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声音轻柔地说,"我只想去教堂忏悔的时候,可以请神父顺带替你祷告一下。"
盖利愕然停止了晃动,因为腹部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把一根冰凌吞进肚子的那种寒冷彻骨。他低头,看见银灰色的刀柄突兀地插在他的腹部,握着刀柄的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非常眼熟。乌黑的刀锋被拔出的瞬间,具有强大突破力的几何形刃尖带出喷涌的鲜血,溅得身上一片猩红。姗姗来迟的剧烈疼痛终于撕裂了他的神经,他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尖叫。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那些被他绑架的少男少女,他们的叫声也是这么尖锐刺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这可......真吵......"他喃喃地说,向前倾倒在持刀者身上。
凶手在他耳边低语:"那个世界如果也有这种事发生,记得不要把你的对手摔在武器堆旁。"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同伴突然爆发出的尖叫声让走近他的巴德吓了一跳。"这混蛋,才插了几下就叫成这样!真有这么爽吗?"他嗤笑着说。
然后他看见了倒伏僵硬的后背下面,鲜血如同拧开了水龙头倾泻而下,瞬间染红了一大片地板。
"盖利!"他惊恐地叫起来。
仿佛是一个行动的信号,加文骤然动了起来。你无法想象一个捕猎者从岩石般静止到猎豹般跃起身子之间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即使他混身是伤。
他用肩膀狠撞向右后方的钳制者,把他撞得站立不稳摔到在地。没等他爬起来,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力道牢牢锁住了他的咽喉。加文双腿交叉,脚镣间的那段铁链像一条坚硬的蟒蛇紧勒住他,不留一点呼吸的空间。在他两眼发黑、胸口剧痛的时候,一股重力狠狠击在头骨上--加文往他脑侧踢了一脚,他听见非常清脆的喀嚓一声,同时意识到这是颈椎折断和生命离去的最后声响。
巴德掏枪的刹那间杰森割断了另一只手腕上的绳索,他从椅子上翻滚出去,子弹击中椅背的响声在他耳中轰鸣。
13
一声枪响从湖岸木屋那边远远传来,梅克斯抬起脸看了看,又低头继续编她的花环。
她正坐在林子边的小山坡上,一边让柔软的藤条在指间笨拙地绕来绕去,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机枪被放在脚边的草丛里,看起来它的主人这会儿并没有要拿起它的意思。
她终于把那个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东西弄得顺眼了一些,放在头上试了试,发现它比她的脑袋整整大了一圈,几乎要滑落到脖子上去了,只好再次扯下来,挫败地叹了口气。
"本,"她转过头对身边的男人说,"你说我刚才是不是应该提醒帕克曼先生,即使给一个捕猎者上了手铐和脚镣,他也同样有致人死地的危险?"
本拾起那个散掉的藤圈,摸了一下上面细小的花瓣,然后递还给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梅克斯撇了撇嘴角:"我也这么想。"
"可是,"她又叹了口气,"结局是不会有实质性改变的,他最终还是得死。"她纤细的指尖抚摸着藤枝,无意识地把上面柔弱的小黄花一朵一朵地揪下来,破碎的花瓣落了满地。"你还记得裴越吗,本?"
本点了点头。
"他跟他很像,从很久以前开始,现在则是越来越像了......他们踏上了同一条路,并且会走向同一个出口,对吗?"
本迟疑了一下,再次点头。
"所以,你不能走上这条路,"梅克斯朝他温柔地微笑,"不然我会亲手杀了你。我不想这样,你知道的。"
本垂下了眼睑,似乎又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这太不公平了,他应该给我穿好裤子的时间。杰森抱怨着,紧张地躲过又一颗子弹,它极具特技效果地擦着他的背部飞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趁着刚才从椅子上翻滚出去的机会抓住了那把"巨蟒",所以这会儿还能躲在餐桌后面举枪还击。但对方手持的是施泰尔战术冲锋手枪,不算备用弹匣的话最多有30发子弹,而他只有6发。典型的贫富两极分化,他不满地嘀咕。
加文在房间另一头找了张沙发当遮蔽物,正想方设法打开手铐,但锁孔是特制的,用别针根本捅不开。他把手铐伸出沙发扶手,冲着拿枪的金发男人喊道:"杰森,打断它!"
