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这么说,我便回去了,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宁令哥的朝务打理的怎么样了?"李元昊知道耶律宗真这样说便是同意了,点点头,起身告辞。
就在李元昊跨出门的一霎那,听见身后耶律宗真的声音平平的:"听说你跟宁令哥讨了个人,宁令哥现在怕是恨死了你。"
"什么消息都瞒不过你。"李元昊停在了门口,没有转头,仿佛带着笑意,"那人的眉眼太清秀,我怕他误国。"
"只许老子放火,不让儿子点灯,那人怕是有几分像南边的那个人吧。"耶律宗真说这话的时候,随时戏谑,可脸上连笑也笑不出。
李元昊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大踏步的出门,潇洒而去。
耶律宗真看见随着李元昊的身影一动,一个小锦囊向着自己方向而来,伸手接了,打开来看,却是很早以前,李元昊得意洋洋的向自己炫耀的那块盘龙佩。
"这东西留给你,什么时候我走了,观晴一定不许用这个陪葬。"
李元昊回到皇城,方才被耶律宗真噎的那口气还没有缓过来,待见着耶律观晴,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李元昊不禁有些心虚。
"陛下见着哥哥了?"耶律观晴微微的笑,丝毫看不出被冷落了十五年。
"你哥哥身子骨不错。"李元昊看耶律观晴微微的打了个冷战,忙伸手握着她的手,感觉触手冰凉,便拉着她向着暖阁而去。
进了暖阁,耶律观晴便将侍候的人都撵了出去,李元昊看她这样便知道她是要和自己说话,于是便等着她说。
耶律观晴亲手沏了一杯茶递给李元昊:"陛下,我是从不向你要什么的,这回,想要跟你要个人。"
李元昊将手里的茶放在桌上,申请恳切:"观晴,除了那个小子,你要谁,我没有二话。"
耶律观晴摇了摇头:"陛下多少时日都不去宁令哥的小王府,偏偏那日去了,一时兴起不让通传,见了一双眉目,清清爽爽,秀雅细致,赫然是心里面存着的那人。是这一张眉目,便再没有商量,人强行带走,丝毫不顾宁令,自小到大,这孩子便没有受一点点的委屈,偏偏今日,为了一个外人,你在家奴面前驳了他的面子,何况,传了出去,这话也不好听,父子两个,为了一个清俊的男人打破了头?这也不好听。"
李元昊笑了笑:"观晴,哪里就到了打破头了,宁令哥是我儿子,我这是为他好,其实不管那个人是什么样的眉眼,我都不能再让宁令哥走我这条路了,他是未来的大夏皇帝......"
没等李元昊说完耶律观晴便打断他的话:"你是说,你要立宁令哥为太子?"
"观晴,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个了。"
说着李元昊又咳嗽了起来,耶律观晴见他状极难受,便收了口,服侍他歇息去了。
五十三、泉下双龙无再期
"小王爷,你三思啊,这弄不好,可是谋逆的大罪啊。"一个谋臣模样的人听了宁令哥的话,大惊失色。
"从小到大,父皇心里面从来就没有我和母亲,他心里面想着的,是那个南人,朝臣们不知,不代表我不知道,这回我偏偏寻回来一个和那个人相像的人,果然,他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居然来我府上抢人,既然他不念父子之情,也别怪我无情无义。"宁令哥阴沉着一张脸,一副死不回头的架势。
"小王爷,现在您的地位不稳,此番若要动手,并不一定能保证陛下死了,您就能即位。"谋臣眼珠直转,脑子里面飞快的想究竟怎么劝阻。
"哼,党项的事情,向来是凭着军功说话,可是我呢,折了萧天水,可是父亲别说一点封赏,就连一句勉励的话也没有,他心里面喜欢语哲,我难道不知道吗?若是这个时候不动手,等到语哲的羽翼丰满,还有我的活路吗?"宁令哥一直觉得自己不受父亲喜爱,尤其是这个立了大功没有被封赏,一直怨怼在心,弑父的事情早就在心里面有了念头,此时说了出来,他更知道人多嘴杂,今日若是不做了,他日难保这话不会传到李元昊的耳朵里面。
看着宁令哥铁了心,谋臣便不再说什么,但心里面还是有些担忧,面上不由露了出来。
宁令哥看他这样子,心里面怒气丛生,呼喝近卫将其绑了下去,然后看着站在堂上的另外几个人:"你们可有胆子跟我一起?"
