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重否定太过强大,思思掰着手指头,还是数不清楚这关系。
一边韩昶已经喜上眉梢:「思……思京,你说真的?」
柳思京斜看他一眼,「我何时欺负过你?」
「这个……」韩昶赔笑,「我没有跟思思这么说,只是她可能看我思念看得太多,所以……」
柳思京有瞬间的反感和烦躁。眼前这些人,从各种角度来提醒自己:韩昶对自己钟情极深,韩昶为自己受尽苦楚……
难道就因为这,自己就应该满足他?就因为韩昶受的苦人人看得到,而自己受的从来没有人知道,所以韩昶就该是被同情的?即使一切,都是韩昶引发的,自己只是被迫卷入的路人甲。
柳思京是倔强的,虽然内心已经原谅韩昶,却不可能没有怨气。当他以柳思京这身份站在韩昶面前时,也自然而然的带上了往日的情绪。
心念电转,柳思京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吃饭。韩昶已经被眼前幸福冲昏了头,压根没发现这么细微的事情。只有简西山眉头微蹙,有些担忧。
「什么?你是柳思京?」
刚刚生产完的孟云歌还很虚弱,韩昶和柳思京本来只是过来看她,并不打算说什么。但韩昶不小心叫出「思京」二字,偏偏又没躲过孟云歌的耳。无奈之下,柳思京只好承认,实话实说。
面对产妇的惊讶,柳思京只觉心虚。他和孟云歌是有交情的,却一直隐瞒着身份,尤其是身为孟云歌情敌的身份。
韩昶给他带来的麻烦,还真是不少。
他硬着头皮点头苦笑,「我就是柳思京,之前一直瞒着你们,昨晚被简大夫揪出来的。」
「难怪,难怪。」孟云歌上下打量他,又斜眼看韩昶一眼,「我就说这家伙对你也太好了点,原来不是移情,是放对了情。」
「谁知我都成了这德行,他还能感觉出来。」柳思京也偷眼看下韩昶,道:「若不是仗着这张脸谁也认不出,我也不会在江南乱晃,更不会留在韩庄……我本来以为,他是在金陵的。」
「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我听说你刚到庄里的时候,基本就是个乞丐样子。」孟云歌问道,故意瞄了眼韩昶,意思是柳思京受的苦都是这家伙害的。
「你既然会武又通文,还落到那步田地,大概是怕被认出身份,引来这家伙吧?你这两年,定然很是难熬。」
「倒也没什么,卖卖力气,做点小活,想生活下去还是很容易的。」柳思京淡淡笑道:「过日子嘛,还是平静些的好,自在就成。」
见一边韩昶脸色难看,孟云歌眼底得意重了几分,「那就是说……之前和现在,都不自在喽?」
「思京……明天,不,现在,我们就走吧?你以前喜欢四处游览,喜欢研究武学喜欢到处买书……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不会关着你,我不会让你不自在。」
韩昶拉着柳思京袖子,低声恳求道:「你不会不自由的,我会乖乖待在你身边,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妨碍……」
「云歌刚刚生产,你这个做爹的怎么能走?」柳思京摇头,眼底尽是不赞同,「你怎样也要先把云歌照顾好,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以后……
听到这两个字,韩昶眼睛亮了起来,脑子里闪现出无数个「以后」。
孟云歌见他如此,心里一阵难过,随即却是豁然开朗,天青云淡。
微微一笑,孟云歌开口问道:「儿子总是我生的,在我再嫁之前,我可不可以留在庄子里照顾他?」
韩昶略一迟疑,一边柳思京沉下脸,他连忙点头答应:「当然没问题,我以后和思京在一起,也不一定有时间照顾他。」
有了爱人不要儿子,韩昶也算是老实。
柳思京实在不想理他了,只和孟云歌聊天,说着关于孩子的种种。说了半天,忽然想起小韩少爷似乎还没取名字,于是问眼前这两位为人父母的。
韩昶歪着头,「早取好了,叫做念京。」
