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醒胡铁花,"是的,这毒肯定是在座之人下的。"手指向一点青,"是你,一定是你。"他跟李寻欢同一想法,认为满船都是自已人,除了一人。
"看来青兄最好将真实身份说出来,否则老胡定要吃了你。"楚留香见胡铁花如此凶狠,取笑道,手却伸到桌下,按住李寻欢蠢蠢欲动的手。
一点青垂眸端座,淡淡的,"贫僧法号无花。"
"什......麽!"胡铁花的舌头像打了十个八个结似的,惊得都不会说话了,"你......就是那个......无花?"
这一句实属多余,江湖上叫无花的唯有一人而已,纵使唐僧在世,玄奘复生,也不过如此的一人。
"现在你还要指著他的鼻子说毒是他下的吗?"一点红挑眉瞪了胡铁花一眼,"该猜的不猜。"说著,眼尾溜了坐在末席的苏蓉蓉一眼。
"那......那......"胡铁花目光溜过在座诸人,实在不知将那根怀疑的手指再指向谁,只得讪讪地收回来,"或许,有人溜上船下过毒後再逃走了。"这理由他自己都知道牵强得紧,在茫茫大海之中,若有人坐船追踪,一目了然,无所遁形;而若说那人不乘船的话,更加是十万个不可能,难道一直跟在他们後面,游了十天半月的泳?
李红袖察觉到一点红扫向苏蓉蓉的目光,便道,"我们三人昨晚很早便睡下,没有人出去过。"
宋甜儿也连连点头。l
"贫僧一夜都在抚琴。"一点青自从自认无花後,连称呼都改了。
"你看,人人都没有嫌疑。"胡铁花得到李红袖和宋甜儿的支持,胆气壮了,又开始指手划脚。
"那人既已出手,必有後招,只是我们恐怕熬不到他再出招。"
楚留香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大变,都想起迫在眉睫的断水一事,没饭吃还可以撑个十天半月,若是没水,任你武功再高,也撑不过七天,可在这大海之上,何处去寻可食用之水呢?
"我们出海只有半月,离陆地并不太远,只要顺著来路回去,再加快航行,应该可缩短一半的路程,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定可渡过此次难关。"楚留香温和有力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诸人,半点也不见慌乱,
仿似沈竹在胸,众人心下大安,同时信心也大增。
帆升了起来,船也调了头,大船向著来路,一路急航。
这般船从来未这般安静过,整日整夜的听不到人声,所有人都闭紧嘴巴,再不说一句多余的话,而在这种生死关头,又有什麽话不是多余的呢?
而那三壶酒也只在第二天,被胡铁花喝了一口之後,就被弃之一角,再也无人问津。因为他发现喝了比不喝更难受,没喝之前顶多像晚上的沙漠,干涸难耐,可是喝过後,却像是被烈日暴晒著的沙漠,火烧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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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酒虽然似水,却绝对无法代替水,特别是胡铁花这种大酒鬼,非烈酒不喝,而酒越烈,所含酒精便越高,而带走体内的水份也就越快。
於是,到第四天时,胡铁花第一个熬不住了,"不行,再不喝水,我就要烧起来了。"不顾宋甜儿的阻拦,拿起水桶就去海里打水,水桶刚一放下去,绳子就断了,眼睁睁地看著桶满载著海水,沈入海底。
胡铁花气得想杀人,一转身,发现一点红站在身後,执剑而立,通体乌黑的长剑融入在无边的黑暗中,暗哑无光。
"如果......你想死,我......成全你。" 这短短九个字,一点红却停顿了四次,且说得极轻,显见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存体力。
虽然一点红的剑上没有一丝杀气,但是,胡铁花却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因为,一点红杀人,剑上从来没有杀气,杀意已在他的心中。
"算了,算了。"胡铁花重重地一跺脚,丢掉还捏在手里的半截绳子。他何尝不知道海水喝不得,何尝不知道一点红是为了他好,只是......看到那明晃晃的水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如何忍得住一日盛过一日的干渴?