他的临时战友瞪大了眼睛:"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枪手!你的手腕会废掉的!"
"你不会打偏的。"加文沉声说。
杰森犹豫了一下,然后发现没有时间再给他犹豫了--巴德朝沙发一通狂射,几乎把它打成一个巨大的蜂窝奶酪。他深吸了口气,瞄准手铐间那根银色的铁链--它现在看上去显得更细更短了,嘴里喃喃道:"上帝保佑!成功了我给您老人家当修女......"
子弹射出,杰森屏息凝视,四周像是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枪声被他的神经摒弃在耳鼓之外,直到他看见金属上迸起的一团火星,加文的手腕恢复了自由,而且毫发无伤。
杰森松了口气,这一刻他简直想像神甫那样对上帝唱赞美诗,但他一句歌词也记不起来。"哦,我忘了,修女们不欢迎男性同伴。好在主一向很仁慈,他会原谅我的口误的。"他很有诚意地说。
一颗子弹掠过头顶,他闻到发丝上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我居然在生死关头走神,杰森自责到,举枪朝对方射击。扣下扳机后,他听到击锤扣击针尾的空响。
见鬼!没子弹了!
一瞬间杰森的脑中蹦出了"主降罪于他"、"上帝的惩罚"一类的字眼。
对方在黑洞洞的枪口后露出嘲弄的笑。他全身僵硬,看见死神的黑袍不怀好意地从他脸上拂过,镰刀携着阴冷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宣告生命终结的枪声响起,杰森怔怔地站着,拿不准该用手去捂心口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他还没有接收到疼痛感,难道是子弹打中了大脑,把神经中枢破坏了?他混乱地思考着......等一下!他还能思考!他还活着!
他高兴地跳起来,跨过巴德像被推倒的树桩一样栽下去的身体,朝那颗救命子弹的来源处飞奔过去。
"死里逃生!亲爱的,我从没有这么近地看到过死神!他是个帅哥!"他抱着加文热烈地赞叹道,那副激动的神情让人不禁怀疑其中兴奋的成分远远大过于惊骇。
黑发男人赤裸的身体产生了瞬间的紧绷,显然他并不习惯这么亲密的人身接触。而后他放松下来,慢慢抱住了对方,把脸埋进沾着血污的金发里深深呼吸着。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温暖明媚的光线洒向这一片狼籍与血腥的战场,仿佛生与死的边界水乳交融般诡异而又理所当然。两个浑身是伤的男人拥抱在一起,脚边是躺在血泊中逐渐冰冷的尸体。
"对不起,杰森......对不起......"加文不停地低声道歉,他的脸还埋在杰森的颈侧,声音听上去很吃力。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么自责,真的。"杰森轻拍他的背,宽宏大量地说,"虽然我痛恨那种事情--我是说被强迫,但它对我的伤害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还不至于因为肠道的几下活塞式运动就精神崩溃,那也未免太蠢了。"
加文猛地把他的肩膀推开,眼神中含着怒意。虽然对方的精神状态让他松了口气,但他轻描淡写的口吻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这让他有种想把枪口顶在什么上猛扣扳机的冲动。
"好啦,别一脸想杀人的表情,那混蛋已经挂了。虽然我不介意你往他的尸体上再补几枪,但是说实话伙计,那样做有点儿傻。"他环顾四周,忽然问道,"你的前老板呢?"
"我杀威尔森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客厅,从后门溜走了吧。"加文弄断了脚镣,穿上衣服,把地板上的武器装备回身上。他的嘴唇像刀刃一样紧抿着,脸色冷峻,散发出血腥肃杀的气息。
杰森不屑地撇嘴,恨然道:"他倒是很识时务,知道留下来的后果是下体被我塞进一匣子弹!"
