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斯潘瑟先生,你是贝拉尔迪先生的......呃,情人,当时正在房间里睡觉,对吗?"
"对。" 杰森无精打采地说。他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这多么不公平,他的蜜月还不到一个星期。
"然后贝拉尔迪先生进了房间,脱去外套放在椅子上,走进盥洗室--他进来时有锁门吗?"
"应该有吧......我不太清楚,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
"那么,从贝拉尔迪先生走进盥洗室,到你看见他倒在地上,这其间你发现有什么人进来过或房间里有什么异常动静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在睡觉!睡觉!" 杰森抓了抓前额上的金发,有些暴躁地叫起来,他现在的心情坏透了,"或许警官先生因为长期失眠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我可以告诉你,就是人事不醒!失去意识!就算真有人进来我也不会知道,除非他把我的手指也塞进带电插座的窟窿里去!"
"布莱特警官,我想关于这点我可以提供一些证据。"船主说--现在杰森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他是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的总裁,名叫何远飞--同时递过来一卷录象带,"这是1号舱过道二十四小时监控录象,我已经叫人看过了,没发现任何异常。当然,您可以亲自核实一下。"
布莱特接过来,转手交给手下,"多谢你的配合,作为案发地点的主人,何先生想洗清嫌疑的迫切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何远飞身边的那个年轻副总发出了一声冷笑。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眼底闪着不耐烦的光,好像在为一件全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浪费时间,杰森想,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它让我找不到可以平视的角度,这家伙是个异类!哦,他的老板居然用安抚和讨好的眼神看他!我敢打赌他俩是一对儿!
旁边递过来一份报告,布莱特翻了几页,说:"好吧,事实证明何先生是正确的,没有可疑的指纹、鞋印、毛发、皮肤碎屑,没有任何外来入侵的蛛丝马迹。如果我再多看点侦探小说,或许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推论--你看,"他走进盥洗室,关上门,很快又拉开,"十平方米,一个完美的密室谋杀案,哦,或许范围要再大一点儿--"他望向客房与过道间的那扇门,"八十平方米?"
杰森怒气冲冲地跳起来:"见鬼,这家伙在说什么!全天下最无耻的事情!因为某个在学校里侦察课从没及过格的警官担心他的案件侦破率没有达到拿全额奖金的程度,一个无辜的人就得背上杀人嫌疑犯的罪名?上帝啊,你干吗不直接劈一道雷下来!"
"安静点,小伙子!"警官训斥道,"虽然我在警校里门门课程都是A,但这并代表着我非要给每个案件都弄出个福尔摩斯式的结局好提升自己在警界的知名度!"
杰森哼了一声,不情愿地闭上嘴。
警官接着说:"但这个推理有个致命的破绽。说实话,我们都知道贝拉尔迪先生是什么人,我不认为一个--"他瞥了金发帅哥一眼,"看上去像娱乐杂志封面的男孩儿,能够毫无挣扎痕迹地撂倒他。"
"所以,我更倾向于另一种推论......"他趴在盥洗室的地板上忙活起来,臃肿的身形使得里面的空间看上去比实际上还要狭小。几分钟后,他从盥洗台的下面冒出脑袋,举起手里拈的小东西,像是个玻璃瓶子,"一次令人遗憾的意外。"
"那是什么?眼药水?"杰森问。
"看看上面的商标吧,是一瓶三乙酸甘油酯。简单的说,就是可以治疗甲癣的指甲油,女士们的随身小物品之一,可是现在它几乎漏光了。"警官晃了晃瓶底仅存的两滴液体,"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假设出它的小小旅程。呃,从某个女士的化妆包里被放到盥洗室的架子上,又被丢三落四的主人和粗心大意的清洁员遗忘,然后呢?我们知道无论多么庞大的轮船,在海上航行都免不了颠簸,于是这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就在被上帝精心计算好的某个时刻掉到地板的角落里,把没扣好的盖子也摔掉了。接下来发生的巧合可能一百年也不会遇到一次,贝拉尔迪先生踩到了流出来的三乙酸甘油酯--它呈现无色透明的油状,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他滑了一跤,并且不幸地踢到了盥洗台下面的墙板,噢,那一定疼得够呛。"
"对了,我刚才有没有提到,那里被踢穿了一个洞?我猜制造墙板的工厂一定是偷工减料的专家,而安装它们的则是白痴,那后面全是电线,暖气设备、按摩浴缸、湿度调节器、自动烘干机以及一大堆享受型电器产品的。"布莱特盯着何远飞,褐色的眼睛沉淀着严肃和愤怒的情绪。
"我猜你大概对轮船构造并不熟悉,警官。"后者无奈地耸耸肩,对他眼神中的指控视而不见,"除了船体之外,内壁部分地方我们必须得用硬质纤维板,不然这艘船一挨着水面就得追随泰坦尼克号而去,我想要是发生了那种事,你会更头疼。另外船上有数以万计的带电线路,每一条都是由智能电脑控制中心检控,安装位置、电流调配完全按电脑设定好的程序进行,相信我,它比任何一个电力工程师都尽忠职守。当然,你总不能要求它像个空手道高手一样对付来自外力的破坏吧?在这种情况下,短路不是它的错,警官先生。"
布莱特叹了口气,承认对方说的话他完全没办法反驳,"总之某条带电的线路--可能它的橡胶外圈早已经老化,禁不起射门一脚,断裂的部分触碰到了下水管道,金属和水成了最好的导电体。我们的贝拉尔迪先生爬起来时,很自然地扶在了盥洗台上,于是就导致了我被人威胁全家脑袋上都得挨颗枪子!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警察真不是人干的活!"
