即便是冬天,阿兄的手掌还是比我的暖和,好象小时候我就喜欢握著阿兄的手,听他给我讲故事。上回回浮云山庄,大多的时间都在与阿爹娘亲嘘寒问暖,反而没怎麽跟阿兄说话呢。
"多亏了红绋这丫头啊。"阿兄又说道,他顺手给我递来一暖炉,"这往瑶城的一路走的还顺?"
我笑道:"若是不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啊。阿兄,你这回就给我带了这麽些吃的?"怎就没我千叮咛万关照的那个呢?
我上上下下把阿兄看了个遍,可愣是没找到他说好带来的茶叶与泉水。上回从家中带出的银针都被我喝了七八没剩多少了,近些年来我的茶瘾子是越来越重,嘴巴也是越来越刁。
"放在我屋里了,你这人怎得就记著好吃的,把我当成什麽了?"阿兄挑眉,拉著我坐下,那幅架势好象他才是此处主人一般,"你瞧瞧你,一边说自己身子骨好了,一边又瘦了。"
我牵起嘴角虚心的笑,前不久才被胡大夫念到臭头,今日莫要再来一回了。"阿兄,你这回带来的百味酸果真是好吃。"
"是娘亲手给你酿的,她还特地选了上好的梅子跟雪露,谆谆嘱咐我一定要送到你手里呢。"阿兄说罢,将一包用黄油纸包好的果子送到我面前,他晶亮的眸子中盈著笑意,"你可省著点吃,吃多了对脾胃不好。"
我扁嘴,倒也不在乎自己的心思被阿兄瞧了个遍,反正阿兄从小就疼我,即便我今日把这些百味酸果都吃个精光,他也不会说我什麽。
"哦。"我应道,"阿兄,你这回来瑶城可是有生意做?"
"嗯,到这里的盐号去瞅瞅,一般巡查而已。"他的眼中没有愁虑,这便是我的阿兄,年纪轻轻便纵横商场,浮云山庄的盐茶生意在他手里也蒸蒸日上。
我笑,这与特地来看我有何差别?阿兄是什麽身份,审视各地分号的事儿哪里需要他插手,如若他真的插手也就不至於一直不知道我在瑶城了。"阿兄,你待我真好。等你休息好了,明儿个我带你好好逛逛。"
"好,过几日我也顺道去拜访那位即将升任盐铁转运使的黄大人。"
黄大人?我蹙眉,过了许久才想起阿兄说的是谁,於是道:"是那个两袖清风的黄浮源?他要做盐铁使了?"这可是个肥差,历来盐铁使虽不是在京大官,但也算是正三品的地方官了,更何况盐铁里面多少油水。
阿兄点头道:"是啊,我朝不就这样,盐铁使两年一换。"
噢,确实如此。只是......"我听闻这人刚直的很,阿兄你莫要胡来。"
他笑著点我的额头:"你以为我去做甚?送银子麽?这黄浮源是雍州熙扬人,织锦庄的二少爷,这回是他妹子托我送些东西给他的。"
好耳熟......原来如此,"阿兄去过风家了?"
檐聿的妻子便是织锦庄的小姐,黄浮源便是他兄长,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嗯,这来路上经过的。曦照,我今日怎麽没见风檐琉?"他问。
我惊!
风檐琉?风檐琉不该在风家麽?
"他、早走了。"
他没回风家?那他又去了哪里?风檐琉离开翔云客栈离开瑶城也一个多月了,按脚程早该到绛州了。难道说路上出了事?这也不可能,风檐琉不是一人走的,他身边还有随行的人,没道理如此。那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曦照,你在为他担心麽?"
"没有。"我迅速反驳,怔愣著盯著阿兄,却见他笑得温柔,眼中明白的写著‘了然'二字,"我......我没有。"
阿兄轻轻叹息,上前拥住我,半是感叹的说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如此。大事上胆大妄为,小事上却胆怯懦弱反复不定。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好。曦照,你既可以在那般情况下执意不回浮云山庄就该想到会遇上何等危险,这些你都不怕,为何独独怕风檐琉呢?"
