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俊俊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内总算有了动静，我从探视窗看进去，那个叫李晓的男孩疯了一样的胡乱挥动者手臂，嘴里大喊著"不要！"，下一刻，少爷紧紧地搂住了李晓，安慰著激动异常的他。
不久之後，在少爷的温柔话语之中，李晓又一次睡著了，少爷紧紧握著李晓的左手，贴在了自己的左脸颊，很紧，很紧。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少爷哭。
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少爷发自肺腑的表白："李晓，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的内心，有什麽东西，在一瞬间破碎了。

09
那是我生平撒的第一个谎，为了少爷，也只为了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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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少爷刚刚开学的时候，那天晚上我接到了胡建国表哥的电话，说少爷住进了医院，回去晚一些，还要我替少爷保密，并且让我过一会儿去医院接他们。我因为担心少爷的身体情况，就和老爷还有夫人打了招呼，提前出门了。到了医院，我打听到了少爷的病房，刚刚要推门进去，就见到那个现在躺在病床上的男孩子，趴在少爷的身上，睡得很香，而少爷，则是宠溺地盯著他看......我又想起，那天早上我出门买早餐的途中，看到了两个当街拥抱的男孩子，也许别人站在我的位置，根本无法看清他们是谁，可是我可以肯定，穿著那白色的运动装的人，就是我的少爷。少爷那天回来以後，脸上的表情幸福极了，他特地嘱咐我，他的那件运动服，要亲手洗，我看到那上面有些污渍，应该是那个男孩子留下的，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李晓。
在我发愣的时候，少爷从病房内走出来了，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少爷此刻的神色，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敢和他对视，我害怕。

我居然害怕我的少爷，真可笑。
因为我的惧怕，我低下了头，看著自己的鞋子，默不作声。没想到，另一双鞋子映入了我的眼帘，少爷在我面前停住了，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我的面前，似乎在等待我的开口。
我心跳开始加快了，我知道少爷肯定要对我说什麽，可是不知道为什麽，我更加恐惧了。
终於，在一声叹息之後，少爷开口了："林毅，我是真的忘不了他......"
仅仅一句话，却让我听到了很多很多。我听到了颤抖，听到了委屈，听到了挣扎，也听到了放弃。
少爷说完了这句话，见我毫无反应地继续低著头，又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我终於努力抬起了头，看著少爷的背影，居然有一种放松的错觉。我还是没有哭出来，虽然我很同情我的少爷。

他默默付出了这麽多，这麽久，得到的回报却近乎为零，他一定很难过吧。他是那麽爱笑的一个人，对每一个人都很温柔，很少发火，可是为了那个男孩，他的笑容渐渐少了，温柔的心也开始在痛苦中冷却了，可是他还是无法放弃，哪怕自己再苦，他也硬装著坚强，坚强地继续笑对每一个人，坚强著在男孩面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只有在男孩昏迷的时候，他才会卸下伪装，流出就要决提的泪水，忍痛道出心里最最想对那个男孩子说的一句话。
我又能做什麽呢？
忽然间，我发现自己更失败了，我的替身做的不合格，我的照顾也做的不周到，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体会少爷内心的处境，就算真的感同身受，我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安静地看著少爷舔自己的伤口，独自心痛，黯然伤神。
少爷手里拿著一瓶矿泉水，走了回来，我仍旧不敢正视少爷的眼神，我怕我会哭，我不能让少爷知道我对他的同情，一点都不可以，给他留下最後一点的自尊，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少爷似乎也没有看我，径直推门走进去了。

冷清的走廊内，偶尔有几个值班护士从我身旁经过，我一个人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病房的房门，任凭酸涩的苦楚伴随寂寞和空虚，一点一点地撕裂我的内心。
忽然，我开始想小四了。
他总是说，爱情是多麽甜蜜，多麽令人向往的一件事，他会让人充满干劲，使人沈浸在幸福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可他却没告诉我，原来失去爱情，是这麽的痛苦。我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这种感觉，我想没有体会过的人，一定无法理解这种心境的，我甚至觉得，在病房门口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接受最最残酷的折磨，内心的苦涩就像跳动的秒针，一下一下地割裂著心里最最脆弱，最最柔软的那一块肉。
第二天清晨，我用干涩的双眼，看著少爷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他告诉我，李晓已经醒了，他现在要去给李晓去买粥，让我在这里好好看著他，有什麽事情，就喊医生，说完，少爷就冲出去了。

