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你的记性是用来记我欠你多少零嘴的……”
洛晖才接了话茬就被小黄轩扔了个石子,好危险地闪过了,忙笑嘻嘻地躲到子覃身后。黄轩懂事的很,知道子覃没有武功,怕误伤了他,忿忿地瞪了洛晖一眼,气鼓鼓地在凳上坐了。
齐儿靠着攸越笑,还想问问那句“色老头”的“典故”,院门口却忽地响起了脚步声,抬头时便见珠儿端立在那里。
想到定是有事,攸越忙收了笑,“珠儿,何事?”
珠儿也不避讳,径直到了攸越跟前,恶狠狠地瞪了齐儿一眼,这才施礼急急地禀告道:“回王爷,西陵公主正侯在府外,奴婢请她进来也不肯,直唤王爷亲自去见他。”
第十章
齐儿面色乍变,轰然而起,慌道:“越,我去看看。”
刚走出两步,便被拉住了衣袖。他回过头来,看到的是攸越一贯温和的笑。
“越?”
“坐下。”攸越淡淡地道:“安平公主是来找我的。”
言罢,人已随着珠儿出了庭院。
子覃与洛晖对视了一眼,忙跟了上去。
安平公主身着朱红罗裙,配以淡色对襟小坎,纤眉杏眼,端立在府门外,背倚千竹,当真若娇花临水,美妍极盛。
只见她眉间微蹙,双眸含怨,攸越顷刻便笃定她为何而来,当即温和道:“公主有事说与在下?可否厅中详叙?”
安平哼了一声,扬起小脸,眼中又多了一些鄙夷,口气极冲地道:“洛国越王既然光明磊落,就在这里说又怎样?”
攸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正要再开口,门内忽地窜出道浅绿的人影,张狂地笑道:“你就是那个西陵公主啊?呀呀,人长得不怎么样,说话还难听,没救了!”
“你!哪里来的坏小子,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安平气得火冒三丈,“你才难看,穿得一身绿,像个癞蛤蟆!”
小黄儿“啧”了两声,嘿嘿一笑,调侃道:“你红我绿,天生绝配。本公子风流俊秀,勉强不嫌你便是,何必损我!”
“黄轩。”子覃出口斥了声,小黄儿这才想起来面前的女孩是堂堂的西陵公主,齐王的未婚妻子,不禁出了一头的冷汗。
安平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双眼都红了,忆起祸首,又立即将怨愤的眼光转向攸越。
“馨儿,去内堂吧,七哥也有话对你说。”
他不唤她公主,也不唤她安平,只依着齐儿平日的叫法,又自称“七哥”,分明是已将她当作齐儿的妻。
安平愣了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咬咬小银牙,便跟他进了王府。
“馨儿,你来,是为了齐儿的事吧?”攸越见子覃掩了门,抬手示意安平在一旁落座,开门见山地问道。
安平原本只是在齐王府听了些风言风语,见他这样问已确信了几分,还没坐稳便跳了起来,口不择言地道:“你真的和他是那种关系?!你……你明明是他亲哥哥!你们……你们这是乱……”
她气的脸色通红,惊骇地说不下去,眼里也氤氲着,说不准何时就掉下泪来,半天才吼出一句:“你会害齐哥哥被万人唾弃的,你怎么可以这么……这么下作!”
下作……
这实在是太过伤人的一句话。
温和的笑容僵了僵,攸越的脸色白了几分,却还是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强迫自己不将眸光移开那愤怒的杏目,尽量平静地问道:“馨儿……可以听我说么?”
安平狠狠地抿了抿唇:“你不配叫我馨儿!我也不听你的解释!我只要你离他远远的,否则……否则……否则我立刻回国要求父皇撤军去辅助遥国!别以为你们洛国强大就可以欺人太甚,我们西陵国也弱不到哪去!”
