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在看著我们。m
林悦低头看了看半开的肉罐头,轻轻飘散开的肉香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连严酷的冬季也变得如圣诞的晚宴般温暖了。
被人盯著的感觉非常地不好受,林悦叹了口气,将肉从罐子里倒出来铺在肉架上,涂上肉桂粉和盐。
从小时候开始,林悦就一直很不喜欢自己的这张脸。她非常厌恶为了自己的容貌而接近自己的人,可性子里懦弱的一面又让她很少和人撕破脸皮争吵。此般矫情,连林悦自身都看不起自己,更别提她惯常总是冷言冷语的妹妹林音了。
时间长了,林悦对自己的妹妹林音便有些怯怯的了。明明不过是比自己小七岁的小鬼头,却一直都老声老气地吐出那麽毫不留情的话,林悦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便会躲到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看著鱼缸过一天。
即便是在这离S城十万八千里的乡野之地,每每收到家信,林悦的心脏总会为了林音的一两句话而漏了几个节拍。
只有在这里,在这个被冰雪覆盖的偏僻之地,林悦才能感受到心灵的安静,才能走上自己憧憬的兽医师之路。
可是,即使时间将她变作了开朗明快的女孩,内在却还是有著与生俱来的懦弱。
明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著大家,林悦却还是开不了口,生怕被人说是"美女的错觉"。她将肉翻了个面,努力忽视著这令人不快的目光。
"昨天我们寝室里只有两个人回来,一下子觉得房间空了许多。"维佳啪──地合上了文件夹,转头看看成世漭,说道。
"我的室友们也都没有回来。已经好几天了。"成世漭半仰著头,额头的发丝遮去了眉眼,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维佳从中读出了寂寞,似是思念著谁的寂寞。
"你一个人?"
"对。"
"不习惯?"
"嗯。"
"他们,我是说你的室友们,为什麽没有回来呢?"
"可能是忙吧。"成世漭露出了如哭泣般的微笑,说著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
再怎麽忙碌,发条短信的时间总是有的。而之所以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成世漭连想也不敢想。
王维和孟青棉正处於如胶似漆、旁若无人的"胶著期",会把他这株大大的壁草给忘了是很正常的事。可是鸣籁呢?
才刚融入人类社会的他,有没有想念过自己呢?哪怕一点点也好......
鸣籁他,不再需要自己了吗?一想到被女生包围的鸣籁,成世漭的心里便涌起了苦水,酸涩的滋味让他无法忍受地抬起了手,遮住了这样丑陋的嫉妒的脸。
如果你力量成长的结果不过是将你送入某个母老虎口中,那我宁可你永远是那副小小的、弱弱的穷酸样。
成世漭阴郁地想著,浑然不曾察觉自己眼中的阴霾。
但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
成世漭试图安慰自己,却跌入了更为担心的境地。
如果鸣籁不是不想联系自己,而是不能联系自己呢?不,不会的!鸣籁很强的......
成世漭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准确地击中了核心,摇摇头将这想法赶出了脑袋。
我要相信鸣籁!
成世漭微笑著站起身,朝著围在烤肉边上的另三人走了过去。
午後的阳光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过两三点锺的样子,厚重的云层便遮去了大半的阳光。
"我们采完植物样本就回去吧。"维佳将简易料理台收拾好,放回登山包中。
林悦点头,看著一旁的杨之未不作声。
这次的杨之未,不知怎的,让林悦感到有些害怕。不似从前那般紧迫盯人之後,林悦诧异地发现,这个杨之未的存在感异常地稀薄。
如果不是有人提问,杨之未就绝对不会出声说话,一直在角落里读著书。
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林悦没有看到,杨之未手中的书,偶尔会是倒拿的。
回程的路和来时相比,心情上显然愉快了许多。走在最前面的换成了杨之未,他低著头,只顾著看脚下的路,无暇分心和後面的女孩子们聊天。
林悦和维佳互相扶著,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虽然路途并不轻松,但两人却有说有笑,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成世漭还是走在最後面,不时抬头看看高大的枞树。永远只会往上长的枞树,好比永远只会"进步"的人类一样,忽视了周围的事物。
路程过半。
"抱歉!我好像有东西忘在河边了......"成世漭忽然叫住了前面的三人,双手合十,道歉地说道。
"拜托!已经走了一半......"维佳撇撇嘴,跺了跺脚,将鞋子上的雪抖了下去。
"我自己去拿就可以了,你们先走吧!"成世漭微笑著补充道。
林悦看了看维佳,後者也同意地点点头,"那你要快去快回啊!"
