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离开前,在他桌子上放了一瓶高度红酒。
周歇看他,表示不解。
管事似笑非笑,"老板吩咐的,他说你应该用得著。"说著扫视一圈他脸上的五色彩虹,"值得吗?"说完笑两声,出门。
周歇抓起红酒瓶子就想扔向他背影,不过管事早已关了门,他举起的手举了半晌,终於垂了下来,打开瓶盖,咕噜灌一口。
他爬进浴室躺进浴缸,抓著酒瓶子咕噜一阵,终於喝得一干二净,其实这酒放不倒他,不知为何的,他开始迷迷糊糊起来,不过有句话倒越发清晰了。
那人说:咱们玩完了。
妈的,玩完了。他说玩完了就玩完了;他说不玩了就不玩了;他说完了,就,完了。
红酒瓶子啪嗒一声滑到地上,周歇怒瞪了一整天的眼皮子终於合上。
"哦,手痒?"周歇笑嘻嘻的,手窜下去往对方尾椎处一按,"我看你是这里痒了吧?"
男人推开他手,"你讨厌!"
周歇凑上去堵住他的嘴,嘴里的酒精顺著流过去滑进对方嘴里。那人脸色一阵青紫,一脸要吐出来的表情,周歇退开身体,调笑,"哟,这麽讨厌我喂你吃东西啊!那就吐吧。"话一说完,就见那人拼命捂嘴,摇头,"没、没。我喜欢。"
周歇笑。旁边一人搭话,"周歇,你太过了啊,小华酒精过敏,别灌人家了。"
周歇头也不回,"哟,不好意思,不小心给忘记了。"心中却冷笑,没骨头!不是男人!对酒精过敏又怎麽著?老子偏要叫他喝!我不爽,凭什麽还要给你爽快?!
嘴上却道,"既然你喝不了酒,那咱就散了吧。啊。你要不要回家去?啊?小......华?"是叫这个名字吧。
叫小华的男人唯唯诺诺摇头,"我不要回去。我今天必须呆在这里。"他才不要回去,一回去,就什麽都没了,好不容易逮著机会让周歇愿意招待他,他缠了这麽多次才得到的机会。他不想浪费。
"干嘛啊你?"周歇大著舌头笑,"这麽舍不得哥哥我?我给你下迷魂丹了不成?"
小华点头,"没下迷魂丹,你自己就是迷魂丹。周歇哥,我挺喜欢你的,是真的。"
此话一出,旁边搭话的那人都静默了,而後爆出一阵大笑,边笑边摆手,"得了,我受不了了,这年头,连男人都能赶上言情剧的水准了。周歇,你赶紧带著进去吧。再这麽听下去,我怕我调出来的就都不是酒,都该成醋了都。哈哈哈哈......"
"滚你的,死疯子!"周歇摇摇摆摆地抓起酒瓶子,丢给吧台上的男人一个直立的中指。幸灾乐祸的混蛋!
走了两步,发现後头那白痴竟然没有上来,他只得退一步,粗鲁地揪住那人鸡爪子,"你脚给狗吃了?"
"没、没...有"叫小华的人吓一条。
"没有干嘛不晓得走路,还想老子背你?!"
"不、不是。"
得,唱上二重唱了,周歇一个头两个大,"没事穷绕舌个头!给老子闭嘴!"
"是!"
黑线!
周歇拿酒瓶子蹭蹭太阳穴,"你还想不想上老子的床?!"
"......"
"回答!"
"......"
"哑巴了,你?!"回头怒视。
小男生嚅嚅喏喏,"是你叫我闭嘴的。"
"操!"周歇怒吼一声,一脚踹开房间的门,"你、你他妈的,老子叫你闭嘴你就闭嘴啊!那我叫你去跳楼你去不去?!老子叫你不要来缠著老子了,你做不做?老子叫你现在就滚,你滚不滚?!"
