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的时候,才看见台正中的匾不知何时已换了一块,写着——“望归台”。
“常公公,望台改成望归台了吗?”
“是,圣上亲自改的。”
“嗯。”难怪笔迹如此熟悉。
下到台底,又碰见几个乱逃的叛兵,不得已便出了手,然后急急往父皇寝宫走去。
28.啊呀
回去的时候绕了点远路,毕竟身上穿的是皇帝的袍衫,走大路未免招摇。一路上心情竟渐越发沉起来,心中默念:望归,望归,谁望谁归?我向来害怕太过深的感情,若前世,我的妈妈因着对我的爱而承受了过多的苦辛。望,她望着了什么呢?我终究是在那个世界不明不白地死了。然而我难以掩饰心中的忐忑,不免要猜想,父皇那日说的话,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而我又在希冀什么?
回到他的寝宫,静静的,严整的建筑,精心设计的庭院,让人没来由地心中烦乱。我走进院中,眼前只浮着那块写着“望归”的金字的匾,却早将望台上射出的那一箭抛却脑后。迈进里室,将方才射中司马韶光的弓箭重又挂回墙上,两臂软绵绵的,心里却又忽隐隐泛起一层莫名的兴奋。走到桌边倒一杯茶,只是喝,喝不出味道,我知道我的心思此刻并不在这茶上,而心中的忐忑与兴奋却越来越深。
“你在干什么!”我背门而坐,那声音从门的方向而来,怒气逼人。
我措手不及,睁大了眼睛,僵硬地转过头:“喝…喝茶呀?”
“我不是问这个,你刚刚干什么去了?”他神色严峻。
“刚刚?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是被常公公告密了?
他没回答,进得门来,一把把我从凳子上扯起,喝道:“这是什么!”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又见他瞟了瞟我的袖子,便往袖子上看去,原来——常公公倒没有不守信,我自己却不太小心,方才与几个小兵动手时,沾了几小片血迹在袖子上了——白衣朱斑,分外醒目。
先前的不安竟忽然忘了,我干笑着说道:“呃,不好意思哈,搞坏你的衣服……”小心地抽了抽正被他抓着的手腕,却是徒劳。
看他沉着个脸不说话,我心中斗争一番,才说:“刚才出去一趟,干掉几个小兵,外加,那个,司马韶光。”说完,附送一个纯良的笑,早先的戚戚已然全然没了踪影。
他瞪着眼,无奈道:“你——”
见机我连忙故意叫道:“啊啊,放手!旧伤…旧伤复发了!”
甩脱他的手,我迅速后退几步,不想一时却没站稳,将要摔倒之际,他忙伸手拉我,又将我扯回他身前,这回距离却更近,呼吸可闻。感受着他眼神中传来的压迫,我不禁胆小了起来,但脑筋一转,复又理直气壮:“哎!这么凶干吗?主动权应该在我吧!”
“啊?”我态度忽变,他果然没反应过来,一声声调上扬的“啊”,气势全无。
“呵呵”,诡笑两声,我循循善诱,“父皇啊,你好像是有话要跟我说的吧?”
这回换成他表情僵硬。
“说吧,洗耳恭听。”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哗哗响——看你这回不栽在我手上!
他沉默片刻,敛容说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准转移话题!”转移话题转得这么一本正经……
他松开抓在我臂上的手,问:“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真要我说?”
“不说也行,你不后悔的话,我没所谓。”似乎养成说谎话的习惯,不好。
“那好。”他退开半步,扶正我的肩膀,“你站好。”
“哦?”要这么正式?
还在疑惑,忽地一片黑影压了下来,我下意识闭上眼睛,紧接着却感到唇上一片温软。握着我肩膀的手小心翼翼。虽先前胡思乱想,早有些心理准备,但我还是被惊吓到,慌乱间竟忘了要呼吸。
“咳咳!”挣脱开他,我咳嗽着,呼吸慌乱,面上发热。
“你——没事吧?”他语气中是不甚确定。
“你……你下回要亲,让我先有心理准备好不好!”我侧身,低头,不敢看他。
“下回?”
“啊?”下回?于是我只好抬头看他,只见他嘴角含笑,眼神发亮,一副奸机得逞的模样。
他又欺身上前,笑道:“那,这回可有准备了?”
未等我反应,他便附唇上来,唇舌交缠之际,低语道:“此生,不离不弃,好不好?”我生涩回应,心内竟有些微甜。良久,他放开我,回复一贯温柔的笑,问:
“不回答?”
我攥着手心不知该言何,终还是说道:“只一句,就想拐了我?”
“哈哈——”他朗笑两声,“那好,我先去处理正事,回头把该说的都说了,你再回答我。”便转身往屋外走。
“事情还没处理完么?既然没完,你跑回来干什么,消极怠工啊?”我朝他背影大声说道。
他转身:“不高兴我回来看你啊?”
