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籁不禁打了个冷颤,裸露的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青年优雅地抬手打了个响指,地上的影子便缓缓地蠕动了起来,蜿蜒扭曲间渐渐脱出了青年的影子,化作了没有影子的墨色蛇形,"青龙,我最後再说一次,我们联手吧。"
鸣籁笑笑,放松了身体躺平在手术台上。他别过脸去,努力忽视正在用腹部行走的蛇形。
蚺精三番两次的进攻中,都是借助了聂昌荣老人的身体。这无疑给了鸣籁一个错误的暗示,他以为蚺精不过是附在人类身上罢了。
但事实却是,蚺精并没有抹杀聂昌荣院长的意识,也没有将这个老人的肉体占为己有。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那麽聂昌荣可以说是类似於蚺精的手机的存在,离开了蚺精还是可以行动的。
但也不是说他就不会死。
蚺精控制聂昌荣所使用的毒素是一种类似神经毒素的毒液,注入聂昌荣体内之後,他便彻底地成为了蚺精的傀儡,完全地按照蚺精的所思所想行动。
而这种神经毒素,在自然生成的动物里也是有使用它的能手的,最典型的便是蝴蝶杀手姬蜂了。受到此种毒液攻击的毛虫将永远失去化为蝴蝶的机会,成为姬蜂幼虫的食物。
但在成为食物之前,它们还是活著的,只不过全身瘫痪了而已。
由於神经毒素的关系,毛虫会一直作著在天际飞翔的美梦,但事实却是,它们正在被活生生地被吃掉。
在一生一次的美梦中死去,到底是种幸福还是种不幸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至少,在聂昌荣十年前刚刚答应了蚺精要求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疑问。
而之後的岁月里,蚺精也确实地满足了聂昌荣的梦想,名利双收,桃李天下。
没有翅膀的毛虫,末路便只有成为姬蜂幼虫的饵食。将自己交给魔鬼的聂昌荣,自然也逃不开死亡一途。
预见了教授死亡的鸣籁,哀伤地低下了头。
或许人类这种生物在追逐的,一直都是他们永生难以获得之物吧。
蚺精却是等得有些不耐了,墨色的蛇形也身随心动,灵巧地攀上了手术台。不过转眼间,灰蒙蒙的影子便覆盖住了鸣籁的背部。
可以听得见蛇爬行时鳞片的细索声,却看不清蛇的全貌。鸣籁忍著恶心感,耐心等待著一击即中的机会。
蛇形冰冷的身躯缓缓地缠绕上了鸣籁的身体,与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相仿的蛇身轻易地缠卷住了鸣籁的大腿、小腹和手臂,高昂的蛇头吐著模糊的信子,俯视著无法动弹的猎物。
蚺精冷笑著倚靠在墙壁上,暗自催动著蛇形。
机会只有一次。
鸣籁轻轻吸气,诱使著蛇形更紧地缠绕上来,渐渐露出了七寸的位置。
近了,更近了,只差一点了......
蛇形暗淡的身影完全将鸣籁裹入底下的瞬间,便是鸣籁出手的刹那。
比顶灯更为刺眼的白光从鸣籁的身体中发出,如细雨般笼罩了整个房间。微微眯起眼睛的蚺精在那个瞬间呆滞了一下,蛇形的动作也就稍稍迟钝了些。
但这些对鸣籁而言已经足够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近三米长的白子游龙迅速地返身咬住了身後墨蛇的七寸之处,尖牙利齿狠狠地刺入了没有影子的躯体里。
蛇形张大了无法出声的巨嘴,疯狂扭动的身躯将青龙白色的身体层层箍住,几乎可以听见骨头相碰发出的格格声。
蚺精坐倒在地,妖豔的脸上虽然有著懊恼,但很快就被冷静的思考所取代。
失策!果然不应该为了方便开著空调!
不过,该死的青龙,你的能耐也就只有这种程度罢了!
