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他抬首唤道,幽幽的声音回响在空盪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半晌,无人大厅传来阵细微的脚步声,姬璇不耐的抱胸,斜眼望著回廊外的青葱郁草,倚著墙柱等那"人"的来临。片刻後,一双锦鞋来到跟前,乳白色的绮罗裙飘摆,画出一条漂亮的线条,他冷冷的抬眼。
「主人。」一白衣女子恭敬的低著头,轻灵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堂里显得飘渺无痕。
「怎麽样了?」
「王爷亲自濒临,山脚下围了一队士兵,似乎正想办法破除观主的寅阵法,您的师兄姊们有几位正欲飞速下山阻档。」
姬璇冷笑一声,道:「我道不是阻挡,是救援才是。」师父的寅阵法何其高深,凡人哪可能动它分毫,只怕父王这次是要吃苦头了。
摊摊手,他事不关己的盘坐於蒲团之上,闭上眼睛,打算先小憩一番。女子瞅了他一眼,见主人已不打算说话,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银光,她垂著头,白色的裙襬飘逸,女子的身形逐渐模糊,好半晌,大厅里已不见女子的身形,但见一缕清烟袅袅,缓缓消失在空气之中。
沉静了片刻,大厅外又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姬璇儿懒懒的抬了眼,嘴角一扯,果见何清云和简枝雪正向自己走来。
「小师弟,你怎麽还在这!?」简枝雪惊讶道。
「我怎麽不能在这?」一挑眉,他反问。
「这......」简枝雪一时无语了,求救的看向一旁观笑的何清云。
何清云好容易止住笑,轻咳了两声,投给简枝雪一个了然的神色,「你师兄不就是想问你怎不下山"探望"许久未见的父亲啊。」他笑的狡黠。
「师父莫脑,徒儿的事还不需您老人家担心。」闭著眼,他不卑不亢的说道。
「这样啊。」何清云一副恍然的样子,耸耸肩,他瞥了一眼兀自紧张的简枝雪,调侃道:「既然璇儿都这麽说了,你还担心什麽,去,帮我冲杯茶来。」
「璇儿下手真重,打得我这副老骨头都要散了。」不理会简枝雪愕然的表情,他施施然坐到太师椅上,一边还哀声叹怨著徒儿的不孝。
姬璇好容易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吸口气,他继续方才的闭目安神,平定因乍听到劣报而紊乱的内息。
闭著眼,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今年是阴年,不会真这麽巧吧?
好半晌的沉默,姬璇静静调著内息,耳边不时传来何清云不合身分的调笑声,间杂著简枝雪委曲的抱怨声,慢慢的,内息稳静,心脉归位。
察觉简枝雪的脚步声远去後,甫抬眼,便撞入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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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样,还站得起来吗。」何清云支棱著下巴,嘴角扬著意欲不名的微笑。
姬璇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什麽,迳自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欲往大门离去。
「且慢。」何清云的声音平静的传来,成功的让姬璇脚下一顿,虽然背著身,他却能想像现在的何清云神情应是难得的严肃。
「想下山了。」淡淡的话语传来,用的却是肯定句。
姬璇抬首远眺,良久,他方轻轻点了下头。
後方静寂了半晌,就在姬璇认为何清云没看到他的动作,正欲离开之际,轻轻的笑语突兀的响起:「你的卜筮法还是成真了。」
「......」姬璇没回话,算是默认。
「你且记住,迷惘之时,就听听风的声音,好自为之吧。」声音逐渐淡去,就好像是乘著风语飘来,紧接著又被风声吹散。
姬璇知道,何清云离开了。f
仍是没有回头,他朝著前方的萧然绿影一揖,足根一点,白袖轻摆凌空而去,飘逝的残影让人不禁怀疑,这究竟是飘仙亦或鬼魅。
业已空无一人的大厅,幽转著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远离尘嚣的凌霄山山脚,今日,刮起了一阵飒风血雨。
姬璇一阵风似的赶来,但见平日青山水绿的丽景彷佛打翻了墨水的山水画,乌云垄罩,空气中飘散著混浊的悬浮粒子,焦烟四起,黄沙滚滚,大片的草原给烧了成烂泥,刺鼻的焦味回绕不去,活像是天火奇袭,祝融之灾。
姬璇拧紧眉,冷冷的环伺四周,虽然仅剩一些微小的残粒,姬璇还是察觉出残留的生气。
那是属於"妖"的气息。
体认到这一点,姬璇心里也有了计较,当下警戒起来,闭上眼睛,运起丹田的真气缓缓的覆在自己周身,念了几句口诀,淡青色的真气像是有感应似的伸出,缕缕青烟顺著流动的浊风四处飘移,寻找著那若有似无的气息。
