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知是第几次晕倒,距离那个温馨而奇妙地晚餐一个月后,诺被关进了医院。这一次不再是他的计划,而是罗杰斯的命令。
素白的环境,安静得仿佛天堂般。床头有新鲜的马蹄莲幽幽吐露芬芳,这里是陌生又熟悉的医院。
回想起过去的一个月,诺的头又开始痛了。罗杰斯对于卢尔人的屠杀似乎暂停了。诺不知道他又在计划着什么,但愿不是迅速瓦解卡洛的方案。诺不明白卡洛毁灭了对他--这个卡洛的主人有什么好处?这一个月罗杰斯每天都很准时回来,陪诺一起吃饭,让诺睡卧室,自己却总是在书房过夜。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似乎更难琢磨了。那就不去想他了。
他觉得他更应该关心议会那边。利用散步或者复诊的时间,诺可以和议长见上一面。诺知道琼议长在议会的处境也十分艰难,但是他自己似乎总是夸张地哈哈一笑摸摸诺的头然后说:"我一定能摆平的。卡洛会长命百岁的哟!"那时下午的天空似乎开始变得透明,诺似乎能看见那传说中叫阳光的东西。
诺知道自己是病了,也许是精神方面的。每次他问罗杰斯他总是让他不用担心,也许是受了些刺激,没有太大关系。按他的话说最多人格分裂,一个人有两种性格也挺不错。诺差点没拿花瓶扔过去。
他不能想太多事情,否则头就痛到要裂开,那种被硬生生撕裂的感觉通常都只能用昏厥来躲避。
也许是因为怀念,也许是因为自责,也许是因为......迷惘。
诺拖着似灌了铅的头颅和如棉絮般的双腿下了床,门自动地划开,外间不是走廊,而是另一个房间。
"你醒了?脸色和那马蹄莲一个样,还是去好好躺着吧。"见诺起床在外间的赛尔斯担忧道。
"我没事。我想见见医生。"诺不理会赛尔斯略显夸张的劝告径直走向门口。
"诺,你去躺着,我帮你叫医生就可以了。"赛尔斯堵着门,态度坚决。
聪明如诺自然感觉到了事有蹊跷,但是他并没有想要为难赛尔斯。最多也就是病入膏肓,也许这样,罗杰斯可以让自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干自己想做的事吧。
生命的最后一刻,原本以为会在那个古老的教堂里安静离去,有朋友的哭泣和自己的洒脱,但是现在,如果真到那一刻,也许只剩下苍凉的回忆和期待在天国相聚的梦想了吧。也许还有孤独。
诺虚弱地歪头一笑,回房躺下。r
这一个月其实并不轻松。对于每个人.
诺抚摸了下头颈里挂着的项链,温暖的,沾染着自己的体温。项坠是十字型的。
"基督徒,但愿上帝能与你同在。因为他已经抛弃了我。"这是罗杰斯在为诺带上它时说的,诺本想拒绝,但是,那双本该是冷酷的祖母绿眼睛却在企盼着什么。
"但愿。谢谢。"诺没有拒绝。他传测着罗杰斯送他这个的动机,还是不得而知,他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他就是个古怪的人,也许也只有索亚受得了吧。但他还是希望上帝能拯救眼前这个人,和这个属于他的帝国,哪怕它堕落不堪。
也许是无聊,也许是担心,也许又是责任感使然,诺拨通了琼议长的手机。
"诺,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你没事吧?"电话一通,还没等诺说话,那头就传来按耐不住的焦急嗓音。没有往常的谈笑风生和镇定自若,却让诺噗哧笑了出来。
"嗯,又在医院。似乎不是以前那个帝国医院,这里很安静,似乎没什么人,我还是原来的状态,你那边什么情况?"
"你怎么又住医院了?你到底是什么病?我能不能来看你?"那头似乎要咆哮了。
"议长,你冷静点。我也不清楚,所以你不能来。虽然我很想和你当面谈,但是这里似乎看管很严。"诺似乎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点疲倦,但他还是强打起了精神。
"议长,"那头片刻的寂静让诺继续道,"议会有权力弹劾国王吗?"
"......诺,说实话,这在现在的卡洛,是不可能的。卡洛的法律上明确写着帝王是世袭制,只有自愿退位和死亡两种情况才能让他离开那个宝座。你,应该清楚。"
诺当然清楚,但是,他感觉琼是个可以创造奇迹的男人,他希望他给予自己一个不肯定的答案,那也是一线希望。
"而且,诺,你知道吗?陛下已经停止了屠杀和抓捕行动。"
"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消息。你不认为这很可能是个诡计,或者阴谋?"
