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房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又似乎自始至终有点什么,一直都在忠诚的守护着这个孩子。
这边,曾经无依无靠的小乞丐吃饱喝足沉沉睡去,那边*市首富辛氏,却是人人一副惴惴不安之态,病榻上的辛家老太爷,状况似乎不妙啊!
该请的名医都已经请过了,但老爷子却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情急之下,忽有一人提出:“难道老太爷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
辛氏众人听得此话,虽然将信将疑,但到底心里抱有一丝希望,于是便从世界各地请来诸多能人异士,望其中有人能救得老爷子一条性命。一时间,辛府之内分外热闹,设坛作法的,打坐念经的,划着十字唱诗的......总之把个辛府搞得比起闹市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一片热闹之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格格不入,此人年纪不大,瘦瘦高高,发色与瞳孔比常人更加黑上几分,此刻坐在辛府大厅一角,优哉游哉喝茶,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只是眼底,着实流露出几分不屑。
这人,便是年纪轻轻,却一直在“业界”享有盛名的除魔士——毕方。
3.所谓恶灵(上)
毕方年纪不大,但在业界的“资历”确是不短,除了知道他是个除魔士,人间便再也寻不到他一分资料。辛家人,也是毕恭毕敬把他请来的,可他见了辛老爷子之后,吐出一句话却把辛府众人气个够呛。那句话不长,就四个字:“寿数已近。”当即把辛老太爷判了死刑。
原本辛府是打算立即送客的,但病榻上的老爷子却不知为何,执意要把毕方留下。于是,便有了毕方在辛府大厅“喝茶看戏”的那一幕。
毕方在辛府看戏看的热闹,貘独自一人在彼岸花境,却着实是觉得有些冷清啊!
地狱七重专为世间诸等恶灵而设,世人所犯各种罪孽皆于死后在七重地狱应于己身,虽然置身地府已是灵魂之躯,不致酿成血流成河的惨境,但各种痛楚却是直接加诸于精神本体之上,远比在人间所能感受到的痛苦惨烈百倍有余。
黄泉之畔,貘与婆婆每日所见皆是这些遍体疮痍的幽魂,纵是再过罪大恶极凶狠残暴的恶灵,一旦经受过七重地狱的苦楚,便多数被磨掉满身戾气,双眼空洞面露疲相,只求尽快忘记刚刚所经受的重重非人磨难,早日投胎转世,离开这个恐怖的所在。
因此,能真正走进貘这彼岸花境的灵魂,着实是少之又少啊!望着从花境之畔飘然而过的又一批幽魂,貘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这个世界上真正执着的人,其实不多呢。孟婆去捣鼓自己的药冢,也没空搭理他。纵是无事可做,索性在这花海睡一觉好了,心念转动之下,少年已然合上双眼。
貘亦有梦,如果那可以被称为是梦的话:周身沉浸于迷雾之中动弹不得,早就习以为常,只为这片迷雾,纵使醒着,也弥漫在他的心里。始终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看不清周遭的梦,宛如寂寞无尽蔓延的味道。有时少年会想:
如若我是人,你留下的寂寞,是否已经把我逼疯?
蓦的,一丝异样的味道侵入迷雾之中,血腥味!
猛地睁开双眼,身边的漫天飞花果然已经化为一片血海,貘的唇边浮上一丝笑意,有意思,历经七重地狱竟还能带来如此戾气,看来彼岸花境今日是有贵客到访!
