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我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打量四周陈设,好像是客栈的客房。房间阴暗,一角有微微烛光,映着烛光有一个什么影子在微微晃动。正想起身一看究竟,却发现手脚给缚住,动弹不得。于是开口询问:“喂,那位仁兄,方便透露下姓名么?”那个影子听声靠了近来,道:“怎么,不认得我了?”语调好生奇怪,似乎有些颤抖。细细一辨认,认出说话之人正是方才才在一起吃饭的独孤狐衣。不过,他把我挟持在这里到底想干啥呀!独孤裘拜呢!难道是他们一起预谋的?待我定睛看清,心下不禁凉了一层,独孤狐衣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握着把匕首,正用充满怨气的眼神盯着我。“你……你要干什么?”我看他一脸稚气的样子,生怕他怨念之下不计后果,在这皇城之中就敢把我给咔嚓了。独孤狐衣激动起来,喊道:“就是你!就是你小裘才不理我的!我要把你这张脸划成丑八怪,看你还怎么去勾引小裘!”话毕把匕首放到桌子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强行塞进我嘴里。我心里大喊天哪,他那手帕没有擦过鼻涕吧!他塞完手帕,又回去拿起匕首,一张小脸变得狰狞,又像哭又像笑,只听他颤抖着声音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等你醒来才动手吗?我就是要你知道我独孤狐衣不是好欺负的!要你清清楚楚知道等下会有多痛!”说着他就向床边靠近,我又急又怕,一面担心他真敢动手,一面又想着即使独孤狐衣不懂事,独孤裘拜也没笨到放任他在京城对我干这种蠢事的地步吧。只好闭上眼睛祈祷老天看在我前生迷迷糊糊错死掉的份上多关照我一点,可一闭上眼睛却更为清楚地看到那张脸。眉眼温柔,轮廓清晰。忽然明白,与其祈祷老天救我,我更希望此时是他出现。似乎有蜡滴落在脖子上,声音竟清晰可辨。接着就感觉到脸上一层雾蒙蒙的寒气……
正闭着眼听天由命之时,似乎听得门响了一声,接着就是独孤狐衣的一声大叫,接着是我的……因为……匕首……匕首扎我手臂上了!苍天哪,我那能写字能吃饭的右手呀!强自忍痛,往床外边看去,独孤狐衣已被擒住,瞪着眼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的样子。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呼:“小瑭,怎么了,你没事吧?!”等人进来,才看到,原来是云爷爷啊,刚才还想要去他老人家府上拜访呢。心下一松,就昏睡了过去……
32.烦躁
神志稍微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隔着屏风听见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殿下的伤幸未伤及筋骨,并无大碍,方才也是因为受了惊吓,才会昏死过去,调养数日便好,请王爷放心。”听这话我才安下心,总算没稀里糊涂地被一个糊涂家伙弄残废了。
云爷爷走进里间来,很关切的样子,道:“小瑭,要不要在爷爷这里多住几日,等养好了伤再回去?”
“不用了,反正伤得也不重,我还是回去吧。”
“那什么时候想回去了爷爷送你回去。”
“嗯。对了,独孤狐衣呢?”被人抓了个现行,不知道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正关牢里等候发落。你啊,下次出门的时候小心一点,怎么不带侍卫就出去了,要不是我家那管家在街上看见你们,觉得不妥,报告给我,今天你的小命非丢了不可。”
“谢谢云爷爷。”我笑了笑,“那独孤裘拜呢,后来怎么没看见他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已经派人在找了,找到了得重重地治他的罪。”这两兄弟麻烦了……
“云爷爷,独孤狐衣不过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况且我伤得又不重,放了他吧。倒是独孤裘拜,不知道是不是别有居心,是得好好查查。”
云爷爷转身拿了碗估计是药的东西递给我,我正准备用左手去接,他又把端着药碗的手缩了回去,道:“忘了你伤在手上了。”说着拿起汤匙喂我喝药。
“你那话跟你爹讲去,看他肯饶不肯饶。”这事牵涉到外交事务,如果不想立刻跟乌狄开火的话,最好还是给他们留点面子的吧。独孤狐衣那么在意独孤裘拜,也不晓得后者会不会担心,或者只会考虑如何替自己撇清干系而已。
第二天大概快中午的样子回到宫里,致祁早早地就等在我的寝宫门口,劈头就一句:“我就知道会这样。”
“啊?”话说得没前没后,叫我摸不着头脑。
“我早看出来独孤狐衣那家伙不安好心了,只有你还那么笨,陪他们出宫去。”我好像的确是警戒心差了一点,不过没关系啦,又没出什么大事。
“好了,别站在这儿吹风了,进去吧。”左手拉着致祁进门,忽然想到一事 ,“你帮我替独孤狐衣跟父皇求情好不好?”
