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峰擦掉嘴角的血丝,靠在床边思索着眼下该怎么逃出去。
有女仆送上了午饭,原本没有什么味口,但是要补充体力,明峰只能心事重重嚼蜡般咽着食物。
即使中毒在身,但是明峰的听力仍然过于常人,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很短暂的骚动后房门被人打开,一位盐军士兵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见到明峰抱拳一礼,“请问阁下可是清风少侠?”
“正是,你是何人?门外刚才发生什么事?”
“小人是王爷安插在绥西镇的暗哨,奉王爷密信来营救少侠。刚才我已将门外的守卫封住穴道,趁现在盐军主帅不在,请少侠换上这件军装立刻随小人一同离开。”说着,那士兵从身后卸下包袱,打开后取出一套军服和一把佩剑。
那是流光剑。
明峰抚过剑鞘,刷地抽出剑身在手中转了一个剑花,银亮的剑光闪过明峰的眼底,抬眸狐疑瞟了一眼那个士兵,“我暂时不能和你走,我还要去地牢救人。”
“少侠是说前些时日盐军抓来的那两个孩子?”
“正是!”
“少侠不必担心,小人已买通地牢守卫,两个孩子已被小人手下接走。”
明峰心中一动,不管此话是真是假,但是这个消息确实让人心动。
那士兵见明峰仍在犹豫,有些焦急地看了看门外,“少侠,事不宜迟,将军府外已经替少侠准备好马匹,请少侠立刻随小人动身吧。”
是祸躲不过,明峰深吸一口气,背上了流光剑,“走吧!”
跟着那个士兵出府出城,一路上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在城门处那士兵出示了一块令牌,守城的将士甚至都没有盘问就放行。
出城行至半里处便见到路边有一辆很简陋的马车,那车夫约莫四十岁的壮实汉子,一见到那士兵立刻从路边探出头。
在马车前停下后,那士兵指着马车对明峰说:“少侠,那两个孩子就在车里。”
明峰半惊半疑地上前掀起车帘,果然!那真的是子澄和满月,两人依偎在一起睡得很熟,“他们怎么了?”
“少侠不用担心,出城时为了保险起见点了他们睡穴,半个时辰后他们就会醒来。”那士兵说完,抬头看看天色,“看样子又快要下雪了,少侠赶紧动身吧,天黑后就不好赶路了。”说着将马鞭递了过来。
到了这时候明峰才真正相信自己终于安然逃离了,感激的抱拳行礼道:“请问壮士尊姓大名,日后定结草衔环以报救命之恩。”
“少侠言重了,职责所在,小人姓李名甘,请少侠即刻上路吧,多多保重。”
“告辞!”
辞行后,李甘目送着明峰驾着马车远去,脸上的笑容突然冷却,回头对那个马夫说道:“快去通知丛公子,已按计划行事。”
“是!”
天空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雪,刺骨的寒风吹过旷野,白茫茫一片,马车孤单地行驶在雪地里,身后留下长长一道伤痕一般的轨迹,明峰一直忧心忡忡地回忆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么不可思议的顺利与理所应当,正因为这样才让人无法接受,但是细细想来想去,却始终找不到破绽,一定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疏忽了……
马车在雪地上一路颠簸,尽管这样满月和子澄仍旧未醒,明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驭一声停下了车,掀起车帘搭上他二人的脉搏,这一搭不要紧,明峰惊出一身冷汗,他们不是被人点了睡穴而是被人下了毒!当时为什么没有察觉,想到这里,明峰越来越觉得不安,转身出来扬起马鞭向前狂奔。
从绥西镇回五河城一定要经过团风岭,若是春夏时节,这里的树林郁郁葱葱,鸟语花香,树林间一条林荫小路一眼望不到头,蜿蜒幽远,但是现在大雪纷飞,小路上堆积了厚厚的白雪,平坦地没有一丝纹路,两边早已光秃的树林被大雪覆盖着只剩下起伏重叠的轮廓,阴沉的天空下,飘扬的大雪早已将视线模糊。
明峰不停地催喝着马儿,迎面刮来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打在脸上冰冷刺痛,突然间明峰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树林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踪这辆马车,那看不见的危险就好象死神身上的黑纱,悄悄隐藏在风中狰狞地逼近猎物,明峰不顾一切地拼命抽打着马车,马儿嘴里吐出一团团白气,奔跑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但是明峰仍然觉得不够快,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射来一点银光正中马的前腿,惊吓之下,那马儿一个踉跄双腿猛地跪到地上,惯性拖拽着马车向前滑行了好几尺才停下。
明峰整个人都绷紧了,飞身跃上马车顶,刷地抽出了流光剑,目光一点点扫过两边的树林。
四周很安静,安静地甚至可以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整个世界静止在柔软纷扬的白雪之中,但是明峰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伺机进攻。
“嗖”一声响,几枚暗器从树林里射来,明峰手腕一转,流光剑拦住暗器,剑尖轻挑,那暗器照着原路又打了回去,多亏了元安的黑香丸暂时压制了毒性,虽然不能使出十成的功力,但是几枚暗器还伤不到自己。
敌人似乎只是想用这个方式来试探明峰的武功到底有没有丧失,雪越下越大,几米之外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明峰纹丝不动,任凭雪花飘落发上肩上,以不变应万变,第二轮攻击很快就要来了。
身后一股微弱的气流悄悄逼近,这一次是从身后偷袭吗?