血海中心的男人仿佛还是血肉之躯一般,七重地狱在他身上留下的种种痕迹惨不忍睹,可从他的面目之上却又看不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仿佛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根本就不在他躯体之上。方圆十里之内的血色渐渐退去,露出的皆是断壁残垣,以及,人类的尸骨残骸。环顾四周,一个词可以形容,人间地狱。
少年踏过满地尸骨走向那个体无完肤的男人,他身着破烂的异族长袍,肤色黝黑,平心而论,他现在的状况绝对比地上的尸体好不了多少,此刻但见他晃晃几乎就要脱落的左臂,表情极是不耐,最终伸过右手,咔嚓一声将其扭断,然后随手往地上一扔,扭头向貘微笑,眼中的柔情与他满身的狰狞惨状迥然不同,开口时听到的是异族的语言,但他的意思清晰的传达到貘的脑海当中:
“走吧拉奇雅,我们回家。”
透过男人的眼睛貘看到自己此刻的形象,全身上下被包的严严实实,连脸都被包的只剩下一双眼睛,不过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准确点说,应该是他的妻子。男人伸出残存的右手拉住貘,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温柔,貘顺从地任他牵着,脚步略慢跟在他的身后,看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艰难前行,每走一步,身体似乎都要散架一样。可是眼前的男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用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口吻自言自语到:
“阿布还在家等着我们呢,等他长大,这片土地就会变成真正的乐土了。”
貘在面纱之下微笑,跟着他走进彼岸花瓣幻化而成的破屋之中,被他称为阿布的孩子冲过来搂住自己的父亲,向他炫耀着隔壁爷爷新给他做的木头小手|枪,屋外不时传来炮弹爆炸的声音,脚下的土地因爆炸之故微微晃动,不过眼前的男人,貘此时此刻的丈夫正用右手握住阿布的小手,教他射击瞄准的动作,父子俩全都无视屋外的隆隆炮声,一教一学玩的不亦乐乎。真的是相当温情的场面,如果下一刻那枚炮弹没有击中这座小屋的话!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巨大的爆炸之后,彼岸少主和那个男人瘫倒在一片废墟之中,一秒钟之前还在活蹦乱跳的孩子,此刻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那个男人怀抱孩子残破的身体,不可置信地瞪大自己的眼睛,一声哀鸣从他的喉间发出,悲痛之情比起身旁连绵不绝的炮声更加令天地动容。初入花海尸横遍野的惨状他泰然处之不屑一顾,可是眼前这个孩子的死却显然是让他痛到极致。
蓦地,一把刀出现在男人手里,他绝望地转身看着貘,喃喃地说道:
“拉奇雅,是我害了你们,一切都是我害的!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话到最后已成狂吼,他拼命拖着残破的身体爬到貘身边,将刀塞入少年手里,然后抓紧他的手向自己心脏刺去。
乱红眯眼,一阵飞花掠过,硝烟四起的人间地狱不复存在,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只是他的眼前已经不是他曾经的妻子拉奇雅,而是掌管这片花海的彼岸少主——貘。
男人迷芒不解的看着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貘的身上,此刻他俨然已经恢复了一般灵魂的样子,疑惑的眼神似是等待着少年即将给予他的答案。
如玉般温润的少年微笑,一字一句直接传入男人脑海当中:
“我是诞生于彼岸花海的貘。刚才的梦境我当然可以帮你实现,只是若您愿把最深切的梦想告知于我,貘向您保证,您梦中的一切,都将成为永恒。”
4.所谓恶灵(下)
人类是这世界上最为自私的生命,人类亦有三界之内最为脆弱的灵魂。貘看着眼前的亡灵,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起初给予他恶灵错觉的男人此刻瘫坐在不远的地方,神色恍惚一时间还无法适应眼前的现实,曾经支离破碎的身体现在已经恢复为稍嫌纤细的灵体,肤色黝黑但堪称温柔的面孔找不到闯入花境时凛冽的戾气。这只是一个脆弱到有些懦弱的以愿望当掩饰的男人而已。
心愿有时真的是一件很可笑的东西,在硝烟四起的战场之上想要成为英雄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更是沦为一种滑稽到可悲的存在。身为男人你无法忍受旁人鄙视的目光,拖着满身疾病的羸弱之躯向组织申明愿意成为死士,甚至,不惜捎带上自己年幼的儿子。本来嘛,天真的孩子更能松懈敌人的防备之意,你的儿子,的确要比你更有利用价值。
无视妻子濒临绝望的悲伤,你带着你的儿子身负炸弹与其他死士一起前往敌人的聚集之地。幼小的孩子根本就不明白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牵着你的手抬头问你:
“爸爸,我们要去玩什么?身上绑的棒棒好重啊!”
