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行李的男人吓退数步,虽然已经见了无数次了,但对于程默每天换一种颜色的脸并且敢堂而皇之出现在光天化日里吓人他还是没法见怪不怪。
程默毫不犹豫地摔上门,发出一声巨响:"最近送快递的男人长的都这么寒酸啊?"
外面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还有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求救:"开门--姐--我是程成!"
"吃吧。"一碗方便面摆在程成的面前,程默抢在程成感动前说,"前晚泡的,倒掉可惜,刚好给你吃。"
程成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是全局里唯一一个喝张余泡的茶会没事的人。
三下五除二把方便面--疙瘩吃完,程成一抹嘴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再次抖落一地板的煤灰。程默嫌恶地退开一步:"你难民啊?弄成这样。。。三天没洗澡了吧?发霉了都!"
"查案嘛,时间又紧。"程成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望卧室走,"好不容易有眉目了,让我睡睡,就回局里--"
程默忍无可忍伸手将他抡了个圈,一抬脚将他踹进了另一边的浴室:"先洗澡!"
程成冲过澡后终于又有了一点人样,出来的时候就见到程默已经换了一个颜色的面膜,在床边一面搓手一面含笑等他,用四个字概括就是--不怀好意。
"姐,我很累了,有啥我醒了再说,"他闭眼就往床上载,鼻端忽然闻到浓烈的CHANELNO5的味道,睁开眼挫败地看着几乎贴着他脸的程默,"OK,说吧,什么事?"
"什么时候有好男人也不给姐介绍一下?"程默眨了眨眼。
"哦~我身边未婚的只有王有德,你想认识他,那倒没问题--"
"还装!"程默一手抄起床头一份报纸,指着道,"我说的是他!堂堂韶氏总裁--"
版面上的韶华神情淡漠,疏离地如远在天涯。
程成想起了那些未接来电,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使他暗暗地皱了皱眉,"神经,他一个大老板,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装。"程默把弟弟的脸捏了一下,"上次你明明坐着他的车回来,我人会认错,车可不会认错--前几天,他又出现在家楼下--"
是这三天来他关了机,故意切断了与他的一切联系,所以。。。他才来?
"所以他利用他所能掌握的一切社会舆论来向警局施压--现在,他成功了。"江律的话几乎是立即窜进脑中,他叹:"我和他没什么关系,姐,别惹这种人,咱。。。惹不起。。。"
程默看着弟弟反常的疲惫与沉默,忽然弯下身在他脸上啵的一声:"傻瓜。。。惹不起,那就躲呗,只要你躲的过去。"
程成苦笑着擦去脸上的唇膏印:"别和老妈说,她一向不喜欢我和那些有钱人来往。"自从程父因为被一起豪门争产案波及而死于任上,程老太太对有钱人尤其是二世祖的印象就根深蒂固的坏了。
"安拉。她几乎天天去隔壁三婶家搓麻将,磕家常,哪会留心到这点小事--你看这下又没见影了。"程默抱怨着说完,起身开始帮程成整理少的可怜的行李。
"她忙活了大半辈子了,让她安乐安乐吧。。。"程成倒向大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是啊,哎。。。还整天念我不结婚不成家,那我也得找的到男人嫁呀。"
困。。。眼皮都要粘起来了。。。
"老太太倒是又有话了,叫我和江律凑一对儿--"
有一瞬间的闪神,为那个埋在心底的名字。
"她倒是喜欢江律呀,隔三差五地过来给老太太送补品陪她聊天,能不喜欢么!我看呀,也就只有江律来的时候她能呆的住屋子。"
程成睁开了眼。
"他。。。江律常来咱家--一直?"
"那当然呀。"正在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程默指指外面某处道,"昨天你不在家他还来呢,呶你看,这就他给妈带的,说什么局里表彰先进给他发了一堆人参鹿茸,他受不了这补就给咱家拎过来,把老太太乐的,直说他比你这儿子还孝顺--后来还问起你呢,你小子一声不坑就跑个没影,这时候就不怕吓坏老太太拉--幸亏江律说是他让你出了躺公差,还把你平常的工作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才把她心给安下来了,这点人情世故,他是比你强。"
程成呆呆地听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一刹那尖,鼻端竟有些发酸。
如果他们局表彰先进就发人参鹿茸,那还不早被纪委彻查到底立为典型了--何况如今局里人事浮动风雨飘摇--刚还收到莫名的短信,江律被降职一等留任--还都是他害的。。。
可江律究竟是为什么,要一直一直对他,对他的家人,这样好--即使是在。。。他不再信任他的如今。
"喂,我说,江律其实也不错的,钱么赚的少了点,不过有才干有冲劲人又长的帅,不如我勉强一点迁就他好了。"程默偏着头开始数江律的优点。
程成没有说话,他的心里,依然是空空落落的。
"虽然我比他大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女大三抱金砖么,又是以前玩到大的邻居--"程默忽然兴奋起来似地抓着程成猛摇,"你说是不?"