几个人都是宁令哥的死士,自然他一说,全心附和。
宁令哥点点头:"这种事情,不宜人多,越出其不意,越能一击即中。"说到这里,他有些得意的一笑,"我想我那伟大的父亲肯定想不到,今天,我这个不受他重视的儿子,要结果了他。"
西夏的王庭并不像宋朝那样戒备森严,宁令哥身为皇子,以探望母亲为名,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出,也不会有人想着去搜搜看他身上是不是带着利刃。
宁令哥来到李元昊寝宫门口,朗声道:"父亲,宁令哥赔罪来了。"
耶律观晴听见宁令哥的声音,又听见他是来赔罪的,忙打开门,脸上笑着:"宁令哥,你来了?"
宁令哥见是母亲开门,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母亲也在,那太好了,我还说过会儿去看母亲呢。"
说着宁令哥便看向李元昊的方向,见李元昊脸色不是很好看,忙状似关心的问道:"父亲可是不舒服?"
李元昊咳的难受,便略点点头,没有说话。
宁令哥知道李元昊为人十分的硬气,若不是难受到了极点,断不会露出这等软弱的样子来,心里面暗道天助我也,便假意关怀,缓缓的凑到前面去,见李元昊没有任何防备,掏出怀里的匕首便向李元昊的心口刺去。
李元昊虽然是身子难受,可多年来的沙场上摸爬滚打,感觉寒光一闪,下意识的一躲,匕首刺到肩头,没有伤到要害。
宁令哥见一击不中,下一刀就跟上,直往李元昊的身上招呼。
耶律观晴看见宁令哥行刺李元昊,一时间吓住了,等宁令哥刺第二刀的时候,疯了一般的扑过去,死死的抱住宁令哥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让宁令哥刺下去。
李元昊看见这是一个空挡,有些狼狈的滚了下去,总算是避开了宁令哥这志在必得的一刀。
宁令哥手臂被耶律观晴抱住,不敢用力甩开,看见李元昊躲开之后,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害怕,心里面只剩一个念头,若是李元昊不死,自己可就活不成了,于是狠下心,甩开耶律观晴,又扑向李元昊。
耶律观晴被甩在一边,眼见着宁令哥手里的匕首这一次真真实实的扎进李元昊的胸口,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李元昊只觉得透心一凉,然后见宁令哥怔怔的看着握着刀的手,然后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仿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自己的手。
忽然一下子便静了下来,李元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全身的力气慢慢的在流逝,直到,眼睛慢慢的垂下来,手里虚虚的动了一下,然后便再也动不了了。
宁令哥没有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得手了,看着李元昊慢慢冷却的身体,他仿佛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手脚都软了,瘫坐在原地,呼呼的直喘粗气。
耶律观晴慢慢苏醒,一睁开眼,便看见如此惨烈的一幕,她连滚带爬的摸到李元昊身边,将手小心的放在他的心口,只觉得一片死寂,她再也忍不住,扭头看着宁令哥:"孽障,孽障,他是你父亲,你居然下的去手?你知道不知道,他就要立你做太子了,他就要立你做太子了。"
宁令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你,你说什么?父亲他要立我做太子?"