"不用等我了,你们先走吧!这里才一条路,不会走丢的!"成世漭的表情忽然间活了起来,仿佛找到了至宝似的,"晚上再联系吧。"
"好!"
杨之未的眼中划过一道异色,他转过身说道,"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成世漭摆摆手,身影没入了渐渐转黑的密林中。
22
不过一个转身,茂密的枞树便隔开了远处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连些微的声响也听不见了。
成世漭握紧了右手中的登山杖,停下脚步细细查看方位。
此处距离王维和孟青棉遭遇吸血犬的森林的直线距离是三四公里,但是中间隔著蜿蜒的河流,所以直接过去是不可能的,只能从旁绕道。
地图上有标注著河流上可以行走的桥梁,最近的离此地也有五公里,再算上从桥梁处到森林的距离,最少也要行走十二公里。
只怕回寝室的时候,天早就黑了。成世漭苦笑著,将背包正了正位置。
成世漭沿著河流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於看见了远处的木桥。
被冰层覆盖的河流之下,有活泼的鱼群自在地游来游去,丝毫不曾受到严冬的侵袭。待到三四月份的冰雪消融之际,河面上大块冰层相互撞击的盛景,可算是另一种生机勃勃的表现。
吱呀作响的木桥横在宽阔的冰面上,木条间结著冰花,在微弱的日光下闪著漂亮的银色。
阳光西斜,斑驳的林间黑影逐渐扩大了自己的地域,笼罩了整片森林。
成世漭毫不犹豫地踏上木桥,听著心脏咚咚咚──跳跃的节奏,平稳但快速地走到了对岸。
背包的沈重已经压不住他想要接近那片禁林的念头了,呼出的白色水汽被微风飞快地带往身後,成世漭健步如飞,迫不及待地朝著禁林前进。
雪地里,厚重的雪层里有什麽动了动,又归於了平静。
枞树林仍旧是一派宁静,连些微的声响也没有。已经身在禁林的成世漭稍稍休息了一下,便取出了驱虫剂,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将自己围在里面。
虽然没有看见过聂昌荣教授的兽形,但那个时候他嘴里的尖牙还是提醒了成世漭,应该去查查它的原形。
细查之下,竟是蛇类动物的牙齿!成世漭虽然吃惊,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居然有能在冬天活动的冷血动物。
而细想之下,成世漭发现了另一个让他震惊不已的事实。上次袭击王维他们羊群的动物里,另一种未知的生物很可能是一条巨蟒。
只有蟒蛇才能在不伤害生物表层皮肤的情况下,将毒液注入小羊的体内,因此才会留下神经毒素的痕迹。但令成世漭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麽蟒蛇不自己吃了小羊反而要麻醉它呢?
天色已经转暗了,西沈的落日余晖挣不过地平线的吸引,静悄悄地沈入了後者的怀抱。
林间的气氛也随著阳光的消失发生了改变,夜行性动物特有的腐臭味缓缓地弥漫开来,空气也带上了一丝紧张的味道。
小漭将维佳中午留下的肉片洒在圆外面,淡淡的肉香随风而逝,不久便有细琐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会引来什麽成世漭自己也不知道,而单独行动也是出於不想将维佳和林悦拖下水的缘故。和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扯上关系的人,只要自己一个就可以了,何必再去打扰别人的正常生活呢?成世漭坐在地上,仰头看著蓝丝绒般的天空。
啪──
传来了枯枝被一脚踩断的声音,呼哧呼哧的呼吸声逐渐临近。成世漭将应急灯关闭,只留下了手电筒的微光。
积雪被什麽重物压过,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破碎声,空气里剑拔弩张的紧张味越来越浓,成世漭半蹲在地,握紧了手中的登山杖。
会是什麽呢?