"你这么浮夸拜金,江律不适合你的。我干吗要推人入火海啊?"程成没好气地把被子望头上闷,半晌闷闷地憋出一句,"而且。。。人家心里有主儿的了。"
或许,江律是对的,他的判断,他的选择,都是对的。
柳小梅真的适合他。
什么心机深什么嫌疑犯,都是他用以掩饰嫉妒的丑陋借口。
嫉妒。。。他又凭什么嫉妒这样登对的两个人呢。。。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一群孩子在杂院里胡天胡地地闹,眼里只有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那时候他总是握着他的手,握到手心冒汗,腻腻地将两个人的肌肤粘在一起,也不曾松开。
总有调皮的坏孩子跳着脚取笑:"江律,那是你媳妇呀?抓的这么紧?"
江律挖挖地大叫着冲上去扭打,只有他在身后,傻傻地笑。
那时,才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再次睁眼的时候居然已经是华灯初上,程成抓过闹钟看看时间,借着窗外的月光,光滑的镜面上折射出一张双眼红肿的脸来。
太没用了吧。。。程成挫败地锤着自己的脑袋,起身想倒点水喝,就看见饮水机下压着张纸条:"我回公司下,晚饭在微波炉里自己吃,要是回来你还在死睡我不介意再亲手喂你,我亲爱的弟弟 默。"
其实他不饿。
即使从早上起他也没吃什么东西,胃里也依然鼓胀着,什么都出不来,什么也塞不进。
他大概是要开始准备写遗书了。程成有些自嘲地想,一个吃饭皇帝大的大胃王居然没了胃口,当真是病入膏肓。
以前江律就常常笑他要是地震了别人先拿存折金饰他一准儿先望怀里揣两个大白馒头。
怎么。。。又想起他了呢?
似心有灵犀,他突然抬眼向窗外望去,窗帘扯着风向旁飘开,楼下的过道里,站着一道默然的背影,昏黄的灯,静立的人--
不记得多少次了,他总站在那个角落,在他看的到的角落等他,等他一起上学,打球,吃饭,游戏--蓦然回首,他竟发现他的少时记忆里的一切都已经褪色成苍白,唯一剩下的就是江律看向他的那双光华流转的眼眸--是他么?
会是他么?会是他吗!
他腾地站起,第一次不能自已地激动起来,他跑出家门,跑下楼梯,却在拐角处猛地刹住了脚步。
要先说什么呢?道歉。。。还是祝福?
他的心砰砰的跳地厉害,脚步却不能自主地向前迈去,转弯,抬头,他屏住呼吸--
靠在路灯上的男人恰巧转过身来,指间雪白的卷烟在暮春的夜色中划出一道绝色的伤口--空气里始终飘散着哈瓦那烟草甘醇却略带苦涩的清冽,挥之不去。
"你终于。。。肯见我了。"韶华笑道。
14
我又没躲着你。
程成定了定神,这样说道。
奥。韶华平静地点点头,只是手机刚好关机了三天。
你怎么会来?
兔子跑了,我只好再做一回守株而待的猎人。他耸耸肩。
程成不说话了,他无法不去在意江律说的那件事--两个人之间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小区灯光处忽然窜出一道黑影,跳到程成脚边,倒将他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只土黄色的大狗。
"富贵。。。"程成放柔了表情,蹲下来摸摸它的头,"是不是想我了?"
富贵张大了嘴,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程成的手臂上嗅个不停。
程成一脸无奈:"就知道你一点也不想我,我没带吃的下来,那--去找那个哥哥,他有。"
富贵毫不犹豫地转身,转到韶华眼前蹲下,讨好地开始左右甩尾巴,把程成气的牙痒:"还真是有奶便是娘啊--肚皮都撑地拖在地上了,还吃!"
韶华一惊之后不由地浮起一丝笑来,出乎程成意料之外,他竟然从身后拿出一只塑料袋,打开,烧鹅饭。
这是。。。原本要给他的?
他知道他今天回来?也是--他从来无所不知,只要他想。
程成的双眼一瞬间冷了下来。他看着韶华将肉放在手心,富贵闪电般地将肉叼走,还生怕有人来抢似地躲到角落的阴暗处兀自狼吞虎咽。
"这狗倒有意思。"韶华温柔地笑,"难怪上次你要打包多一份给它。"
这样的人,居然会有那么重的心机,那么深的盘算。似鬼使神差,他居然开口道:"向法院申请冯嘉富的遗产管理,是你的主意么?"