烟眸中的骇然一闪而逝,没有逃过安平恼怒的眼光。
西陵原本便稍强于吴国,如今昭国与南俞呈僵持之势,若是西陵皇阵前倒戈,洛国士气必将大受影响,说不定会就此逆转整个战局。
安平见他被骇住,发了狠,也不顾公主教养,瞪着眼道:“我一定说到做到。齐哥哥喜欢的是我,你缠着他是何居心?!刘攸越,你长得不男不女,难道心也是女人的?你喜欢男人去找别人便好,大街上贩夫走卒多得是。齐哥哥是我的,不许你来抢,我不许!”说到后来,想起攸齐最近一直呆在越王府,甚少理自己,怕是被眼前的公狐狸勾了魂去,眼泪刷刷地就下来了,什么都管不了,上前两步便推搡起攸越,似乎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她虽是女子,也是自小习箭和马术的,看似弱质纤纤,一双小拳头砸出去力道实在不轻,攸越察觉不出力道,却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又郁结于安平的一番气话,眼前一黑,咳了两声便跌落到椅上,呕出血来。
没想到会打伤他,还见了血,安平吓住,一时慌神,想往后退,却碰倒了茶几,几盏茶盅连同茶托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门应声而开,子覃洛晖本就担忧,一见眼前的情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恐主子有什么不测,正要上前,却被攸越喝住。
“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一向温和的眸子满是厉色,不容抗拒,饶是面色煞白如纸,也不减半分陡然而生的上位者气势。
去叫人!两人犹疑地对望了一眼,读懂对方眸中的话语,点了点头,迅速退了出去。
厅中却是一阵静默,直到攸越恢复了一些,慢慢站起身来,朝安平递出方巾帕。
“擦擦泪,”他苍白地笑,“齐儿一定不喜欢你泪汪汪的样子。”
安平的气早被吓走了大半,见他“装”好人,还是撇撇嘴,扭开了脸:“用不着你假好心。”
攸越不恼,只是脸上惨淡了些。他收了帕子,撑着椅子扶手有些艰难地扶起了茶几,这才重新坐了。
“喂,你要不要紧?”安平小声问了句,见他抬眼,又强自镇定地移开目光,“我不是关心你,只是问问,你别乱想。”
有些讶异她的古怪脾气,笑容却是深了不少。攸越轻轻摇了摇头,道:“馨……安平公主,齐儿那天和我说,他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你想知道是谁么?”
“谁?!”安平问住口才发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都被“情敌”牵住了话头,咬着唇跺了跺脚,气鼓鼓地坐到一边了。
攸越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轻叹道:“你以后要陪他一辈子,这般孩子气,齐儿怕是要花不少精力来揣摩这女儿家心思了。”想了想,又笑道:“也好,倒是多了些调剂,不怕无趣。”
“你……”安平偷眼看他,纤眉高挑,杏目圆睁,不确定地问,“你说齐哥哥说的真正喜欢的人……是我?”
对面的人浅浅的笑,轻轻咳了两声,才道:“除了美过婵娟的馨儿,他还能喜欢谁?”
小女孩顿时喜上眉梢,黑水晶似的大眼珠转了半圈,脸上又忽地沉了下来:“哼,齐哥哥本来就喜欢我的,别以为你这样讨好我我就许你粘着他。我才不上你的当!”
攸越也不避讳,直言道:“我是喜欢齐儿。”
安平的眼睛倏地瞪大,怒火也大有卷土重来的兆头。
“——只是,那是以前的事了。”攸越抬了抬袖子,掩去了唇边不易察觉的苦涩,淡淡地道,“齐儿以前不懂事,只把依恋当爱情,我……我也不是好哥哥,总盼着身边有个人陪伴,的确是在一起过。”
说这些的时候,心里闷闷地有些疼。可是见安平似要喷出火来,攸越又掩饰以浅笑,很快地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便是错了也是过去的事了。你是他一生的妻,也总要知道的,莫要生气好么,这些都是过去了,真的……已经都是过去了……齐儿现在懂了,也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你。”
听他这样说,安平稍稍缓了缓气,心里却还是放不开,想起齐王府的那个小丫鬟说齐王以前怎么怎么喜欢他又满口酸味,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也喜欢别人了?”
“我?”攸越摇摇头,“我不重要。”
“不重要?什么意思?”
“呵呵,你只要记得,你喜欢齐儿,齐儿喜欢你就够了。我怎么样,都不会拆散你们。你们……会白头偕老的。”装作无意地轻轻捂上胸口,他笑得云淡风轻,“若你还不放心,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你看着……”
攸越顺手从座边的铜兽嘴中摸出一小段未燃尽的沉香,撩开左袖,露出一截堪比白藕的细瘦臂腕,竟将犹带着火星的一头压了上去!
“啊!”安平低呼,见那截白皙的手腕随着“哧”的一声轻响烫出好几个血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阻止,愣了好半晌才发现诡异之处:
越王的表情居然没有一点变动,还带着笑看她!
“你!你疯了么?!”
“我没有疯,只是证明一下,我……已经感觉不到伤痛了。所以,馨儿,放心吧,就算我想要留着齐儿,都不会有多少时间了。他,是属于你的。”
“你什么意思……不会有多少时间了……你是说你……”安平声音有些发颤。方才以为他要和自己强齐哥哥,的确好讨厌好讨厌他,但是从来没有真的希望他会有什么不测,现在听他的口气,为什么好像……
“你是说……你时日无多么?”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安平心底掠过丝丝惊慌,连脸颊都绷紧了。
攸越见她呆滞的表情,轻笑出了声,只将残香丢回去,腾出手来费力地摸了摸她的头,道:“馨儿,你是聪明孩子,你只要记得好好地喜欢他,其余的明白就好。答应我,不要说与他人,也不要再说任性的话,可以么?”