将要出现的,到底是什麽呢?
平地起风。
正当成世漭聚精会神地盯著越来越近的不明物体时,忽然刮起的风卷起了地上的积雪,夹带著汹涌之势扑向了小漭。
铺天盖地的白雪迷蒙了成世漭的视线,不由地松开了手中的电筒。
微弱的光源在地上打了两三个滚,停在了一条粗壮的肢体面前。
成世漭左手挡著剧烈的强风,将身体的重量移到右手的登山杖上。他根本来不及擦去沾在脸上的雪花,死死地瞪大眼睛,希望看清手电筒正照著的生物。
与积雪同色的鸟爪状前肢拨弄了几下手电筒,将之握在了掌心。
惨淡的白光下,是成世漭永远不会错认的样貌......
兽形的青龙狼吞虎咽地吃下了肉片,发现手电筒不能食用後,轻轻一挥便将其扔了出去。
这里还有肉的味道,是很香甜的那种肉,就像上次吃到的一样。
在哪里?明明就在附近的,为什麽接近不了?
急躁的青龙朝著地上拍去一掌,雪花向四周纷纷扬去,露出了地下煤灰色的冻土。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血管中涌动的急切欲望撕碎了青龙的神志,也摧毁了他辨识他人的能力。
好渴!我想吃那个苹果,......,给我嘛!还有那边的鸡蛋,我也要嘛~......
是谁?是谁喂我吃过东西?
青龙漫无目的地召唤著风灵,用雪花埋葬了自己的视野。想不起来,怎麽也想不起来......
我要吃!让我吃嘛~
那个正在撒娇的是自己?不,不是。
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游走於全身的燥热感驱走了断断续续的记忆,饥渴的喉咙催促著身体向不远处静止的物体移过去,青龙张开长喙,打了个哈欠。
已经再也压不下身体的焦急似的,青龙一个纵身,扑向了近在咫尺的人形,笔直的长尾带起一团雪花,飘散在无望的黑暗中。
这不是真的。
即使手电筒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妙的抛物线,咚──地栽入了雪地里,成世漭还是没有任何的动弹。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微微颤抖的嘴唇说著迷惑自己的话,努力欺骗著正在剧烈震荡的心。
这绝对不是真的。我的小龙,绝对不是这样的怪物!!
你是假的!你绝对不是我的......小龙......
成世漭的身体忽然变得灵巧了起来,他朝左边一闪,便躲开了青龙势在必得的一击。接著他手腕一翻,金属制的登山杖便直接招呼上了青龙柔软的腹部。
你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小漭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哭了,他努力避开青龙长喙的啄击与啃噬,用登山杖猛烈地抽击著青龙的下腹。
一下,两下......
你是假的!你把我的青龙还回来!!你这个骗子!!
视野忽然的转换让成世漭明白了一件事,他被扑倒了。食肉动物嘴里特有的臭味,以及喷在他脸上炽热的呼吸声,汇入了成世漭眼角的泪水。
大势已去。
青龙觉得身下的这具躯体很熟悉,不论是刚才的击打方式还是後来嘶哑的叫喊声,都能让他的动作稍稍停滞一下。
下腹部被那个长长的银白色的物体击中了好几次,虽然不至於重创自己,但是会痛。青龙用身体压制著地下不再动弹的人形,伸出右前肢握住了登山杖。
微凉的触感仿佛......在哪里摸过似的......
