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用实绩说话,其余都是空谈,知名大学不收捣蛋分子,要走要退悉听尊便,但要留下,先给保证,就算是皇太子身份也不例外。现在教学合情合理,但没有劣等生地位。
鸣州想,像钟宇衡这样不驯,本来不如入职校技校学习一门手艺,出社会照样受欢迎,只是有这样的身家背景,反倒不便纡尊降贵在平民堆里讨生活,高不成低不就,在夹层中更遭唾弃。
原本没有与钟宇衡正面接触的意思,但隔了没两日,他便同对方在二楼卧室外的走廊里碰个正着。
对方的第一句台词就让鸣州诧异:「我的收藏中刚添了两瓶八六年的波尔多红酒,要不要试试?这次你可以慢慢品尝,不用太着急。」口气漫不经心,却也不似在开玩笑。
鸣州看着那个极有性格的侧面,和那黑色背心下的漂亮肉身,心理上涌起一股冲动:「好啊,但只喝一杯。」
像是没料到鸣州会这样爽快,宇衡的目光终于扎实地停在了他的脸上,那表情很有些玩味:「你还真的值得我请喝酒。」
鸣州装作听不懂弦外之音,脸上没有半丝放松迹象,转身跟着他进了房间:「校方答应在期末考后撤销对你的处分,但前提是——你不能被当。」
宇衡回过头,啼笑皆非:「喂,什么意思?突然对我的事感兴趣,是我老爸拜托你的?呵,他可真会想办法。学校那些老顽固会照做的话,说明你面子不小。」
已经习惯了他早熟的冷嘲热讽,鸣州轻笑:「你以为成年就可以脱离家族宣布独立?」
鸣州指了指宇衡手里的酒瓶:「时钟氏集团让它有能力自纪隆德河流域的酒庄飘洋过海到这里,不是你。」
「你觉得我白烂无能且不知好歹?」他的邪气表情完全不像稚嫩的大学新生,「你自己搞不清状况,就不要随便非议别人!要不是我有点喜欢你,早就请你出钟家大门。」
终于轮到鸣州瞠目,老革命碰到新问题,这小子比预计的还要不受教化。又,什么叫做「有点喜欢」?这叫鸣州困惑。他沉沦于成人世界,今年不大在学校讲学,并不知道叛逆学生会想方设法令师长窘迫。
开瓶时,鸣州闻到一股浓郁的橡木桶味,深红液体饱满醇厚充满诱惑。他见钟宇衡将冰块放入通透弧形杯,注入陈酒,优雅摇动杯身手法纯熟。
「先品酒要紧。」又可以随时作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让人不好动气,将杯子若无其事递给客人,「试试感觉如何?」
鸣州找不出理由推开那酒,他浅尝一口,神情恢复天真,那一刹那的松懈自然落入宇衡视线。
「这酒入喉之后,带着顺口的起司香味,单宁细致如丝,余味久远。」
那天看鸣州牛饮,未料到他还懂得品酒,宇衡心底的芥蒂无由地解开。
在鸣州喝下第二口时,宇衡已经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拇指轻轻擦拭沾到男人嘴角的殷红酒渍,柔软的唇濡湿微凉,跟本人完全不同的感触,那茫然失措的眼神似受惊的小动物,盯得宇衡心潮不觉澎湃,他觉得某些部位热起来,完全不受控制。
他与他一般身高,鼻息交融,颈动脉细细曲张,他将那个成熟男人逼到墙壁,两具火烫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当他的右手臂悄悄绕过那温热的脖子,对方的手臂却是一震,水晶杯跌落在地,连累那张印度尼西亚手织地毯也染上了馨香的眼泪。
那一刻,鸣州的眼神只能用惶惑来形容,眉间的褶皱泄露了抓不住重点的彷徨,宇衡的心跟着轻颤一下,他想:这样诚实而敏感的生物,当初是怎么爬上巅峰呼风唤雨的?