良久,他像察觉到什麽的猛然睁眼,黑亮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安,轻吐一口气,脚步沉重的走向让碎石焦烟掩盖的小径。
──那是离开凌霄山唯一的出口。
姬璇脚步坚定的移动著,他知道这一走,等待他的将是莫测难言的腥风血雨。
穿越过凌霄山四处的结界,走出乌云罩顶又是另个世界,白云悠悠,清风徐徐,想来山脚的惨烈都是在师父的结界里进行,外界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凌霄山位於卫国苍洲野郊,距离姬璇的家乡大殷国,相隔了几千里,骑马需花上十来天,步行则需两个月,姬璇也不急著赶路,出了山後便下榻在近郊的一处小客栈,打算在隔日清晨离开卫国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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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过凌霄山四处的结界,走出乌云罩顶又是另个世界,白云悠悠,清风徐徐,想来山脚的惨烈都是在师父的结界里进行,外界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凌霄山位於卫国苍洲野郊,距离姬璇的家乡大殷国,相隔了几千里,骑马需花上十来天,步行则需两个月,姬璇也不急著赶路,出了山後便下榻在近郊的一处小客栈,打算在隔日清晨离开卫国境内。
现今天下七分,属北方的卫国和南方的大殷国坐大,彼此制衡,其馀宋、燕、齐、陈、秦诸国,则每年轮番上贡,以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然大殷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朝廷内讧分歧,群臣乱政,诸侯割据,自去年翼弘王去世後更是变本加厉,扶仅七岁的十三皇子作魁儡皇帝,朝纲败坏,再不是过去的泱泱大国。
平摆的天平一旦失衡,势必会发生不可收拾的现象。
大殷现在就像一个困於汪洋中的孤舟,飘零摇摆,等著随时便被那不可知的大浪给吞噬覆没。
快马赶了几天路,北风的阴冷逐渐融化在南方的初阳下,姬璇牵著马来到大殷关口,在进关前的树林里把马放了,独自步行进城。
步行了十馀里路,小径旁的景色慢慢由碧水青天变成倚栏别院,远处就能看见几间茅屋小铺,有骏马的硝烟,在走不多久,就能到达人熙攘攘的徐州了。
少年步子也悠閒起来,久未出外,漫漫长途中刚好让姬璇重新熟悉这个世界,沿途的景致自是不能与山上相比,然松木畸石,清泉绿草,看著看著也别有一番滋味,也是妙不可言。
至於适才急著赶路的原因,姬璇理所当然的抛到脑後了。
走了半天路,话说姬璇步行千里总算看到了徐州的城门,风里飘来了赶著晨市,人群的喧闹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个世界。
路上行人匆匆,赶路之馀却不时的回头观看,官道之上,少年头戴玄冠,身著白裙、素衣,看上去虽称不上正规,却也是道士打扮,大殷王朝开国两百多年,历代君主好佛,佛教仓盛,除了仅存於耳传的逍遥观外,道教自然萎靡,看那少年小小年纪,气势上确有种凌驾一切的从容,走在路上自然引的行人频频张望。
□□□自□由□自□在□□□
人行攮至,徐州的百姓像是没有受到现今朝纪的影响,依旧是热闹欢腾,走在喧闹的官道上,姬璇无视於周边人好奇的目光,灵动的黑色眸子滴溜溜的转,对四周叫嚣喊破嗓子的小贩很是新鲜。
姬璇虽然七岁前生长在民间,然他出生官侯之家,自小又体弱多病,长了这麽点年岁,却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对府外的了解多仅止於书册,这也是他无奈之处。
看著梁上三个古劲沉稳的大字,『明王府』,姬璇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漾上心头,好像直到站在家门前,他才有种离家多年的真实感。
吐了口气,姬璇低头苦笑了几声,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平素的神色,一些古怪的地方也留意上了心头,明王府大门紧闭,却连个守门的侍卫都没有,眼底闪过流光,他沿著记忆中的青灰石走道迈进大门。
「三少爷!」
甫进门,姬璇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紧接著一抹纤细的身影向自己的方向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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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