"我、我、我不去我要缠我不滚。"
周歇斜著眼角瞪他,"现在倒晓得说话了。"
那人一脸良善的笑。
周歇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时,也是这种笑容,跟个傻子似的,还呆,站在门口,表情精彩,像是看著长满刺的水果,想尝鲜又怕被扎到。於是上去搭话,当时只是本著本职的意思上去开头,後来才发现原来不过给自己惹了个大包袱,跟条菟丝花似的,甩都甩不掉,上次小笕来时其中一个就是他,他烦不胜烦,见一次丢一次出去。那这次呢,为什麽让他缠上了?周歇晃晃脑袋,酒精使得他脑袋有点迟钝,这家夥好像出现有几天了吧?三天、还是四天?又或者更多?到底是多久?......
"喂,你这次缠我几天了?"那人好像在帮他脱鞋子。
"七天了。"
七天,周歇摇摇手指,他这样子有七天了,七天,那就是比四天还要多四天,咦?不对,是多三天吧?还是两天?算了,反正几天都没有关系。不就是想上床吗?他给他就是了。
"你是不是特想跟我上床啊?"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小男孩霎时一脸通红。
"切~"周歇拉长声音,"你店子都逛了,房间也开了,"指指自己的脚,"鞋子也帮我脱了,现在才来害羞,会不会有点虚伪?"
"......"
"行行行,不虚伪,不虚伪,我给你另外找了个词,"特神秘的表情吐出两个字,"淫荡。这个词是不是好听多了,你说是不是?"拍拍他脸颊,摸一把,自个儿倒先笑了,"是不是?"
小男生迸出一句,"你去死!我看你才是,一脸淫笑。"
周歇愣住,嘿,登鼻子上脸了,还是有点小脾气的嘛。那麽平常干嘛一副娘娘腔的死样子?
小男孩站起,"我不是娘娘腔!"说完又道,"我要走了。今天我才发现,你也不是个男人,你没有男人的样子。我不要跟你学习了!"
周歇站起,踉踉跄跄地拖住他,"男人?我怎麽不是男人了?我怎麽没有男人的样子了?啊?!你过来,过来给我说清楚,你给我说说看!"
小华一把推开他,"你疯疯癫癫的,你还故意灌酒,说话也没有以前的味道,你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你不是以前那个周歇哥了!"
周歇又一次愣住,这回是真愣了。这小破孩吼了这麽大一段,声音又大,炸得他耳朵都快聋了,而且,他揉揉太阳穴,再看看这叫小华的小孩子,整个一副紧绷的表情,嘴巴抿得紧紧的,都快成一特大号螺丝钉了,扎进去了,就咬住不动。不过这表情,怎麽看怎麽就觉著眼熟呢,气质也是,好生熟悉。周歇又揉揉头,突然间就噗哧一声笑了。回退一步倒进沙发里,招招手,"你过来。"
小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周歇又开口,"过来吧,叫你过来就过来,我不逗你了还不成麽?"
那人这才过去了。
周歇仰著脑袋,嬉皮笑脸的,你说说看,以前我是怎样的?现在、现在又是怎麽样的?
"你以前总是大大方方的,那些过来找你喝酒的人都说,你是真正的男人、纯正的爷儿们。不猥琐、不畏惧、想说什麽就说什麽,要干什麽就干什麽,该做什麽就做什麽。"
"现在呢?"c
"现在嘛,我觉得周歇哥你好奇怪。明明是在喝酒吧,却不像高兴的。以前,你要是不高兴陪谁喝酒就直接甩脸子走人,不高兴陪谁就直接扔出去,自己扔不动,还叫保安。"说到这声音小点了,小华在心底补了一句"就像对我那样",而後又提高声音,"要是你要喝酒,那肯定是因为高兴才喝的。你以前还说真男人不该喝闷酒。但是你现在──"
"我现在喝闷酒了?我喝酒不高兴了?"
"嗯。我觉得是这样的。周歇哥,你是不是不高兴?谁欺负你了吗?"
