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之后,车子里一片安静。
头一次,段煌没有反驳万里的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骂完之后气喘吁吁。
万里也毫不示弱的回视。
后座的男人查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看来这次段煌火急火燎的要他找的沈寒,和他之间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他一声不吭,看着前座的两人对抗,识相地独自抽着他的香烟。
十字路口的红灯依然亮着,车子停滞不前。
“也许你说得对。沈寒的确应该恨我,离开我。”
段煌缓缓地开口。
“他想要离开我,想要离开L市,随便想去哪里,我都没有资格过问。但是……”
他嘴角扯过一丝冷冷的笑。
“……这都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旁人没有必要插手。”
“所以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万里,你没有必要插手。”
“你最好不要插手。”
最后一句话,隐含着一种威胁。
万里感觉到了。
电话铃突然响起,打乱了车里的气氛。
响了好一会,陷入某种僵持的三人才意识到,好像是呼叫机的声音。
“怎么回事?!”反应快的某人立刻接了电话。
“什么?!”那人听了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立刻脸色大变:“我明白了!我马上过去!”
他挂掉了电话,抬头看见前座两人都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自己。
尤其是段煌的,像要吃人一样。
他苦笑着说:“段煌先生,不是您那位沈寒朋友的消息。是最近的一起凶杀案,虽然上面的人没死只是受了伤,但市长要求严惩罪犯。现在已经发觉了他们的躲藏地点,那里被包围了。只是凶手手里有人质,所以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等一等!你说那个凶手就是那天在T大校门口行凶的那个?”万里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错!”那人愣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
“我想我大概猜到沈寒在哪里了。”万里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实在不能再难看。
不会吧。
他又开始抓起头发。
明明知道这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这又太符合情理之中。
更何况,他实在找不到比这个更适合沈寒突然失踪的理由了。
如果不是因为段煌,那么只有这个令人感到可怕的可能性最大。
“那天他就是去案发现场去接我女友的!而我女友就是第一个目击证人,当时她就站在凶手的身边!”
“方警官,他们躲藏的地址在哪里?”段煌突然横插了一句。
姓方的那人报出了一个地址。
第十三章
沈寒开始觉得身体很冷。
一阵一阵的冷,双手的手心却很烫。
原本的刀口刺得很深,但没有刺进他的肺部,只是随着呼吸,每一次起伏都能感到肌肉牵扯的难受。
他知道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伤处的皮肤因为没有得到处理而和衣服粘在一起,有些感染,否则不会有这种头昏沉沉,身体既觉得冷又发热的感觉。
这不是个好兆头。
也许他应该立刻得到治疗。
那两个人没有再威胁他,那个叫五哥的也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明帆每隔一段时间会为他拿来一些食物,但对他的伤势,却没有做处理。
嘴唇因为身体的热度已经干裂,喉咙也很疼,如果他现在能说话,声音也会很干哑。
可他疲惫的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用了。
按照明帆来的次数,应该已经有一天了吧,他这种状态。
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靠着墙壁,慢慢侧下身,即使知道地面是冰冷的水泥,身体的本能还是选择躺下,用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蜷卧。
很孤独。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糟糕的情况。
不过最糟糕的,也莫过于小时候知道父母的噩耗,自己独自一人躲藏在家里的那段时间。
“你快不行了吗?”
有人担心地,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办?好烫。”
那人有些慌张,放在沈寒额头上的手一触就像烫着了般移开。
“应该有些消炎药的,你等等,我找一找。”
慌了手脚的翻箱倒柜的声音,沈寒只能躺在地上无言地苦笑。
真的还只是少年,又想要挟他,又害怕他死掉,一旦出了预计外的状况,立刻手忙脚乱,连自己原本的初衷是什么都忘了。
“快吃下去吧。”又是带着有些哭音的声音。
沈寒想,也许他其实是个好孩子。
依言张开了嘴,吞下了药片,很苦,冰凉的水沿着喉咙流下去。
也许能够说话了。
“这是刀伤,我需要更好的治疗,这些药,抵得了一时,但没有用。”
果然,真的是公鸭子的声音。
沈寒也搞不清楚自己脑袋是不是烧糊涂了,居然能在这样的处境下,心平气和的在和对方谈论自己的伤势。
“那怎么办?”明帆担心地问。
“带我去医院。”
“不行!”明帆的声音突然拔高:“我们不能被抓住!”
