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说身在荒郊野外一切从简,面子问题不需太在意,可是被师弟这麽一取笑,他乾脆也脱了衣服入水,虽说夜风冷凉,可两人体质扎实,内功在身体里流转,寒气立刻被驱走。
洗澡的时候没想到什麽,因为水凉,想说早洗完上岸睡觉,可是等师弟光溜溜钻入帐篷拿毛巾擦身时,厉琥就觉得不妙了。
「快把衣服穿上。」厉琥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薛曜晴见师兄已经规矩的换上了另一套衣服,就说:「我不知道衣服在哪哩,帮我拿。」
明明知道师弟故意耍任性,因为背包就在他手边,不过为了避免师弟磨蹭,害自己擦枪走火,厉琥垂着眼拉过背包,翻了替换的衣服出来。
「冷。」师弟已经抢过摊开的睡袋包着自己,只露出眼睛跟鼻子。
「冷就穿衣服。」
「来不及了,再打开睡袋我会更冷。」
厉琥无奈,将帐篷拉链拉下挡住外头吹进来的风,然後说:「不冷了,快穿衣服。」
「既然不冷,更不用穿衣服了啊。」淘气的声音说。
厉琥还真有些气了,师弟不知道自己忍耐的有多辛苦吗?
从刚刚师弟脱光开始,他就已经不知道偷看对方美丽的身体有多少遍了,看一看,觉得身体要爆炸,只好自己也泡在冷水里降温,没想到现在他还继续撩拨自己底线,不知道事态严重吗?
为了一劳永逸,他乾脆把人抓过来,用力扯开睡袋,嘴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替师弟套内裤套长裤套衣服,最後拿毛巾擦乾头发。
薛曜晴好奇地问:「师兄念什麽啊?叽哩呱拉的,阿拉伯语吗?」
「心经!」没好气的回答,转身还继续念:「……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师兄!」薛曜晴哈哈大笑,扑过去抱住师兄滚倒在窄窄的帐篷里:「真的要当和尚啊,不许,不许当和尚,我不想去庙里找你比武过招。」
厉琥翻身将他面朝地压在身下,往後扣住他的手,说:「少林寺不错,可以明目张胆的打架。」
薛曜晴用力挣了几下挣不脱,努力转头说:「那我天天上寺里指名跟你打,你输了就要还俗哦。」
「到时你已经结婚了,我还俗有什麽意思?」
「什麽?」
厉琥霎时窘了,自知失言,放开师弟避开他的对视,小声说:「我累了,很累,睡吧。」
他躺在帐棚另一侧,背对着,没多久师弟贴过来,睡袋将两人盖住,接着沉沉的鼻息传出,後头人已经睡着了。
厉琥告诉自己明天要爬玉女岩,一定要早睡,才能有充沛的体力,可是经过刚刚那事,搞得他心绪紊乱,眼睛睁着,背後则是人体温热的气息,舒服,却又让他惊恐。
他想回头去抱着那人,想将自己的欲望狠狠在那人的身上发泄,将生命的精华深深射入对方体内,好藉此昭告全世界,那人是属於他的,从很久以前就属於他,不该被夺走。
唯一能夺走师弟的人,除了厉琥自己,别无他人……
可是,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他还是不敢。
懦弱的老虎。
就这样迷迷糊糊到半夜,惊觉外头有异状,蛙鸣霎时止歇,潺潺的流水声中掺杂细碎的脚步声,大约有十几个人,从同一个方向朝帐篷快速逼近。
厉琥立刻起身,同时间推了推薛曜晴,後者也警醒了,两人抄了现有的武器冲出帐外。
空中传来好几道破空之声,厉琥双足一点,鹞子翻身避过,十几只短弩箭转而射穿了空空的帐篷。
厉琥一眼就认出来,夜袭者是前天那一批。
「怎麽找到我们的?」厉琥对这点讶异。
「师兄小心!」薛曜晴大喊。
跟前天一样,弩箭集中在攻击厉琥上头,第一次的攻击失效,第二批弩箭继续上膛射出,厉琥挥着他的大砍刀东挡西挡,可箭密如雨,敌人们很聪明的分三面包抄,要将两人逼到瀑布边,退无可退。