"为什麽这麽问?"
"我爸爸常说,人要是不高兴,那就只有两个情况。一是因为受别人欺负了。再要不就是因为受自己欺负了。"
周歇呵呵笑,"那依你看,我是哪种?"
"我觉著,你是被人欺负了。"因为他认识的周大哥,不是那种会欺负自己的人。
对话到此,周歇没再接下去,沈默了许久之後,笑开了。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围住那小孩儿。
"小华呀小华,我得跟你道个歉。"
"道什麽歉?"
"你不是娘们。我以前小瞧你了。所以我要道歉。"
"呵呵。"小孩微笑,"没事,我又没计较。"
操,越发显得他是小孩子,一个巨无霸型的小孩子。倒是眼前这个小不点,反而越发像个大人。这种感觉真,怎麽说呢,就跟羽毛钻进鼻孔里似的,堵得慌痒得慌,想忽略忽略不了,掏又掏不出来。
两个字,不爽。
一闹腾,酒也醒了不少。他的酒量不止这麽小。
周歇道,"好了,你回家去吧。"
"嗯。好。"站在门口,小孩回头,"你好好休息。那我明天再来。"
"不、不、不。你可别在来这种地方了。"周歇连连摆手,"以後要有事我出去找你──哎,我说,你要不要认我当哥哥?"
"呃......可是,我还想向你学习呢。"
"学习?"周歇狐疑眯眼,"学什麽?你在我身上能学到什麽?这个地方,你想学什麽东西?"
"就是、就是那个、那个啥~"
周歇看著他绯红的面皮,总算明白过来,这小混蛋,"想都别想,你这样的,不适合在这里混。赶紧给我乖乖回家去,听到没?还有,以後不许再来玩,找我不成;找别人,那更不成!要是被我发现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明白没?!"最後的三个字就跟炸弹似的轰然。
小华被轰得蒙头蒙脑的,只能连连点头称是,一边咕哝著,"我不适合,我怎麽就不适合了,凭什麽你就适合......"
一推开门,就撞上了一具躯体,差点被顶了回去。
"你是......?"他站稳了,这才看到一张脸,一张不像人的脸,可他偏偏就是人的脸。小华立即就往里头道,"周歇哥,有个‘人'来找你来了。但是──"他的脸像"雕塑"。
他的话没有机会说完整,因为周歇已经看到来人,就如同来人也已经看到周歇现在的状况一样。
乱七八糟、乌七八糟,完全符合这种声色场所。
他心都快扭成一团了,脸上却仍是雕刻的,看著周歇先是惊讶,後来痞笑。
"小华你先出去,记得把门带上。"先是打发了杵在门边的,而後对著眼前这个。
"别来无恙呀,章大──"
第九章
"别来无恙啊,章大──哥?这麽叫,不会折杀你们章家吧。"周歇笑嘻嘻,"请随意坐。"
来者正是章虚。扫了两眼,选了最干净的位置坐上去,章虚也没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刚才那个是你的新欢?"
周歇呵呵笑,"是与不是,似乎都跟你没关系吧。"
分都分了,这才来插手,唱的是哪出?
章虚没有再说话,突然地自随身携带的包里抽出一沓纸张来,啪嗒一声丢到周歇身上。
周歇觉得莫名其妙,却仍是拿起那叠纸看了起来。
首页最上边的中间是简单的黑字:第四型自我型。
这是什麽东西?周歇正想发问,却见坐在一旁的章虚已翘起二郎腿转了过去,半边侧脸留给他,一看就是完全不打算理会他的样子。
周歇只好继续往下看:四号特性:艺术家
这三个字让他不由得失笑一声,不过仍旧继续看了下去。
开场的是两排基本:"基本恐惧:有独特的自我认同或存在意义。基本欲望:找自我,在内在经验中找到自我认同。"
莫名其妙,越发糊涂,周歇都有点想扔开这东西了。一转念心想在扔开前再扫一眼吧,於是又扫了一圈。几行字就在那一刹那间钻进他眼帘。
"自虐抑郁性格,嫉妒,自我形象低,扮演受害者,玩感情游戏,极高诱惑性(包括扮奴隶),情绪极度不稳定,自视过高蔑视人,扮酷装大。"
这些字,怎麽那麽看那麽眼熟啊。三秒锺之後,某张脸钻进他思维圈内。
可不就是那个混蛋吗?周歇突然有些明白了。开始从头至尾地阅读上面的字句。
......
