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来到棕林别墅区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前面那个男人始终跟他保持着十米以上的距离,像是再挨近一点就会忍不住把拳头嵌到他脸上去。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只要这件麻烦事可以就这么解决,叫他站在马路上高唱哈利路亚都没问题。
塞缪尔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抑制不住内心激动似的手指颤抖,杰森看着他端正的侧脸,那拧着的眉毛和紧紧抿住的嘴唇,散发出强迫性的禁欲气息。他忽然想起了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被锁链与荆棘捆绑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伤痕班驳的赤裸肉体在月光下苍白地扭曲,绝望而凄美。头骨和墓碑、枯树与秃鹰,他的脸向浓云翻滚的天空仰起,仿佛在呼唤云层之上的光,然而天空一片漆黑......
"要我对你说‘请进'吗?"
杰森回过神,看见对方脸上很不友好的神情,但它们始终控制在最低的礼仪规范之内,真实情绪在那后面模糊地晃动,像一面让人非常想打破的玻璃。
"我就当是受到邀请了,莱斯先生。"杰森走进客厅,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让我们来花五分钟时间解决问题,然后我要赶着回家--我想你肯定不会请我留下来吃晚餐的,对吧。"
塞缪尔在他身后的桌面上放下公文包,轻声说:"不,我会留你下来吃晚餐的。瑞贝卡今天有点心软,她好像挺喜欢你,所以我只好劝她出门去散散心。"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杰森有点吃惊,正当他努力思考的时候,一块毛巾堵住了他的口鼻,浓浓的乙醚味从他的呼吸道涌入,他立刻丧失了意识。
6
杰森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昏脑涨,天花板上那盏节能灯不停地做着圆周运动,他下意识地想伸手遮挡眼皮上青白的光线,顿时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紧勒的疼痛。
这下他彻底清醒了。
他发现自己四肢大张地躺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手腕和脚踝被坚固的尼龙绳紧紧捆绑,绳子末端系在两边墙壁的铁栓上。一个阴冷狭窄的空间,他转动头部打量着四周,感觉这里有点儿眼熟,直到他看见角落里那个包装漂亮的大箱子。
这里是莱斯家的储藏室。
杰森想起昏迷之前的事,苦笑了一声。真是好极了,他毫无戒备地跟着一只兔宝宝回家,然后被对方像晾肉干一样捆在储藏室,摆出维特鲁威人的姿势,简直就是只引颈待戮的羔羊,达芬奇可真是个天才。
正对着他脚底的铁门发出喀哒轻响,一个人影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对方柔声问道,像在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探望病人,就差没带束鲜花。
"很不好。我不喜欢打地铺,也不喜欢玩SM。"
"抱歉,我不能给你更好的环境,因为那样就跟现实差距太多。"对方在他身边半蹲下来,头顶的灯光下在他柔和的五官投下不规则状的阴翳,为他的容貌染上抽象的隐晦色彩,"或许我应该给你点儿时间做心理准备,但你知道,许多事情总是突如其来,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身陷其中,同时发现它们远比想象中要糟糕的多。我不喜欢那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总得按事物的发展规律来......不不不,别露出这种表情,这不是RPG游戏,你得严肃点。"
"哦得了吧,又是一个疯子!这世界上疯子可真多!明白说吧,你到底想干吗?要把戴绿帽子的怨恨发泄在我身上吗?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囚禁、殴打还是强暴?"杰森厌烦地撇了撇嘴角。
"看来你还没弄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外遇事件,我对你说了谎。瑞贝卡不是我的妻子,因为我没法履行身为丈夫的职责--让她获得快乐。"塞缪尔露出一个悲哀的表情,"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中。"
"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希望能有一个与之前不同的结局。"他站起身,用一种低沉缓慢的声音,像电影旁白一样开始叙述:"那是一个下过小雨的寒冷夜晚,你因为加班很迟才回家。为了安抚可能会不高兴的女朋友,你还特地绕到超市去买了她喜欢的水果。在开车的时候你能闻到身旁清新的果香,想象着她生气或是笑起来的脸,两种都一样可爱。"