你无言以对,半天只迸出一句话:
“儿子,你会成为英雄的!”
结果,你的儿子真的成了英雄,而临阵脱逃的你什么也不是。
夜幕降临才敢唯唯诺诺的回家,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你妻子掉在房梁之下的尸体,你放大了自己面对死亡的勇气,却缩小了妻子痛入骨髓的悲伤。纷飞战火中,留下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成为英雄的闹剧,就这样结束了,懦弱的你连自|杀都下不了手,随波逐流地活着,直到某天一颗炮弹把你送下七重地狱。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只是你真的很可笑而已。
你想要成为身负炸弹闯入敌营的英雄,将敌阵炸为一片血海而你傲然独立其中;你想要成为战火之中温柔的丈夫慈爱的父亲,让妻子和孩子依偎在你的怀里展露笑容。当然,你更期望你可爱的儿子不是因你而死而是这场战争的罪过,你更想亲口向挚爱的妻子忏悔,并且死在她手里以解脱她的刻骨悲伤。你想要的貘都可以满足,但它们只是你想要的,并不是你心灵深处的梦。彼岸少主,想要你最后的梦。
男人再度抬起头看少年,眼中的目光仿佛在恳求他肯定的答复。少年向他微微点头:我,保证!
夕阳的余晖照耀着整个大地,金黄的麦穗被微风吹拂掀起细小的波浪,身着长袍有着漂亮眼睛的异族女子刚刚从附近小学接回自己的孩子,可爱的男孩儿向母亲展示着今天在手工课上做的玩具飞机,兴奋地转述着老师在课堂上对他的称赞之语。远处,一个伟岸的身影正等着这对母子。
“这是你最后的梦。”貘转身对身边神色平静的男人说,“你确定这最后的梦里没有你吗?”
男人笑了,表情一如此刻和煦的微风:
“我希望他们可以幸福,希望这片土地可以变成我梦寐以求的乐土,但我不想要得到他们的原谅,我要他们忘了我,连同我带给他们的一切痛苦与悲伤,彻底忘记!”
橘红色的阳光穿过男人透明的身体,微风轻抚,笑意满足的男人化成无数细小的碎屑飘向他梦中金黄的麦田,最终消逝不见。貘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目光意味深长:这是一个胆小而弱势的男人,但貘必须承认,他曾经低估了他灰飞烟灭的决心和勇气。男人内心最后的执着引导他走进这片花境,此刻,确已心满意足!
彼岸花海重现,花瓣纠缠于貘的发丝之间,温柔而缠绵。少年的手心握有那缕游魂血红色的梦魇,放入口中是一丝残忍与腥甜的味道,以及萦绕于齿间的淡淡无奈;男人真实的梦境他已祭奠于这片花海,花境不灭,梦境永生,貘的诺言绝对会兑现!
回身准备离去,貘却见花境之畔一个小小的身影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见他回头赶忙结结巴巴地开口:
“孟…孟…孟公子……”
什么!孟公子!貘不禁愕然: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名号。不过话说回来,好像在凡间我是用孟莫这个名的。但是“孟公子”,怎么就听着这么别扭呢!
见貘神色有变,小家伙抖得更加厉害,但还是壮着胆子对他说:
“您…您刚让那…那个灵魂消…消失了,我…我没法交代啊!”
看小鬼抖得跟什么似得,貘心里一阵好笑: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儿呢!没事,消失了也怪不到我头上,不用担心。”
那小鬼简直就要哭出来了:
“会…会怪我的啊!!”
“不用担心。”孟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花境,满面笑意如阳光一般暖人心脾,“阎王已经下令,日后若有游魂进入彼岸花境,花境主人握有生杀大权,旁人毋需过问。”
小鬼差深深松了口气,如看自己亲娘一般满眼亲切地望着孟婆说:
“有孟婆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就知孟婆婆最好,绝对不会让我们为难。”
最后一句话,俨然已是撒娇的味道,惹得貘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搞什么,我是洪水猛兽吗?值得你怕成那样!