“那你就等着看我慢慢死。”沈寒的口气突然很冷淡:“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伤势能支撑多久。”
沈寒知道,明帆的性子,听了他说的话,一定会犹豫不绝。
万里应该发现了吧。
在救援的人来之前,他需要尝试着自救。
头真的很昏。说完了这几句话,沈寒就觉得人累得只想睡过去。
睡吧……
“请别这么说……我和五哥都不想害你死掉……”
“我们也很后悔……其实都是我不好……如果当时去阻止五哥的话……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我们只是相爱,为什么那么多人想阻挠我们呢……”
陷入昏睡前,沈寒好像听到明帆很凄惨的笑。
“但是也许我们现在的相爱真的是有罪的……”
“因为我们……杀了人……”
杀了人。
那人并没有死。
沈寒动了动嘴唇,想开口,但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他已经太疲倦了,也许是因为药效,他只想要睡觉。
车速飙到了120码。
坐在前排的万里面色惨白,看着前面的车辆飞一般从两边闪过。
方警官也在心中默念,千万别被交警逮到,否则在车里看到他,他这张老脸也别在警署里混了。
“段煌!注意前面!”看到了一辆集装箱货车从面前朝着他们拐弯,万里实在忍无可忍,惨叫了起来。
方向盘猛的转动,万里只感觉的身体因为离心力用力全挤压靠在了车门上。车子竟擦着货车与人行道之间的一点点距离擦了过去。
惊心动魄。
万里想吐血。
尤其是看到这样之后,段煌仍然面不改色的握着方向盘,继续以120码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狂飙。
这样,应该来得及吧。
万里想。
有这么多人在想办法。沈寒应该不会有事的。
想起来,我似乎欠了你一些东西。沈寒。
以至于这一次,你再也不肯原谅我。
是因为这些,对不对?
我懂。
这是一个机会,也许能够挽回我们之间的联系,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
段煌面无表情的开着车。
无视着万里像乌鸦一样在自己的耳边聒噪。方勋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心思早就不在这个上面了,这一瞬间,他不在乎别人心里怎么看待。
他现在该做的,就是尽早赶到那里,让沈寒看见,他因为担心他而千里迢迢出现。
车子急刹车停在了一个废弃的工厂。
已经有十几辆警车守在工厂的入口处,警灯不断地闪耀,连警察都是武警的装备,一个个举着枪对着前方的入口。
车子里的人除了久经战场的方勋看惯了没什么感觉,段煌和万里都被这阵势惊了一下。
“哇塞。”万里吹了一声口哨。这场面太劲爆了。
“呯!”的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段煌比他反应快,已经铁青着脸,摔门而出,笔直的朝着警车走去。
“等等我!”万里见了,立刻也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没有想到,还能看到段煌变脸的那一天。”
方勋依然坐在后座,抽着他的香烟。
他笃定的坐在后座里。有那么多下属在,暂时不必他的出场。
救援是突然开始的。
沈寒在被人抱起清醒的一瞬,只觉得天旋地转,事实上,现实和他切身的感觉的也差不了多少。
被人猛然拦腰扛起,然后迅速的后退,一点都没有犹豫,速度之快,专业的令人感到佩服。
他趴伏在那人的背上,听到了明帆挣扎的惊叫,还有五哥的怒喊,场面混乱一片,甚至还听到了枪声。
朝天鸣枪的声音,让他神昏的脑子瞬间清醒。
他们有可能被枪杀。
他努力的仰起头,想看清前方,被亮光刺了一下眼睛,原来自己已经迅速的被带到了室外。
不能让他们被枪杀。
苍白的手指突然牢牢抓紧那人背部的衣服,他想挣扎着下地。
“喂!喂!”
他的举动让背着他的人慌了,行动是不能有差错的,离警车和救护车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他们还没有到安全地带。
幸好沈寒的挣扎不是很剧烈,被顶住的胃部因为剧烈的跑动而难受的翻腾,两天没有好好进过食的胃部终于崩溃,他突然开始呕吐。
那人面容有点扭曲,自认倒霉的任着沈寒把胃里的东西吐在他的衣服上。
直到那清色的东西开始变成淡淡的咖啡色,然后转瞬间变成深红。
“沈寒!”
段煌才进入现场就看到这一幕,面色转眼间苍白,大脑突然空白一片。
有人在叫他。
沈寒头脑昏昏沉沉,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感觉自己好像被立刻抬上了一个架子,双手和双腿又像先前在仓库里时被人固定住,这让他很不舒服。
胃里突然有好多液体,挤压的他胸口很难受,反流进他的食道,让他想把它吐出来。
“你没事吧?”