厉琥冷静评估形势,那些人虽有强力武器在身,师兄弟两人若仗着飞鸾门的轻功来应敌,还是能够脱出生天,於是他跟师弟打个手势,说声走。
薛曜晴会意,小时候身着铁衣穿铁鞋练习轻身跳跃,让他们的陆地飞腾之术能不藉外力即可纵上好几公尺以上,远远超乎常人所能及的范围,只几个纵跃就飞到了敌人身前,十字弓再怎麽厉害也已经无用武之地。
敌人们临危不乱,丢掉十字弓,从背後抽出长刀,从握刀及走步的方式,厉琥认出那武器是武士刀,心中疑问更深。
日本剑道花招不多,每一砍削都是硬功夫,厉琥为了厘清心中疑点,特意短兵与敌交手,微露破绽,其中一人持刀正面砍击,厉琥用砍刀阻隔攻势,左虎爪趁隙袭出,布料撕裂声响起,厉琥扯下了对方左衣袖,一朵淡粉色的樱花刺青在月光下显得刺眼。
「樱兵社!」厉琥恨恨问:「为什麽?」
他口里的樱兵社是流刀组麾下的暗杀组织,直属流刀组组长天海津,由天海惠训练管理,樱兵社成员为了辨识彼此身分,团聚向心力,都会在左手臂上刺下一朵樱花。
厉琥一面与围攻的人纠战,砍刀横劈,一面又分心去思考,冷汗潸潸,十几把刀以训练过的阵势齐齐攻击来,他有些个穷於应付,薛曜晴这时见师兄危急,挥着小竹刀冲入刀阵,与师兄背抵着背迎敌。
背抵背的好处是,彼此不需担心攻击自背後而来,没有了後顾之忧,可以专心对付左右前三方的敌人。
「同为流刀组成员,为何想取我性命?」厉琥以英文吼问。
敌人们保持沉默,刀锋闪亮,映射冷月的寒光。
「……那就别怪我大开杀戒了,师弟,上!」厉琥朝後头交代。
薛曜晴没回答,竹刀两只握在手,无法与钢铁打造的武士刀正面交锋,他只能近身格斗,采取参差放剑、虚实相因的战术,凶险行招。
以软弱的竹剑来使用这样的格斗技巧,使用者需手眼灵敏,稍有不慎反而会死在对方长刀之下,可一但刺伤敌人手腕,敌人腕痛立失其械,战力也尽失。
无独有偶的,厉琥也采用此法,他嘴里虽说大开杀戒,其实飞鸾门有祖训,如非必要绝不置人於死地,靠着两人高明的挪移步伐,樱兵社成员在数分钟之内都失去战力,狼狈退在一旁,握住渗了血的手腕。
师兄弟两人又回复背抵着背的姿势,厉琥微喘着气问:「你情况如何?」
「没受伤。你呢?」同样有些喘的薛曜晴反问。
「没事。」
回答完後,他想再次询问那些人为何三番两次要杀了自己,突然间薛曜晴转身跟他并肩且大喊出声。
「天海惠你出来,我知道你在!」
师弟为什麽如此确信?难道他真的……
厉琥觉得自己的心黑暗了起来,他必须去面对一个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的真相。
一个女人自黑暗的林中现身,身上穿着的不再是削肩立领晚礼服,而是紧身夜行劲装,娇美的笑容不变,手上却多出一把出了鞘的长刀,漏泄出冷冽的杀气。
在她身後还跟着两位同样剽悍的女子,师兄弟一下子就认出,那是樱兵社两位首席杀手,名为侍梅与姬竹。姬竹是日裔女子,侍梅则是中日混血,精通中日文。
这下可真的棘手了,厉琥默默的规画着可能的逃生路线,表面却沉静,问:「你为什麽会来?又为什麽派人杀我?」
天海惠冷笑,却看着薛曜晴:「说好了由你下手杀了厉琥,为什麽迟迟不动手?」
薛曜晴恼怒沉声道:「师兄的事我会处理,谁让你来的?」
「既然已经知道宝藏在何处,厉琥留着也没用了,我见你迟迟不杀了他,怕还顾念着同门情谊,乾脆由我亲自来动手,免得夜长梦多!」天海惠说。
「你管过头了,我说过,能杀我师兄的人只有我。」薛曜晴邪魅的勾起嘴角,嘲讽溢於言表。
厉琥终於听到师弟在自己眼下承认要杀了他,瞬间他心如止水,从来都没这样的冷静过,彷佛身处暴风雨来临前的那一刻。
不安分的灵魂正在心底深处叫嚣,准备爆发……
却听天海惠继续说:「曜晴哥,有了富可敌国的宝藏,一定能将流刀组现有的版图给扩大一倍以上,就算想买个国家也不成问题,父亲也说了,你入赘後,极有可能在将来跟我一起接掌流刀组……」