蚺精撤回了自己的力量,任由墨蛇化作青烟消失在了青龙的长喙之下。
原本以为至少可以给蚺精本体加注一些伤害的青龙,讶异地看著毫发无损的蚺精。怎麽会?哪里出了问题?
"果然还是神仙的东西好用啊~"蚺精抬起手掩住了嘴呵呵笑著,优雅无比的举止下是趋於疯狂的想法,"这个香味,还不错吧?"
击垮蛇形已经是青龙最後的力气了,强弩之末的他愤恨地瞪著蚺精,道,"我不会和你联手的!绝不!!"
"哦~这可由不得你了!"蚺精上前一步,伸手摸著青龙雪白的肌肤,体会著仙兽与众不同的触感,"你难道不想知道,刚刚是什麽给了你力量吗?"
蚺精美丽却狰狞的脸瞬时放大在青龙的眼前,半张的嘴里,逐渐伸长的犬齿不怀好意地逼近了无力动弹的青龙。
倒地不起的人体。美味的血液。骨头破裂的清脆声。滑过食道的吞咽快感。
被迷香干扰而中断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了青龙的大脑,幻灯片似的一张张跳跃著,搅动著他本就绷紧了的神经。
不能接受就只有忍受了。
想起了不知是王维说的还是孟青棉说的这句话,青龙张口咬住了自己的左前肢,借由自己的痛苦来抵御即将崩溃的神志。
蚺精修长的手指轻拂过青龙的长喙,停在了他耳後约半指长的犄角上,"现在再来自我介绍也不迟,青龙,好好记住你主人的名字吧!"
千年的水蛇精迟凝,在温柔的微笑中将青龙推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20
年关将至,即使是远在农场之地的学生们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热闹喜庆气氛。
成世漭用筷子用力搅著碗里无辜的咖喱鸡块,清秀的脸上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严肃神情。
"成世漭?成世漭?"高挑的女孩子端著盘子连连叫了几声,成世漭才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著端著两人份午餐的维佳。
"我就坐这里了哦。林悦!这里这里!"维佳的身材在女孩子算是高的,立在人群里那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尤其强烈。
林悦微笑著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捋捋有些散了的前额头发,对成世漭道,"不介意我们坐这里吧~"
不会,当然不会!
成世漭苦笑著将自己的食盘往旁边挪了挪,毫不意外地接收到了邻座男生豔羡不已可又咬牙切齿的扭曲表情。
啊啊,不要用目光杀人了好吗?食欲都没了......
成世漭半侧过身子,用身体将这目光遮住。
男生们自是不知道成世漭的心思,越过成世漭的肩头将爱的光线发射给了正在与牛排作抗争的女孩子。
当──
林悦两眼泛著绿光,用刀恶狠狠地在牛排中央划出了一道沟壑,"维佳,我还不想谈恋爱......"
"没办法,美人的存在意义之一就是给人看嘛。"嘴里含著牛肉还可以清晰地吐字,林悦佩服地看了眼正津津有味品尝著牛肉的维佳。
哈──真是美味!维佳眯著眼咽下了口中的牛肉,抬眼间看见了正盯著她们的男生。她心生一计,冲著他们妩媚一笑,抬手拿起了切割的刀具。
目不转睛的男生们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到了闪烁著银光的物体上,下一秒锺,便看见了维佳桌上四分五裂的牛排。
好,好精湛的切割技术!
成世漭惊叹得说不出话来。可是维佳你知道吗?男人这种动物啊,从本质上来说,是M啊~
果不其然,原本期望吓退男生的维佳却反而被突然眼露憧憬之情的男生们吓到了,手中的刀子也!当──一声掉在了食盘上,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女神,我们的女神!
男生们看著正襟危坐的成世漭,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眼中的精光却是怎麽也拦不住了。
天啊~你都做了什麽?林悦扶著额头,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美貌的同伴,却不知自己也是引起骚动的原因之一。
喂!我说你们两个啊,快点吃好给我走人吧!