鸟形的爪子一个使劲,喀哧──一声,登山杖便断做了两截。青龙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底下人类苍白的脸,冷笑著将无用的登山杖扔了出去。
接下来便是没有人打扰的大餐时间了,只要那些卑贱的犬类不来捣蛋的话。青龙嗅到了人类衣服上十分难闻的味道,看不出神情的血红之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伸出爪子扒拉开了人类的滑雪服。
大红色的羽绒服被解开,扔在了一旁,鲜豔似血。
青龙没有停下手,继续翻找著什麽。
砰──
金属罐子砸到了地上,发出了沈闷的声响。不知为什麽,青龙觉得自己认得这个罐子。
"驱虫剂"
小漭,你带上这个吧,或许有用......
我说过这样的话?说这个话的是我?
即使是冰冷的雪水也冷静不了青龙似是要烧起来的身躯,他放弃了追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影像,逼近了束手就擒的人类。
23
清凉的舌头舔著小漭的颈侧,悄悄地划过小漭纤细的颈动脉。人类温热的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的声响诱惑著青龙,他低下头,著迷似地用长喙来回地摩挲著。
咬下去!只要轻轻地一咬!底下的人肉就是你的了!!
青龙缓慢地张开了长喙,渐渐地移近了小漭的颈动脉。
触到肌肤的冰凉液体让青龙的动作顿了顿,他睁大了眼睛,才发现自己碰到的是人类脸上的不明液体。
这个人类哭了。j
紧紧闭著的眼睛里不断涌出的透明液体顺著眼角流向了太阳穴,缓缓地没入了底下阴冷的白色的大地。
绷紧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神情,褪尽血色的苍白遮住了人类所有的表情,似是超脱,又似是绝望。
为什麽哭?为谁哭?
在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青龙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著人类的眼角。
和......一样的味道......
谁?
不想看见......哭......
是谁?
到底是谁?
身体先於神志的反应让青龙甚为不悦,他恼怒地挥起左爪,划开了人类贴身穿著的内衣。
雪花?
落在眼睫毛上的白色六面晶体悄悄地凝结了起来,带给了成世漭丝丝寒意。
下雪了。
强风不知何时停止了,转作了静静飘落的小雪。
天空已是漆黑一片,想来时间已过了不少。成世漭躺在阴冷的雪地上不敢动弹,生怕惹来青龙的剧烈反应。
看不清伏在自己胸腹部的青龙的动作,成世漭苦笑著将视线转向了别处。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地发现青龙的总体长已经超过了六米,尾长更是超过三米。
青龙,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吸吸生鸡蛋、吃吃苹果的小龙了,也不再是後来那个会笑著压倒自己、拥有无上美貌的鸣籁了。
现在压在自己身上的,不过是披著青龙外衣的野兽罢了。
不过一瞬间的眼神交汇,成世漭就发现了不对之处。小龙虽然会用赤色的眼睛瞪人,但它从不轻易露出示威的牙齿。而现在的青龙,血红的眼睛中只剩下了本能而已。
嗜血,贪欲,以及破坏的欲望。
终於冷静下来的成世漭开始静静思索青龙的变化,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著了聂昌荣的道,可是,为什麽青龙的变化会那麽大呢?
明明上次鸣籁的兽形体长不过才三米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麽?
下腹忽的传来凉飕飕的感觉,成世漭只觉得肝部一阵抽搐,紧接著便是铺天盖地袭来的火烧似的疼痛。
好疼!!住手!!
成世漭半张著嘴,说不出话来。原本停止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划过冰冷的脸颊。
空气的温度正在逐步下降,而失去衣物蔽体的身体也正在流失宝贵的温度。
腹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可以感觉到尖锐的鸟爪正在伤口上挑挑拣拣。呼吸也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每次胸肺的起伏,都让腹部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
青龙想吃活食。
即使身体疼痛到无法动弹,生化CPU的运作还是没有停下来。脸上的温度开始高了起来,应该是身体的细胞正在努力对抗外来的细菌侵袭。不过,这些都撑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