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过他青白色脸颊的,正是和他手上所拿的一模一样的物件。
成世漭辛苦地靠在树上,呼出的空气无声无息地化作了白烟,飘散在寒冷的夜色里。
至少扳回了点面子,他笑笑,抬眼看向失去了表情的迟凝。
"你有两把?"
"不,是三把。"
成世漭骄傲地昂起头,不去看迟凝最後的表情。
大意失荆州的迟凝背上,插著的是青龙用嘴甩出的第三把瑞士军刀。
"喂喂!小漭?小漭?"一爪踢飞粘著自己不放的幼犬,青龙如蛇般栖息在树上,焦急地呼喊著自己人类的另一半。
"没事。你那边呢?"
"......有点麻烦......"
闻言,小漭立刻扑身而上,"没有......没有......"
没有伤......
青龙身上的血液,都不是他的。
"有点麻烦的不是我,是ORANGE。"青龙用前爪将小漭圈在胸前,指指瘫软在地的哈士奇,"我断了它的後腿,可是它似乎已经变不回去了......"
恶狼吞食般咽著死去同伴的身体和血液,可橘子睁得大大的血红双眼里,却滚动著晶莹的泪珠。
仅存的神志,与痴癫的妖兽没有区别的疯狂,在橘子的眼中交替而过。
"为什麽......是它?"
成世漭想要伸手替它验伤,被青龙制止了。为什麽?为什麽?
小漭止不住眼中的泪水,看著将大半的身子盘在树上的青龙。为什麽要让我看见?为什麽我看见了却救不了它?
我这样子,算什麽兽医师?!
"不是小漭的错。"
青龙更紧地将小漭圈在自己胸前,"不是我们的错......"
生命的进程仿佛是一棵树,每一根枝丫都是一条单行道。一旦走上了不属於自己的道路,即使并非自己的本意,也断没有回头之理了。
无法回头,也回不了头。
一如在睡梦中告别了人世的真正的聂昌荣教授。
"兽医院里,有讲过安乐死吧?"
小漭将自己埋在青龙的胸前,靠著他微凉的鳞片冷却著自己发烫的脸,"嗯。"
"就当作是实习吧。"
良久。
"好。"
橘子完全失去本性的刹那,青龙挥出了自己的爪子。
26
陷入死寂的枞树林里,弥漫著让人不快的淡淡雾气。
不知何时、从哪里飘来的乳白色薄雾,缓缓地笼罩了整个森林。
"我们也走吧。"青龙没有放开一直环著小漭的爪子,昂首看了看接近九十点锺的黑压压的天空,说道,"再不走的话,我们就赶不上门禁了。"
"那麽橘子呢?"就这样曝尸荒野?
"......"青龙眯著眼睛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狗群,又看了看另一边久久不曾动弹的迟凝,说道,"我不喜欢碰到它们。"
它们让我想起被迫吃下的人肉的味道,明明应该是被禁止的,明明不该感到美味的,可是却回味无穷,让我无数次地想要再试试看......
不能再想下去了──
青龙甩甩脑袋,更紧地搂住了小漭,"我要招来云气掩盖行踪,或许会有点冷,小漭你忍耐一下吧。"
成世漭漆黑的眼珠里看不出什麽表情,他茫然地点点头,视线仍然停留在地上接近干涸的血迹上。
它们就这样死了......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见证了它们的存在?
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还有谁,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麽?
但是,会有谁相信这样奇怪的事?
吸血鬼什麽的如果是夜半奇谈,兴许还会博人一笑。可若是真的,掀起的轩然大波又有谁可以忍受呢?
从来没有想过真相是这样的成世漭,紧紧搂住了青龙的脖子,随之一起飞腾入墨蓝色的天空。
"切!这还真是疼!"一直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的迟凝"尸体"蠕动了几下,手臂反向弯折,拔出了插在背上的瑞士军刀,"青龙,真有你的!"
仙兽和妖兽的最大区别,若是用人类的话来说,那便是──仙兽是对人类有益的,而妖兽则是有害的。
可这并不是事实。
比较正确的说法是,仙兽是集天地精华自然形成的生物,可以自由地幻化成人形和兽形。而人们口中的"妖兽",其实不过是修习成仙之後的兽类罢了。他们虽然也可以自由幻化,但在力量上显然较自然生成的仙兽弱了些。
兽类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就在於他们本能地知道,眼前站著的生物,到底是比自己强还是比自己弱。
不论是仙兽还是妖兽,既然将之归入"兽类",便脱不了兽类的本性。所以败北的迟凝很明智地选择了闭气挺尸,混过了青龙的耳目。
懊恼地坐在地上理著衣服,迟凝细细地回想著自己的失误。
在最开始的时候,迟凝就注意到了成世漭所在的寝室:白子的蜥蜴,出生不过一两个月的海东青幼鸟,以及比其他哈士奇幼犬显得更加文气的橘子。
白子的蜥蜴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真名是"青龙"的时候,迟凝以为不过是碰巧名字相同罢了──毕竟,小龙的身上根本感觉不到四方神那种压倒性的力量。可他哪里知道,青龙身上有著四方神之主给它下的束缚,平素是显不出什麽力量来的。
而迟凝喂给青龙吃的人肉,却反而激发了青龙的力量,助它冲破了束缚。对於青龙而言,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迟凝将来龙去脉反复思量了几遍,转过头看著不远处的尸骸。
青龙的爪子非常地锋利,绝大多数的犬只都是一爪毙命。有些狗则是仗著灵巧的身手,躲过了致命的第一击,却不料此举恰恰落入了青龙的陷阱。乘著犬只无法在空中灵活转身的刹那,青龙喷出了火焰。
所以地上的尸体中,有些还残留著烧灼的痕迹。
等等,烧灼?b
龙不都是腾云驾雾、布云施雨的吗?难道说,四方神的存在里另有隐情?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恢复体力再说。迟凝利落地化为蛇形,狞笑著靠近了早已僵硬的犬尸......