「……」柳思京打他头,「我还诵佛呢。」
「那叫恋京……怀京……思京你不要打了,好疼!」韩昶跳来跳去,抓住柳思京手腕,「多好的名字呀,不然韩思京……」
柳思京无语,继续跟孟云歌讨论去。有一个叫柳思思的女儿已经很离谱了,他可不想再来个叫韩念京的女婿。
孟云歌显然也不是个会取名字的,最后的讨论结果和韩念京如出一辙,叫做韩念云。孟云歌道,将来她很可能再嫁,孩子是带不走的,取这个名字也可作怀念。
她刚刚生产,柳思京停留一会儿便要告辞,让她慢慢休息。孟云歌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一把把他拉到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韩昶这醋缸一惊,想把人拉走,一时却又不敢。他心里大悔:早知道人还活着,他有什么必要生儿子传解药?平白添了一个可能对他的思思有别样心思的女人。
他眼睁睁见到柳思京脸上显出几分红晕,表情也有些羞赧,心里酸成一团。幸好柳思京很快道别离开,并没有过多耽搁,没让醋坛子爆发出来。
出了院落,韩昶拉着人去一边石桌石凳坐下,「思京,她跟你说什么?你现在……脸都是红的。」
柳思京不回答,坐在石凳上打量四周。天已经比较热了,太阳暖洋洋洒下来,只有石凳还带几分寒气。
韩昶并不是个很细心的人,除了对柳思京的时候。他看看周围,干脆把外衫脱下来递给柳思京,「垫在下面,会好一些。」
柳思京摇头,「我习惯了。」
韩昶脸上温和笑意凝固。
他虽然熬了两年的铭心毒性发作,但至少身边有人,能把他绑起来。而且每一次发作虽然剧烈,也未必及得上一次性地打碎骨头。
——重要的是,他是活该,但柳思京不是。
虽然柳思京说已经原谅他了,可淡淡一句话里,藏了多少伤痛多少辛苦,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就算弥补也去不掉。像是柳思京脸上那条伤疤一样。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韩昶低下头,在夏天的中午,感觉到了寒冷,生生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黯淡下来。
「云歌她说,你和她一起的时候,要吃药喝酒,醉到男女不分人影都看不清的程度,才能……那个……」柳思京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忽然开口,声音里有几分笑意,脸上有些羞涩,「她开始的时候不知道你的事情,还以为你是不行了。」
韩昶瞪大眼睛跳起来,「胡说八道!我每天精神着呢,什么叫不行了!」
他喊完,就见柳思京一脸揶揄。韩昶眼睛转了几圈,「好啊,思京你嘲笑我。」
两人说笑几句,把刚刚的凝滞气氛打散。彼此心里都清楚问题所在,但至少目前,谁都不想提。
第九章
和柳思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如此幸福,韩昶几乎时时要缠着人,一步也不肯分开。到了晚上,他还想要跟着柳思京到他房间里同睡,被柳思京一脚踢开,死活不让他进屋。
韩昶完全没有睡意,过去的两年里他早已习惯了失眠到天明,现在正是兴奋,又怎么可能跑去睡?他干脆坐到柳思京屋外石凳上,傻傻看着房间窗子,发呆。
不知发呆了多久,周围天已极黑,房里烛光映照,可见窗上映人影。韩昶正盯着人影傻笑时,忽然听一声叫:「师兄,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天都黑了!」
喊的人当然是潘明正,他在韩庄没有什么亲信,到现在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找了一天韩昶都没找到人,猜到自家师兄可能又和那刘七在一起,就冲了过来。谁知见到韩昶坐在外面,傻呆呆地看着刘七房间。他又气又恼,大声喊出来。