甫进门,姬璇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紧接著一抹纤细的身影向自己的方向扑来。
姬璇歪了歪头,不动声色的侧过身,人影扑来,落空。
「原来是湘儿啊。」笑了笑,姬璇故作恍然样,走上前将那狼狈落地的人儿拉起。
「三少爷还是一样,老喜欢捉弄人家。」被唤作湘儿的少女娇声一嗔,责难的语气里却掩不住重逢的喜悦。
眨眨眼,姬璇无辜的一笑,样子竟和某何姓狐狸有些相似,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李湘叹口气,心理感慨这人怎麽在山上过了七年修身养性的生活也没改变,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概就是这人的铁照了。
少女自顾自的感叹了半天,好容易回过神的时候,身边哪还有那恶质少爷的影子,愣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什麽,忙拔腿向内堂奔去。
拐了三个院子,终於给李湘追到在前面散步的少年道长,可怜她拉著裙襬跑了这麽久,她家少爷有正门不走,偏喜欢逛大院,也不知道存什麽心思。
「少爷,」拉了人,少女吱唔了半晌,心头的话在看到姬璇无所谓的脸时就迟疑了,咬咬牙,李湘股著勇气问道:「少爷,您的身体......」
话没说完便被姬璇摆摆手打断,「我都回来了,那些"东西"自然没这麽容易进去。」
再次踏到熟悉的屋子,恁是淡情如姬璇,也掩不住五味杂陈的心思,随意扫了眼大堂,所有的摆设依旧,一如他离去前的记忆一样,只是不知怎麽的,从这些古朴的家俱上,有种淡淡的哀伤徘徊,冷冷清清,生气离离,那是名为绝望的气息。
姬璇皱皱眉头,环伺四周,王府的人气不应该这麽凋零,李湘一脸茫然的望著他,丝毫不受周围的气氛影响,姬璇又好气又好笑,他想就算洪水瘟疫袭来,这粗神经的少女大概还是会一如既往的过著她无优无虑的生活吧。
简单说,就是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挡的生活态度。
沉默了半晌,见李湘还是呆站著,姬璇莞尔,淡淡道:「你就没话和我说吗?」
李湘睁著大眼,似乎一时没能消化话里的意思,半晌听她"啊"的一声,有些慌乱的要去拉他,被姬璇不著痕迹的避开了。
「母妃在梅园吧。」淡淡的,姬璇的语调平静没有起伏。
少女有些慑於他平淡的眉眼,只是呆呆的点头。
少年道长没有再多说什麽,长袖一摆,踏著优雅的步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厅。
穿过几个别院,姬璇注意到王府甚至没有半个家仆,傍晚的冷风徐徐吹过,带起了几片残花碎叶,皎洁的月光洒在萧索的院子里,树影斑驳,灰白的岩石在此刻越发显得冰寒,看起来特别凄凉。
风水转位,邪灵入侵。
这是姬璇的第一个想法。
想到此,姬璇感到些许的懊恼,徐州是风灵气胜的宝地,姬氏又是皇姓,按天运来说就比普通人家来的强,间接也受到紫气(指皇气)的庇佑,如今竟到了这邪崇入侵的窘境,肯定是受了什麽外力影响。
在姬璇思忖的空档里,他的脚已经下意识的带他往记忆中那雪梅纷飞的地方。
雪映红梅千山秀,鹤伴青松万壑春,『梅园』,其实是父王根据母亲柳妍梅的名子取的,印象中,每年的隆冬时节,大片大片的梅花像染著粉色的雪,随著朔风千姿飘摇,为银白的冬日添了新的颜色。
才踏进梅园的门槛,姬璇就警觉性的运气包裹住自己,皱紧眉,越靠近厢房,那原本飘散著的妖器就益发浓厚起来。
果然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吗?姬璇淡淡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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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姬璇思忖的空档里,他的脚已经下意识的带他往记忆中那雪梅纷飞的地方。
雪映红梅千山秀,鹤伴青松万壑春,『梅园』,其实是父王根据母亲柳妍梅的名子取的,印象中,每年的隆冬时节,大片大片的梅花像染著粉色的雪,随著朔风千姿飘摇,为银白的冬日添了新的颜色。
才踏进梅园的门槛,姬璇就警觉性的运气包裹住自己,皱紧眉,越靠近厢房,那原本飘散著的妖器就益发浓厚起来。
果然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吗?姬璇淡淡的想著。
站定在房间前,姬璇不用开门也能感受到里头传来阵阵阴冷的气息,沉下脸,他轻轻推开了虚掩的红木门,在看到房间的景象後,脸色更是黑得可比拟锅底。
黑雾。
在姬璇经过数年锻鍊的眼里,眼前的房间不再是古雅的卧房,那盘聚在天花板的黑气绝不是一般的鬼魅所引起,即使是常人也能感受到那迫人的压力。
邪瘴......
