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偃受的宠爱也日渐减少,那些权贵对他越发不待见,直至今日出宫,大概最春风得意的时光已经过了。董偃双上撑著扶栏,闭眼深吸口气道,"舒畅,这真不错。"瞥了眼韩嫣继续道,"皇上当时听了东方朔的话,脸色白了红,红了绿,绿了紫,精彩又有趣。你想知道那时皇上说了什麽吗?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哦。"此话是问韩嫣的,可见他无动於衷,董偃叹口气学著刘彻的语气,"幸亏不是小嫣。"
声调语气动作都学得九分像,韩嫣如遭雷亟,终於不再无动於衷,转而凝视著董偃。
"皇上挺在乎你的,有些人对他可有可无,来来去去离开就离开吧,比如我,向他说一句,就可以出宫离开,可有些人大概他会死死攥住,不肯松手。"董偃若有所思的瞟了眼韩嫣。
"能出去就出去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呆在宫里。"
"出宫又怎麽样?还不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回去服侍窦太主与在这服侍皇上没什麽区别。"董偃说得很无奈也很讽刺。
韩嫣不知道他最後来见自己是为什麽,也许他也感到他们身上的相似。韩嫣看他缓行出了亭子,走下汉白玉台阶,背影消瘦,一步一步,身影慢慢消失。心上不禁泛起一丝苦涩。
罪?错?十三岁的孩子被权贵留下,十八岁成为内宠,是他的罪他的错?讨好皇上只望得个安身也是他的罪他的错?
很多人都是这麽认为的。
对,是他们的罪,他们是佞幸,不是他们的错,还能是谁错呢?
嘿嘿的笑声飘荡空中,被大风击得四分五裂,带著丝凄凉,四处飘散。
之後的日子韩嫣发现刘彻有些反常,半夜不睡就盯著他瞧,盯得他背脊飕飕冒凉气。韩嫣忍不住问他什麽事,他也不回答,深深的看了韩嫣一眼,眸子幽黑不见底,然後猛然搂著韩嫣喃喃自语,没事没事,不会有事。
韩嫣几欲呕血,神经兮兮的,依他看有事的根本是刘彻,再这样下去自己没事也被折腾出啥来。甩了刘彻几个白眼,继续睡觉,刘彻将他搂得更紧,他心里对这样的怀抱很受用,虽然睡觉常被刘彻闹醒,但他又很喜欢寒冷的冬夜,两人偎在一起,暖和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左胸口里那个跳跃的心脏,也是暖暖的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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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差不多要完结鸟!~~一个人激动中><
这章敲得手指发酸啊~~感觉很长~
第十九章
分向
当一个人陷入惊慌中,也许就会采取决绝的手段来解决问题。韩嫣察觉刘彻对他的禁锢越来越严重,韩嫣在殿里来回踱步,现在刘彻不仅不让他上朝,甚至外出都多作限制。只要他一踏出殿门,那些宫人侍从就哗啦跪倒一片,先是耐心劝,劝不住就哭,哭得淅沥哗啦,惊天动地,让他不要为难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韩嫣无奈的退回去,他承认,宫人的哭求比手持刀剑强行不让他出去有效得多。唉...软肋被抓住。
一个人闷坐著,思前想後,刘彻怎麽会突然变化如此大?正想著,某人就春风满面的回来了。韩嫣抬头扫了他一眼,偏过头不理他。刘彻也自知理亏,以韩嫣的性格,把他闷在这里,当然心情不会好,赔笑著贴过去揽著他道,"我们出去走走?"
"你什麽意思?"
"啥?就是出去走走啊。"
"我说的是你现在把我当犯人一样关著是什麽意思!"韩嫣从他怀里挣脱,瞪大眼睛望著他。
"别气别气,我是为你好。"刘彻有些为难,忙著解释。
"我又不是金牢笼里的鸟,或者..."韩嫣斜睨他一眼,嘴角挑起的笑容带著三分讽刺,"你真把我当你的男宠、禁脔?"