"老胡,再忍一天。"楚留香缓缓从暗处走出来,他的眼神虽然依旧明亮,他的神态仍然从容,但是,他的嘴唇也已裂开,声音也沙哑如夜嫋,"无花大师刚才说,若我们转道往西的话,不出一天,便可到江与海的交汇处,海水虽然不能喝,但是江水却可以。"
"那还等什麽。"楚留香话音未落,胡铁花风一般的掠向船舵处。
楚留香已经张开的嘴重又闭上,望著他的背影轻轻地笑了起来。
"方向......已转。"一点红还是用他特有的方式,将这句话分成两次才说完。他曾经为了杀一个人,七日七夜趴在同一个地方不吃不喝不拉不撒,直到第八天才终於等到一个机会,一击必杀。所以,对於积蓄体力,这船上没有人比他更有经验。
楚留香也没有,所以他还是一长串一长串的说话,但是当对著一点红的时候,突然好像变得跟他一样,不愿多说一个字,或许他那麽做,只是想安大家的心而已。
第五天,胡铁花一整天都在不停的从海里舀水上来,然後洒到甲板上,看著水一点点被烈日蒸干,留下浅浅的白色印子。直到太阳落山,打上来的水,依旧是海水,没有江水的痕迹。
"搞什麽鬼!为什麽还没到那个江与海的交汇处?"喉咙再干,嗓子再哑,胡铁花仍旧改不了大喊大叫的毛病,只是现在不是声如洪锺而是如同破锣。
大家都不说话,只是一直望著船前行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半点灯火也无,看不到一点希望。
唯有李寻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无花身上,专注得好像楚留香不是他的情郎,而无花才是。
而所有人之中,苏蓉蓉的面色最坏,整个面容呈现黯淡灰败的惨白,眸子却亮得出奇,像有无穷的生命之火在体内燃烧,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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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李红袖突然叫起来,目光中满是惊喜。
众人顺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远方居然出现一点光芒,萤火般微弱,明灭不定地在浩瀚无际的黑暗中闪烁,却给他们带来莫大的希望,毕竟这是近一个月来,第一次见到灯火。
"有船了,有船了。"胡铁花喜得从甲板上跳起来,手舞足蹈的朝著远方直挥手,声音被注上内力,从宽阔无遮的水面远远传开去,刹那间,整个天地间好像都充满了他那破锣一般的声音,不停回荡。
那光芒居然真的是船,而不是灯塔,听到胡铁花的呼唤後慢慢向这边驶了过来。稍近一点可以看到,那是艘三层高的大船,一盏油灯高高的挂在船桅上,昏黄的火苗在玻璃罩保护下,不受夜风的侵袭轻盈地跳动著,柔和温暖的光线照在船头站著的人影上,从身形上依稀可看
出是四男一女。
"好了,这回有救了。"宋甜儿欣喜地叫。
楚留香的目中也不免流露出一抹喜色,揽住李寻欢的手也不知不觉的松开,独自往前踏了两大步,走到船头,想要看清来人的面目,但他们的脸隐在灯火照不到的暗处,看不分明。
大船的船速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驶到近前,在五丈外的距离停住,同时站在中央的人手一挥,瞬时灯火通明,照出船上满满一船人,皆手执弓箭,指向他们。
"海上飘泊半月,香帅却居然风彩依旧,潇洒如故,老夫实在是自愧弗如。"站在中间之人居然是消失已久的风月鸣。
胡铁花的心沈了下去,却仍然强笑道,"老臭虫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在这里也能碰到仇人,这点,我也实在是自愧弗如。"
"你们尽管惩口舌之利,说的越多,死的越快。"风二小姐也来了,她跟楚留香仇深似海,等这一天已等得太久。
"在下也是佩服得紧,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风庄主重又东山再起,招揽了这许多兵马,还摆出当日月鸣山庄同样的箭阵。"楚留香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次次都用这招,不腻的吗?