耶律观晴也不理他,一双手紧紧的贴在李元昊的颈间,嘴里喊着:"还不去传太医,还有,叫李彝千快进来。"
宁令哥这才反应过来,狂奔到门外,跟自己的死士交代了一番,跑回来守在父母的身边。
"陛下,陛下。"先赶来的是御医,给李元昊把了脉之后,只说呼吸微弱,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两可,便只管将那珍药一副副的拿出来,耶律观晴听说李元昊没死,欣喜若狂,看李元昊不能下咽,便一口一口将药汤哺进他口中。
待到李彝千进来,重新诊治,亦是沉着一张脸,丝毫不敢说有把握。
珍贵药材用了无数,李彝千和耶律观晴两人亲自盯了一天一夜,李元昊才又睁开眼睛,见着李彝千,勉强笑笑,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可李彝千努力听也没有听明白。
听说李元昊醒来,李宗才和耶布移守贵不顾阻拦,强行冲进来。
李宗才待查看完李元昊的伤口,阴恻恻的看着耶律观晴:"皇后,陛下的伤明显是刀伤,想必是为人所刺,您不会不知情吧。"
"宗才......"李元昊声音虽轻,可李宗才却立刻守在李元昊身边。
"陛下。"
"这伤的来源,你们就不必追究了......你现在到阜南茶馆的天字号去找耶律宗真,就说......我现在不成了,请他立刻来见我。"
李宗才从没有见过李元昊这般虚弱的模样,听见李元昊吩咐,点了点头,转身就出宫而去。
耶布移守贵看着李彝千:"陛下他,究竟怎么样?"
李彝千惨白着脸,摇摇头:"若是德朗在,或许少主的命就能保住了,守贵,我无能为力。"
耶布移守贵这么个粗豪的汉子眼睛登时就红了,看了看李元昊,嘴里只说了句"少主一生英明神武......"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元昊看着李彝千和耶布移守贵,勉力道:"守贵,彝千,我怕是要先走了......你们要保着观晴的性命,保宁令哥坐稳......皇位,并且,此生不可......伐宋......"
李彝千和耶布移守贵双膝跪倒,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臣记下了。"
李元昊说了这两句话,便觉得气息有些不继,脸色也变得愈发青白了些。
李彝千看李元昊吃力,便不再与他说话,双目看着他,眼睛里面的泪如水一般的往下淌。
"李元昊。"耶律宗真原本打算要走,正要出门正碰上一头闯进来的李宗才,听说李元昊不治,耶律宗真二话没说,随着李宗才急匆匆的朝着党项皇宫而去。
"你看看你,一国的君主,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李元昊听耶律宗真的话音带了哭腔,勉力的笑笑。
"观晴,你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亏得元昊那般顾念着你们母子。"耶律宗真何等的聪明,眼风一扫,看在场这几个人表情均是悲痛,只有宁令哥和耶律观晴的神色中还有一丝慌张,便知道李元昊这伤是怎么来的。
"宗真......"李元昊轻声的唤,"罢了,让观晴和宁令哥......下去吧,只你们几个留着。"
耶律观晴心里面又是害怕又是难受,红着眼睛看着李元昊,咬了咬下唇,本还不想走,却被宁令哥拉扯着,出去了。
"你要交代我什么?"耶律宗真知道李元昊有话对自己说。
"宗才、守贵和彝千,他们三个是我最好的将军。"李元昊眼睛在三个人脸上扫了过去,"宁令哥没有容人的雅量,这些手握重兵的前朝臣子,必不得善终,这三个人我托付给你,宗真,让他们三个跟着你......"