"他跑不掉的,而且他决不会甘心就此罢手,我猜他是去联系梅克斯和本了。"
"那两个捕猎者?"杰森瞪着对方脸上冷静过头的神情,"你居然还一副悠悠哉哉的样子!二对一!而且你还受了不轻的伤!难道你想和他们硬杠上吗?"
加文偏过脸看他,眼里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光,"我要杀了他。"他的语气冷漠而决绝。
然后他走出客厅。杰森叹了口气,跟上去。
厨房被四溅的暗红血迹弄得一塌糊涂。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一起,其中一具正是那个给他们开门的女主人,另一具是个中年男人。很显然他们抓住了她的丈夫或是情人,逼她把我们骗进来,所以她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伤痛与恨意,杰森蹲下身,伸手掩上那双已经冰冷浑浊、但仍不肯瞑目的蓝绿色眼睛,轻声说:"安息吧。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那时人人平等。"
他站起来,有点懊恼地说:"我从没认真听过神父的祷告,不然还能多说几句。"
"你已经客串得很好了。"加文拍了拍他的肩膀。
梅克斯感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掏出它,看看来电显示,"售后服务电话,看来我们的客户先生有麻烦了。"
她拎着机枪跃起来,身姿如猫科动物般敏捷而优雅,纤细的身躯中隐藏着难以想象的强大爆发力。很多男人刚见面时爱管她叫性感小猫,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应该用孟加拉虎来形容才恰当,不过那时已经没有改口的机会了。
"走吧,本,最后的捕猎开始了。"
他刚开了几步远的车子被河岸边的利石扎破了轮胎。或许它原本就有裂痕,谁知道呢,反正运气今天不站在他这一边。
他带来的三个手下全变成了尸体--虽然后两个他还没有亲眼看到,但枪声响起后他就猜到结局了。他刚刚把加文带回来的时候,曾经用一打的人手测试过他,那些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人专家。他吩咐他们要留他新买的小猎犬一条命,不料结果让他大跌眼镜,加文用一把9发子弹的"沙漠之鹰"把他们全干掉了,另外3个没享受到先进武器的待遇,他们被刀刃抹了脖子。
直到现在,帕克曼还记得(并且认为会永远记得)那一幕,黑发的男人从殷红怵目的血泊中站起身,缓缓地用手掌抹去漆黑刀刃上的湿意--仿佛那上面的不是人血而是水迹,一双冰冷到无机质的夜色眼瞳直视着他:"任务完成。"
那一刻,仿佛有无数细小电流从脚底流窜到全身,心脏轻微而高频率地抽搐着,他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惊讶、恐惧、兴奋、激动......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但又像是全部的混合。他用居高临下的赞赏眼神看他,带着掌控者的威严,命令他单膝跪下并满意地看到对方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心底却忽然生出了一丝莫明的恐慌和不满足。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的这个新手下很强、而且百分百服从命令,为什么他还会有这种仿佛身体某处总是填不满般的空虚感?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考验他,测试他的忠诚和顺从,而结果从没让他失望过。但那种感觉变得越发强烈了!他甚至无法正视他的眼睛!于是他命令他不许直视自己。当他看到那双令人心怵的黑眼睛消失在低垂的眼睑和细密的睫毛之下,看到他随时随刻待命的身影在他面前敬服的姿势, 短暂的愉悦之后接踵而来的却是更大的失落。他明明是统治者,却始终感觉无法征服他!这个男人太过强悍,在这强悍基础之上的服从越彻底,就越让他感到心慌不安。
即使如此,他走到哪儿总带着加文,他的做事风格很对他的胃口,他欣赏他,甚至在某种范围之内喜爱他。直到发生了巴特利特家的那码子事。说实话帕克曼对那次任务的失败很有些吃惊,因为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但这还不足以对他的爱将判死刑,顶多狠狠训斥一顿再加点惩罚。如果对方向他乞求宽恕的话,他也不是非要取那个小鬼的性命不可,反正又不是巴特利特的种。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加文居然背叛了他!他没有回来汇报任务结果--他选择了离开!如同他以前接受命令时那样冷漠而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他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消化了这个事实,然后暴怒地把整个房间砸了个稀巴烂!