韶华愣了一下,旋及收起了笑容:"。。。是。"
程成没想到韶华会这么坦然,不过,这才是他的本性,张扬跋扈无所顾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眼前这个温柔的会夜夜等在他家楼下会怕他饿着给他送饭的男人,只是假象。
"干的好。不过,案子没结之前,你只怕不能如愿。"程成冷淡地说完,转身要走。
一只微凉的手牢牢地攥住了他的。
"这就是你生气的原因?"他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不敢,你这么做对你百利而无一害,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程成耸耸肩,没有回头,"气也只气我自己,傻不拉几地被你利用。"
"我利用你?"韶华的声音低沉地有几分惊怒,"我利用你什么了?"
"你敢说没利用我探知案子的进程?!"程成冷笑道,"因为你利用社会媒体向上头施压--案子迟迟不破总要有人负责!所以付队被调走,江律被降职,我们全局被拆的七零八落的,还真是谢谢你了!您这还是没利用我呢,要是利用上了我还不连骨头都被你啃--"
话没来的及出口,他就被韶华拥进怀里,似乎紧的他快要窒息。
程成回过神的时候,韶华已经松开了他,好似刚才火热的胸膛和沉重的心跳都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仿佛只有一瞬间,又仿佛恒久如永生。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经过,惟有角落的富贵解决了战利品,朝他们发出几声感激的吠声。
脸,在此时才火烧火燎一般地红起来。
这个疯子变态神经病--在他家门口他怎么敢!
程成倒退了两步,怒瞪着眼前这个男人。
"对不起。"韶华的一双眼即使在黑暗中也璀璨光华,"那个决定是我下的,坐在办公桌前,我不单是韶华,我还要对整个韶氏负责。我必须想着什么样的计划对公司有利对股东有利,冯嘉富死于非命,他的生意与关系在地产界旁综错杂,一再冻结对所有人都是损失,所以我向法院提交申请,我承认这么做是通过小梅取得冯嘉富的遗产管理权,在商言商,我不后悔下这个决定,但是我没有利用什么报刊媒体向警察局施压,我不屑利用这种手段我也不想造成这个结果更加从没想过利用你!"他拉住他的手,一字一字地道,"你信我。"
程成望进他的眼里,看到的惟有坦荡与认真,如果是假的,那么,韶华就是这世界上最会做戏的人。
胸中的一口郁气纠结展转,终于在唇边化做一声叹息:"。。。别骗我,韶华,我最恨人骗我。"
他最终选择了相信,相信这个惟有在他面前会笑会闹不再冰冰冷冷高高在上的男人。
韶华眼眸一暗,似隐约舒了口气,却不曾松开手来--
"程成,有没有想过--"韶华顿了下,终于开是出口,"真的和我在一起?"
只有在你面前,我还是当年那个漂泊重洋的少年,还是那个曾经相信爱的男人。
所以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而当它再次流逝的时候,程成已经抽出了手。
"你放心,这案子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我已经有眉目了。"程成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王婧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王婧的父亲是一个有过案底的人,出来之后也不肯正经工作,潦倒一生,母亲不堪丈夫酒后虐待十年前就和人跑了,王婧一直是在这种贫穷而混乱的环境之下长大,跟着她的父亲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直到冯嘉富的出现。她从念高中起就和冯嘉富有过联系,也就是说她和冯嘉富有染起码有6,7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冯嘉富出钱供她生活,念书,大学,考研,可以说王婧的今天是冯嘉富一手塑造出来的。而她无能又可怜的父亲因为酒色过度引发的肝炎,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到了要住院观察治疗的地步--但是冯嘉富在案发当日的前一个月突然停止了一切的费用供给,医院不是慈善场所,白衣天使们把她父亲"请"回了家,等王婧闻讯赶回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接到一纸病危通知书。
她原本已经摆脱了生活的不幸,即将成为一个风光无限的前程似锦的公派留学生,然而冯嘉富轻而易举地毁了这一切。
冯嘉富做的这么绝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先后发现两个他自认为对她们恩同再造的女人背叛了他,对他这样自大自满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嘲讽与侮辱,所以他要报复,没想到,却最终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货。
所以王婧,绝不是象她口中所说的,没有杀冯嘉富的动机,撕去表面上的冷漠的钱与性的交易,实际上,她恨他。
如果刘宇凡说的没错,他在17日晚上12点送走了王婧,而情绪失控的她有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
她已经有了杀人动机和杀人时间,那么,只差手法和。。。证据了。
"现在,只差一个疑问了,为什么案发现场要弄成那么血腥?"他呢喃道,"有什么必要。。。"
韶华静静地在旁听着,忽然开口:"不合理的行为是为了将另一个更加不合理的行为合理化。。。"韶华眯起眼来,"很多时候,人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聪明。。。"
不合理的行为是为了将另一个更加不合理的行为合理化。。。
程成沉吟道,如果是死前把头切下,那么这是虐杀;如果是死后把头切下,那么,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转移视线隐藏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