"也可能是麻痹政策。你说得对。议会这边,相信我这个SUPER MAN吧。"充分到几乎要溢出来的自信口吻又冒出来了。
"这么说你的支持者又呈几何数增长?"诺口气轻快道。
"你看,这你就夸张了!现在最多也是单调递增函数吧。但愿上帝听到我们虔诚的基督徒的祷告,让我拥有n个连的支持者吧。"声调不自觉上扬八度,诺忍着笑,肚子抽痛不已。
谈话通常是到这里就结束的,因为再这样下去就是听议长的"吹嘘",诺并不是讨厌听这样的无厘头,而是,他们没有时间。诺现在多么希望可以站在议会的发言台上,将自己的想法理念信仰表达出来,哪怕不能唤醒多少人,他也想说出来。因为那是自己和上校共同的信仰。
他并不想做什么救世主,他只是想要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一个安居乐业的家园。
诺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在治疗结束后。
下午医生例行公事般替诺做了检查。
"医生,请坦白告诉我,我到底什么病?"
"孩子,放宽心,你的症结都是存在于你的心里。在你心最幽暗隐蔽的角落里,有你最不愿回想起,却每天都迫使自己去回忆的事情。你用它们来刺激自己,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动机,当然也不会逼迫你说出来。但是我想告诉你,这对你没好处。你已经出现人格分裂的迹象。我们原本不是十分确定,但是,现在已经很确定。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医治好你的。好好休息吧,孩子。"
人格分裂?诺苦涩地摇摇头。
诺无心睡眠,他一闭上眼,许多记忆碎片就或条理有序或杂乱无序地如电影般放映在大脑这个屏幕上。
片断总是从那夜救回零开始,间或穿插着上校的身影,曾经的并肩作战,曾经的剑拔弩张,无论什么想忘的,想留的都随着时间刻进皮肤里,钻进血液里,留在基因里,一点点渗入,从此再也无法摆脱。而罗杰斯,那冷酷含霜的绿宝石双眸,总是在最后一刻突然出现,已经没有当初的憎恶,因为这是双太过美丽甚至哀伤的眼睛。
怔怔地望着雪白的墙壁,诺享受空虚的平静。也许自己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吧,诺挫败地想着。那些在舞台上高谈阔论的人,有多少是抱着恻隐之心的?议长,会不会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手机唱起轻快的歌曲,在空荡荡的病房上空盘旋。
"诺,在干什么?"电话那头刺进耳膜的是低沉带着一点湿湿温度的嗓音。
"听医生的话,休息。"诺轻轻皱了修长的眉,试图揣测罗杰斯话背后的意图。
"......"
"没什么事了?"
"身体还好吗?今天有没有发作?"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诺惊讶。
"没有。罗杰斯,晚饭吃了吗?"礼尚往来是诺学过的道理。
"没有,你请我吗?"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诺怀疑是幻听。
"很抱歉,我似乎很久都没拿到工资了,陛下。"
"那是因为你都想着怎么对付我忘记去查你的帐户了。"
"可是现在即使有钱我也没机会请客了,不是吗?"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监狱,没有本质的区别。
"等你病好了,我等着我人生的处女饭局。"
"什么?‘处女饭局'?"诺开始怀疑和自己同电话的是另有其人。
"从来没有被人请过啊,我用词很恰当。"对方调侃道。
"好,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食物才能满足你呢?"诺也玩笑道。
"这个,让我好好想想。"
"......"
这奇怪的对话在诺意识到它的荒诞时,停止了片刻。
"诺,怎么了?诺!"那一声紧张的询问把诺从刚想陷入的思考中唤回。
"啊?没什么。"
"那休息吧。"那头似乎平静了语气。
"嗯,再见。"
"再见。"两人同样冷静的语调。
"等,等一下。"仿佛依依不舍的恋人,诺似乎还想说什么。
"怎么了,舍不得我了?"另一头揶揄的口气让诺想秒杀他。可惜不能。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习惯你现在,不,最近这个样子。"诺诚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是不是和你定义的屠夫概念相去甚远?"诺似乎可以想象到对方挑衅的表情。
"也许吧。我总是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坏,你是我定义过最冷血,最可恶,最该下地狱的人。可是,虽然你也曾虐待过我,折磨过别人,但,这真是你想要的吗?如果屠杀真的给你带来乐趣的话,为什么我看到你沉睡的脸还是时常紧蹙着眉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并不喜欢别人来猜我的心思。"那头用恢复成一贯的冷酷的声音,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诺臆想出来的。
"没什么,也许,你并不是我想象那么得冷血无情吧。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我的努力来阻止你的疯狂。也许卢尔人不会原谅你,但我希望上帝能够赦免你。跟我道别吧,罗杰斯。再见了。"
收线,闭眼,吐气,安静。
你,不是冷酷的人,只是为了冷酷而冷酷,你想过要爱,而爱抛弃了你,所以你重新选择了恨。恨的根深蒂固已是爱不能根除了,而你,也耽于此中。你不是不了解自己,只是,害怕改变,害怕承认。历代的卡洛帝王都是以冷酷出名的,这是否也注定了卡洛的毁灭?而你,是否对于这个帝国没有丝毫爱意。
第二十四章
不知是何时睡着的,梦里似乎有谁来过,却在睁开眼睛的刹那决然离去。
"不要走--"诺呼喊,可是,那背影却忽然不见了。一身冷汗。
唰--门没有征召地划开,一袭白色军装的赛尔斯冲了进来。