看著少爷飞快离开的脚步，我傻傻地笑了。爱情是恶魔，再聪明的人，也有可能变成傻子。少爷刚刚离开，胡建国表哥就来了，他看了看病房里的李晓，然後又问我，少爷昨晚是不是都在这里照顾李晓，我如实地点了点头，胡建国表哥没说什麽，只看了我一会，然後告诉我，别说他来过，就离开了，不久以後，少爷提著买回来的食物，急匆匆地走进了病房内。
看著少爷细心地给李晓喂饭的情形，我居然没有更加痛苦的感觉，也许，对於自己的感情，我已经麻木了，也许，已经没有什麽再能伤到我了。
这时候，昨天嘱咐少爷好好照顾李晓的那个男孩子又来了，他应该就是少爷口中的郭皓。他在看到病房内李晓和少爷有说有笑地打闹的那一刻，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他的手在发抖，额头上的青筋也有些突兀，脸色难看极了，我不知道刚才我的表情是不是和他一样，可是此刻，我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个了，我不能在让少爷继续被伤害了，於是，我问他："你就是郭皓吧？"
从他的表情我能看出，我没认错人，我接著说："李晓已经和我们家少爷在一起了，你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他们了。"

那是我生平撒的第一个谎，为了少爷，也只为了少爷。
叫郭皓的男孩子，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最後，终於走了。
看著他离开的身影，我知道，我和他，都是被伤害的人，不同的是，他被蒙在鼓里，而我，想要忘了事实也难。

10
郭皓走後不久，少爷从病房里出来了，他居然用略带愧疚的眼神看著我说："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照顾他就可以了。"
我当然没有反驳的理由，点了点头，离开了那个让我的身心都倍受煎熬的医院二层的走廊。
回家的路上，我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她是少爷的班主任。
"你好，我...我想和你谈，而且......我想很久了，现在，你方便麽？"我以为只要和她简单打一个招呼就可以了，没想到，她居然说出了这句话。
我从来没有单独和生人打过什麽交道，所以一时有些紧张，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老师看我不回答，就又开口了："走吧，我请你吃顿饭。"
说完，她就拉著我，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小饭馆，叫了两碗面，然後便盯著我看，一句话也不说。

我从没有被人注视过，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终於，我忍不住开口了："那个......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嗯，我想请你帮个忙。"老师的声音清纯，干净。
我很诧异地看著她，我只是一个下等的佣人，没有什麽文化，没有强壮的身体，没有漂亮的长相，也没有能说会道的嘴，我不明白，自己究竟能帮她什麽。
"你别害怕，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我以为，女孩子都是不好惹的，没想到这个老师，对我居然这麽温柔，於是心里忽然有些温暖，我点了点头。
"你今年多大了？"
"我比少爷小三个月，过两天也要十八了。"
"高帅他们家，除了你，还有几个未满十八岁的人在那里当佣人？"
我想了想，说："没有了，不过胡建国他们家，还有两个，一个是我的好朋友小四，另一个便是他的女朋友，小妮。"

"那你们除了工作，有没有组织学习？"女老师的眼神，忽然有些锐利和激动。
我下意识地小声了一些："没......"
"太过分了！"她似乎生气了，"他们这是违法行为！！！你们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力，如果说你长在农村，那我不会说什麽，可是......你父母呢？他们为什麽都不管你？"
"他们......都不要我...老师，您误会高家了，他们对我都很好的，我家少爷总是教我他课堂上学到的知识，他们给我吃，给我住，还给我钱花，只是偶尔让我做些家务，其他时间，我都是看书的。"
我发现，凡事有了第一次，那麽第二次，就容易多了，比如撒谎。
"真的麽？"年轻的女教师看了看我，神色稍微平静了一些，说："我大学是念法律的，如果他们真的有欺负你，那你告诉我，我来帮你伸冤，你不要怕，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关於胡家的那两个孩子，我会再调查，招收童工是违法行为，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我会再想办法。"
这时候，她刚刚叫的面上来了，她把面推到我跟前，笑著说："吃吧。"
我肚子也的确饿了，於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和那个女老师道别以後，我胡思乱想著走回了家。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自从那天开始，我越来越明显地发现，少爷变了。
那次少爷从医院回来之後的日子，他对我的态度，与之前完全不同了。以前，当我还充当著李晓替身的时候，少爷总是尽量避免和我的身体接触，哪怕不经意间的触碰，少爷都很紧张，可是现在，少爷对我总是很热情，他不再介意和我肢体上的摩擦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在故意与我发生碰撞，接著，便是我渐渐习惯的三个字："对不起。"
我不明白，为什麽要说对不起呢？他是我的少爷，别说是不小心撞到我，就是打我，骂我，他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和道歉。

