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漠貘默墨

对于自己的身份，曾经困扰他许久的这个问题，当答案在眼前的时候，反而似乎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了呢。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伽希尔牵住杰伊的手紧了紧。
凯斯耸耸肩，微笑着看两个孩子在他面前带一丝羞涩，又带着更多坚定地牵手。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陛下。"
"怎么样？"
"全部的封印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也就是说，即使他只是使用一个小小的风刃按理来说也会立刻昏过去？"
"是的......按照书房的魔力波动，珀路大人也只有使用过一个普通的水球术。"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他几乎把整栋别宫弄塌之后又用了一种你们同样不知是什么的方法杀死了自己，或者正确来说丢下他的身体消失了--因为锁定灵魂的几重封印中也无法检测到任何来自灵魂的波动。"
"......属下无能。"
"你们下去吧......" "是。"几个法师对看了一眼后行了个礼，退下了。
克莱尔向后仰倒在靠背椅中，长长叹了口气。
凯斯......凯斯......
一个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了。
"陛下......"
"还有什么事？"
"珀路大人的身体，您打算......"
"你去处理吧。"
"......"
"去。在等什么！"
"......是。"
"你以为我疯了还是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陛下！我绝不敢......"
"起来！"克莱尔挥挥手，不耐烦安慰自己忠心的侍从。"......我只是......没有了灵魂......被他抛弃的身体......又能悼念些什么呢......下去。"
"是。"
所有人都离开后，孤独的皇帝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独自喃喃："凯斯......凯斯......现在你是不是正在这一片天空上翱翔......"
xxxxxxxxx
"希尔德斯莫长得很丑，丑到在他出生之时他的模样就吓坏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为他取的名字意思即是夜影，表示他的长相应该以黑暗来隐藏。"凯斯一身便服，长发粗粗地编成辫子垂在脑后，盘膝席地而坐，膝盖上放着一大束草秸，"你见过伽希尔在释放力量时的样子。"
杰伊坐在他旁边，张大了眼睛新奇地看着他灵巧的五指上下翻飞，一只小小的草偶便在他手上逐渐成形。
"你为什么要和他讲这个！"凯斯站在低矮的木门前，冷淡的声音里夹着戒备与怒气。不过他身上系着的花边围裙和手里拿着的汤勺让他看起来实在没有几分威慑力。
"啊~孩子，"凯斯淡笑，"我并不是总在算计别人，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伽希尔，我想听。"杰伊回头笑着说，"伽希尔的血缘来历，我想知道。"
"......"伽希尔带几分警告地看一眼凯斯，走回屋子里。
三个人临时落脚的这座位于丛林中小茅屋应该是供猎人歇息的，少有人至。
那天刚刚醒来的伽希尔终究没有对凯斯做什么。倒不是因为他不生凯斯的气，而是他发现，刚刚被过度使用了的身体一时半会儿是使不出精神力了。
而凯斯，对于他的新身体也不太适应，于是三个人只好留在这所小小的茅屋里等待休养一段时间再走。
伽希尔转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在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后，屋子里飘出了食物的香气。
得到他的默许，凯斯接着讲了下去，"希尔德斯莫曾经非常迷恋加娜，每天等候在她升上天空的必经之路，桑德罗树边，只为了看她一眼。终于有一天他再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意，在半路上拦住了她，向她示爱。然而他没想到，他会因为自己的长相而被向来有端庄温柔名声的加娜大肆嘲笑。加娜离开后，希尔德斯莫的心也碎了，一片片掉落在地上，他绝望地躺在路边的草丛里等待死亡的来临。"
"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当然当然，书上，哈。"凯斯耸耸肩。
"......"
"然而，有一个裹在斗篷里的青年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希尔德斯莫。这路过的青年有一双灵巧的手，他用金银的丝线温柔地缝补起他的心，把它重新放到了他的胸膛里。"
"是珀路？"
"啊，不不，那么久之前，那时的珀路还是个孩子。"凯斯笑了笑，"青年不肯说明他身份，只是微笑着对希尔德斯莫致意，而重生的希尔德斯莫记起被女神羞辱的愤怒，原来的满腔爱意瞬时化成了仇恨，他看看天，发现加娜将要从天上回到桑德罗树上的时间就要到了，于是他守在树下，等待加娜从树上下来。在盛怒之中他无暇注意，刚刚救了他的青年也等在一旁，仰首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渐渐落下，回到桑德罗树上歇息。加娜从她银色的马车中走下来，沿着桑德罗树的枝蔓跳跃，希尔德斯莫的手化出利爪，恨恨地看着加娜，而那个神秘的青年微笑着走上前去，张开双臂迎接从枝头跃下的女神。"
"那么......希尔德斯莫他......"
