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漠貘默墨

一片没有生命的森林。
坐在路上也不是办法，可是进入这样一片充满了诡秘气氛的森林，无疑更是一种冒险。
"是向前走吧，我有感觉，即使我们回头，也不会看到比森林好些的东西。"
杰伊沉默地点点头。
他信任伽希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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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间到了......珀路大人，珀路大人？"
"嗯？什么事？"凯斯倏然抬头，反而把面前将自己唤回神志的人吓了一跳。
老成的仆人很快熟练地弯腰行礼，"打扰您很抱歉，但是用餐的时间到了，珀路大人。"
"......啊，是吗？"凯斯不自然地笑了笑，"谢谢你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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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阔叶树木没入雾气中，不知究竟有多高。树下厚厚积着半腐的落叶。树上垂下的层层藤蔓如同扭曲的蛇，吐出串串殷红的浆果。道路的前方和后方都同样氤氲在浓雾中看不到尽头。
在这死寂的森林里走了多长时间，又走了多远呢？
没有参照物，实在不好说。
不过，在只有一条道路的情况下，杰伊和伽希尔也只有沿着这条路走这一个选择。
一开始宽阔的道路随着两人的前行越来越窄，路的尽头会是什么？
或者，这条路终会没入森林深处？
如果换个人的话，只怕早就被这种死寂带来的压力逼到崩溃了吧。但是牵着手的杰伊和伽希尔却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很不错。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道路已经成了细窄的小径，年轻人们却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水声。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加快了步伐。
水声越来越近，在一个拐弯之后，雾气像是被屏障阻隔开一般的消失，眼前豁然开朗--
草原！
点缀着点点细柔花朵一望无际高低不一的山丘。远远的，河流潺潺流过，泛着点点银色的光。
有风，有鸟儿，草丛里甚至还窜过一只小兔。
杰伊立刻欢呼一声开心地跑了出去。
尽管心中对于未知的地方重重戒备，伽希尔看着他欢快地奔跑的样子，嘴角处也悄悄地弯了起来。
他慢慢地向着杰伊走去，没有在意身后那诡异的森林已经消失在浓雾中。
不管会有什么事发生，只要两个人一起，哪里都是幸福的归宿吧。
当天晚上，孩子们在茂密的草丛深处拥抱着熟睡，没有害怕和恐慌，只有互相照顾的甜蜜。
月亮升起又落下，在漆黑的无星的天幕上行走如同月神的车驾。
和缓的风吹拂着，带着柔软的草叶轻悄地抚摸牛奶色的脸庞。
轻轻弯起的嘴角昭示着一个甜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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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连我都有点想要停在这一刻了呢......"凯斯温柔而无情绪地笑着，"幸福的孩子们，好好睡吧，在你们还可以这么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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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在鸟鸣花香中醒来的杰伊从头发里捉出一只和他同样迷迷糊糊的小田鼠。
在伽希尔难得的大笑中，杰伊微微气恼地将盖在身上的毛毯丢向伽希尔，然后咯咯笑着抱着小田鼠跑开。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引而不发的危机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青翠的草叶突然枯萎，狰狞的在空气中扭结如同魔物的利爪，上一秒还是细嫩的花朵现出污暗的鳞片，汩汩涌出黑红的血液，草丛里的小兔成了浑身带着毒汁的怪物，地面从隐隐地颤动到轰然开裂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而开裂的土地中冒出无数带着倒刺的长长黑褐色触须。
杰伊眼睁睁看着手心里突然变成了喷着红烟的怪兽的小田鼠，连尖叫都忘了。
"杰伊！"伽希尔猛冲上去把杰伊从一条横扫过来的触须下险险扑开。
小怪兽从杰伊手心里掉在地上，扭动着丑陋的身躯嘶嘶叫着。
让人作呕的触须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大小小的怪兽不断地攻击着两个人，伽希尔抱着杰伊在乱舞的触须獠牙和利爪间敏捷地跳跃闪躲，却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杰伊虚软地攀着他的脖颈，因巨大的恐惧而呜咽着。
渐渐地，伽希尔的体力开始透支，疲惫的喘息擦过杰伊的颈项，虚弱的汗珠打湿了他的手背。

这感觉竟压过了从未想象过的至大恐慌，让杰伊抬头审视伽希尔的脸庞。
"都是我拖累了伽希尔，如果不是因为我--"这念头闪过杰伊的心头，让他在伽希尔怀里奋力挣扎起来，"放我下来！伽希尔！不要！"
没有预料到这突然的反抗，疲惫恍惚的伽希尔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跌在了一旁。
而杰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对着迅急抓落的兽爪，害怕地紧紧闭上了双眼。
"不--"双眼紧跟着细弱的身影，前所未有的剧烈情绪席卷了伽希尔整个身躯，他张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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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红色的光瞬间淹没了视线内的所有景物，剧烈的震动如同地震一样，等到杰伊再次胆怯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以自己为圆心三十英尺为半径的圆内的地方全都是光秃秃的了。
而伽希尔正浑身颤抖地抱住自己，声音微弱，"杰伊，杰伊......"