“哦,没有。”我漾开微笑,“快走啦,别晾我太久就好。”
月色清凉,我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喝酒,百无聊赖。心里有种子破土而出,在清清冷冷的月光下拔节,生长得茂盛。我何曾想到会忽然来到这样的一个世界,上天在前世的遗憾背后,竟给我这莫大的幸运,使我见到有这样一个人,要和我不离不弃,而我竟也为此觉到了微微的幸福。可是,这悖于世俗礼法的感情,是从何时开始存在着的呢?我又如何竟不抗拒?
“一个人喝酒?”
“哦,回来啦?”我扶扶额头,他在我身前停下。
“很晚了,来,回去。”他伸手拉我。
“哎,慢点,我头晕。”
“你喝了多少?”
“还好吧,不太多。”
他拿过我手中的酒壶,摇摇,又塞还给我,便抱起我往屋内走去。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哎,别睡。”
“怎么?”
“事情还没完。”
“哦,是还没完,你说吧。”
到屋内,他把我放到一把宽大的椅子上,我在椅子上蜷缩起来。
他却笑:“你态度很奇怪。”
“你管我?”
“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不记得。”我想,其实我记得,但是这种问题,回答记得,不是自己找尴尬么。
“那好。你从边关回来那天,说‘终于到家了’,若是以前,我会以为,大概只有你,才把这皇宫说成是‘家’,但那时,我居然也有种‘终于到家’的感觉。”
“嗯。”接下来他要怎么继续呢?我只是等着,并不太焦急。
“你知道,我生长在皇宫,先皇严厉,母妃待我冷淡,自小便生活得孤独,而后谋划夺位的那六年则更是煎熬难耐。而自你出现,一切便不同,每与你交谈,我总是心情舒畅,我以为我只是高兴有个孩子,但对致祁,却又不同。” 他停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言辞竟十分顺畅,像酝酿了千百遍似的,“也不知何时,发觉自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却又挣扎许久,不敢面对。你说想去西北,我心内不舍,但又不愿阻挠你想做之事,便让你去了,你可知你走这半年我费了多少思念?而你回来时,见到你背上,那道长长的疤,那时,我只剩了心痛与自责。后来想,既是如此,那便明说吧,总好过日日见你在身侧,怀揣这番心思,费尽踌躇。”
我想了想,开口:“如果我不答应呢?”我指的是他先前叫我回答的那个问题。
“若你不答应,你如愿作皇帝,我就将皇位交予你,我行走天涯;若你不愿作皇帝,你如果想要自由,我放你出宫。”
我见他表情决然,却还又伤感,有些心疼,问道:“要是我既不想出宫,也不要作皇帝呢?”
“若真是那般,我怕是要作茧自缚了。”
我释然了:“我说真的。”
“啊?”
“你不必想着行走天涯,我不走,陪着你。”我微笑。
他表情滞住一瞬,猛地从方才坐的椅子上站起来,眼中满是惊喜:“真的?”
“你说呢?”
他踟蹰一会,问:“你不在乎世俗眼光?”
我笑笑:“关好门窗,各行其是便是。”
“关好门窗,各行……”他挑眉,“其是?”
“哈?”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是在暗示什么吗?”他表情暧昧。
“喂!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你…你别乱……”话未说完便生生被堵回喉咙,该死的,又趁我不备!
我一心想着等会怎么找他算账,却不觉连拉带扯被弄到床前,眼看就要摔下去,一惊,含糊叫道:“背…伤…小心!”方才射司马韶光那会儿,拉弓站立太久,背上有些隐隐约约地痛,后来回来,心中一直紧张,便忽视了,可这一倒下去,身上还压个人,要被摔个半死的!
他听我此言,猛一回身,两人瞬时换了个位置,接着,他重重地倒在了床上,我则趴在他胸前撞到了下巴。
皱着眉,揉着撞疼的下巴,听他问道:“撞疼了?”
“还好,可能你被我磕得比较厉害。”我边揉着下巴边抬眼,正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对视两秒,我忽笑道:“父皇啊,你这又是在暗示什么啊?”
“啊?”他微微张唇,一脸不解。
“那我就不客气了哦!”说完便凑过去意欲强吻——谁叫你自己躺到下面去的。
不料他却是反应敏捷,未等我得逞,便一个翻身,霎时间天旋地转,转换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尊老是德。”他笑着,眼睛很亮。
“我没德!”我嚷。
“那可由不得你。”
“你说过的,要是我愿意的话,就……”
“就什么?”他将手探到我腰上。
我急道:“不行!你把自己许给我了的!”
“我有说过谁上谁下吗?”