雪花突然间腾空飞舞,但是转眼又悠然落下,刺客的脖子上慢慢沁出鲜血,扑通一声摔下了马车,一招毙命。
与此同时身后突然袭来两把剑,一上一下,咄咄逼人,这样的杀招没有一点技巧,而且破绽百出,却是所有武功中最狠毒致命的,因为当你一剑刺进敌人的胸膛时,他还不会马上死,这时候你的攻势已为零,而对方可以趁着最后一口气一剑刺进你的胸膛,这是死士的进攻方式,不成功便与对手同归于尽。
明峰不会与他们同归于尽,他还想留着命再见到清毅……
没有人看清明峰的动作,飞舞的雪花将视线全部遮掩,转瞬间,绷直的银链直直洞穿了刺客的喉咙,鹅毛般的大雪还是纷扬,两个刺客到死都不明白明峰是如何出手的,地上又多出两具尸体,腥红的血花炫目而诡异。
敌人不再轻举妄动,而是耐心的等待机会,但是明峰却不能等待,两个孩子中毒很深,他相信清毅一定能够救他们,但是时间……时间对于现在的时峰而言是多么的宝贵,最关键的是,刚才强用真气,明峰只觉得这时候胸口气血翻滚,犹如万箭穿心般刺痛,拼命忍住才没有咳出已经逼上喉底的鲜血,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受伤过重。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肩上的雪花已经积得很厚了,明峰握住剑柄的手微微在颤抖,四周依旧很平静,躲藏在暗处的那些狼眼一刻都没有停歇地监视着他,终于,明峰没有忍住,一丝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几乎是同时,从四个方向同时袭来剑气……
原本平静飘落的雪花仿佛火山爆发一样突然间沸腾起来,雪片被凌乱密集的剑气撕成了屑状,隐约只见那些白衣的刺客围绕着一个深色的人影不断的变换着阵型。
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杀,除了拼死一搏,明峰别无选择……
银链猛地刺穿了一人的腹部,但是在明峰还未抽出银链的时候,那刺客一剑刺中了明峰的右臂,另一个刺客趁机攻击明峰的后背,下盘被第三个人横扫,第四个人击向明峰的腰侧。
不能死在这里!
明知不可以,明峰还是强行运气,右手的流光剑突然飞了出去,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在半空中又绕了回来,直直的缠住攻击他下盘的那个刺客的脖子,借势收回银链的时候,流光剑削过他的脖子,那人的头颅伴着鲜血扑哧一下飞了出去。
这是一场苦战,明峰的右臂受了伤,腰间被剑气划开了一道伤口,胸口气血剧烈的翻腾,杀红了眼的明峰几乎是不要命地冲上前,死咬着牙,拼着最后一口气与那两人厮杀。
手腕的伤口早就被撕裂,鲜血跟随着银链四处飞扬,大雪之中飞舞着嫣红的光芒。
一口鲜血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明峰身形一顿,一个刺客趁机缠住了他左手的银链将他拖下了马车顶,明峰重重地摔到地上,流光剑当一声飞离了手心,另一个刺客从车顶飞身而下,剑锋直刺他的后背……
明峰回身死死抓住剑锋,僵持的一瞬间,银链突然被人拉扯,整个人被拖出去几尺远,刺客顺势抽出了剑,剑身被明峰手掌的鲜血染得通红,另一只手腕的银链也被人拉住,一左一右两人同时发力将明峰大字形绷在中间。
雪地上,因为这场搏杀被踩踏出一块块红色的雪泥,被拉扯着身体动弹不得,两个刺客也不急着取他性命,好象在等着他自己力竭而亡。
明峰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慢慢垂下了头,两个刺客却依旧不敢大意,放开了银链小心地靠近,见明峰紧闭双眼,气息全无,其中一人提剑准备割下他的首级,弯下腰,刚伸手准备抓起他的头发,明峰手中的银链突然活了起来,他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注入银链,就好象垂死的猎豹在生命最后一刻誓死复仇一样,两条银链死死缠住那两个刺客的脖子,其中一人拼命挣扎想用手扯开银链,无奈那链条好象扣进他皮肉里一样,任凭将自己的脖子抓得鲜血淋漓却无法扯动一分一毫,而另一个刺客用最后的力气一剑捅进了明峰的身体,赌着看谁先断气。
那一剑刺进身体里连痛的感觉都没有了,明峰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刺客,手中的银链越勒越紧,他要亲眼看到他们先断气,就算自己活不过今天,也要先杀了他们!