"伽希尔......"
杰伊还有些怔忪，伽希尔却又突然一把拉开他，大叫："你刚刚那是做什么！你要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记住乖乖呆在我怀里！你......"
杰伊忽然看着伽希尔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不是因为伽希尔从未有过的情绪激动，而是因为映入他眼中伽希尔的模样。
"伽希尔！你的样子......"
伽希尔怔了怔，从杰伊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视线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搭在杰伊肩上的双手，立刻移开了它们，并后退了开去，想要把自己隐藏在杰伊的视线之外。
那是张什么样的脸孔啊！
凸起的血红的眼睛，青色的皮肤浮起狰狞的纠结肌肉，刺目的獠牙无法收入唇中，而手上粗短的硬毛暴起的青筋和尖利的指甲，如同野兽。
"不！不要看！不不！不是我！这不是我！"伽希尔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堪重负似的弓起脊背向后退却，"不！走！你走！快离开我！"
杰伊怔怔看着眼前痛苦后退的人，突然想起了伽希尔第一次醒来的时候。
冰冷的身体，英俊的脸，血红的瞳孔。然而那双魔鬼的眼睛却那么清澈，刚刚从沉睡的深渊中脱离，便被孩子们惊恐的尖叫划伤--那一刻伽希尔不自觉地脆弱便虏获了杰伊的心。
而现在，看着那张丑怪的脸在自己的眼前脱去所有冰冷淡漠的伪装如此痛苦，杰伊发现自己的心中会为了他的痛苦而痛苦的心情丝毫也没有改变。
于是他走了上去，搂住那个伛偻了背的人："不要怕，伽希尔。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简单的承诺，却有着什么也不及的抚慰的力量，意识突然放松带来的眩晕中，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血红的瞳慢慢合上了。
这时，带着血腥气味的曲扭的触手和受伤的怪兽悄悄围拢了过来。
"伽、伽希尔！"杰伊为映入眼中的景象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声音有些发抖，"伽希尔......"
倒在他怀里的人身上纠结的恐怖肌肉渐渐消失，却对于杰伊的呼唤没有丝毫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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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到了......珀路大人，珀路大人！"
"什么！"猛然抬起的素颜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错乱，纠结的猛烈情绪将传话者骇得后退了一步。
"陛、陛下就要到了......珀路大人是否要去大厅迎接陛下......"
"噢！滚--退下！我不去！"凯斯粗鲁地将长长的发向后一撸，"不要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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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伊用发抖的双手抽出藏在靴子里作为孩子护身符的没有开过锋的匕首，对着周围毫无章法地挥舞，"你、你们离我和伽希尔远一点！不要过来！停下！"
摇动的触手并未理会他虚弱的威胁，张牙舞爪地步步逼近。
杰伊将伽希尔护在身下，在怪兽的鼻息喷在他脸上时捂住了眼睛。小小的匕首早掉在了地上。
然而过了许久，他并未感到任何疼痛。
他慢慢放下手指，惊讶地发现周围又恢复到了一开始平静而美好的草原的模样，刚刚所有的搏斗，恐惧，怪物......都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就连昏睡在他身下的伽希尔，也是俊美安详如同他从未醒来过一样。
难道，刚才那一切恶梦一样的景象，真的只是一个梦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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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吁出一口气，凯斯将羽毛笔投入墨水瓶中，仰倒在椅子靠背上。
"好吧，虽然还是不行......但是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合上眼睛，忽然想起了将自己的魔杖交给克莱尔时的情景来。
那个谨慎多疑的男人不断将那根可以任意变化的魔杖变长又缩短，变形又拉直，然而仍然不住地用不放心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细心审视着他的神色，"这就是你的魔杖？传说中恶魔从月之女神加娜的心脏炼造出来的魔杖伽希尔？"
凯斯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来发誓，"我绝、对、没、用、过、也、不、能、用、其、他、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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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清晨，紧挨在一起沉睡的年轻身躯姿态美好一如昨日，但是身上的衣衫却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醒来的青年第一件事便是急切地确定另一人的安危。
然而对上了另一双清澈的眼睛后，却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无法说出来。
相对无言很久，杰伊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看伽希尔，"伽希尔，你饿不饿？"

完全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一堆看起来样子还不错的浆果和几只鸟蛋出现在伽希尔眼前，"喏，昨天你一直昏睡，我，我只能找到这些。"
捏着一只生鸟蛋，伽希尔第一次露出如此茫然的表情。
"你怎么了，伽希尔？"杰伊侧侧脑袋。
"杰伊......"伽希尔苦苦地笑起来，"你......害怕我吗？"
"伽希尔......"