杰森努力表现出一副非常同情和理解的样子,转头发现那个英俊的船主也在试图做出相同的表情,而他的副总依旧在一旁无声地冷笑。
"好了结案啦!伙计们!"布莱特警官拍了几下手掌,冲他的手下们喊道,"尽快把报告弄出来,给贝拉尔迪家传真一份,告诉他们我为这个不幸的事故感到万分难过,愿主保佑他的灵魂顺利回到天堂!"
虽说结论下得有点儿草率,理论上还需要一些细致确凿的证据来支持,但无疑这是这个案件最适合的结果。有时候,适合就是正确,布莱特扶了扶帽檐,下个月他就要退休了,干吗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我回来了,亲爱的。我肚子饿极了。"
艾德里安小声地咒骂了几句,极其不甘愿地坐起身,从床头柜摸出眼镜戴上,"现在是凌晨四点半!见鬼,我三点钟才躺下!你下次就不能选择正常点的时间回来吗?现在你最好马上滚回房间去睡觉,别再管那该死的肚子了!"
这回杰森难得没有大声地顶回去,他只是用缓慢中透着疲倦的动作脱去外套,卧室里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他低沉的呼吸声。这种情况可不常见,艾德里安想。
杰森脱了鞋,爬到他身边躺下,用被单遮住了脸。过了一会,被单下面传出又轻又含混的声音:"我失恋了,艾德。"
"哦,那个幸运儿又被你踹啦?我想他的下半生会因此好过一些。"他的室友不为所动地说。
"......不,是我被抛弃了。"
艾德里安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那家伙真是个混蛋。"
杰森没有回答,他好像已经睡着,或是不愿意再说话。
"晚安,杰森,醒来后又是新的一天。"艾德里安动作轻柔地下了床,穿着睡衣走出房间。
第二章 VINCENT(征服者)
3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杰森对他的室友艾德里安说:"亲爱的,昨晚有个家伙在咖啡店的厕所里摸了我的屁股。"
"然后呢?"艾德里安的视线从报纸的新闻版移到了就业版,嘴里咬着一片烤过了头的 吐司。
"还用说吗,我把他揍得连他老妈都不认识了!我对他说:就算我的屁股真的看上去很性感,他这个秃顶啤酒肚老头也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然后在他找经理投诉和索赔之前,我炒了老板的鱿鱼。" 杰森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孩子气的顽皮,舒展的躯体却散发着慵懒的诱惑,清晨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他的头发上,像泛射着一圈圈光晕的黄金。
"苍蝇总是绕着糖碗飞,甜心先生,这很正常。"艾德里安总结道,"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你在这个月内居然一次恋爱也没谈。"
"上次我在教堂遇见一个很帅的神父,在他爱的感召下我决定禁欲。"
"狗屁。议会也说禁止虐囚来着。"
"说话别这么尖刻,艾德,就算那是事实。"杰森搂着抱枕,转身像只无尾熊挂在沙发上,"实际上是因为太没劲了,你很难再遇到一个像德里克那样热情奔放的情人,特别是当你感到心灵空虚需要火一样的激情来填满的时候。"
"看来这份新工作比较适合你。" 艾德里安把报纸递到他鼻尖。
"消防员?噢,不不!我还没有欲火焚身到想切实体验它中心温度的地步,谢了伙计!"
"那就快点去找份工作!昨天房东又来催了,你不知道她的脸色有多难看,你居然整整欠了两个月的房租!"
"没办法,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要冲我摆出这种可怕的表情嘛,亲爱的,下次我会记得自己去找她,不再拿你当挡箭牌,我保证。"
"你的保证一钱不值!"
"我知道,"杰森夸张地叹了口气,"实际上,我正考虑要不要去卖身。"
杰森在街上转了一整天。其实像他这样外形的年轻人要找一份工作并不困难,但是工作性质往往不能让他满意。比如说,他连简历都还没拿出来,就被招聘公司的老女人性骚扰;他去酒店应聘,经理暗示他必须兼做客房按摩服务;他在街头被星探搭讪,结果对方就职于一个专门拍摄A片的小电影公司。在几次郁闷的求职失败经历之后,杰森终于找到了一份送快递的工作,虽然薪水微薄还要跑腿,但他对店长的态度相当满意--她是个女同性恋者。
他很快就适应了这份工作,而且干得挺快活,因为拿到的小费加起来比薪水还多,这还不算上女人们硬塞给他的小礼物。
"杰森!"他的新老板扯着嗓子叫起来,"一份包裹,布鲁克林桥万豪酒店!"