"我......"我不懂,是的,我不懂。
我能懂从前自己对风檐琉的爱情,却不懂今日我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恨多怨多、抑或是爱多思多、更或是无爱无恨平静坦然。因为不懂,所以排斥,所以选择最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方式──那便是去伤害他。
我不是风檐琉,我不知自己出口的话会在他心上留下什麽痕迹,所以那时候恣意的说著伤人的话。直到那天,他开口质疑我与萧景的感情,那番即将出口却被我阻断的话语......我才知道心痛。我被他的话刺痛了,也终於知道他之前亦被我刺痛了。
他拍拍我,知道我素来是一进一退之人。便也不多说,"好了,阿兄不跟你说这些,横竖都是你自个儿的事,自己作决断便是了。曦照,阿兄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是害怕自己受伤还是害怕自己伤了风檐琉?"
一句话让我倒退三步,我推门而出,却见门外冬日已去,虽未见春光明媚之景却也小花三四朵的开,一派生机盎然。
阿兄这一句话,却让我的心又开始跳了。
云曦照,你真是个傻子啊。
阿兄在瑶城呆了十余日便离开了,临走之前,他又把我当稚童似的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小心这小心那,这般精心呵护模样足足让前来送行的萧景这厮又笑话了我好几日。
他在瑶城这几日,我放下翔云客栈的事情,陪著阿兄在瑶城逛了好几圈,什麽好吃好玩的都看过了。不过,阿兄的表情更似他在陪我玩。
有件事倒是出我意料的,我在瑶城的某处又见到了信庭──醉花楼。这是瑶城最大最知名的男欢馆,阿景曾对我说醉花楼里的老板後台大得很,即便是京城官员见了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我远远看著信庭,却没上前。
这是他选择的路,自然是他自己走下去的。
月末,萧景按例到我这儿来尝鲜。新来的厨子经过前几位调教,总算也能独当一面,还作出了不少新菜式,口味色相均称得上上品。尤其那道千层烧味酥,酥皮层层叠叠却不粘在一起,一口咬下那般香味合著叉烧的醇甜,还真叫人难忘。
"曦照,"萧景坐在我边上,与我同赏头上一盘圆月,"我派出去的探子找到风檐琉了。"
他的话一出口,我的手僵在那里。
想要屏息静气的听,却掩不住心上的躁动。他在何处?他可安好?
我的担忧居然让萧景都看穿了......
"他......没回绛州风家大院,风檐琉在雍州的凉掖寺里,在那里住了快一个月,日日都吃斋念佛,生活十分规律。"萧景没看我,他只是看向前方,淡淡的说道。
我与风檐琉的过往、我如何待他他如何待我,种种我都与萧景说了。所以,阿景他知道,凉掖寺是何处,他也可以猜到风檐琉在做些什麽。
凉掖寺──那是当年阿兄为我求得平安玉的寺庙。
我砸碎了我的玉,我不要他粘合的玉、不要他新琢的玉。所以风檐琉,你就送我一块这番含义的新玉麽?
我也抬头望天,看著明月如何团圆。"阿景,你究竟要告诉我什麽呢?"
你们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一个事实,可这个事实,偏偏我不愿承认!
风檐琉啊风檐琉,那块平安玉既然碎了,便是我亲手丢弃的,你又何苦再去求一块新的呢?
新未必佳。
此举是否又在你的计算之中?你可否计算出了我会心动几分?
我没心动......
我只是心疼......