成世漭只觉芒刺在背,有万道嫉恨的视线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你,们,能,不,能,快,点,吃?"成世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著,女人这种生物,果然生来就是折磨男人的。
女孩子们对视了一眼,笑靥如花,"可以啊!"
成世漭发誓听到了要把自己肢解的许愿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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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教室的三人终於摆脱了嘈杂的人群,松了一口气的成世漭瘫在了椅子上,无力地看著乐颠颠打开笔电的维佳和林悦。
"小杨还来吗?"维佳边蹲在地上插电源边问道。
"杨之未吗?不知道耶。"林悦打开自己的小皮包,细细地描了描唇彩,"听说他去给聂院长打下手了。"
"聂院长?聂昌荣教授吗?"小漭听到了自己十分介意的名字,不禁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是啊,上次补考之後,柳上恩和杨之未就成了聂院长的助理,真是让人羡慕啊!"林悦一脸向往的神情。
聂院长的实验室是国家级重点课题开发小组的驻地,可以说,大凡是想走上生物研究这条路的人,没有人是不想进入这块圣地的。
成世漭却不这麽看。盛名之下,必有不符。这经历了十数年风雨的实验室之所以能够在一己之力下支撑至今,绝对不是外界所传言的"聂教授是生命科学界的天才"这个缘故。
真正的原因,应该和那天鸣籁被袭有关。成世漭陷入了沈思。怎麽看都不像是人类的形貌,以及受伤後遁逃的轻烟,在在将聂昌荣院长的实体指向了与鸣籁类似的存在。
这个人不是人类,应该是个妖怪。
真是奇怪啊!明明是现代的兽医院学生,却相信妖怪啊、仙兽啊什麽的存在。成世漭将脸埋在手里,趴在了桌上。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在和鸣籁相遇的那一刻就脱轨了,也算是作好了比较周全的准备,可是现在看来,自己仍然是太天真了。
仙兽,妖怪,仙人的世界,绝对不是自己一介平民可以插手的。
或许是存著一份私心,也或许是不希望维佳和林悦被卷入这场无望的战斗,成世漭并没有告诉她们聂昌荣院长和这一切的关系。
而在不久的日後,他即将为这次的决定悔恨不已。命运的巨石一旦从山顶滑落,便永远地处於加速度中。在接近无限的滚动中,人们迎来了未知的明天。
"呐呐成世漭,不要睡了!"维佳轻轻推了推伏在桌上的成世漭,道,"快起来!这次的作业布置下来了哟!"
我睡著了?
成世漭揉揉眼睛,迷蒙而不知所措的梦中美少年之态瞬间吸引了林悦的目光,她红了脸,怯怯地将视线转回了笔电屏幕上。
"怎麽了?"成世漭接过杯子,抿了口热可可。
"‘此次农场实习本著让学生体验实地考察的宗旨,特将作业提前公布如下:1、农场所处之地的周边生态环境调研报告(2万字);2、家畜病理解剖报告(3千字)。以上作业以小组为单位进行,在寒假结束之後的第一个返校日提交至各班的邮箱。'作业就是这些了。"维佳流利地将邮件的内容读了出来,轻快的女中音给人以非常愉悦的感受。
"大冬天的,我们要实地考察?"成世漭细细研究著内容,不禁吓了一跳,"旁边可是正处於冰封期的河流和......"和有著吸血犬的密林。
"每一届的学生都是要实地考察的哟,不是只有我们而已。"林悦托著下巴,点开了学校的论坛,"大家似乎都跃跃欲试呢!"
兽医院的学生虽然平时都有实践的机会,但像这样大规模地接触自然环境进行考察的机会却是不太多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少的。这多少冲淡了些不能携带自己宠物而来的遗憾。
但是,又有多少人可以活著回去再见到自己的爱犬/爱猫/爱马/爱蛇/爱青蛙......呢?
林悦抬起头,在维佳眼中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担忧。
"不过这样也好,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就去实地看看那里到底是什麽在捣鬼好了!"成世漭开口说道,给了两位小姐一个安抚的笑容。
似春风拂面般的温柔感觉挠动了林悦的心,她捂著殷红得似是要滴血的脸,将自己缩在了笔电後面。
维佳和成世漭都没有发现她的沈默,紧接著话题讨论了开来。
"要带些什麽去呢?"