"这真是个浪漫之夜的开始--" 杰森插嘴,接收到对方含着怒意的目光之后,连忙把后半句吞了回去,"呃,请继续。"
"当你经过一个阴暗偏僻的街区时,突然从小巷里冲出一辆疯狂的雪佛兰,你为了避免车祸,猛打方向盘紧急刹车,但还是被撞到了车头的保险杆。于是你下车去检查,对方也打开车门走出来,一共有四个男人,打扮得像街头的嬉皮士。"
"颓废、糜乱和暴力,以及年轻人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杰森表示了解地点点头,"他们吸毒、斗殴,或是加入帮派,靴子里插着自动刀,腰间可能还别着一把捷克CZ52。他们肯定是看你的沃尔沃不顺眼,想让你付点保险金--哦,我又忘了,在影院要保持安静!请继续,放映员先生。"
"他们带着一脸兴奋而邪恶的表情把你包围起来。‘先生们,你们想干什么?我会报警的!'你说。‘嘿,别紧张!我们只是想找点乐子。'他们大笑起来。你有持枪证,车上的置物盒里有一把左轮,但你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到它,你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想拉开车门,回到车上去。但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扑过来重重一拳打在你的肚子上。"
杰森的肚子马上挨了重重一拳,他痛得弓起上身,但是尼龙绳绑得太紧了,他的颈椎保持在三十度的位置,用力咳嗽起来。
"你疼得眼前发黑,但他们显然觉得你还有足够的反抗力,于是一拥而上,对着你的小腹和后颈猛击,直到你疼痛得全身抽搐,被抽光力气为止。"
杰森像离水的鱼一样弹跳起来,但是被束缚的手脚把他牢牢固定在地面,扭曲的肢体中,关节嘎啦嘎啦作响。他大口地喘着气,试图缓解小腹和肩窝处的剧烈疼痛--他踢不到他的后颈,只好踢在一个尽量靠近那里的地方。
"哦,你表现得比以前坚强多了。其实你可以叫喊的,他们喜欢听你发出痛苦的叫喊,他们管这叫‘硬核朋克',可以让他们下手时更有节奏感。"
"Son of bitch!你真他妈的是个变态!" 杰森愤怒地咒骂起来。
"别这么没教养,你可不是这样的人!你从小成绩优异,懂事乖巧,从不做破坏秩序的事,你是你父母的骄傲。你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拿到硕士文凭,毕业后顺利地找到一份好工作,几年之后就升到了地区经理的位置,你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诚实守法的好公民,别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没品的混混!" 塞缪尔停顿了一下,努力平息着愠怒,很快他的语调又恢复了平和,"我们接着--他们把失去反抗能力的你拖到小巷子里去,那里狭窄、阴冷、潮湿,就像这里一样,两边都是高高的墙壁,墙角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废纸箱、垃圾桶,你被摁倒在肮脏的地面上,没有星星的夜空在你眼前像非洲大裂缝一样摇晃。他们把你的双手捆起来--当然,不是这种绑法,但是没办法,他们有四个人,这里只有一个--然后掏出自动刀。"
杰森眼睁睁地看着塞缪尔从身后摸出一把尖锐的利刃,雪亮的刀身反射着惨恻的灯光,在自己的胸口印出令人恐惧的巨大白斑。他开始用锋利的刀尖切割他的衣服,从领口开始一路划下去,T恤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是牛仔裤,裤裆处的纽扣挑飞出去,磕在墙壁上掉下来,在水泥地板上滚动。"你该穿衬衫和西裤才对,"持刀者皱了皱眉,"这样才符合你的身份,他们动手起来也更容易些。"
"够了!你这个疯子!你他妈的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他妈的是被抢劫还是**,这关我什么事?!你大可以去报警,或者拎着枪去做孤胆复仇英雄,这都他妈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杰森大声叫喊起来,他现在万分确定对方的精神方面有严重的问题,他是个精神病!他在重演遭遇暴力袭击的那一幕,不同的是把自己的位置从受虐者换成了施虐者,以试图把自身的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但有生以来的道德规范在他头脑里紧缚着他,又把他扭曲到另一个角度--他以旁观者的身份,执行施虐者的暴行!
"怎么会没关系?"他奇怪地问,"你被他们抓住了!无法反抗,无法报警,巡逻车几乎不到这种地方来,附近的住户少得可怜,就算他们听到了什么响动,也不会多管闲事。你被整个社会遗弃了!当你穿着西装时还是个上等公民,被扒光了衣服以后就什么也不是了!"