"诺,怎么了?做恶梦了吗?你看你满头大汗的。"
诺感谢他的关心,摇摇头不想多说什么。
"诺,可以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吗?我很好奇,说实话。"
气息未定,诺疑惑地望向赛尔斯。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隐私。"自知自己有点失态,赛尔斯诚心道歉。
诺无谓地摇摇头,"其实对你,我也很好奇!要公平交易哦。当然,我认为友谊不是交易。"诺粲然一笑,对着这样无邪的笑,魔鬼也会觉得温暖吧。
"咳咳,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对别人这么笑。"赛尔斯腾地脸红了。不过诺只是一笑,轻柔如风。
"其实,我已经很少笑了。以前,在那个小教堂里,我喜欢对着孩子们微笑。之后,我会对着厌恶的人微笑,来到索多玛,渐渐的,我仿佛忘记了如何牵动肌肉和控制笑神经。我得罪过高层,我恋爱过,还亲眼看到我最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确切地说,其实我们根本还没有怎么谈过恋爱,他就离开了我,永远,永远。但是,我却觉得他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去。而我的朋友也因为这该死的种族清洗而丧命。我一直想也许是他们太优秀了,所以上帝不舍得把他们留在这肮脏的人间了吧。"诺说着来到索多玛后的所有经历,脸色淡定,眼角却疲惫地往下垂着,让人心疼。
赛尔斯有点后悔,"很遗憾。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没什么。后来,罗杰斯用亲王的安危强迫我留在他身边。我顺水推舟,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一直都似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我越是接近他,就越不了解他。原本,我把他想象成面目可憎,嗜血成性的变态。可是,直到有一天亲王和我讲了他的过去,讲到他的爱情,我怀疑是不是他们都疯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爱情?我越是否认,就越是好奇。阴差阳错,我在他寝宫里发现了一间密室,那里,我发现了一本日记。真实奇怪,我只是看了一遍,便记下了全部的内容。我曾多么想怀疑这是一个极度疯狂的人写下的呓语,可是,我认为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写下的应该是他的感觉和所有他经历的事实。而我,更迷惑了。罗杰斯,也许,离他远一点,也许我可以轻松一些。"
听着诺意识流性质很强的话语,赛尔斯猜测着一些诺所隐讳的事情,并不是他八卦,而是,那是关于罗杰斯的。
"诺,你相信爱情会改变一个人吗?"
"当然。"他自己经历的种种不都是最好的例证吗?
"其实,有那么几次,我真的希望你......"那后半句话被肚子空空的赛尔斯吞下当早饭了。
诺疑惑地看着他,鼓励他继续。那样的眼神,没有人能拒绝,至少我们的小赛不能。
"希望你消失。我也有很多困惑,你,是那么厌恶着陛下的所作所为,他也明知你留着只是为了更容易对付他,为什么他还要把你留在身边?"
诺的眼里闪过一丝叫理解的光芒。可是,这个少年显然是误会了点什么。
"这个你就去问他吧,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太习惯别人的服从,而我却把他最忠诚的臣子‘拐'走了。也许是出于报复,也许是想考验我的本事,谁知道呢?其实卢尔人的越狱,我和SUN都有参与。也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被处死的。"
是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SUN,我还是想听你的回答,诺曾一遍又一遍地问道。
赛尔斯也曾听闻过有关诺的事,但都并不上心。
"你和吉尔德上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般,赛尔斯倒吸了口气。
"是的。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不过似乎帝国法庭把这件事压得挺紧的。"诺淡淡道。
"他,是帝国的叛徒!"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其他人也这么说。但我和他都不这么认为,他从来都是最忠诚的。虽然曾经我也很憎恶他,但是,最后,他还是让我爱上了他。即使我知道他并不相信爱情,还是想让他知道我的爱情。有时我很,直接。"还没有开始的爱情,就被扼杀了。
"好了,诺,不要说了。"那似乎是段惨痛的经历,为了制止一个早成定局的政策,葬送爱人的生命,值得吗?
"我只是罗杰斯试验的对象,曾经报复的工具,仅此而已。"
"诺,我......"
诺看着红着脸的赛尔斯,嗤嗤一笑。外面的风言风语并不是没有传到过诺的耳朵,只是,没想到这个少年当真了。
"可以说说你了么?"诺俏皮地歪头问道。
"嗯嗯。"
赛尔斯的过去很简单,良好的家世,一帆风顺的学业,优秀的表现让他平步青云。军校里匆匆的一面,舞会上的惊鸿一瞥,便注定了眼神一生的方向。
诺觉得聪明如罗杰斯又怎么会看不出赛尔斯对他的感情呢?那么,并不推搪也不躲避,反而利用之,这是怎么样的能耐?赛尔斯也是心知肚明的吧。何必呢,这两个人。
诺直言说出自己的想法,赛尔斯凄然笑道:"能为他鞠躬尽瘁,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他的命令就是我的使命,他的理念就是我的信仰。我不计较对与错。"
诺怔怔地看着赛尔斯,说完这句话的他,眼神异常坚定,一如自己曾对上校发表"信仰论"时的神情。
也许,我们只是信仰不同,但都没有错。那么,谁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