"瑞士军刀总是少不了的,水壶,压缩饼干,手电筒,绳子,打火机,小型烟火,以及,"成世漭顿了顿,继续说道,"驱虫剂。"
"驱虫剂?作什麽用?现在可是冬天,哪里来的蛇虫百脚?"
"以防万一嘛,对了,还有那种棍子,好像是登山用的?"成世漭想了想,还是记不起名字来。
"是登山杖啦~"偶尔会忘记东西这一点也非常可爱。林悦从笔电後探出头来,道。
"对对!"成世漭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他捋捋头发,将耳後的半长发拢到脑後。
"手机和对讲机呢?"维佳问道,"这里的讯号虽然不太好,但还是带上吧。"
另两人点点头。
林悦接著说道,"或许,我们有机会捉到活体也说不定。"忽然,她似是意识到了什麽,脸涨得通红低下了头去。
维佳默默地看著为好友之死心伤不已的林悦,没有发现在成世漭的眼中,她也是一脸哀戚的神情。
21
由於农场占地之广的缘故,兽医院并没有统一安排学生进行实地考察,而是将可以进行考察的地域制作成了地图分发给了每一位学生,让每一组自行安排时间。
维佳、林悦、成世漭和杨之未出发的那一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难得的暖日笼罩了整个农场,带给人舒适的惬意感。
"东西都齐了吗?"林悦背著登山包,悄悄地看了眼正在摆弄登山杖带子的成世漭。
"都齐了。"维佳腰间别著对讲机,最後一次试了试,道。
杨之未的脸色虽然不太好,可他却说什麽也不肯离队,坚持要一起来。林悦细声细气地解释著说改期一起去也可以,杨之未却坚持要按原定的计划行动,弄得好脾气的林悦心里也有些堵。
成世漭盯著杨之未青白的脸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那麽我们出发吧。"维佳挥动著手里的地图,深一脚浅一脚地步入了森林。
杨之未默默无语地跟了上去,机械地迈著步子。
走在第三位的是林悦,她小心地避开了掩在雪层下的石块,轻巧的身形仿似跃动的精灵。
成世漭殿後,他抬头看了眼和自己隔了好几幢房子的远方密林,轻松地找到了反射著日光的警示牌。
那里,才是成世漭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学校绘制的地图非常地详尽,也清楚地标明了哪些地区可以进入,哪些地区不可以进入。领头的维佳开始还和走在後面的林悦有说有笑,可随著後面的路越来越难走,她的话逐渐少了起来。
终於到达今天要考察的目的地时,四个人都累垮了。
冰封时期的江面闪烁著妖异的白光,在阳光底下显摆著傲人的宽度。
这就是我们要作的考察地之一吗?成世漭放下背包,仔细地察看了来时的路。
刚才急著赶路,成世漭并没有能很好地观察周围的环境。要说他唯一的感受的话,那就是这里太安静了。
显然是人工凿出来的小道上只有他们一行四人的身影,看不见任何动物的影子,也不曾听到任何动物的声音。
伴随他们的,只有脚底积雪的嘎吱声。
微风拂过,高大的枞树林间响起了轻轻的细索声,和著这没有人烟的江边,有著一股说不出来的萧索感。
杨之未和维佳正在架三脚架,松散的积雪下是深褐色的冻土层,坚硬而冷酷。
林悦拿著相机,来来回回地拍著地质照片。
成世漭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什麽名堂来,摇了摇头,转身加入了帮手的行列。
起风了。
低空的云层逐渐增厚,缓缓掩去了正午的阳光。光秃秃的树枝间穿行而过的,不只有风的呼吸声,还有未知的寂静感。
正在撬罐头的林悦打了个冷颤,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成世漭正在和维佳讨论下午的安排,而杨之未则一反平素的吵闹,安安静静地在一边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