"那要多谢你的好兄弟胡铁花和一点红,要不是他,我又怎麽能找到如此好的盟友。"风月鸣向站在左首的两人,赫然是小五与他家的金牙少爷。若说风二小姐目光如蛇,那金牙少爷的目光便似刀,尖锐得恨不得随时能飞出两把来,在一点红身上刺出几个大大的窟窿。
而站在船首的另一人则是面无表情的木公子,仍然呆得像戴了面具一般,穿著标治性的青衫好似从未换过。
"这回是你的仇人。"楚留香向胡铁花笑道。
面对有备而来的敌人,楚留香和胡铁花却仍然神色自若,谈笑风生,好似视满船敌人於无物。其余人还好,那金牙少爷第一个忍不住,挥舞手臂叫道,"放箭,把他们钉成剑猪。"
"慢著。"木公子冷冰冰地喝道,然後一平一板慢慢的,"蓉蓉,你先过来。"
此言一出,除楚留香和一点红外,其余各人皆是面色大变,齐齐望向一角的苏蓉蓉。
"蓉蓉,真是你?!"宋甜儿和李红袖的声音充满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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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蓉蓉扶著船檐慢慢站起来,水红的长裙下不再是往日轻盈的身躯,而是如小山般隆起的肚子。她已不再是少女,他们也不再是肝胆相照的好友,那些热血高歌,同舟共济的日子一去不返,她现在,只想置他们於死地!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弧度弯弯,巧笑嫣然,又有几分从前的清亮明丽,她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角,云淡风清的说,"是我。所有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想你们死。"她说的那麽轻快,如同在说,我想你们幸福,可是她说的却是,我想你们死。
"蓉蓉,为什麽?为什麽你要这麽做?"胡铁花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眼珠子恨不得瞪突出来,钻进苏蓉蓉的心里,看看那里面装了些什麽?让她愿意跟月鸣山庄的人一起,对付他们!
"为什麽?"苏蓉蓉格格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可自制的笑得停不住,漆黑宁静的夜空下,久久地回荡著她的笑声。
"蓉蓉你变了。"胡铁花痛惜的望著笑得前俯後仰的苏蓉蓉,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蓉蓉,她应该是温柔娴静,不应该是这样的──张狂疯癫。
苏蓉蓉面色一整,停住笑声,缓缓地道,"楚留香都能爱上一个白痴,我为什麽不能变?"讥哨的目光落到胡铁花身上,"再说,你不是也变了,跟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搞到一起。"
胡铁花暴跳起来,拳头捏紧又放松,却还是挥不出去,就算是个陌生的女人,他也打不下去,何况是大腹便便的女人苏蓉蓉,一咬牙转过脸去,不再望她,恨恨地道,"你走,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你想见也见不到。"苏蓉蓉伸手抵在後腰处,慢慢地往船首移去,"我要在那边,看著你们缺水而死,一个接著一个。"
胡铁花一惊,下意识的望向楚留香,再困难的情况他们也遇到过,次次都化险为夷,今次......