"你一定害怕的吧，我的眼睛是红色，我有那么诡异的力量，还有我那时的样子......我恐怕真的是恶魔，你，你害怕也是很正常的事，我----"
"伽希尔！"杰伊打断了他的话，"我喜欢伽希尔......最怕离开对方的人是我才对，伽希尔也喜欢我的话，我们，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吧！"
伽希尔惊讶地看着杰伊，小小的脸蛋立刻变得像红苹果一样，然而大大的眼睛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我不想作伽希尔的负担......但是，如果，如果我不是自以为是了，那么，那么，我对于伽希尔来说，也是重要的吧。"
伽希尔怔怔地看着小男孩脸红红的样子，唇角慢慢弯了起来。
纤细细嫩的手指怯懦地缠绕上了另一只宽大粗糙得多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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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凯斯问。他立刻看到了克莱尔身上的正装，了悟地点点头。

"不高兴见到我？"克莱尔微笑着走近，"那你也没的选择。"
"凯斯，刚刚听说你把侍从官吓到了？有没有解释？"克莱尔在凯斯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相信我，惊吓了他我也感到很抱歉，陛下。"凯斯试图夺回自己耳朵的控制权，没有成功。
"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凯斯叹口气，顺从地靠进克莱尔怀里，"我只是写故事时情绪有些太投入，所以......大概他觉得我说话太粗俗了些。"
"你对你的故事太入迷了，凯斯......"克莱尔没有对驯服的凯斯更多刁难，只是舒适地搂着他，"让我又有不好的预感......"
"陛下，我想冒昧地提醒您......似乎从我被您禁锢到现在所作的每一件事都让您有不好的预感。"凯斯微笑，"而至今什么都没发生。"
"......你在指控我是一个暴君吗？"克莱尔语塞，而后说。
"唔--我什么都没说。"凯斯狡猾地微笑。
"啊，好吧，那么我承认我是好了，"克莱尔叹口气，"凯斯，答应我不要继续写下去了。"
"我没有其他消遣。"
"我听你弹琴。"
"......好吧。"凯斯惊奇地挑挑眉，"既然您有如此决心，那么现在......"
"啊，"克莱尔突然回头，"我从宴会上溜出来实在是不太应该，看到你我心情好多了，那么，再见了，我的法师。"
他亲一亲凯斯的面颊和嘴唇，迅速地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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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伊和伽希尔这些天来过得很辛苦。
每天要应付层出不穷的攻击，而且每次的攻击时间越来越长和每次出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怪物毫不留情的攻击总让两人疲于奔命。
伽希尔一开始对于激烈搏斗时自身的变化还有些难以面对，后来发现杰伊是真的不在意，于是也渐渐放开了。
随后，他渐渐掌握了对自己诡异力量的控制方法，那既是：精神力的自控。
然而奇怪的是，每次的攻击出现的时间都是完全一致的，像是刻意让他们做好准备才发动一样。
其实也不一定是真的过了好多天，因为现在的两人明显是在某个人制造的幻境里，所以意识中的时间并不一定和真实的时间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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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快点啊，孩子们。"凯斯看着面前的白纸轻轻叹气，"兰斯提尔起了疑心，我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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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路大人，您又在写故事了？"
"是的。"凯斯无奈似的叹口气，向后仰在宽大柔软的靠背椅上，"您又来劝戒了，侍从官大人？"
"......这是您第五次违反陛下的命令了。"侍从官低着头，"陛下临走前吩咐过，如果您违背了您的保证，我应该立刻通知他。"
"那么忠心的侍从官，你打算什么时候通知他呢？"凯斯漫不经心地敲击桌面，挑挑眉望他一眼，"现在？"
"不，先生。"侍从官有些胆怯，但他最终说了出来，"我已经通知了陛下，陛下应该很快就会到来。"
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在桌面上方。
凯斯慢慢眯起眼睛，什么都不说地看着侍从官，直到后者冷汗淋漓地后退，最后几乎顾不上礼节地逃出了房间。
"恶魔之瞳......"凯斯笑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种时候还真是好用呢。"
顿了下，他忽然又叹了口气，"可是......你为什么会认为这眼睛很美？"
此时，克莱尔正一路快马加鞭向着都城外的消夏别宫而来。而杰伊和伽希尔仍然在应对着不变的越来越强有力的怪兽袭击。
羽毛笔尖急速地在牛皮纸上跳着圈圈舞，发出沙沙的声音。
烛台的灯焰摇晃了下，"啪"的一声炸开一小朵火花，映着凯斯神情专注的血瞳。
共鸣是慢慢发生的。
从紧闭着门的书房渐渐延伸，走廊，门厅，各个房间，再到所有的墙壁......由轻至重，直到整栋宫殿都剧烈的抖动起来。
每一条石料的接合处都传来"哔哔剥剥"的声音，如同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的巨人在慵懒的尝试伸展它的身体。而后，那每一丝缝隙中，都隐隐透出了银红色的光。
侍从们惊恐而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而后向着宫殿大门一涌而出，伴随一些胆小的侍女们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