「你一向这样不当心?」像是不知道鸣州的杯子为什么震落,宇衡没有半点内疚,口吻还有几分促狭。
「你在作弄我?」
「我作弄你?你怎么想?」
鸣州脑子懵了一下,随即缓转,加紧时间提出条件:「你需要及时返回学校上课。」
「老爸杀鸡用牛刀,让你来当说客,不嫌老套?」宇衡稍有些恼了,边说边退开两步,它们之间又恢复安全距离,刚才的暧昧被快速抹平,「什么时候大家都关心起我的学业来,为什么不干脆送我去北美?眼不见为净。」
你没有自制能力,亦不懂得勤学,留在国内至少在家庭掌控中,放出国去岂不犹如放生?这是鸣州的想法,只是没有说出来。
鸣州预备转身撤退,却发现双腿刚刚是被钉牢在地,已经酸软,他不是这年轻人的对手,应尽早远离禁区。
这世上刺激的事多得是,梁鸣州不该接受这个级别的挑战。
就在他跨出门的那一刻,宇衡扬声问:「你预备怎么帮我?」
他什么时候说要帮他了?但鸣州的脚步却停顿下来:「你会认真学?」
「天下最难的事不是读书。」
说得真好,可行动与言论完全不一致。
「你肯下苦功,我就会遵守承诺。」
「到底是为人师表,多么慷慨!你难道会每日替我补习?」
鸣州不想占了钟家便宜不出力,眼前人是钟炳麟唯一牵挂,不是没能力帮,完全坐视不管他做不出来。
「我不是你的私人教练,如果要我抽傍晚时间陪你代打,一个月内我要见成果。」
「你说的噢,不要反悔。」
大男孩那对早熟的眼几乎可以戳穿他,鸣州暗自一叹:「你仍想继续修管理学?」
「是。」
难得没有再说冒犯的话,可见有心向学,鸣州烧满意。
其实鸣州低估了钟宇衡的脑部构造,哪里来那许多好学生,有些不过是履行义务。对本专业全无兴趣,拿几个硕士也不会做本行。
鸣州的时间宝贵,但不代表没有时间,平日夜晚八点到十点通常会是个空档,他是学者,很少社交应酬,通常习惯深夜作业,十二点入睡七点起,渐成规律。
口有约定将不定时实行。
当天午夜,宇衡骑着机车,去东区广场地下的「西街酒廊」放松心情,一进场便受到簇拥。
等宇衡甩开众人,独自走到吧台独酌,崇拜者小六才主动挤上来:「钟哥,昨天阿火他们叫不到你,只好自己去了南郊。」
「谁赢了?」
「阿火赔得差点缴内裤。」
「叫你们不要同大巴高校的人玩,那些臭脾气的小流氓不值得惹,花了大代价把车改装,排气管比你们胳膊都粗,也只有阿火这种傻瓜会给对手送钱去。」宇衡毫不同情,大咧咧说。
「小钟哥心情不错啊!」小六观察宇衡脸色才悄悄道,「凯利姐前两天一直在西街等你呢。」
「下次见到她,记得替我跟她说,我不想再见到她。」
小六没有搭腔,而是惊慌地望向右边转角的阴暗处,宇衡一皱眉扭过头去,只见一身白裙的凯利款款走来,原本眼角令他喜爱的泪痣,今日看来竟全无感觉了。
「阿钟,要不要同我喝一杯?」口气亲昵神态松弛,风平浪静的样子,连宇衡都有点佩服。
「我没空。」
凯利一怔,像是没想到宇衡态度如此坚决,「我已经与那个人没有瓜葛了。」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在拒绝我么,阿钟?」
「你多的是男朋友,不差我一个。」
「你知道我现在只有你。」
「如果不算上个月的后部,那我还能勉强承认。」宇衡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憎恶。
凯利脸上挂不住了:「那是个误会,我喝多了……」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误会,凯利,我跟你已经玩完。要喝酒可以,要修复关系,没可能。」
凯利苦笑,面具被打下,很心酸:「你这个人真是容不得别人犯一点错,你以为真有十全十美的人在远处等你?你比我更会做白日梦。你自己劈腿时,有没有检讨过?男女真的已经平等?」
宇衡当下背过身点起烟,不再理会前女友的质问。他心里在说:我不是看中贞节,是看中真心,你我的真心在哪里?