“没有。”我泄气。
他有恃无恐,吻了上来,节奏渐凌乱起来,似是在倾吐着什么。而我闭着眼睛感觉到帘外烛火的摇晃,一时间竟有些迟疑。
“想什么?”随着口中话语,他在我耳边轻柔地吐气。
“我……不知道。”我知道自己面色潮红,却还免不了瞻前顾后。
“我们父子都是一个德性,太过顾前顾后,而你,竟比我还犹豫。”他在我耳上轻咬一口,又含糊道,“可这回,由不得你犹豫了。”
“我……”
“你只是我的……”
柔若春水的言语飘在耳边,遂又重重击在心底,随血液流遍周身。再不能言,我只是眼中泛着湿气,任他抚触。以后想起,大概会觉得有些好笑,竟轻易就把自己给卖了……
衣裳大开,他已探到我身后,手指按上后庭,我不禁一阵战栗。正皱眉时,他却哑着嗓子开口了:
“你身子没养好,今日不折腾你了。”
正咬着嘴唇,迷糊地想:我不是好好的吗?身下却忽地一阵酥麻涌上,思维能力顿时被卷到九天云外,不禁小声呻吟出来。
似乎感觉到他在勾起嘴角笑。
这最黑的一夜……
29.开会
第二天天未亮我就偷偷溜出了宫去,准备跟秦遂一起光明正大地带着西北大捷的喜报回宫。回到那小茶铺,终于见到阔别多日的瘦黑,发现它这些日子居然被熏陶出些田园情怀,一看到我就仰起脖子作清高状。于是我上前好言安抚,它还爱理不理,我只好使狠招——“再拽就把你扔到荒郊野外饿死你!”
骑着瘦黑一路狂奔,找到驻扎在城郊的秦遂部队,他似乎正准备往朝中去。听他说了昨日的现场状况,蔡津安带兵攻城时,手下一个部将带几万兵临阵倒戈,原来那人是朝廷安插在蔡津安手下的卧底,再加上秦遂侧面袭击,又有城门大开大批人马冲出,三路夹击,蔡津安一看形势不妙便调头往回跑,我知道翟辛有援军正在南边准备收网,他肯定跑不掉的。唉,不过某人嫌天下太过太平么,搞这么大周折,兴师动众的,扫了乱党后还要改革朝政,也不嫌累的。
整理衣冠跟秦遂一同上了殿,免不了要跟那帮老臣叽里咕噜胡蒙乱骗一番,秦遂则在旁添油加醋歌功颂德,才总算把我们突然出现在京城的事说得逻辑通顺,如此蒙人,我倒无谓,只苦了秦遂一贯的刻板性子。到后来自然是大臣们贺此边关大胜、平叛成功,山呼万岁、皇恩浩荡。我偷偷抬头,瞄到皇位上那人嘴角微扬,欲笑还抑。于是我挺直腰背,理直气壮与他对视,忽然想笑,有种我才是老大的感觉。
(画外音:你才是被压的那个吧…没自觉啊...不过妻管严的话,好像也不错…只是实行起来恐怕有难度…’~‘)
刚回到宫里这两天,第一个要去看的——是谁?当然不是父皇,他忙得要死,哪抽得出时间给我看啊,于是我就屁颠屁颠跑去看我聪明绝顶的弟弟,背后还跟着被我扔在宫里闷得要枯萎的内侍小安。
到静妃娘娘的宫院外头,不知道是人少冷清,还是我耳朵太好,居然隐约听见了里头的对话:
“娘娘,二殿下这般聪敏,皇上可是喜欢呢!”
“唉,这孩子再好,总比不上……这回西北得胜,恐怕要……”
咦?恐怕要什么?立储君?也是,为人父母的么,总想着自己的孩子能成龙凤的,担心这个也是正常。不过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再有就是俩丁点大的妹妹了,我又不好那差事,所以这种担心纯属多余啊。不过要是再有个弟弟就说不定了……是啊,后宫里这么多女人,说不定的呢……不想了,不想了,纠结死了。
“殿下,要进去吗?”小安在身后小声问。
“不进去了。”一纠结就没心情了嘛。
于是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心想这几天的事真是缠得乱七八糟,先前的种种都没来得及细想,而现在被静妃那话一触发,越想就越纠结,搞得我忽然不知道要以什么心态面对父皇。冲动是魔鬼啊——我不过模模糊糊说了两句其实自己也没怎么考虑清楚的话么,谁知道事情稀里哗啦就这么发生了。不是我答应人还反悔,只是宫妇左右,朝廷之臣,四境之内,人这么多,万一哪天我真又有了个弟弟,怎么办啊?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显然不是我的风格。唉,没信心…
“殿下今天心情不太好啊?”
我侧头,看到小安正以满眼知心大姐似的理解和关怀看着我,于是我狠狠白了他一眼。
“小安记得干爹曾经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