"小漭冷吗?"青龙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隐在厚重的云层之间,担忧地问道。
"没关系。"成世漭打著哆嗦,从青龙的指缝间俯视著底下茂密的枞树林。
雪白的雾气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大半个枞树林,不见留鸟,不见走兽,寂静是这片林子给人的最大感受。可在树影间穿行而过的又是什麽呢?看著误入林子人们的不友好眼神,血腥的嗤嗤作响的呼吸声,是什麽生物?
仿佛感觉到了小漭的疑问,青龙开口说道,"其实这片林子,才是兽医院最大的研究所。"
接近原生态的枞树林完整地保留了自然风貌,而将改造过的生物放养於此,一则可以自由观察它们的生长状态,二则就是可以记录下它们在野生环境下的竞争进化过程。
最早占山为王的,是五年前放养的经过改造的猫科动物。但是向来喜欢单打独斗的猫科动物很快败给了擅长群体作战的犬科动物,其数量渐渐地减少,最终消失了。
而犬科动物的群体也迅速地分化开来,嗜食腐肉的和偏好新鲜血液的两个群体相互避开,并且逐渐演化出了各自不同的生活习性。
由於迟凝下在林子边界的结界关系,这些犬只都无法离开枞树林。不久之後,食物出现了短缺。
树上的候鸟早就被猫科动物噬食殆尽,而地上的走兽,小至蚯蚓蚂蚁,大至野兔穿山甲,都被犬科动物吃了个精光。
而内战的这一天终於还是来临了。
夜行性的吸血犬只袭击了日行性的食腐犬只,大获全胜。至此,枞树林的主人便只有这群昼伏夜出、害怕日光的吸血犬了。
"被放养的只有猫科和犬科吗?"小漭换了个位置,往青龙的胸膛靠近了些。
"不是的。最早的时候也有放养过鸟类和鱼类,可是很快都消失了......"
小漭想起了被老师强行带走的那只老鹰,如果自己没有找来的话,青龙是不是也会像它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它们被吃了?"
青龙沈默了一阵,说道,"......嗯,至少我问的树精是这样说的......"
"那麽,那些尸骨呢?至少,至少应该......"
青龙明白小漭没有说出的话。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实验小白鼠,在慰灵碑上也有著一席之地,更何况是这些......
"学校的老师应该是秘密进行这些实验的,所以校园後面的慰灵碑上,肯定是没有它们的位置的......"
青龙顿了顿,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觉得有点奇怪,为什麽那个迟凝会知道你在禁林?你有和谁说过吗?"
"嗯,我和同组的维佳、林悦说过,她们答应会帮助我拖住杨之未。原本是说我们三个人一起来的,可是她们两个都是女孩子,所以......"
"她们会不会见你迟迟没有回来,就去找老师了?"
难道说她们找的老师,是──
聂昌荣!
"鸣籁,能不能去一下聂老师的实验室?我担心......"
"了解!"
青龙在空中优雅地转身,俯冲向了聂昌荣的私人实验室。被甩在身後的枞树林,传来了如哭似泣的风声。
"啊啊啊──"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过来!"
"维佳!後面!!"
维佳回身一个飞踢,将粘在脚後跟的蜈蚣踢了出去,"这里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但是,好恐怖......"说著,林悦奋力一挥手中的扫帚,地上的蜘蛛打了个滚,落到了角落里,"还有,那个杨之未呢?他人呢?"
"不知道,我们进来以後就没有看见过他。"维佳抓过桌子上的不明液体,直接洒向了步步紧逼的虫群。
背对背作战的女孩子,听见了有人开门的声音。
杨之未青白的脸,出现在了实验室唯一的出口。
"小杨!太......"
"太好了"说了一半,林悦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身後的东西时僵住了。
嗡嗡作响的巨型昆虫,挥舞著长满刚毛的前肢,慢吞吞地爬了进来。
27
乳白色的雾气渐渐地扩散开来,如细雨般无孔不入,飞快地笼罩了整个农场。
"......"王维啪──地拉上窗帘,返身回到床边。
"怎麽了?"孟青棉的脸上还留著酣睡的口水印,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反射性地抱住了凑上来的小维。
"好像起雾了,和我们上次的情况有点像。"王维伸手回抱住小棉,将他从被窝里拉了出来。他顺手拿起枕头边上的羊毛衫,替小棉套了上去。
头埋在衣服里的小棉开口道,"这两天你发现了什麽?"