这么近的距离,明峰甚至都能听到对方颈骨断裂的声音,就好象一条巨蟒死死纠缠着猎物,直到猎物的心脏停止跳动,巨蟒仍然不会放松。
鲜血浸湿了衣服,顺着脚底在雪地里慢慢扩散开……
不知过了多久,明峰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灰白的天空,依旧纷扬着晶莹的雪花,身下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冰冷厚重的血腥味,混和着积雪的味道令人作呕,但是明峰已经什么都闻不到了。
刺客早已断气,手中的银链却仍旧缠在他们的脖子上,血肉模糊地快要将他们的头勒下来了。
明峰已经感觉不到痛,却能感觉到透骨的寒冷,艰难地翻过身,慢慢地爬向马车,身下拖出一道长长的鲜红的痕迹,新落的雪花飘落而下,很快便溶化在微热的血迹里。
明峰按着腹部的伤口躺在马车上,任凭那匹受了伤的马带着他们往前走,前方是哪里,明峰已经无力去思考,眼前突然浮现出很多画面,小时候日复一日的练武,初入江湖时的意气风发,遇见琴儿时的情窦初开,为求墨玉的亡命天涯……
但是最后,他的脑海全是一个人清爽俊朗的笑容。
好困……
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明峰很想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但是身体僵硬的连最后一个笑容都无法留给清毅。
望不到尽头的白色世界,那辆浸满鲜血的马车孤单无助地向前行驶着,漫天白雪,苍茫悲凉。
第九十九章:重创
明峰的失踪让元安大惊失色,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地从将军府消失了,再加上地牢里两个孩子也一并失踪,元安派人满城搜寻的时候,隐隐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天黑前,郑远平带着丛弦音返回了绥西镇。
“你从地牢将他接走的,安置在你的房间,人也是从你房间里消失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郑远平阴沉着脸色怒视着元安。
“人不是我放走的!”
“不是你放走的,难道还是我放走的?现在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人是在你房间里消失的,你身为监军却因为儿女私情将敌军奸细放走,此事我若禀明父王,哼~~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王兄,此事没这么简单,这中间一定有他人作祟。”元安说着,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郑远平身后的丛弦音,后者只是一脸平静的垂眸看着别处,郑远平顺着元安的视线看向身后,不由得怒火中烧,“元安,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与我同族份上,今天这件事我饶不了你,如今你居然还敢怀疑我的人?丛公子今天一整天都与我在一起,拭问,他如何将犯人接走,又如何将他放走,你少在这里给我挑拔离间,就算这件事你不知情,你也难逃其责。来人!带公主殿下回房间休息,没有本王子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间一步!”
“属下遵命!”
“你想软禁我?”元安一脸愠怒。
“没错,”郑远平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讥笑,“你若还想摆着监军的架子,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因为你私通敌军,所以现在,你的军符归我了。”说着,郑远平得意的一扬头,“请吧……”
有卫兵上前架起了兵器准备押走元安,元安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卫兵,那卫兵立刻气短三分。
经过丛弦音身边时,元安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丛弦音却很镇定地与她对视,元安转过头对郑远平说道:“王兄,别怪我没提醒你,只有最信任的人,才最有资本出卖你。”说罢,凛然离去。
郑远平目送着她的背影,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语道:“那话是什么意思?”
丛弦音温和地一笑,“她只是说的气话,信不得。”
郑远平回头看着他,满心欢喜地揽住他的肩,“你说得也对,弦音,想不到元安这一次如此大意,居然让我抓到把柄,如今二十万大军尽在我麾下,这些,也少不了你的功劳呀。”
丛弦音垂眸轻声低笑道:“我哪有什么功劳呀,只是我们的运气好罢了,不过,公主毕竟是个女儿身,领兵打仗到底是男儿的事,我想大王也是想给你一个建功立威的好机会,日后若接诏登基也不怕那些朝臣不服呀。”
“对对,没错……”郑远平志得意满地笑了几声,但随即眉头一皱,“只可惜呀,原本以为这一次一定能得齐三块贵美石,却还是功亏一篑,再想寻到这笔宝藏又不知要费多少周折。”
“也不一定呀,我们还有一张底牌。”丛弦音俏声笑道。
“弦音,你有妙计?”郑远平惊喜地双手环住他的腰。
丛弦音垂眸一笑,一抬眼斜睨着郑远平,“我若说了,可有什么好处?”
“弦音……”郑远平耍赖一般亲在他的耳边低声诱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荣华富贵,权利地位……”
“这些我不稀罕。”
“那你想要什么?”
丛弦音抓着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拉近,“我想要……”嘴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咬住他的耳垂,“你的人……”
“都给你……”话音落,郑远平一个转身将他压在床上,手已伸进他的衣里,含住他的嘴唇亲吻着。
丛弦音轻哼配合着,但是当郑远平俯在他身下吮吸着他的坚硬时,丛弦音微微睁开的眼里却流动着一丝诡异冰冷的光芒。
我想要的……
是你的命!
清毅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心神不宁,自从明峰离开五河城后,清毅就觉得自己好象一只被扔进温水里的青蛙,锅底的水一点点变热,而自己一点点觉得窒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一刻都呆不下去。
清毅一整天都没坐下来,不停地在帐内走来走去,曲黎被他转得头昏眼花,“毅,你坐下来歇会儿吧,这地儿都快被你踏出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