「宝藏连个屁影儿都没看见,流刀组就擅自要私饱中囊了,像话吗?再说,师兄是我的师兄,你凭什麽决定他生死?给我离开!」薛曜晴似乎动怒了。
天海惠同样压低眉,从对方话里,她听出来薛曜晴依旧对厉琥有浓厚的情分在。
虽说天海惠也相当欣赏厉琥,可是她非得铲除掉他,等薛曜晴没有了牵挂,以他精明灵活的手腕,加上宝藏的助益,一定能跟自己合力壮大流刀组,将之推向巅峰。
低声的,她朝後头交代:「你们牵制住小的,大的我来杀。」
侍梅与姬竹应了是,三人往前掠进,天海惠拖着剑尖在地下划出了火星,直朝厉琥前去,叱声震天杀气惊人,林中栖息的鸟类都怪叫惊飞。
厉琥的眼里更加阴暗,却在阴暗之中亮出两丛篝火,整张严峻的脸扭曲成了凶神恶煞。
老虎的魂魄释放出来了。
面对着细长微弯的单刃刀身,厉琥不退,同样疾步迎敌,薛曜晴脸色都变了,往前也要挡,侍梅与姬竹两位持刀的女子却适时抢上,挥刀就将薛曜晴给逼退在河道边缘。
薛曜晴气了,竹刀毫不留情就往围来的两位女子砍刺,看准了这两人不会杀他,他抢入刀身攻击的范围就是打,一时间虽然让侍梅与姬竹手忙脚乱,可两人毕竟临敌经验足够,也没让薛曜晴给闯了出去。
另外一边,肃厉的气氛却冷砭入骨,天海惠一等厉琥踏入攻击范围,举刀就横劈,厉琥眉也没动一下,知道对付拿刀之人,要就进满,让刀无法施展,要就退远,让刀失去作用。
天海惠不是省油的灯,她虽是女子,狠酷劲厉的刀招使来绝不逊於男子,更多了灵巧飘动的手法,娇叱声中混着刀刃切风之声,招招往厉琥要害斩去。
厉琥冷静异常,眼中紧盯刀势,脑中已经没有了师弟、或是其他窥伺的敌人,他将满腔的不满全都投注到了天海惠身上,唯一的想法是:他要撕裂她。
撕裂她,让师弟跟自己同样孤独!
刀尖刺来,厉琥顺着本能往左闪躲,右虎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天海惠的腕脉穴、阳池穴和阳谷穴,此招让她的手背立感麻木。
为了反击,天海惠左手从腰际翻出短刃要逼退对方,厉琥进步到她两腿之间制住下盘,抓住右掌指以及刀把,拧腕卷推,折了天海惠的手腕反折,将刀刃推向对方咽喉。
天海惠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快而阴狠,几个动作使起来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根本防不胜防,大惊之下不及细想,为了保住项上人头,她只能矮身撤刀,狼狈往地下滚去。
侍梅与姬竹看见天海惠吃瘪,放弃了薛曜晴,转而攻击厉琥。
厉琥此时已经有刀在手,百无顾忌,见姬竹举刀砍来,他内劲猛发後横划,两刀硬碰硬的结果,让姬竹的虎口都震裂了,武士刀脱手,空中转了几圈後直插入地下。
还不等另一人也进攻,厉琥转身摔出武士刀,直往侍梅脸上射去,流星一般的速度让侍梅只来得及把头给偏开,唰啦一声,她耳朵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溅出,伴随几缕黑色发丝。
虎威一出,四周树木都飒飒而动,天海惠、姬竹、侍梅与其他人就算还待进犯,厉琥眼神一个扫射,就像在他们身上割上凌凌的冷气,就连呼吸都像被冻住。
厉琥半转身,这次看向薛曜晴,满是威胁与挑衅,却又冷静到残酷。
「师弟想杀我?」不屑地,他说:「好,你要杀,就给你杀。」
他摊开双臂让全身都是空门,似乎邀请着他前来。
薛曜晴从惊慌到面无表情,最後是眉毛动了动,懒洋洋起来,唇角微上扬,凭添一分潇洒不羁的性感。
「师兄本来就该死……」舔舔唇,薛曜晴笑得诡谲。
两人之间的张力危险起来,某种狂野的、发自本能的交斗一触即发。