“不!”致祁一甩头,否定得斩钉截铁。
“他是无心的啦。况且你们那天不是玩得挺好吗?”
“哪有,整个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致祁低头想了想,“况且我求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试试嘛。”
致祁走了后不久,我准备吃中饭,正好致祁的妈妈静妃送了鸡汤过来,还不错的样子,我就喝了两口。吃过饭不久,小安通报说独孤裘拜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觉得好生烦躁。
看他进来,我冷笑道:“怎么,还没人找你麻烦啊?”
独孤裘拜看我生气,作揖道:“舍弟鲁莽,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
“什么海涵不海涵的,也不是我说了算。小安,你先退下吧。”
独孤裘拜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问:“殿下伤得怎么样?”
“放心,我没事,不然现在怎么还能坐在这儿跟你讲话。倒是你,昨天本来不是一起吃的饭么,后来又到哪里去了?你弟弟做的好事你不知道么?”
独孤裘拜沉默片刻才复开口:“事到如今我就如实说了吧。狐衣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我也向来喜欢这个堂弟,只是后来无意得知他对我……”
“得知他对你有特殊的感情?”
“殿下怎么知道?”独孤裘拜面露诧异,“我原本想他只是一时误入歧途,于是刻意疏远,以为能打消他的念头,不想他更是执迷不悟……”
哦,看来独孤裘拜是个直男。“既然这样,那你怎么又会对我做那些……咳……诡异举动?”
“啊?哦哦……我不知道……”他看来有些紧张。
看他这样,我也有点不耐烦,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或许是为了让狐衣死心。”他顿了顿,“或许是因为那一刀没能得逞,不甘心吧。我也不知道……”他后半句说得极为小声,像是自语,但我却听得清楚。
“那你昨天到底到哪里去了?你就这么放任那家伙乱来?!”这话说得大声,音量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好像是为了阻止我找到你们,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郊外极远的地方,赶回去时却又找不到你们所在,也是十分焦急。殿下,这事怪我没能警惕,狐衣年纪还小,不懂事,请您原谅他。”
我看独孤裘拜的样子倒有半分焦急担心,但还是觉得这不像这小子的作风。“好了,你走吧,我再想想。”
独孤裘拜出门后,我觉得头很痛,甩甩头想清醒一下,手往小桌上一放,不小心就碰落一个茶杯。清脆的碎裂声让我心头一惊,今天怎么格外烦躁。也许是被独孤们给气的吧。
“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摔茶杯了?”
“你还知道过来啊,最近很忙吗,父、皇。”最后两个字咬得恶狠狠。
他走到近前蹲下,开始捡地上茶杯的碎片,边捡边道:“事务多了一些,所以现在才来,对不起。”
看他躬着身子捡瓷片的样子,忽然冷静下来,于是也蹲下帮他一起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躁得很。”我说道。
“大夫说你的伤势怎么样?”
“说伤得不重,调养两天就好。”
“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或者你有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啊。也许只是觉得伤得莫名其妙,心里不痛快吧。”
“得再叫御医来看看。”
“嗯。”
等瓷片捡得差不多,才叫人进来打扫。打扫完毕,宫女太监都出去后,我问道:“你相信轮回转世,灵魂附体吗?”
“向来是半信半疑的。”他笑道。
“那我要是说,这样的事情不巧发生在我身上,你也是半信半疑咯。”
“你叫我信,我则信的。”他依然是笑。
“他们对我倒不错,在你们家,虽然容易遭人暗算,但总的来说是衣食无忧,嗯,还多赚了一个。”说起来我倒有点洋洋自得。
“啊?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我叫你信,你则信吗?那你就信吧。你是个聪明脑袋,要意会意会。”
他意会了很久,仍然面带疑惑,良久终于开口:“也好,以后无旁人的时候对我换个称呼吧。”
“换个称呼?那要叫什么?”
“随你。”
33.问题
这日清晨,御医来给我诊脉,开了些安神的药,说并无异状,我也就放心。中午静妃又送汤过来,虽然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味道,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喝了几口。用完午膳头有点晕晕的,心想可能是要睡午觉的关系,不过决定还是先去问问独孤狐衣的情况。
一路上一直想着昨天谈起的那个问题,不觉就走到父皇的寝宫。门口的公公似乎也很习惯我会不定时地往这边跑,行礼问声“殿下来了?”就让我进去。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我咬咬牙推开门,正喊道:“熹……”却蓦的发现除了坐在桌子后面的父皇,旁边忽然又闪出来一个人,问道:“小瑭,你也过来了啊?”