"我没有!"刘彻连忙否认,又急又气,"你怎麽可以这麽想?小嫣小嫣,我是真心对你的,我很怕,怕失去你。"韩嫣被他像珍宝一样搂在怀里,顿时泄了底气,忽然想起刘彻那句,幸亏不是小嫣便明白了八九分。
"你是因为董偃的事心有余悸?"韩嫣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止这事,还有母後,她对你很有意见。"刘彻极力为自己的做法辩解,希望韩嫣清楚他俩目前的处境,能理解他这麽做的目的。
"所以这就是你的方法?"韩嫣叹口气,把我保护起来,可这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保护,反而压抑的令人窒息,"我没那麽懦弱,也不需要金丝鸟一样的待遇。"
"我都是为了你!你怎麽就不理解?以前我只要一个眼神你就能明白我的想法,为什麽现在却需要我解释那麽多你还是不明白!"刘彻很失望,这些日子韩嫣老拒绝自己,抗拒他的方式。
"我不是不懂,而是不需要!再说到底是谁不明白?"韩嫣直视刘彻,对他的怒气毫不胆怯,冷淡的说,"你把我当什麽?难道每天要我在宫里干等著,等著日理万机的你来临幸?你来了我就喜笑颜开,不来我就愁眉不展?"
我不想,不想自己的世界只有未央宫那麽大,不想自己见到的是被殿宇的屋檐分割的天,不想像後宫的女人一样等著被垂怜临幸,每天自怨自艾。
我想得到你的信任,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为你排忧解难,与你并肩作战,共同面对所有的困难。
这个梦是不是太大了?就像泡泡般美丽虚幻,愈大愈容易破灭。
"去打仗又苦又累,何必呢?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什麽爵位地位金银财宝,我都可以给,不需要立功来取得,这样不好吗?而且那些男人看你的眼神就不对!"
空有一个头衔,抱著一堆金子腐难的生活,真是好日子,韩嫣冷笑一声,听到刘彻後面的话,他控制不住,声音有些颤抖,"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刘彻被他这句话激怒,吼起来,"像我?我就是这样!怎麽了?觉得我喜欢你不堪了?"看到韩嫣不理,反是自顾的走出去,急忙问,"你要去哪里?"停顿一下又说,"现在哪都不准去!"刘彻气冲冲地把走到殿门口的韩嫣拉回来,"如果你敢抗旨,我就让外面那些人全部陪葬!"撂下威胁的话语便拂袖而去。
韩嫣颓然坐在地上,眼睁睁看著大门无情的关上,隔绝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他们俩,使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韩嫣抽出刘彻送他的匕首,一把只有华丽装饰毫无用处的小刀,也许从那时起就已经暗示今天的一切了,也许你只希望拔掉我的翅膀,关在笼中做个只对你笑只和你说话的金丝鸟,而不是让我帮你,以前的一切都是骗人的,自欺欺人,真可笑,韩嫣抱膝缩成一团,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的日光洒在他身上,那层光晕扬起的不是风华而是悲伤,笼罩著孤独和悲伤。
刘彻一个人坐著喝闷酒,心里又酸又涩,小嫣为什麽就不理解自己呢?董偃的事就像巨石投入他的心湖,漾起阵阵涟漪。东方朔的上柬让刘彻心慌,董偃他无所谓,但是如果朝臣的利剑是对向小嫣呢?他该怎麽办?让小嫣走?问过自己千次万次都只有一个答案──不可能!所以他只能这麽做,为了保护小嫣,不用去面对那些人的刁难,为什麽小嫣不满意呢?