十分锺後,周歇一手敲敲桌面,一手指著纸页,"‘瞧瞧,瞧瞧。内向、情绪化、易忧郁及自我放纵,追求独特的经验'"往下继续挑著,"‘触感敏锐、立场坚定、惯性保持静默、游魂、发白日梦、做独行侠、歇斯底里。'怎麽说得跟医生鉴定书似的?还有这个‘自我封闭、自我破坏,扮演受害者,沈沦在痛苦中。对人若即若离'......"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他奶奶的,这精确的,就是章幻那小子肚子里的蛔虫也不见得会有这麽了解他吧。
章虚这才转过头来笑笑,"看完了?"
"嗯,"周歇点头,"不过这个跟我,之间,有什麽事?"笑嘻嘻的,一股子不正经气味。
章虚看了他半晌,终於站起,一把夺过纸张,冷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这话之後便是千篇一律的离开动作。
周歇抢到他面前,"你这什麽意思?玩拼图游戏呢?给我一格两格就走人?"
章虚斜著眼睛看他,周歇干笑,"就算是考我,也该把所有的图画格子给我吧。"
章虚盯视了他许久,似乎要从一脸嬉皮笑脸的笑里挖出点他想要的东西,几分锺之後他终於又返回坐下,"这是家庭医生对小幻最新一期的检测结果。"
什麽意思?
章虚斟酌著字眼,"他前几天晕过去了。医生检测出来的结果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睡眠。"
"这已经是将近一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了。现在却又出现了,你知道这是为什麽吗?"
周歇甩甩头发,"你可别告诉我这跟我有关系。"周歇苦笑一声:他能有那个荣幸?不要怪他怀疑,他实在不敢相信。不是没有自信,而是那人的表现让他无法相信。
"跟你没有关系?"周歇看到章虚勾起唇角,"那麽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告诉我,在这几个月内,小幻在跟你滚床单的同时,你还曾在其他人的床上看到过他?"
周歇没再接话,不仅仅因为他听见了章虚压抑的怒气。更重要的是──
"这麽说,真跟我有关系?我是不是可以这麽理解,我对他而言,不是可有可无就跟那空气中的氮似的?"
章虚回了他一声哼,"小幻一紧张就会出问题,最明显的表现便是睡眠失常。所以我们一直一来都想著法子让这些不安定因素远离他......你、是例外。"最近他跟小玄都有点忙过头了,死老头也被往事弄得焦头烂额,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对这点他没有话说,失职便是失职。
周歇听出他口气里隐藏的黯然和自责,突然间有些不舒服。"敢情在你们眼里,像我这样的人,就跟垃圾似的,想什麽时候处理就处理?"未免太自以为是了点吧。
章虚冷笑,"哦?敢问周先生,你可有等到我去处理?"一点小挫折就跑得比兔子还快,还好意思鸡猫子鬼叫。
周歇呆了呆,这人,绝对不是在夸奖他跑得快,而是──
"你凭什麽指责我?"
"我没有资格,所以也不打算指责你,"章虚语气冷淡,"不过过来奉劝你一句,要滚就滚干净点,希望不要让我知道你再在小幻面前出现。"说完站起身,"我说完了,告辞。"
竟然就这麽走了。周歇看著那人合上门边前挺拔的背影,瞪了半晌,突然狠狠咂一下沙发,神经病,真不知道小林子瞧上他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