"他袭击了月神，但是承受了那一击的却是那名青年。"
"青年裹得严严实实的斗篷撕开了，露出他美好的相貌。他有一双极美的眼，碧蓝色，如同天空大海。而他明丽的金发，纵然在黑夜里也灼灼生辉。"凯斯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仿佛他真的看到过那苍白的脸，殷红的血，碧蓝的眼睛如同大海，而流泻而下的金发是那样灿烂。
"他倒在地上，血不断涌出他的身体，可是他却微笑了，说，‘我知道是什么人伤了你的心了，朋友。我为我妹妹的过错向你道歉，可以吗？'"
"啊，月神的哥哥！那么他应该是日神休萨了！"杰伊惊叫。
"是的。"凯斯这次点了点头，"希尔德斯莫也很惊讶，传言中最受众神喜爱，最尊贵而优雅的神祗竟然会这样和善的和自己讲话，并且是在自己伤害了他之后。"
"这个时候，月神惊恐中的呼救已经招来了众神的注意，就连常常流连人间的风神与智慧女神都听到了她的声音而返回了天上。"
"神衹们赶到桑德罗树下，发现日神满身是血地昏倒在地，月神满面是泪退缩在一旁，而丑陋的希尔德斯莫正站在日神旁边，满手是血。"
"激怒中的众神作出了错误的裁决，他们将希尔德斯莫杀死在当地，并将他的灵魂投掷到了下界。"
"神戒的第一条是杀人者死。而希尔德斯莫即使在最愤恨的时候也未曾想过要杀掉月神。"
"所以犯下了杀人罪行的反而是众神。"
"等到知晓一切的主神赶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主神无法挽回消逝的生命。直到一千年后他才在冥河边找到了希尔德斯莫的灵魂。主神询问他，如果想要赎回众神的罪行需要怎样的条件。希尔德斯莫没有要求任何报复，而是对主神说，当夜影再一次遇到光明的时候，众神的罪即得到他的谅解。"
"主神与希尔德斯莫达成了协议，将希尔德斯莫的灵魂带到了人间。"
"神在人间逗留了很久，然而一直无法找到可以承载神之灵魂的躯体，直到他找到了珀路。"
"珀路是传说中魔力最强的法师，他的力量强大到无需受众神辖制的程度。然而过于强大的力量也给他带来了不便，他几乎无法使用凡世的法器。"
"因此当神找到他时，他对神说，可以允许希尔德斯莫分享他的身体，但是要求神为他制作一件法器，足以承受他的力量。"
"希尔德斯莫笑了，说，这是件简单的事，我的身体历经千年早已经腐朽，但是我的心一定还在，我把它送给你做你的法器吧。那是一份错误的爱恋，伽希尔。"
"--这既是为什么珀路的血液里除了巫师的法力之外会有神的力量存在。"
xxxxxx
"......这些无所谓的接见取消，税收及发放比照惯例，总的决策交给皇叔，隆重的仪式也由他代理皇室出面，无法决定的事用‘传导'通知我来决断。好了，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陛下？"
"我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听清楚？"
"不是......"
"还有什么疑问？"
"......"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执迷不悟？--虽然无法锁定灵魂，但也无法证明他确实活着。"克莱尔苦笑，"丢下整个国家只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
"......不。"侍从官最终摇了摇头。
"不？"克莱尔反而惊奇了。
"陛下您是可以带给别人幸福的人......也有权利追寻自己的幸福。"
"你这样认为？"克莱尔笑了，"谢谢你，我的......朋友。"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天边的云啊
散开又聚拢
千年的岁月
转眼即变迁
龙在大地的怒火中
融化古铜色的鳞甲
精灵在树梢上歌唱
直到喉咙沥血
天神在荣誉中堕落
恶魔在黑暗里腐朽
唯有至高的死亡
给予公平的宁静
哪一天
末日将到来
冥王来执掌
......"