"一言难尽,你呢?"
将头伸出来的小棉笑了笑,亲了亲涎著脸凑过来的小维,说道,"是郑老师,对不对?"
王维点点头,扶著小棉下了床,"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有也是你负责!"小棉大笑著挥开王维的爪子,关上了浴室的门。
水流冲走了身体的疲倦,却带不走身上的痕迹。孟青棉轻轻抚摸著小维忘情时在自己胸前留下的吻痕,笑出了声。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是谁的感情先变质?是谁先表白?又是谁,会先走开?
孟青棉对自己并没有信心。会走开的,应该是王维吧。他笑笑,将脸埋在了喷涌的水流之下。
咚咚咚──
王维听著里面簌簌的水声,叩了叩门。
"马上就好!"小棉关上水龙头,扬声说道。
"我们去哪里?"小棉关上门,抬头看著自己的青梅竹马。
"郑老师的办公室。"小维抿著嘴,悄悄地看了看左右的房间。
薄雾仿佛没有形体的灵蛇,悄悄地潜入了学生们的宿舍楼。不过二米高的走廊,已经看不清天花板了。
王维牵著孟青棉,蹑手蹑脚地走向了出口。
"呐,为什麽都没有人发现这雾气呢?"孟青棉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著隔壁寝室里面的情况。
班长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写著什麽。天花板上层层盘绕的乳白色气体渐渐聚集起来,如蛇昂起头般悄悄地逼进了他。
"他看不见吗?"
"应该看得见,可是如果......"王维捏紧了身边人的手,继续说道,"如果他也喝了郑老师的药水的话,就会看不见了......"
孟青棉始终高昂著头,淡然的表情下是波涛汹涌、起伏不定的心绪。
小维,你到底查出了些什麽?
王维抬手抚上了小棉的脸,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还记得上次喝的豆浆吗?"
小棉点点头,伸手将小维的围巾理了理。
"当时鸣籁不是在剪头发吗?有一根正好飘到我的豆浆里的说......"小维苦笑著说道,"然後,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小棉摇摇头,顺手关上了身後寝室楼的大门。
"没有色素的头发落进了乳白色的豆浆里,应该是看不见的才是。可是,那根头发却变了颜色......"
鸣籁精心布置的诱捕蚺精的陷阱,无意中让王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他们所喝的豆浆里,有著不同寻常的东西。
"鸣籁的头发变了颜色?那麽出问题的,是鸣籁的头发?还是我们喝的豆浆?"小棉谨慎地问道,朝著手上哈了口气。
王维拉过小棉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他精致的娃娃脸上,是与之十分不符的严肃神情。
"豆浆里,有著麻痹脑部神经的毒素。"
王维感到十分奇怪,他将自己喝剩的豆浆偷偷带到了实验室里,进行了解析。而分析出来的结果则让他大吃一惊,原来豆浆里竟混入了一些生物制剂。
原本以为只是学校食堂的误操作而已,可看著眼前那麽熟悉的分子结构,王维选择了一查到底。而一瞬间的灵光乍现给了他新的调查方向,那便是上次莫名失踪的神经毒素。
会使用毒素的生物中,人们最熟悉的是用以入药的蛇毒和蟾蜍毒素。而这两者对它们本身而言,却有著本质的区别。
蛇毒是蛇类用以维生的手段,而蟾蜍的毒素,则是它们用来逃生的方式。
目的的不同,决定了各自的使用方式的不同。
虽然都是迅速见效的毒素,但蛇毒之烈,在於将猎物完全毒死。而蟾蜍之毒,不过是稍稍让人麻痹,以制造遁逃之机罢了。
而混入豆浆的毒素,显然与这两者并不完全相同。
起效时间非常漫长,大约两三天後毒素才会发作,而後果也不过是感知变得模糊些。
与其说是为了毒杀,倒不如说是为了制造活体......
王维打了个冷颤,握住了大衣口袋里孟青棉的手,"接著我找到了上次负责保管样品的同学......"
王维找到的,已经不是正常的人了。
陷入妄想无法自拔的女孩子,将前来询问的王维当作了"那个恶魔"的替身,在一阵不痛不痒的拳打脚踢之後昏了过去。
同组的女生们抽噎著诉说了事情的经过。g
这是几乎每个学校都会发生的平常事。美丽的女孩子对英俊的男老师一见锺情,不顾亲朋好友的反对,毅然投入自己编织的"罗曼史"中。
可对方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老手,对女孩子其实并没有多少真心。在厌倦了之後,潇洒地转身离去。
女孩子沮丧地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在亲友们异样的眼光和朋友的疏远中度过了她永生难忘的大学第一年。
之後的日子渐渐变得平淡,重拾旧日欢笑的她几乎忘了这段人生的歧路。就在此时,一封寄到她家里的匿名信再一次改变了她的生活。
人面兽心的男人拍下了和她亲密接触的照片,将之发布到了网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