安平怔忡地点了点头,还有好多话想问,却忽然听到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忙止住了话头,看向对面的人。
攸越微微变了脸色,只来得及推倒铜兽香炉盖住地上的血迹,已经有人破门而入。
“越!”齐儿站在门外,只叫了攸越一声,大抵是才看到眼前的情形,忽然止住了动作。
背着光,两人看不通透他脸上的表情,只依稀觉得那月眉下的长目,忽而深邃地令人心悸。
第十一章
“什么?!离翟失踪?!”
单膝跪在案前的青年被这暴喝吓得险些伏倒在地,黑亮的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冷汗,却不得不讷讷抱拳,垂首应是。
檀木书案轰然倒塌,刘攸铭的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暴怒苛责:“前日不是才报左路大军战离翟亲军即将取胜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上……南俞大将军魏子槐暗中抽调了五千精锐铁骑施疑兵之计袭我后方,韩将军恐大军有失率部转移,待平阳王与萧丞相率军赶到识破敌军诡计时离翟已携亲兵十数人遁入落雁谷。当夜风暴突起,谷中山洪爆发,是以,离翟等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青年微微抬头,不敢正视,只能以余光瞥见攸铭骇然且灰败地跌坐在龙椅之上。遥国太子多半活不成了,为何陛下却仿若忽然间被绝望笼罩?连周围的大臣都不敢问出口,他不过是个传讯的中将,只能立刻低下头去,唯恐高高在上的帝王迁怒自己。
然而片刻之后,他听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平静语气,带着抹不去的帝王气势,却已然温和了许多。
“朕明白了。一路劳顿,爱卿也辛苦了,随小季子去领赏。众卿也告退吧。”
远远的见众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君王终于强撑不住,复又露出痛苦的神色。
离翟大约是死了,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眼前都是攸越似悲似喜的烟眸,他的神情总是淡的像最清的水,朕……没有能力保住他的命么?
不,朕是天子!
可……天子尚有无力回天的时候。
譬如,他的感情,他的……命。
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攥紧,于龙椅上狠狠地击下,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地刺耳。
攸越不能死!君王听到自己胸中的闷吼,已经失去他的感情,他不愿再失去他的生命!牵魂之毒牵魂之毒,不过小小的一味毒药罢了,朕挖地三尺也要将离翟找出来,纵他真的死了,自己挖心割肉倾尽所有也不能保全越儿?!
按捺不住想要见到攸越的心情,刘攸铭匆匆处理了余下的公务,便立刻传旨,摆驾越王府。
止住了王府家丁通传的举动,攸铭遣下小季子,孤身绕着熟悉的小道拐进越王府的内院。
他心里烦躁,看到熟悉的屋檐楼角,禁不住地想起攸越穿着白袍在各处经过的身影,想那清矍的侧脸,想他眼中有时沉稳有时灵动的色彩,想几十年后他是不是还会那样清清淡淡地笑,想……他能否给他要来这几十年……
正要举步往后院去了,几十步外的内堂却忽地传来极大的一声质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出是齐儿的声音,攸铭皱眉,忙快步冲内堂赶去。
内堂之中早已是一片狼藉,安平站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似乎强抑着才没有倒下。反观攸越,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额边垂落的发丝掩住了大半的眼神,向来温良如玉的人冷颜,仿若无情无心,“我们之间已经没关系了,请齐王带公主移步。”
齐儿瞪大眼,此时此地,他当真要与自己断绝关系?他嘴角溢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笑,恨不得立刻将对面的人扑倒,只觉得心里也疼得发苦。
“越,你知道我对你……”
“刘攸齐!”硬生生地阻断了齐儿未出口的话,提醒他屋中尚有他的“未婚妻子”在场,攸越垂头,用发丝掩去眼中遮不住的落寞,“子覃何在?送齐王与公主离开!”
厅门应声而开,缓步而入的人却不是子覃。
屋内几人都变了脸色,正要行礼,却见攸铭笑容满面地挥手免了,径自走到攸越身边,极亲昵地拂开了他的额发。
“齐儿又惹你生气了?”复又转头看向齐儿,“都是要娶妻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懂事?还不快带公主出去转转,好生哄哄。”
齐儿纹丝未动,见他低声在攸越耳边说了什么,攸越便浅浅地笑了,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上休息,嫉妒地眼色几乎发红。
刘攸越,你好!好得狠!这般想把我推开么?
眼前的两个人,分明是一副余情未了的模样,连有人在场都可以这样亲近!那之前自己与他的纠纠缠缠又算得了什么?
气急的时候,往往顾不得去想太多,只觉得那个人对自己真的一点情都不再有。否则,又怎么会轻易说出“毫无关系”?
赌气的话便这样说出口:“齐儿不日便要完婚,也该回府修身养性了,就此告退,也恭祝皇上与皇兄白头相携!”
攸铭挑起的眉还未放下,他已拉着安平公主风风火火地离去,连最后一眼都不肯看过来。
身边的人,却是除了轻微的颤抖,再无其他。连表情都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