韩昶一摆手,「噤声!不要吵思思。」
潘明正大惊,抓起韩昶衣袖,「师兄,你胡涂了吗?那人是刘七,不是柳思京!」
韩昶微微笑着,脸上尽是温柔神色,「是啊,我一直胡涂了。分明是思思,我为什么一直都没认出来呢?竟然要等西山来点醒,我真是傻啊……」
「师兄,你、你是说……」潘明正嘴唇都在哆嗦,指着窗纱上的人影,「你的意思是,他是柳思京?」
韩昶很幸福地点头,「思思不怪我了,他愿意让我陪他呢。」
潘明正傻在当场,他一直喜欢他这师兄,也一直希望韩昶从柳思京的阴影中走出来,喜欢上自己。柳思京可能没死这一点,他其实一直是不信的。因此他才跟着过来,打算陪韩昶天南地北找人,这样找着找着,可能就能日久生情了。
满打满算的好主意,就这样不幸破灭。
潘明正一边喊着:「不可能!」一边向柳思京房间看去,怎么都不肯相信那半残废的丑八怪,竟然是自家俊朗无比的师兄的心上人。
失望之下,潘明正难免激动了些,忍不住大声喊起来。
韩昶皱眉,「明正,你就不能小声点?思……思京会被你吵起来的。」
「我已经起来了。」
一个声音传来,韩昶一震,忙看向声音来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思京,你没睡啊?」
柳思京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道:「有人在我窗下一直坐着,你觉得我睡得着吗?」
韩昶傻笑:「思京,我不是怀疑你会偷跑……」
此地无银三百两。
柳思京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是道:「天冷,你还是早点回去睡吧。」
韩昶可怜兮兮看着他,「我……可以拿铺盖到你窗下去睡吗?我保证不打扰你。」
柳思京眉毛一竖,正要否决,一边的潘明正实在受不了了,一跳而起,「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这样对我师兄——」他冲上前去,伸出手就要给柳思京一掌。
韩昶动作飞快,一闪身挡在柳思京身前,硬生生拦住这一掌。潘明正是用了内力的,韩昶也被他打得一个后退,倒在柳思京身上。
「师兄,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为什么要护着他……」潘明正见惹了祸,又是伤了师兄,大惊之下连忙上来查看。
韩昶冲他一瞪眼,「你给我回去!」
潘明正这孩子很听师兄话,或者这情况下也不能不听,要知道韩昶并不会在意他怎么对自己,但绝对非常在意别人对柳思京的不礼貌。
被韩昶眼神一吓,潘明正实在不敢待下去,还是灰溜溜走掉了。
他一离开,韩昶马上捂住胸口,「思京,我有点疼……可以,可以进你房间休息一下吗?」
柳思京眼角微展,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被打的不是那里。」
「啊?」韩昶脸上多少现出几分尴尬,「那个……」
柳思京微微摇头,低声叹了口气,伸出手扶他,「睡得规矩点,否则我踢你出去。」
韩昶满脸喜色,「我一定睡姿端正,绝不乱动!」
话是这么说,可韩昶这种小色狼好不容易摸到他房里,心上人就在眼前,怎么可能不偷偷摸摸碰碰。柳思京开始是怜他自己弄得一身伤,也就忍了。
但韩昶渐渐过分,柳思京并不是一个没有原则乱心软的人,脸沉下来,在他头上打一下,「韩昶,你是想我踢你出去吗?」
韩昶拼命摇头,放规矩躺在他身边,「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我真的不是在作梦。」
「我看啊,你就是讨打。」柳思京横他一眼,「睡觉!你这两天根本没怎么睡吧?」
于是,韩昶怀着「思京在关心我」的兴奋睡去,只剩柳思京在苦笑。