那时候他气得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担忧和恐惧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他所有的心情全部转化成极致的愤怒!那些怒火强烈到不用背叛者的鲜血来浇灌就无法熄灭的地步!他的脑中忽然冒出了个念头--或许那是早就藏在他心底的:要征服这个男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肉体和灵魂上,彻彻底底地摧毁他!当他终于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在一片废墟中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帕克曼迅速按下了接听键。片刻之后,他阴沉的脸色泛出了晴意,"干得不错,照计划带过来。不过时间得缩短,半小时之内......哦不,我希望你取消‘不能'或是‘办不到'这些字眼,如果你不想变成尸体被拿去喂狗的话!"他啪的一下合上手机盖,谨慎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从怀中掏出手枪,朝大路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两步,一颗子弹从后侧方飞来,击在他脚边的砾石上,砰的溅起一团火花。
他下意识地翻滚开来,朝枪声响起的方向连开数枪--那里是一丛茂密的灌木,顿时被打得枝折叶飞,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响动。
四周重新陷入寂静,仿佛刚才的枪声只是他的幻觉。
但帕克曼知道那不是。他感到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正粘稠而沉重地压制着整个空间,冰冷强硬到令人窒息,这是他常年在风口浪尖上打滚的经历累积而成的、对危险气息异常敏锐的嗅觉。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正在黑暗的某处盯着他,充满了野兽般凶暴噬血的敌意--他看不见它,但全身的毛孔都感觉到了它,那是捕猎者的眼睛!
而被捕杀的对象,正是自己!
霎时间帕克曼背上泛起了一片寒栗,冷汗湿透了里面的衬衫。
他知道刚才的那一枪是故意打偏的,目的是为了提醒他"某个人"的存在。但是下一枪会射向哪里,胳膊、腿、肩膀、胸腹,还是脑袋,只有凶手和上帝才知道。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的神经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折磨,他紧紧握住枪把,食指在扳机上无意识地摩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极力试图平复胸口异常急促的起伏和心理的高度紧张。
然后他慢慢垂下枪口。他知道面对一个玩枪的专家,这东西根本发挥不出任何威慑力,现在能挽救他性命的不是填充*药的金属,而是心理上的武器,他还留有杀手锏,一把绝对可以压制他的利器。
"出来吧我的小猎犬,别躲躲藏藏,虽然那一向是你拿手的。"帕克曼说,"你想玩狙击手那一套吗,哦,那可太便宜我了,一颗子弹不会让我‘死得非常痛苦'的。"他的声量并不大,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听见。
果然,身后传来了石子摩擦的轻微声响。帕克曼缓缓转过身,看见对面阴森的枪口和捕猎者那比枪口更加黑暗的眼神。
"没错,你无权死得那么轻松。"他冷冷地说,"至少得先尝尝被你折磨而死的人的感受,一个就够了。"
帕克曼微笑起来:"我猜那感觉一定坏透了,所以他们才会发出痛苦绝望的叫喊和呻吟,用垂死时怨恨恶毒的眼神诅咒我被拖到地狱的最下层去。其实那样也不错,我会在那里和你再次见面的,那是件令人期待的事,不是吗加文?"
"是的,我们都会到那里去。"对面的男人用一种冷硬却虚无的声音说,"不过你得先走。"
"好吧,"他的前老板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反正我有个陪葬品,至少能在孤单的旅程中跟我做个伴--加文,你的儿子很漂亮,真的,五官像他妈妈,但是发色和眼睛像你。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在想,这小家伙长大了,一定会有不少女孩子追他,但前提是他得非常幸运地活到可以勃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