"陛下,我们......"李彝千握着李元昊的手。
"我向来没有什么......什么家国的念头,你们几个人的安危,要比什么国家的名声重要的多......"李元昊心里面从来不存什么狭隘的民族观念,只想着这几个人的后半生,"宗真,这三个人,我只能托付给你,你善待他们。"
耶律宗真点点头:"你放心,我待他们犹如萧氏诸人。"
"宗真,咱们单独说会儿话。"李元昊不愿意让跟随了自己半辈子的将领们看见自己临死时候的样子,便开口赶人。
"陛下。"耶布移守贵不愿意这个时候离开。
"走吧,守贵,陛下和契丹皇帝有话说。"李宗才和李彝千已经猜到李元昊的意思,强拉着耶布移守贵离开。
"宗真,这些年,真是对不住你。"李元昊脸色忽然红润了些,看在耶律宗真眼睛里面,却是无比的担心。
"我们是异姓兄弟,说这个,多么外道。"耶律宗真自从李元昊舍命替自己挡下一剑之后,便与李元昊结成兄弟,这么多年来,二人之间的情谊始终十分浓厚。
"宗真,你知道我说什么,我只留你一个人,只为了那一件事,你明白,我也明白。"李元昊心里面知道这些年耶律宗真心里面惦记着自己,要不然亦不会如此迁就。
耶律宗真听他这样说,脸色刷的白了,神情有些不自然:"元昊你说什么?我怎么明白,你先不要说,好好休息。"
"宗真,你不是个忸怩的人,这么些年,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情意上,我始终欠着你的......咳咳咳......"李元昊忍不住又咳嗽起来,鲜血从嘴里不住的涌出来。
耶律宗真忙拿过来旁边胡乱堆着的巾帕替他擦拭。
"你不用忙,横竖我是熬不过去今天了,这血就不可惜。"李元昊眼睛微微的动,"宗真,你一直觉得我不明白,其实我明白的,只不过,明白又能如何?就如同我和赵祯......"提到赵祯的名字,李元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他坚持的,和我坚持的,以及你坚持的,不过都是一件事而已。"
耶律宗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点心思李元昊居然都知道,又是惊讶又是难受还有些不甘心,重重情绪交杂在一起,看着李元昊灰败的脸色,眼中的泪忍不住又掉下来。
"宗真,我只为同你说这么句话,说完了,也就没什么牵挂了。"李元昊心里面觉得此时亦应该让耶律宗真知道其实他的心思自己一直是知道的,这样或许他能得些安慰。
"元昊,你不要说了,我这么些年,原来你明白的。"
五十四、当时只道是寻常
"启禀陛下,契丹使者求见。"司礼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
"宣。"
"皇帝陛下宣契丹使者祢英阁见驾。"
看着走上来的人,赵祯的面色淡淡的,接过献上来的匣子,慢慢的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墨黑的貂皮,上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块温润的玉佩。
赵祯的眼睛一下子就变得酸涩起来,阶下的人影也变得有些模糊,他手里紧紧的捏着盘龙佩,认真的看着站在契丹使者后面的三个人,十几年之后,这些人的面孔仿佛有些熟悉,亦仿佛有些陌生。
"你们,朕仿佛见过的。"赵祯喃喃的。
"您的确见过我们,在延州。"李宗才和耶布移守贵的火气大,只有李彝千,虽然觉得悲哀,但还是答了话。
"李元昊他......"赵祯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面止不住的疼痛。
"陛下故去的时候,只留了辽国的皇帝耶律宗真密谈,至于说的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李彝千有些挑衅的看着赵祯,没有丝毫的畏惧,"而且,陛下说了什么,您还在乎吗?"
"我天朝的皇帝陛下,岂是你们这般出言不逊吗?"礼部的官员忙喝止他们。
"不妨事,这位李将军与朕是旧识了,又是辽邦的使者,无妨事的。"赵祯无力的摆摆手,"朕要和他们叙叙旧,你们都下去吧,留着八王爷就行。"
礼部官员听了这话,应声退下。
看赵祯垂着头,声音闷闷的,李彝千不好再说什么,一时之间,大殿上浮着令人窒息的沉郁气氛。
忽听殿外叮叮当当金铁交戈的声音,殿内的人的目光全被吸引过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与一群禁军侍卫斗在了一起。
只见那身影辗转腾挪,手里面一柄长刀招招见血,若是换做别的地方,禁军怕是早跑完了,可是偏偏在皇帝的大殿前面,因此他们只能拼死力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