实际上,他在湖边见到韩昶时,一开始是惊讶,下意识的反应是逃跑。不过随即见到他惨状,心下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感,所以才没有当下离开。反正他相貌身材声音都改变甚多,他不信韩昶会看出什么不对来。
柳思京心中一直是记恨韩昶的,尽管并不打算做什么报复,但看韩昶受到报应,总也是快事。可说到底,杀人不过头点地,随着渐渐接触,看到韩昶的痛苦和绝望,他也渐渐不那么恨了。
尤其是韩昶讲完往事过后,他才发现原来以前认为的「预谋」、「玩弄」,却是因为韩昶的生涩和自己的倔强。而韩昶那样激烈的情爱,就算以刘七的身份来看,也实在令人心动。
因此才提醒他自己没死这事实,所以没有趁着机会跑掉,结果就是现在这进退不得。如果他再心软点,可能索性就接受了。如果他再心硬一点,直接离开正好。偏偏他正好在中间。
真是无计可施。只希望韩昶狂热过后,能够冷却下来,明白自己并非良配。他并不打算在韩昶身边一直待下去,也不认为如今的自己有爱人和被爱的必要。
他认为,等韩昶从往日里清醒过来,从失去的遗憾中挣脱出来后,应该能看清楚自己的无趣和面目可憎。
可是他错估了韩昶这份狂热的持续性。
之后一段日子里,韩昶可谓是时刻跟着他,寸步不离。其温柔体贴,令韩庄上下都为之震惊。夏天天好一些,韩昶为柳思京做了躺椅,经常陪他晒太阳;自己下厨,为柳思京准备吃食点心,绝不让他饿到一点。
潘明正看得眼红无比,醋意十足,却没有更多办法。
柳思京并不想让韩昶太多得寸进尺,接下来任他说死说活,总之就是不让他再睡到自己房间里了。韩昶缠着也不成,他意志非常坚定。
韩昶又怕真的惹他生气,也不敢过于放肆。反正对于他而言,能看到柳思京,和柳思京言笑,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幸福了。
这样,很快又到了月底。到午后,韩昶就已经坐立不安,一直不停跟着柳思京,整个人像是站不直一般,总是贴着人。等到用过晚饭,他就更加难过,直接贴在柳思京身上,不停地蹭来蹭去。
柳思京无奈,手一翻从怀里拿出一把锋利匕首,对着自己手腕就要割下去。韩昶大惊,一把抓住他,「思京,你做什么?」
「你不是毒性发作了吗?」柳思京反是奇怪看他一眼,有些不解,「我当然是要给你解药啊。」
韩昶怔了下,随即苦笑,把头埋在柳思京胸前,「思京,铭心的解药,只有刻骨。我的解药,向来只有你。」
柳思京一身鸡皮疙瘩,往后退一步,「你的解药,本来就是我的血啊,我给你不是很正常吗?」
韩昶微笑摇头,疼得紧咬嘴唇,却不肯叫痛:「如果要你痛我才能不痛,我宁可这么疼下去。」
柳思京皱眉,心下有不忍,却也不想纵容他,轻声问:「那你要怎样?」
「让我抱着你好不好?抱着你,我就不会疼了。」韩昶抬头,眼睛晶晶亮,尽是期盼。
柳思京很是迟疑了一会儿,看着韩昶晶晶亮的眼睛,终于还是没放狠心,带着他回到自己房间。
抱着人往床上一躺,劈空熄灭蜡烛,摸着韩昶后背,「乖,睡吧,明天醒来就好了。」
韩昶紧紧抱着他,身体不停颤抖,痛得连声音都很难发出。拼命呼吸着柳思京的气息,才能渐渐平复下颤抖,发出微弱声音:「你,不疼吗?」
柳思京摇头,「刻骨已经不会发作在骨上,也就不疼。」
韩昶轻轻摸上他手腕,「我是说……思京你的断骨,当初,是不是很疼很疼?」
柳思京手臂微微动了下,似乎是不习惯想躲开,「还好吧。」
韩昶抱着他的力度重了些,似乎疼痛剧烈了。柳思京拍拍他,「这时候不要想那么多,毒会发作得更厉害。」
他见多了韩昶发作的样子,还不知他这时候肯定是又想着铭心之事,才让毒发作得更猛烈。他为人向来恩怨分明,既然说了原谅,就不打算再来翻旧帐。
也是因为恩怨分明理智十足,柳思京并不认为韩昶这样深切地爱着自己,自己就非要回报他或留在他身边不可。哪怕自己有些心软,哪怕自己这时候已经开始心疼。
他并不打算和韩昶甜甜蜜蜜,把过往都付诸一笑。他只打算定时把自己的血给韩昶作解药,两人不再有更进一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