干燥的手掌,轻拍着他的脸颊。
“要坚持住,其他的不要担心,你现在是安全的。”
那手在不断地给他擦拭着嘴边溢出的液体。
你是谁?
沈寒突然抓住那人的手。
他还是记得那两个还被堵在工厂里的少年。
“拜托你一件事……对外面的人说一声……这次的事,我个人不会起诉……所以对那两个人……还未成年……不要太粗暴。”
“为什么?”
那人很意外。
“就算你选择不介入这件事,还有明帆的继父,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也许……”
他对着那人说。
很执着。
“可惜理由,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他叹了口气,紧闭着双目。
“他们两个人居然是相爱的……这是不是令人难以置信……”
又有谁会信呢。
这种禁忌的感情。
“可它让我有一种感动……”他笑着喘着气说。
“沈寒!!”
是段煌的声音?
摇了摇头。
沈寒,你怎么了?怎么又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
段煌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光线变得昏暗。
他被抬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手腕的静脉被人用针刺入,冰凉的液体透过静脉流入他的血中。
有很多人在他的身边忙碌。
心电监护在不断的发出嘟嘟的叫声。
他觉得自己有些无助,身体躺着,任凭那些人摆弄。
只有一只手,一直握着他,让人很温暖。
再一次醒来。
四面都是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白色的病服。
床前坐着的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那大概是这房间里唯一的亮点。
“你醒了?”男人说。
他动了动。
“被救出来的时候,你的情况很不好,伤口感染没有得到处理引起的菌血症,还有因为应激和搬动出现的胃部出血。”
沈寒静静地听着,当初的伤势的确蛮严重的,他自己知道,好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你昏迷前,劝我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我履行了诺言,他们现在被很好的关在警署里,没有被强行逼问。”
“啊?”沈寒尴尬的咳嗽了一下:“那么谢谢你了,邢先生。”
回想当初为了多为那两人多做些开脱,他似乎谈到了类似禁忌敏感的感情问题。
大概是自己脑子真的烧糊涂,当初其实已经隐约猜到那个人是邢烈,可自己还那么大言不惭的在他面前讨论自己的感情观。
“不用道谢。”邢烈实事求是的说:“你因为季雅的牵连而出事,我也觉得很愧疚。”
“这里是加护病房。这段期间你安心的在这里养伤。外面还有你的朋友,他们一直都在等你醒过来。”
他说完,窗帘就像遥控似的打开,露出了透明的玻璃,沈寒看到了在镜子外面站着的万里,季雅,季雅的家人。
还有,一个人。
让沈寒没有想到。
原来,自己昏迷前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
段煌双手插在裤缝里,站在镜子的那一边,对着自己微笑。
但是,微笑却在看见病房里的一瞬间突然凝固。
沈寒愣住,渐渐意识到,自己醒来后一直异样的感觉。
他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手臂,感觉却并没有消失。
原来邢烈,一直握着他的手。
第十四章
“想要让他们进来吗?”淡淡地带着成年男子含蓄的问询。
潜在压迫的感觉,沈寒只能机械的点头。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只握着他的手掌上,反而把段煌的突然出现给忘了。
“邢先生?”
他再次用力动了动。
“哦。”邢烈也总算发觉了不妥之处,尴尬的脸色一闪而过。
“抱歉。”他习惯做事不惊慌失措,手指立刻松开,收了回去,露出微笑:“你昏迷的时候,我觉得这样能带给你尽早醒转的力量。”
邢烈说得很诚恳,很体贴,沈寒也没有多深究,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
的确有很多病人家属或朋友是这样对待重病的病人的,虽然他没有细想为什么邢烈会这么做。
“你没事吧。”
特需病房的电子门被打开,是万里首先担心的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还有季雅,也跟着走了进来,面对着沈寒,全是愧疚,手里捧着一大堆礼物,蛋白粉啊,牛奶啊,水果,蛋糕,嘴里腼腆的说着:“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啦,爸爸已经说了,这次医疗费用他全包了,回去一定拍专职的保健师为你保养调理一下,他还想请你吃饭哦。”
“这怎么好意思。”沈寒一愣,想要开口回绝。
“一定要请的啊。”季雅不好意思的扭捏,连连把补品都放在了柜子上,接着就要来继续努力说动沈寒。
房间里变得很热闹,三人的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