等两人分开,小六斗胆再凑上去:「小钟哥,凯利姐可是大美人,你不觉得可惜?」
「美人要多少有多少。」
小六挠挠头:「这倒是,可是没有美人看上我。」
宇衡吐出烟圈笑了笑。
「明朝我们等钟哥开局,跟那帮菜鸟打撞球最没劲了。」
「我明天要补课,不过来了。」
小六的眼珠差点脱眶,下巴半天才合上,看着钟宇衡犹如他被妖怪俯身:「补……补课?」
「我答应一个人,期末考得All pass.」
「可是钟哥啊……九门课,你有七门被挡掉哎,全过——真的可能吗?」小六一紧张就结巴。
「靠,你看不起我啊!」
「不敢不敢,我哪里敢看不起小钟哥。」
「你去拿课堂笔记给我抄。」
小六变苦瓜脸:「我二姐跟钟哥不同系哎。」
「你没脑子啊,不会去借!」
「噢。」
看一向视他为偶像的小六眉目纠结,很有点烦恼,宇衡难得发挥同情心,向他披露一个秘密:「其实我是想泡补习老师啦。」
小六再次瞪大眼:「哗,这样都行?!精彩!小钟哥不愧是小钟哥!」
直到宇衡离开酒吧,小六还跟在他身后追问:「老师比凯利姐还美吗?能让小钟哥乖乖坐下学习,一定超级正点吧?」
「还不错啦。」宇衡含糊其辞。
「补习时把老师,好多AV情节都有哎,钟哥好有艳福!」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在瞎说八道什么啊!」
「钟、钟哥!你在脸红哎——」
「要你罗嗦!」
小六嬉笑地嘟囔道:「不过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小蓉姐知道,否则等她回来,又会被她念死了……」
话说这位钟宇衡的贴身跟班小六,原是宇衡的高中学弟,品学兼优的四眼小哥。
他当年在隔街的暗巷里遭埋伏,被别校三名混混拦截勒索,被揍歪眼镜。幸亏当时宇衡骑单车经过,见义勇为以一敌三,一举歼灭那些败类,临走时,还很帅地指了指坐在地上本来狼狈不堪的小六:「再遇到这种事,告诉他们,你是阿钟的兄弟。」
那表情,酷到不行。
当时的小六只能用「豪情万丈热血沸腾」八个字形容,从此,小六便……堕落了,常常很狗腿地拍「救命恩人」马屁,成人典礼一过,就常出没在宇衡出现的地方,顺便帮他做些跑跑腿打打杂探听情报等无聊差事。
唯一没变的是,小六仍是高才生,很不公平是吧?会读书属天生技能,小六一家子都会念书,亲二姐更以优异成绩保送行知大学,小六也已作好明年报考行知的准备。
不过他一直都很为小钟哥的成绩单担心就是了,小六现阶段觉得,世界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他考进行知的那一天,而小钟哥却被——退学了。
虽然因体育成绩进入行知很不可思议<不过那样才像他认识的小钟哥>,但小钟哥这样的人,本应该什么都难不倒他才是,唯有书本不是他的志向。
现在那个家教一定是绝代佳人,否则怎么可能轻易迷倒钟哥这样在美人堆里泡大的人咧?
自己也曾几次自告奋勇帮小钟哥补习,都被对方以「你脑子秀逗啦?」、「发神经啊。」、「你觉得我很差?」等理由驳回,所以此次乍听到这个好消息,真是既吃惊又兴奋。
紧接着,钟宇衡与梁鸣州迎来第一个补习日。
那天下起很大的雨,但本来一出门就不见人影的钟宇衡,居然破天荒地在六点半就回到家里,并要求勤姐做中西合璧的皮蛋粥和牛排当晚餐,八点一刻后他去客厅坐着,等那位自诩为严师尊长的家伙回来。
当时的宇衡神经莫名地亢奋。
家里的佣人都当天下红雨,偶尔探头探脑查看少爷脸色。宇衡就这样在大沙发上呆坐了半多个小时,终于丧失耐性,对着空气问:「家里有没有谁抄下梁鸣州的行动电话?」
五秒钟后,有一个声音从宇衡的头顶上方传过来:「老远就听到你在喊我。」
宇衡噌一声站起,看向身后英姿飒爽剑眉星目的男子,不知怎的,因等待而升起的不满居然奇迹般地平息,胸口有什么东西膨胀起来,他说不清是什么,但神情却更严肃了,但这显然吓不倒眼前这个精致的男人。
宇衡为之气结,闷声不响地拖起鸣州的手臂将他往楼上啦。
鸣州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上了楼梯,才觉得两人行为惹人侧目。正要开口阻止,宇衡已经放开他手,规矩地打开了那个从来闲置的书房大门。
这间原本就是给宇衡设置的书房,却好似蓝胡子的秘门,极少开启。如若不是佣人日日打扫清洁,那桌子想必是蛛网遍布,可现在,连拿两颗地球仪都一尘不染,有钱人的奢侈有时是很无谓的。
「好了,要怎么开始?」宇衡架起二郎腿一派大家之风地在书桌前坐定。
「你没把课本拿来?」
「不是该由老师准备教案?」
鸣州按住眉心说不出话来……真不该答应做这种事的!