先前没看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于是一惊,表情僵住,慌忙答道:“是……是啊,云爷爷,你怎么也在这里?”
“不是为了你的事,看看熹昀怎么处理么?”云爷爷一脸慈祥地道,“哦,对了,你刚刚进来的时候,说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被这么一追问,我更紧张,生怕被瞧出什么端倪,正着急之间,余光却瞥到坐着的那人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心里不免有点恨恨,赶快答道,“哦!我是想说,希望父皇能够放了独孤狐衣。嗯,对,就是这样!”说完松了口气。
不想云爷爷却激动起来,反对道:“这怎么可以?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情,明显是藐视我黎朝国威啊!”
“可是独孤狐衣这人是没什么机心的啊,他会这么做是有别的原因的啦。况且我根本又没有怎么样……”也不晓得致祁听我的话来求过情没有。
“你要怎么样了那还得了!再说,蓄谋伤害我朝皇子,你倒说说,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云爷爷激动的时候,一双花白花白的眉毛拔得老高。
“可是……”低头,我想,云爷爷这关恐怕比父皇那关要难过。
这时,一直沉默坐着的父皇终于开口:“正是因为独孤狐衣其人心机简单,才怕这事也许有幕后指使。放心,先关他几天,看看事态发展。皇伯,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事朕自有分寸。”
“好好好,我走了。”云爷爷说着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嘱咐,“可不能轻饶啊!”
“是,皇伯。”父皇笑答。
望着云爷爷出去的背影,我长吐一口气:“唉,终于没事了。”
后头却突然响起个声音:“可是我也想知道,你刚刚进来的时候,说的是什么。”
“啊?!”我被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我在他面前心虚什么,便故意说道,“没有啊!”
“哦。”转头一看,他似乎有点懊丧,“你似乎很关心独孤狐衣啊?”
“嗯。觉得他是个挺可怜的孩子,他背地里暗恋独孤裘拜,可是独孤裘拜对他都不上心。”
“原来如此。那他拿刀扎你干什么?”
“他以为独孤裘拜喜欢我啊!”
“果然……”嗯,脸色不太好。
“没……没有啦,只是他以为。独孤裘拜对男的不感兴趣啦。”
“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说的。”
“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他来找我要我放过独孤狐衣,顺便说的。”
“顺便说的?”
“就是替独孤狐衣解释下啦。”
“对了,御医替你看过没有?怎么说?”
“说没事,开了点安神的药。对了,静妃娘娘真是好呢,这两天都有送汤过来。”
“是吗?”他皱眉,若有所思,“还是小心一点,那汤不要喝了。”
“哦。”转身走到里间,在镜子面前坐下来,看着镜子里面那张脸。我平常都不太喜欢看镜子,总觉得镜子里照出来的那张脸怪怪的,尤其是面无表情的时候,是很陌生的样子。所以还是有表情比较好,这张脸就会因为我所想着的东西,而改变成我觉得比较亲切的样子。
“在笑什么?”镜子里多了另外一张脸。
“啊?没有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站在你身后很久,你没有发现么?而且你一直在笑,你自己不知道吗?”
“有吗?”我只是看了一下镜子而已,没有想笑,而且真的没有发现父皇站在后面。
“御医真的说没事吗?”他面露担忧。
“嗯。”我点点头。
“要不要找御医再看看?”
“好。”
“可以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吗?”他抬手帮我理理头发。
“嗯。从前是个没爹的孩子,有一堆对我冷嘲热讽的人,但是有一个疼我的娘,我很努力学习,但是都没来得及报答她。”说完又极小声地加上一句,“就像现在。”
“原来是这样。”说着他就低下头来,“什么时候,也许你可以去看她……”
嘴被封住,慌乱之间几乎不能呼吸,闭上眼只感觉到急促跳动的心,与扑面而来的他的气息。
“但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你叫我什么?”
“熹……”似乎感觉到他很满意地笑笑,心跳几乎停掉。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照例有静妃送的汤,但在吃饭之前却来了个白头发白胡子的御医,说是奉旨来检查我的膳食。那老头又嗅又看又尝,一脸严肃,我只能在旁边饿着肚子等他检查完。最后他检查到一碗汤,先是嗅嗅,然后尝了一口,脸色就变得严峻起来。接着他又替我把脉,还检查了我手臂上那个小伤口,沉吟片刻,叫人端走了那碗汤,然后什么也没说就退了下去。那是静妃的汤,真的有什么问题吗?我一肚子疑问,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