那小鬼似是察觉气氛不对,留下句孟婆婆再见转身就跑,眨眼功夫便无影无踪。孟婆婆无奈的笑笑对貘说:
“七重地狱几经折磨依旧戾气冲天的恶鬼,竟在一梦之间灰飞烟灭,你叫他们怎能不怕?”
“恶鬼吗?”少年有些玩味的开口,目光飘向远处翩跹起舞的彼岸花瓣,“只是心愿未了的游魂而已啊!”
此刻,在距离彼岸花境不远的地方,刚刚那貌似被貘吓跑的小鬼停下脚步,偷偷的笑了,脸上竟是一副小孩子诡计得逞的模样。自他手心里浮现出一个光团,小鬼对着那光团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光团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
人间,辛氏的府邸之内,毕方一人,静静的坐在辛府偌大的花园里。当下已是深夜,但他却没有一丝要去睡觉的意思,只是独自在花园里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蓦地,一个光团出现在毕方面前,照亮了他漆黑如夜的双眼,光团里传来的信息让他散发着淡漠气息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主人,我已经成功的和孟公子说上话了,不久之后就能和他真正混熟了!
伸手轻轻一握,光团消失,年轻人抬头望向浓云密布、不见一丝星月光辉的夜空,似是若有所思。但真正思之为何,却又是无法解读的了。
5.花之梦魇
孟婆最近总是呆在药冢,彼岸少主一人独守花境着实是感觉有些无聊啊。每日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目光空洞的灵魂飘然而过,貘真的感觉自己都要变得越来越空了!这些真的是灵魂吗?怎么觉得像僵尸呢!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一个不满外加有些责难的眼神向花境之畔扫去,结果,“僵尸”没怎么样,押差的小鬼们倒是齐刷刷地打了一个寒战。
押送亡灵的小鬼都是级别最低的晚辈,吓唬小孩子是及其恶劣极其差劲的行为。因此,少年有些狡黠的笑着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在我的心情恢复之前,还是先到别处逛逛比较好,例如,婆婆的药冢!至于花境这边么,凭我生于花境相伴千年的经验来看,离开一会儿出不了什么大岔子。待打定主意后貘抬头准备迈步,却不由“哎呀”一声,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走到药冢了么!
孟婆的药冢隐于黄泉之下,所布结界除了貘和她之外冥界无人能逾,貘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随婆婆来过一次,但见许多闪烁着荧光的小小精灵飞舞其间,婆婆说万物皆有灵魄,唯花草树木的精魂最为羸弱,真真可谓朝生暮死。虽然居于地府,但孟婆着实是有悲天悯人之心,加之日日与彼岸花海为伴,因此最听不得花灵破灭之前的小小悲鸣,特于黄泉开辟一方药冢。万物生命皆有定数,如若有缘即可相遇,黄泉水下乃阴阳交汇之地,若你真能寻得此处,孟婆婆十分乐意祝你一臂之力,灵魄成形,从此摆脱朝生暮死的厄运。
不过那时,翻飞的彼岸花海远比陌生的精灵更能让年幼的貘感觉亲切,一晃,竟已千年未至此处了。
跨过结界,眼前出现一片小巧绿园,彼岸花有着碧绿的花枝,但却无叶,或许是花朵太过繁盛,导致花叶纵使想长也有心无力,最后只得一片火红花海,漫无边际。此刻的小小绿意映入少年眼中,竟是别有一番滋味。记忆中闪烁着荧光的精灵飞舞其间,仙草之上是她们留下的宛如露珠一般的小小梦境,随意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甘甜鲜爽的滋味使彼岸少主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好久没尝到这么纯粹而干净的梦了!
孟婆的身影自绿园深处浮现,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宠溺的笑容:
“闷了?”
唉,不愧是婆婆,貘心中暗道,我心里想什么从来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望望四周,貘开口问:
“最近这里很忙吗?”
“人间四月竟普降大雪,导致花妖折损无数,不止我这里忙,连花神都元气大伤,如今正在园内歇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