纤长的手指娴熟的拨动琴弦，流畅的音乐便如同珠玉一般流泻而出。
那唱歌的人相貌普通，声音也不是特别美妙，但是他熟练的技巧与表演中一两分说不出的随性仍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大的旅馆里一片安静，只有北风在窗外呼呼吹过。
柔和的旋律在大厅里回旋着，渐渐低沉，直到断绝。安静了片刻，有人开始起哄鼓掌。
因为大家都很喜欢，琴师站起来鞠躬要求报酬时满面红光和蔼老者模样的商人很爽快地付了钱。
"哈，年轻人，刚刚你还说你并不是吟游诗人。"作为长者，拍着陌生年轻人的肩头并不算十分失礼。
"我的确不是，只是有这个爱好而已。"温和的青年微笑着回答。
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孩子从火炉边高高的凳子上跳下来，"凯斯，我们可以回房间了么？伽希尔一定等急了。"
"你也饿了吧，"凯斯揉揉他的脑袋，"那么再见了亲爱的汉拔尼先生，谢谢您的慷慨。"
"不用客气。"
凯斯行礼后抱起他的琴，向着客栈楼上走去。
"凯斯你刚刚弹得真棒，"杰伊跟在他后面，较矮的个头让他上楼有些费力，"真是难以想象你是厉害的法师，居然可以一点也不逊色于琴师。你还会做饭会做手工会戏法......你会的东西好多。"
"时光漫长，总要找些东西来消遣。等你活到我的年龄，想必我会的东西你也都会了。"凯斯抱着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缕可以说是温柔的笑意。不过跟在他身后的杰伊是看不到的。
"你刚刚唱的那首歌很好听呢，可以教我吗？"
"唔，那是《光阴之河》，伽希尔也可以教你的。我会的东西他都会。"
"《光阴之河》！这首歌不是早已经失传了么凯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首歌......啊，凯斯我们回来了！"
听到门被推开，坐在桌子边的青年回过头来，静静地一笑，"坐下吃饭吧。"
"嗯！"杰伊挨着他坐了下来。
饭菜虽然简单，但是热呼呼地冒着白气，在寒冷的冬季里格外诱人，很快吸引了杰伊的注意力，让他吃得颇有些不顾形象。而另外两个人就斯文的多了。
"你什么时候离开？"伽希尔啜了口汤，冷淡而轻柔地问。
"暂时没这个打算。"凯斯有些恶质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你知道，我很喜欢杰伊。"
他刻意加重了"知道"。伽希尔明白他指的是两个人共用一个灵魂的事实。
气氛有些压迫，完全没知觉的，只有被食物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杰伊了。
"出来这么久了，我们应该可以回去看看爸爸妈妈了吧？"杰伊忽然抬起了头，咬着汤匙眼睛亮亮地提议，"凯斯，既然你没有要去的地方，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他的建议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响应，伽希尔继续翻动着盘子里的食物，凯斯摸摸鼻梁，捧起汤碗尝了一口，"唔，美味。你的厨艺是真的不错。"
"谢谢夸奖。只是你夸我难道不觉得像是在夸你自己么？"伽希尔破天荒地淡淡回话，"毕竟我记忆里的所有技能都来自于你。"
"伽希尔？凯斯？"杰伊看看古怪的两个人，"我刚刚说，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爸爸妈妈？"
"......好吧。"伽希尔犹豫了下，回答。
"咳咳，"凯斯放下水壶，抹了抹下巴，"你确定？"
他问的是伽希尔。
"......"
"而且......你能隐瞒多久呢？"
"虽然不怎么擅长精神类的法术，但是只有几天的话......勉强......应该可以......吧。"伽希尔用没有表情的表情犹犹豫豫地说。
杰伊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什么，眨着大眼睛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几天的话当然没问题，可是如果再过几年--你知道他的身体不会有变化......虽然，你也一样。"
"......"
"你们说的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杰伊问。
凯斯看看杰伊，又挑挑眉毛看看伽希尔："我说？"
"......嗯。"伽希尔最终点了点头。
凯斯把刀叉摆放整齐，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一幅认真思考的表情。
杰伊看到他这样，有点紧张，也把手里的刀叉放了下来。
"唔......杰伊，你知道有时候，人的记忆并不是十分可靠的东西。"
"嗯嗯我明白，不然伽希尔就不会完全不记得他是谁了。"
"......不是指这个。"凯斯有点苦恼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正色："杰伊，你的记忆是虚假的。"
"......凯斯你说什么？我不懂......"
不懂么？凯斯看着杰伊的表情，笑了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所有的记忆都是自己构造出来的。"
"这不可能！"杰伊睁大了眼睛，摇摇头，忽然看向伽希尔，像要寻求支持一般。
然而伽希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那神色表明，他同意凯斯的话。
"我、我有父母，有兄弟！这不可能是假的！"
"杰伊，那只是你给自己做的暗示。"对着那清澈却错愕的眼，凯斯平静到冷酷地说，"为了完成我的指令，你给自己和那户乡下人家都下了暗示。而在你离开之后，暗示早已经解除了。"
"不......不可能......"杰伊软弱地抗议。
"这很好证明，杰伊。--你过去十几年的记忆中有没有任何具体的事件？"
"你记得自己有父母，三个哥哥，幸福平静的生活。你记得自己的年龄、玩伴、村子......但是你的记忆里最多只有一些简单的关系，而没有任何与他人的互动。"凯斯叹口气，"我们两个都以为你为自己找到理由离开那里之后不会再想要回去......没想到你给自己的暗示这么深，又或者，你真的对那里的人产生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