姬璇脑中顿时闪过这两个字,蹙著眉踏入房间,房内燃著东瀛传来的紫苏密香,据说有凝神养气的功效,但在姬璇眼里看来,那种摆著碍空间、闻著难受的东西跟个废物没两样,只是徒增空气的混浊而已。
站在门槛处半晌,床头传来一阵沉重的呼吸声,姬璇抿著唇走近,无视上头徘回不去的黑雾,他看到了那面色戚戚的男人。
「父亲......」咬著牙,他复杂的看著那久未蒙面的男人。
苍白的脸色,虚弱的喘息,现在的男人和记忆中那永远高壮威武的父亲大相迳庭。
「璇儿?」
还沉浸在过往思绪的少年倏地抬起头,半掩的木门敞开,紧接著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那仅存於儿时记忆中的声音。
「璇儿,真的是你吗?」脚步声在身後停下,那声音彷佛压抑了数不尽的相思和凄楚。
轻轻叹口气,姬璇转过身,朝著那略显憔悴的人儿浅浅一笑,深深一揖:「母妃。」
美妇人忡怔的看著自己,年过三十的容颜风华依旧,一席宝蓝色云袖、长衫更显出她的雍容,唯有两鬓的寒霜看出岁月的痕迹,高盘起的乌丝只象徵性的插了几根发簪,不复往日的贵气逼人,姬璇注意到美妇纤弱的身子隐隐的颤抖著,脆弱的如风中残烛,一不留神会便熄灭。
「璇儿,」美妇喃喃著,半晌像是惊醒似的,猛的扑向神色稍嫌淡漠的少年上。
这次姬璇未动,任由美妇抱住自己,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他今年秋初新添的衣服上, 良久,少年觉得啜泣声已有暂缓的趋势,无奈的吐了口气,把赖在身上不肯起来的妇人扶到一旁的桧木椅上。
「母妃,先别哭了。」少年安慰似的拍著妇人的背,温柔的对著她道。
话音甫落,他向李湘使了个眼色,让那无所事事的女婢去尽尽她的义务──倒茶。
接过茶碗,姬璇抚著美妇的背轻声哄著她喝下了茶水,温润的茶水下肚,明王妃的脸色也好过许多,深深看了眼那细心照料自己的少年,秀致的眉眼、白皙如凝脂的雪肤、两瓣唇如涂了胭脂,娇豔欲滴、形状优美的脸部轮廓,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一切的一切都和自己是那麽的相似,但不知怎麽回事,他总有种儿子离自己好远的感觉。
这种想法就像是一个石子,落进心湖里划出片片的涟漪,明王妃隐约有些不安,攥紧姬璇的手,她惴惴的道:「璇儿,你父王他怎麽样了,他......他......」
「父王是被丢回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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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是被丢回来的吧。」冷笑一声,姬璇笃定的说。
「什麽?」看到母妃一瞬间惊惶的神色,姬璇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美妇人呆愣了半晌,为的是儿子的惊人之语,王爷是不是被丢回来的她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在家仆的急报下,被发现倒在郊外三里的树荫处,随行的一干人等皆不知去向,一直昏迷到现在,这事发生的不寻常,很显然不是她这种凡夫俗子可以处理的。
姬璇看明王妃已没有大碍,便转身回到床铺前,盯著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半晌,幽幽道:「父王暂且没事,只不过醒不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