身後喀搭一声轻响,声音虽轻微,可在功夫高手的耳朵里,却清晰如同一颗大石投入水里所溅出的扑通声,只一声,厉琥就辨认出那是手枪击锤发出的轻音。
他眉头一皱,移形换位,火药在空中爆开,子弹穿过厉琥原来站着的位置。
天海惠手中有手枪,她嘶吼:「身为武术家,我很早就想跟你过过招,没想到你……早知道就拿枪做了你!」
说话间她又击出了三发子弹,厉琥动作再快内劲再重,面对子弹也只能捉襟见肘,他仓皇左右变换位置,第三发子弹甚至擦过了他的手臂,他被逼到了瀑布悬崖边。
「住手,惠!」薛曜晴也知道武术家面对枪子的窘境,忙要替师兄格挡。
「滚开!」蛮横的,厉琥横推了师弟肩头一掌。
他不要师弟为自己去求那女人,可这一推虽将人给推离危险范围,厉琥本身却也因为反作用力而往後一跌。
「师兄!」无比惶急的叫唤破空而来。
师弟一稳定身形後就朝自己跃来,在厉琥跌坠入一百公尺深的悬崖下的时候,他眼里装满的,就是师弟那样慌乱、忧急、想哭的表情。
厉琥从没见过师弟那种表情。
第七章
在短短的下坠时间里,普通人大概会面临一生的回忆转过眼前,有些人甚至可以看见死去的祖父母笑嘻嘻对自己招手。
厉琥不是普通人,他是经过长期严格体能训练的武者,愈是生死关头,愈不认命等死,脑筋会在危急之中转趋清明,想着应对之道。
从这麽高的地方落入水中,巨大冲击力几乎就和落在水泥地上差不多,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高空跳水选手,若是脑袋先落水,都会引发严重的脑震荡,甚至头骨碎裂命丧当场。
因此,身体必须保持紧张笔直,且确保由双脚来「着陆」,这虽然会面临巨大重力影响施加到身体上,不过每日都练功的厉琥不担心,他的身体正处於完美状态,可以应付和水面相撞时的冲击力。
当务之急,是先在空中扭腰转身,这对擅长轻功的厉琥而言原本该跟吃饭一般容易,却因为重力加速度的拉扯之下,无法做的顺溜。
尽人事听天命,体内的虎魂让黑暗面彻底爆发,他也不太在意生或死了。
「师兄!」轰隆的瀑水飞溅声中,传来熟悉的喊声,而且相当近。
这叫唤比雷鸣还更能振聋发聩,厉琥往上头看,无法置信,师弟居然跟着跳下来,两人距离相当接近,可见他是毫不犹豫跟着厉琥一起跳下来的。
在瀑布造成的水雾里,两人视线交会了一秒,薛曜晴徒劳的,想伸手拉住师兄。
厉琥慌了,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师弟却是他心头疼宠的一块肉,就连得知对方想杀他时,他顶多迁怒到天海惠身上,却从没想过要报复师弟,如今见他跟着跳下,心底只有莫大的惶恐。
他不要师弟死,绝不要!
「对掌!」他喝。
薛曜晴跟厉琥的默契从小培养也不是假的,一听师兄喊,心领神会,看准了彼此位置,两人各出右掌相击。
两手交会的刹那间,爆发出弹抖崩爆之力,势猛速疾,那是平日练功时蓄积丹田处的内功,此刻面临生死交关,便一古脑儿使了出来。
这样的力道能让出掌带风发拳有声,两掌硬碰硬的结果是产生相当程度的反作用力,将直落的速度反拨向两旁,让两人在空中顺着势头翻飞回转,减低坠落的重度。
噗噗两声,他们成功以脚破穿入水,毫发无伤。
虽说毫发无伤,肌肉处还是有痉挛之感,在水里漂浮了一阵之後,两人终於爬上岸,浑身湿淋淋的趴在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边直喘气。
厉琥注意到薛曜晴在劫後馀生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拆掉手上Patek Philippe的腕表,抓了卵石敲了个支离破碎,又把碎片统统扔到河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