[待续]
第十二章
更新时间: 03/26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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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叹惘然 第十二章
会客室里有一份小小礼物~~~所以大家还是去逛逛,不要荒废了= =好冷清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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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萧景相交三年,我才发现原来我不懂他。倘若换作是我,虽未必会乘虚而入,但绝对不会为风檐琉铺路。
不知当今天子给他找了什麽麻烦事,萧景来翔云客栈的次数少了些,且他每回来,先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风檐琉在何处做了什麽。
心境转折之後,我便没在他面前掩饰过自己的担忧、欢喜、甚至是期盼。我知这很残忍,但对阿景来说,忘记对我的感情远比继续爱我要来的好得多。
五月初,风檐琉离开凉掖寺──我等他再次踏入翔云客栈,或是回到他的绛州风府,可他没有。
六月,风檐琉於润州清骅寺滞留半月,求得平安符一枚──我听後笑了笑,闭眸时好似看见了那个安静吃著斋菜读著佛经的他。不否认我有些想他。
七月,风檐琉於怀州回源寺滞留两旬,又求得平安符一枚──天知道我要这麽多平安符作甚?
我问阿景,他笑而不答,我从他的笑容中读懂了他的涩然,而我无法开口。
手中端著红绋盛来的冰镇百合汤,我开始不自主的望向店口,想看看会否有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出现。
八月,风檐琉於瑛州滞留半月,平安符一枚──得知这消息的一日,我不再笑。只是静静靠在窗栏前,看外头圆月如盘,想著此时此地那人在何处。
九月,我没有再从萧景那里得到风檐琉的消息。他每次到客栈里走动时也闭口不提风檐琉,见了我就笑著拉我坐下谈天说地,偶尔也缠我做些好吃的给他。他不说,我也不问。
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不去强求,而是等待了。
"曦照,"萧景唤我,一张英挺的脸邪邪笑著,好似在算计些什麽。
我挑眉看他,又啜了一口青梅酒,这是我近来染上的另一个癖好。"何事?"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只月牙色的袋子,蹭到我面前道:"明日是你生辰吧?我就知道噢,所以特地给你备了份厚礼。"
一只袋子便是厚礼?我欣然接过,正待拆开,却被萧景阻止,"这袋子拆不得,非得明日你睡醒後再拆,不然就不灵验了。"
还跟灵验有关?"阿景,你何时变得如此迷信?"
"这叫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素来都很迷信的,正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又道,"你想如何庆生?"
"我?把客栈关一日,让我一人睡个清静安稳觉。"我半开玩笑的回道,心下不免有几分寂寥。
我已给自己下了好多回长寿面了,这几年来都是如此,一人下面一人吃。今年虽去看过阿爹娘亲,可心里总还会不舒服吧。
萧景不语,他只是看著我,那双眼仿佛要把我眼中的孤单看个清透。可他没说,他拉著我的手,反复念我的名。
曦照曦照曦照曦照......
阿景想说些什麽我已懂得。
第二日醒来洗漱过後,我在双阴刻线云纹楠木桌上寻到了萧景留给我的月牙袋子。心想此刻拆开也算符合他的要求,於是兴致盎然的挑开丝线,取出袋中纸片。小小一张薄如蝉翼,却让我不得不感叹阿景的一颗七巧玲珑心。
──九月十五,风檐琉抵达瑶城。
十五是昨日,而今日是九月十六,我的生辰。
风檐琉,你来了麽?
我浅浅一笑,却不知自己心中更多的究竟是期待,还是逃避。
方才红绋姐送热水进来时曾问我早膳想吃些什麽,我努力思索了半天只答了一句随便。往年我在浮云山庄或是风家大院时长寿面便是我的早膳,而到了瑶城之後,我没法在早晨起来,於是把长寿面当作宵夜吃。一口不断的一边吃一边看月亮,虽不是中秋,但十六的月亮总都是圆的。
可是......瑶城的圆月和我以前看到过的都不一样。
起身坐在椅上,顺手翻了本菜谱来看。约摸一年前有个老主顾送了一套林翰国宴志给我,前几日我无聊信手看了几页,竟发现这书里还有些有趣的东西,这才悉心研究起来。
林翰泱泱大国,各地风俗都不同,这美食自然也各有千秋。我虽不能走边大江南北,但这书里记载的也确实很详尽了。
正看得入味时,一道咿呀声闯入耳中。
我没抬头,继续埋首书卷:"红绋,早膳搁一边便可,我待会儿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