小四还在为钱的事情发愁，那次我和他聊天，他盯著我看了半天，我问他怎麽了，他笑了笑，说："哥们儿，还别说，你这张脸，还真挺秀气的，怪不得小妮总和我夸你长得俊。不过这一阵，你说话越来越少了，怎麽著？改走忧郁路线了？"
我笑著摇了摇头："我也是为你钱的事担心。"
小四听我说完，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看小妮的小腹有些隆起了，不知道我们还能瞒多久，实在不行，我只能......偷......"
"小四！"我愤怒了，"你做什麽都可以，但是违法乱纪的事情，绝对不可以！"
"我...我这不也是开玩笑麽，你看你，还当真了！"小四敲了我的额头一下，"好了，回去吧，我再想办法。"
我轻轻点了头，从台阶上坐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走回了高家。
张姨见我进屋，就走到我面前，冷言冷语地说道："小三，我告诉你，过两天可就是少爷生日了，你这几天把少爷伺候得舒服点，别偷懒！知不知道？"
我使劲地点著头，心里想著少爷的生日会怎麽过，如果是从前，他一定是中午和好朋友吃顿聚餐，晚上和家里人一起度过，但是现在，我不敢确定，因为他心里有了一个人，应该会和他一起过吧，我见张妈说完就走开了，於是偷偷笑了笑：原来想要放弃一个人，真的很难。於我於他，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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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帮少爷铺床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他枕头下面的照片，我几乎不用多看就知道，那一定是李晓的。我把照片放在了床头，等我铺好了床，刚想把照片放回去的时候，就听少爷在我後面说："林毅，你......最近的工作累麽？"
我连忙站好姿势，低下头摇了摇，说："少爷，我不累。"
"不要叫我少爷，叫我高帅！"我没有看到少爷的表情，但是我听他的口气，他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
可是，我没有说话。
李叔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可以被人破坏，但那个人，绝不是我。
"最近吃的不好麽？"少爷走上前一步，又问。
"吃的很好。"我照实回答。
"那你怎麽瘦了？有人欺负你麽？还有人逼你干一些不属你干的活麽？"少爷走到我的跟前，抓紧了我的肩膀，强迫我看著他，问。

看著少爷紧皱的眉头，我又忍不住可怜起少爷来。如果不是因为李晓，现在的少爷，一定是在笑的，他的牙很白，笑起来是那麽阳光，那麽养眼，可曾经的那些笑容，如今却被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眉间痕迹所取代了。
我心疼地看著他，再一次摇了摇头："没有，少爷你不用想那麽多，我很好的，时间不早了，如果少爷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去睡觉了。"
少爷忽然松开了紧抓住我双肩的两只手，很久之後，他略微低下了头，轻轻地说："没事了，你去睡吧。"
我点了头，转身走向了房门。此刻少爷的房间，只有我走路时发出的地板"吱吱"的声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响。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後背像是被无数的针扎了一样，不，张妈以前拿针扎我後背的时候，我都没有这麽难受过，这种感觉简直让我难以呼吸，虽然我背对著少爷，可是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麽强烈，那麽炙热，几乎就要将我燃尽。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回过头说："少爷。"
"林毅。"与此同时，少爷喊了我的名字。

少爷见我叫了他，脸上有些惊讶，他快步走到了我面前，问："你先说吧。"
我静静地盯著他的脸看了一阵，他也同样回望著我，彼此的眼神，居然开始产生了交流。
我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於是，我下意识地逃开了少爷的目光，拿起手里李晓的照片，递给了他："少爷，这个是我刚才铺床的时候看到的，忘记放回去了。"
少爷迟迟没有接过照片，而是反复看了我半天，然後，他拿了过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林毅，後天就是我生日了，我这次打算和同学一起玩一天，所以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但是你不许睡，在这里等我，我到时候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我平静地答道。
当我踏出他房门的那一刻，少爷又开口了："林毅，你知道麽，我总觉得你这个人，缺少一些感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不会被任何事情伤害，我从来都只是见到你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却没见过你发自内心的微笑，我生日的时候，你能送我一个微笑麽？"
我停在了门外，顿了顿，然後关上了房门。
少爷，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不能在主人面前表现出任何感情，也是我们仆人的规矩。破坏规矩这种事，我不会做，也不敢做。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反反复复地品味著少爷刚才和我说的那几句话，回想著他刚刚看我的那个表情，认真，专注，没有杂质，头一次，他没有把我当成替身，他看的是我，而不是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他要我等他，他会带我去一个地方，我真的好兴奋，好兴奋，他总是那麽温柔，温柔地笑著，温柔地说著，温柔地看著，而我，也只能无条件地投降。
可是他却说我冷漠。
究竟什麽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呢？我只是喜欢看著少爷笑，他笑的时候，我会默默地偷偷跟著他笑，虽然只是在心里，但是我感觉到了，幸福著快乐，满足著知足。
第二天一整天的时间，过得犹如一年那麽久，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著少爷生日的那一晚早点到来，因为太过期待，我的工作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错误，气得张姨破口大骂，而李叔，连理都懒得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