陪坐在一旁的卫子夫见他越喝越多,一时心急,按著刘彻的手,刘彻瞥了她一眼,她连忙收回手,低下头温柔的劝道,"臣妾越矩了,但是酒喝多了伤身。"
刘彻异常听话,真的不喝了,可还是愁眉不展,心绪烦闷。卫子夫大著胆子问,"皇上是因为韩大人的事苦恼吗?"刘彻沈默地点点头。
卫子夫安慰道,"总有一天,韩大人会理解皇上的用心的。现在需要的大概是时间吧,以韩大人的性格可能真会闹一闹,但久了还是能体谅皇上的苦心的。皇上也别多和他怄气了。"
刘彻诧异道,"朕以为你会跟後宫里其他女子一样,巴不得朕讨厌他冷落他呢。"
"皇上对韩大人的情,臣妾看得明明白白,又怎麽敢有此妄想?再说臣妾只希望皇上好。"卫子夫的声音温柔似水,拨动刘彻的心弦,搂著她的细腰道,"朕就是喜欢你的柔情和善解人意。"唉...如果小嫣能有卫子夫半分的温柔,也不至於这麽让人头痛了。
建元五年,太皇太後薨,这代表窦氏一族的失势,随後刘彻就以治丧不力的罪名撤了当初太皇太後任免的丞相许昌丞,御史大夫庄青翟的职。任武安侯田蚡为相,韩安国为御史大夫。信奉黄老的太皇太後这座大树一倒,崇尚儒学的刘彻改制就能畅通无阻。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与一直被关在未央宫的韩嫣无关,他每天的时间就是看朝起夕落,待春去秋来,再没有白马金丸,恣意张扬的日子,就像一块大石头永远不变的呆在一个地方,慢慢的被青苔覆盖,就算是世界上最闪亮的宝石也会失去它的光彩,他也是如此,轻狂的白衣少年已不再。
韩嫣有时会想,宫外那些喜爱逐金丸的孩子会不会因为没有金子可得而哀惋痛惜?会想长安的街道是不是依然热闹繁华?长安的郊外是不是蓝天依旧,青山巍峨,绿草如荫。
然後,然後他就什麽都想不起了,或者说不是想不起,而是不知道,那些从未存在过的经历,又何来记忆?
他不知道的很多,不知道长安以外的世界。不知外面的世界多大,多广。
自己年少的记忆全部都凝固在宫里,冷冷冰冰,条条框框,一成不变,以後呢?会不会一生都禁锢在此?
那个唯一让他的人生丰富多彩起来的人现在又夺去了他世界的色彩。
第二十章
除根
"小嫣?"刘彻悄声走到床边轻唤。床上窝在被子里的人纹丝不动,眼皮抬都不抬。他伸手摸了摸韩嫣的额头,关心的问,"你病了?脸色那麽难看。那些宫人怎麽伺候的!"刘彻责备著,刚想叫人,韩嫣偏过头,冒出一句话,"我没病。"睁开的眼睛空洞无光,神采全失。
刘彻听到他的回答才放心下来,见韩嫣一副冷漠的样子,犹豫著问,"那麽久了,你还在生我气?"刘彻很受伤似的看著韩嫣,觉得自己一番苦心都被浪费了,两人的关系也是僵到极点。
韩嫣转过身,面著墙,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却没有传达到眼底,反而隐约浮了股哀伤,很无力的否认,"没有。"他觉得和刘彻争根本是浪费唇舌,这时刘彻似乎又执拗的锲而不舍不起来,绝不退步,韩嫣也用了小时候的方式,消极对待。
夜间,刘彻看不清他的神色,信以为真,把手探进锦被,暖暖的温度让他觉得心安,他心喜的褪下衣裳钻进去,然後手脚都缠上去,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韩嫣随他去,没有半点挣扎,这更让刘彻以为他已消气,便如以前一样开始诉说最近的烦心事。
"皇祖母薨後,我就以治丧不力的罪名撤了许昌丞和庄青翟的职。"
当年刘彻新政失败,丞相卫绾御史大夫王藏下狱自杀後,太皇太後亲自挑选这两人提拔上来,又怎会治丧不力?人人都知道这是皇帝的借口,也知道蛰伏已久的皇帝将真正掌权,著手於自己的改制。
"可是..."刘彻顿了顿,长吁短叹一番又道,无奈中夹杂著沮丧,大吐苦水,"可是母後又非要我立舅舅田蚡为相。"
窦家失势,王家得势,田蚡是王太後的弟弟,自然跟著富贵,家族势力此消彼长,永不停歇。韩嫣冷笑,外戚专权总杜绝不了,也是每个皇帝的心头痛。刘彻的权利依然受到限制,虽然不至於像以前太皇太後活著时,因治国的观点不同,刘彻受的限制大,但现在所做决决策仍然要受王太後的影响,何况汉朝素来以孝治天下。王太後也许不会过多干预朝政,但为自己的家人谋福利是肯定的,就算只是这点刘彻也难以忍受却不得不忍。
"好烦啊...小嫣...我等了那麽久还是不能自己做主。"刘彻亲昵地从背後搂著他,蹭了蹭韩嫣的背,忍不住诉苦。虽然韩嫣已经不上朝,但有什麽事他还是习惯向他倾诉。韩嫣对他本来就有怨气,才不管他是愁是苦,当没听见继续睡觉。
"你怎麽不说话?"刘彻见自己说了半天都得不到半点回应,就好象对著无底洞说话一样得不到回音,对著墙说话还有点回声呢,现在连这都不如。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探过身子去看背对自己的人,轻声询问,"小嫣,睡了?"刘彻不死心的拍拍他的肩,这时他最想的就是有个人倾诉倾诉了,但又分辨不出韩嫣是真睡还是假睡,最後只能放弃的躺了回去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宫里什麽没有?你非要出去,外面有锦衣玉食,有荣华富贵吗?"