第一天的家教,钟大少意外坚忍,并无较早,甚至显得有些安静,一个半小时下来居然相安无事,习题不会也照做,十分合作。
这让鸣州宽心不少,也自然地将之前对宇衡的不良印象抹掉了大半成,也许真的错怪他……鸣州对未必资优但有十足勤力的学生没有防范心。
那日其实是鸣州推掉了市经贸厅的邀请函才能按时赴约授课,看学生的求知欲强盛,又沉默静心,老师会觉得值得。
四天后,钟炳麟找到鸣州。
「我刚得知你在给宇衡补习功课。」
「举手之劳,你最不希望他退学,他自己也不想。」
「这么多年,怕是只有你镇得住他。」
这句发自肺腑,叫鸣州脸红。
「其实令郎比大家想象得要勤奋聪明得多,任何命题一点即通。」
「也只有你这样说他,上次假公济私让你出面在校长前求情,已经算是大动干戈,我这张老脸是豁了出去,却不知道你真的如此上心,居然还拨冗出来做钟家私教,怎么好这样委屈你!没想到工作之余,我钟炳麟还要拿家事来劳烦你,惭愧惭愧。」
鸣州看出钟兄真是感激涕零。
「这话说得见外,你又何尝向我清算房租?」
对方笑说:「一件是一件,你这样做,让我不晓得怎么答谢才好。」
「待他九门课都通过,导师盖上升学大印,再谢我不迟。」
「日后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这个逆子交予梁先生管教。」钟炳麟幽默地向鸣州打躬作揖。
「哪里哪里。」一番豪言壮语,鸣州竟未料到自己又向陷阱迈进了一步。这么一夸海口,真是骑虎难下,鸣州自己都在心里叫声不妙。
而宇衡这边,不安定的相处,令他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居然自虐地甘愿在从来不用的书房里枯坐个把小时,这恐怕是所有熟识他的人都没法相信的吧。
宇衡知其原因,也并非一时冲动懵懂求学,全因为身边坐着的这个人……宇衡虽然有些唾弃那些始料未及的吸引,但想要强行收回目光,却不是易事。
鸣州授课时与在演讲台上的风采很不同,现在他是温存的实在的,像一杯柠檬水,明明带着酸却后味清新,他总是切中要害娓娓道来,句句睿智,又完全避开课堂上的大道理,叫人心服。
他从来不自动给答案,只给方法。即使宇衡一向丙级成绩,但受此甲级待遇,居然也有慢慢开窍的感觉。
宇衡觉得每靠近他多一分,就阵阵酥麻不安。那人明明在同他解说线性代数,可他却足足有一半漏听,心思全都扑在领口暴露的那几寸锁骨上,他修长的指关节处优美地突起,合着清淡的体香一阵阵袭击大脑皮层。
傍晚,台灯的光晕很柔和,勾勒出鸣州近乎完美的侧面,叫人忍不住想用手指去触摸那立体的线条和那金色皮肤下的温热。
那一切都叫宇衡难以自持,他不知自己是进了梁鸣州的包围圈,还是梁鸣州进了自己的包围圈,此次以「上进」为名,用最不择手段的策略接近他,真的可取吗?他自己也很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