楚留香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只是盯著苏蓉蓉一步步地移到船头。
木公子手微动,一条极长的绳索就从他袖口飞出,缠到苏蓉蓉身上,然後发力一扯,扯得她腾空而起,往那边船上飞过去。
也不见楚留香有何举动,只是突然游鱼般滑溜,贴到了苏蓉蓉的背後,随著她一起往大船那边掠去。大船上的弓箭手乱成一团,纷纷举箭瞄准,却连他的衣角边也瞄不到。
奇怪的是风月鸣等人站在船首却处变不惊,甚至面露得色。
"香帅最好收回天下无双的轻功,否则这个独一无二的可人儿,可就没有了。"
"无花,你做什麽?"胡铁花不敢置信的叫,因为惊讶过度,声音都有些变调,尖锐高亢刺得人耳膜生疼。
"胡公子也最好不要动。"
无花的声音平稳淡定,波澜不惊。楚留香却知,变故定生。再顾不得贴住苏蓉蓉,左足在右足上一踏,如大雕般落回船上。只见无花不知何时移到李寻欢的身後,一手合十,另一手抵在他的背心,只要劲力一吐,没有任何武功在身的李寻欢必会立毙当场。
楚留香眸色一黯,常挂在嘴角的那抹微笑荡然无存,定定地望向无花端庄方正的面庞,一字一句郑重至极的道,"江湖传闻,妙僧无花,超凡脱俗,不问世事,为何却要趟这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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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传言骗骗无知小儿还可,香帅都是老江湖了,居然还会信那些个虚名?"风月鸣得意至极地放声大笑,"看来,名震江湖的楚留香也不过尔尔。"
无花好似默认风月鸣这番说辞一般,抵在李寻欢背心的手一刻也未放开,面上却还是淡定庄严。这等背後偷袭之事由他做来,竟好似光明正大,理所当然一般,不见半点猥琐。
"原来这世上真没有淡泊名利之人。"楚留香轻轻一叹,"你的琴声舒缓安宁,让人深入梦乡,所以甜儿和红袖那晚才未察觉到蓉蓉夜半下毒一事。又因你在江湖上名声甚佳,故我们怎麽也不会怀疑到连琴声都不愿染上一丝杀意的无花身上,然後你再将我们引到此处,让风庄主等守株待兔,一举将我等拿下。"
"难怪每次轮到他守夜之时,我都会睡得特别死。"胡铁花恍然大悟。
而一点红一直秉承他节约体力的一贯作风,端坐船上,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再大的变故好像也影响不了他分毫。
"错矣。"无花轻轻摇头,"楚香帅智计无双,武功高强,谁又放心只将你拿下?"目光如电望住楚留香,一字一句的,"还请香帅自行了断,否则贫僧可不敢担保不会错手杀了李施主。"
李寻欢惊骇地睁大双眼,张开嘴想要叫却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
"李施主最好不要妄动,贫僧的手可不太稳。"
"老臭虫,不可!"胡铁花见楚留香缓缓的举起手,准备往天灵盖拍下,惊叫一声,冲上前去制止他的自杀之举。
"老胡,让开。"楚留香挥手挡开胡铁花,再举手,胡铁花又拦住,两人竟你一拳我一脚的船首打了起来。
无花目光连闪,正准备喝住他们,忽然心中一寒,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急射而至,直刺向胸膛。避无可避之下,无花吸气开声,胸膛突然凹下去,扁平如纸,同时右手推出,击出一掌,左手回防,挡住那致命一击。
电光火石间两人就已分开,快得胡铁花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麽事,楚留香已从他眼前消失,飞扑过去接住了连退几步的李寻欢,助他卸掉无花所发出的刚猛内力,但即便如此,李寻欢还是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无花右手急点,连封左臂上四个穴位,才止住汹涌的鲜血,而其时,左袖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鲜红一片,"中原一点红果然不愧为江湖要价第一的杀手,一击即中,永不落空。"说话间,捂著无力垂落身畔的左臂一直向後退,直到退至船尾处方停住,"香帅既然早有准备,此战定有必胜把握,请恕贫僧先走一步,不留下来看戏了。"往外一翻,落入漆黑冰冷的海中。
"他说什麽?"胡铁花愣愣地看著无花跳水,再转向楚留香怀里的李寻欢,一缕鲜红挂在他的嘴角,为那平凡的五官增添几抹媚意,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媚意,这......不是小笨蛋!
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点红,怎麽是你,你什麽时候易容成了小笨蛋?"难怪今晚一点红一直没有出手,没有出声,原来他们早已调了包。
此番变故实在太快,从一点红出手到无花跳水而逃,不过弹指之间,大船人的一干人等还没来得及反应,形势已逆转。
"楚留香果然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这样都暗算不了你。但是,此次你必死无疑,绝无活路。"风月鸣面露狰狞之色,向後一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