"我把你留在这里,只是想保护你,不好吗?"
"不管你怎麽怨我恨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只要你平安呆在我身边就好,我不会放手的。"刘彻坚定的声音在空寂的室内回荡,撞击著韩嫣的心口,一阵绞痛。
话音落地,一切又归於沈寂。韩嫣听到身後人平缓的呼吸,感受著环绕自己有力的臂膀,明明是两个人一起,为什麽还是觉得冷?一点暖意都没有?第一次觉得他们那麽遥远,就像两颗星星曾经在空中相遇,带给对方悸动,共同发出明亮的光芒,最终又不得不向相反的方向运行,越行越远。一抹笑容含著无奈苦涩遗憾在脸上漾开。
如果结果避免不了,那现在是否能做点什麽?韩嫣在心里这样问著自己。
第二日清晨,刘彻看著服侍自己的人眉开眼笑,心情是说不出的好,"我还以为你生气,再也不愿帮我穿衣了呢。"有时早上他醒了,韩嫣还在睡,他也不可能强行把人叫醒服侍自己,但更多时候是韩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著宫人服侍自己穿衣。一开始还不习惯其他人服侍,经常嫌宫人穿得紧了或者松了,但无论他怎麽抱怨,韩嫣依然无动於衷,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去习惯了。现在韩嫣肯主动帮自己穿衣,你说他能不高兴吗?他觉得这是两人关系向趋於缓和迈出一大步。
"王太後在入宫前已为人妻为人母。"韩嫣的声音平静无波,说起宫中丑闻来也是不慌不惊。
"我知道。"刘彻皱眉,不知他提这事意为何,太後在入宫前成过亲这事毕竟不光彩,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
"你可以将王太後在外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姐姐接回。"
刘彻闻言,思考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欣喜异常的问,"你的意思是借此事压制母後?"
韩嫣补充道,"也可以让你们一家团聚。" 不管一个女人多狠心,她也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女儿肯定想念得很。
"哈~我怎麽没想到呢!"刘彻捧起韩嫣的脸,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就知道小嫣你最好!"然後搂著他轻道,"这是一个好主意。"
刘彻的喜悦和夸赞丝毫感染不了他,他的眼神依然平静,刘彻我能为你做的只能如此...
刘彻马上派人将在外的姐姐金俗接回来,与王太後团聚。王太後见到分别多年的女儿自然是激动不已,当年是她抛夫弃女来到皇宫里,对这个女儿除了天生的血肉亲情外,还有很多的愧疚,同样也有害怕担忧,这也是她一直不敢将留在外面的女儿接回的原因。可这些都比不上初见女儿时那份难以抑制的感动,母女俩抱成一团嘤嘤哭泣,哭够了就坐在一起,虚寒问暖,闲话家常,等那份重逢的喜悦过去後,王太後才冷静下来,她当然不会单纯的以为这只是一场母女团聚的戏码,望了眼站在旁边的刘彻,不动声色的问,"这是谁的主意?"
刘彻犹豫著,不肯开口,他担心会为韩嫣惹来麻烦。
王太後随即满是感激的说,"我与俗儿分别已久,如今是多亏彻儿你才能母女团圆,来来。"刘彻依言来到王太後身边,她摸著刘彻的头道,"我真该好好感谢你,也难为你不介意,肯将这个姐姐接回来,我亏欠这个女儿太多了,也算了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