"布鲁克林?那里与我负责的地区足足隔了半个纽约!干吗叫我去?"杰森抱怨道。
"因为寄件人指名要你!"女店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是个丰腴的黑美人,满头令人眼花缭乱的玉米辫,脸上的妆浓得像视觉系乐队,"听着,这儿人手紧缺着呢!我可不管对方是饥渴的老女人还是热情的小姑娘,快点签收完给我回来!要是在什么荒唐的事情上耽搁时间的话,迟到半小时扣一天薪水!"
于是杰森不得不把那个远程包裹搬到他早已超载的车上,一边嘟哝着"法西斯"、"吸血鬼"之类的字眼,一边风驰电掣地去了。
在黑人和墨西哥人聚居、号称"犯罪天堂"的布鲁克林区,万豪酒店无疑算是有钱人消费的高级场所。3404号房。杰森看了看包裹上的地址和姓名,伸手敲了敲门,用他所能发出的最彬彬有礼的声调说:"箭头快递公司,这里有一份寄给您的包裹。"
门锁弹开(他们居然还用遥控的),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进来。"
那种毫无温度的命令式口吻让杰森皱了皱眉。顾客就是上帝,他对自己说,你得对上帝的任何指令逆来顺受,那怕他叫你去西伯利亚种植橡胶。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在脸上绽开一朵灿烂优雅的微笑,走进房间。
"上帝"正以一副君临天下的架势坐在沙发上,大约三十出头,身材高大、棕发灰眼,看上去像个事业成功人士,CEO或是政府精英什么的。他长得还算英俊,只是一双弓眉挑得老高,眼中满是傲慢和厌恶之色,仿佛跟整个世界不共戴天。
被这种眼神盯着还能笑出来,或许我应该考虑进军影视界,杰森在心里叹口气,同时努力摆出一副愉快的表情,"卡斯帕先生?"
对方微微点了下头。
"这是从曼哈顿区寄给您的包裹,请确认一下,然后在这张核收单上签名。"
男人扫了一眼包裹:"打开它。"
虽然有点吃惊,杰森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拆起包装。
盒子很快就打开了,里面是一把沾满褐红色血迹的匕首!它的尺寸足以把一个体型正常的人--譬如说像他这样的--穿个通透!
"它漂亮吗?"男人挑起眉,用一种非常恶劣的语气问道。
杰森觉得寒气从小腿一阵阵地冒上来,凉飕飕的。这家伙该不会是个疯子吧?"呃,您看,我从小美术成绩就只在C边缘徘徊,安小姐总说我对艺术品没有足够的鉴赏力......实际上,我一看到锋利的东西就有点头晕,比如博物馆里亚历山大的烛台......"他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要您觉得它漂亮就可以了。"
"这是送给你的,你不喜欢怎么行呢。"男人说,声音温和得令人发颤。
杰森极力抑制住夺门而出的欲望,他还没弄到签名呢,这样回去爱利卡非宰了他不可,"抱歉......我们公司规定不能收取客人的礼物......"
"是吗。"那个男人站了起来,拈起那把不知沾着哪个倒霉鬼血迹的匕首,在手指间轻巧地转了两圈,铁灰色的眼睛紧盯着他,从瞳孔深处仿佛刺出了两根惨白锐利的钢针:"如果我非要你收下呢?"
上帝啊,那种毒蛇一样的眼神!去他的签名!就算爱利卡把他从四楼的窗户丢下去也不会比这更恐怖了--这家伙肯定是开膛手杰克的姻亲!杰森咒骂着,像兔子一样蹦起来撒腿朝门口跑去。
一道寒光从他脑袋旁边擦过!一瞬间他的皮肤先是感觉到冰冷,接下来才是疼痛。那把匕首正颤巍巍地钉在他面前的门板上,散发着不祥的危险气息。他摸了摸脖子--现在那里已经痛得像要断掉了--看见满手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你......你这个神经病!变态!你想干吗?你差点杀了我!"他紧捂伤口,怒不可遏地猛转过身,胸膛在怒火的焚烧下激动地起伏,"想玩杀人游戏的话就报名去伊拉克,干吗要找上我?!"
"因为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男人眯起眼,愉快地看着他脖子上的血逃难似的从指缝间涌出来。
杰森一愣。"你要的东西?我身上?哦不,您肯定是认错人了,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快递员,身无长物,甚至连下周的生活费都没有着落。因为您喜爱的飞镖游戏,我不得不把这周的薪水全都捐献给医院,上帝啊,只要一想到某个医生家里最新款的抽水马桶是我用伙食费投资的,就让我感到痛苦万分!"
男人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你看,世界上总有这么些人,他们不好好吃点苦头就不懂得学乖。杰森·斯潘瑟,你可以坚持守口如瓶,直到我在你身上另外挖出许多个洞,我保证,它们每一个都要比你的嘴巴大上许多。你无须为任何一个医生的家庭装修做贡献,只要为自己投资一块墓地就够了。"
杰森后退了一步--对方是认真的,而且说得到做得倒!那双冰冷的灰眼睛中透出了一种对生命彻底漠视的残酷色彩,让他感觉心脏抽搐、头皮发麻。如果他不想变成鼹鼠之家的话,必须得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尽管他对此根本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