杰森身上的衣服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碎布条,被他扯下来丢在墙边。
"‘形状真不错,就是颜色太单调了!'他们叫道,然后用刀子在你身上涂鸦。"他开始用刀尖在他赤裸的身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线条、圆点、字母......眼神认真而狂热,像是在创作一幅街头即兴画。他切得并不深,大概是怕大量失血会太早夺去他的性命,即使如此,鲜血还是沿着身体曲线一道道地淌下来,像游动着许多细长蜿蜒的红蛇。杰森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痛呼,现在对方正处于完全失控的状态,哪怕一点微小的刺激,都可能会让那个搭错神经线的大脑再一次短路,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
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丢掉了刀子。在杰森松了口气的工夫,他开始拆角落里的那个大礼品箱。
天!他该不会从里面掏出一把AK-74吧?杰森在心里绝望地呻吟,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镶满弹孔的僵硬身体被警察抬放到停尸房的金属床上,旁边站着两个手持解剖刀的法医。
他目不交睫地紧盯着塞缪尔的手,直到它们从泡沫塑料箱里抱出一个更小一点的箱子,看它的形状,不像是装武器用的,这才把心脏放回原来的位置。
塞缪尔打开那个小箱子,一股寒气涌了出来,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杰森不由打了个冷战。他看到了那是一箱用冰块保存着的什么东西,由于保温情况良好,冰块基本没有融化。塞缪尔抓起一把冰块,洒在他满是血迹与伤痕的身体上。
杰森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嘶叫。这实在是太冷了!冰冷刺骨的感觉甚至完全覆盖了水流进伤口的疼痛,他的牙关拼命地打颤,肌肉不受身体控制地痉挛起来。
"很冷吧?那天晚上也这么冷,而且又下起了小雨,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高涨的兴致。有一个家伙从你的车上回来,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一袋水果!这家伙是个居家好男人!'他嘲笑起来,‘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草莓、象牙芒、车李子......全是他妈的高档水果,这些玩意儿比同等重量的牛肉贵几十倍!真他妈的是个有钱人......喂林克,这是什么?'‘是马来西亚红毛丹,你这白痴!'‘都是进口货!他妈的还真会享受!'他踢了你一脚,‘我有个好主意,让我们喂他吃,怎么样?从下面那个嘴里......'"说到这里,塞缪尔露出了非常古怪的表情,像是凶残冷酷的淫笑,又像是痛苦绝望的哭泣,他完美地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糅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五官错位般全然扭曲的非人神态、邪恶与无辜交媾似的诡异图腾。
他把手插进冰块覆盖的箱子,抓了一把东西出来。
"不!你不能这么做!"杰森绝望地叫喊起来,身体剧烈颤栗着,拼命试图挣脱手脚上的束缚,像一只正在做垂死挣扎的野兽,"听着,我非常非常地同情你,但是你不能这么做,这对你消除痛苦一点帮助也没有--"
他的声音在阴冷的空气中嘎然而止!像是某根重要神经突然断裂了似的,那双宝石绿的眼睛瞬间睁大,当后穴撕裂般的疼痛传递到大脑时,他迸发出一声苦楚不堪的哀鸣。
7
"没错,就是这种声音,让他们更加兴奋的受害者痛苦的声音!他们按顺序,把各种水果一个一个地塞进你的下面,你感觉你的灵魂被它们挤得分崩离析,人格、尊严、活着的感觉......一样一样地离你而去,你眼睛里看到的一切,天空、建筑、人物......像被海水冲刷的沙堡一样瞬间崩毁,只留下永无止境的虚无的痛苦......"
"可这一切还没有结束,然后他们......他们......" 塞缪尔终于无法忍受地蜷在地上,紧缩着身体,像是要把自己从空间中狠狠压缩直到完全消失为止。那是一种恨不得自我销毁的伤痛和绝望,对自身灵魂的极度蔑视与抛弃。
"一切都结束了......"
塞缪尔茫然抬起头,看见湿漉漉的金发下那张布满汗水的脸朝自己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一切都结束了,塞缪尔。你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一切都结束了。"
"不,没有结束。他们最后留下了一个永生不灭的印痕,隽刻在身体和灵魂上的印痕,那是往地狱的通行证......"
塞缪尔颤抖着嘴唇,开始脱去长裤和内裤。当里面的东西毫无生气地垂在他眼前时,杰森无法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天哪......"他看到了什么!那个乌紫的、丑陋得不像这世间该有的形状的东西,歪歪扭扭地像个被拧烂的茄子的东西,这是一个男人的性器吗?
"看到了吧,这就是他们留下的魔鬼,不论我和瑞贝卡再怎么努力,它也不会勃起了......你知道那个医生怎么说吗,他说:‘海绵体断成好几截,没有坏死已经是万幸了,难道你还指望它像法国长棍面包吗?'......还有那些警察,他们逼问走了最详尽的细节,包括最难堪的部分,信誓旦旦地要抓住他们,但是最后跟我说‘抱歉'......他们逃走了,无影无踪,没有那条法律可以长出翅膀和利爪把他们抓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不是被政府保护的吗?主不是在天上看着的吗?为什么......"他紧捂着脸,从指缝间漫溢出一串难以形容的呜咽,双膝跪在了寒冷粗糙的地板上。
"无法勃起吗。"杰森轻声说,然后他把脸挪过去一点儿,开始舔弄那个可怕的东西,把它放在嘴里温柔地吮吸,用舌头轻轻搔刮。他努力了很久,可它依旧像被折光新芽的枯枝一样低垂着。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有希望了。" 塞缪尔冷漠地说,"我很想到此为止,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想伤害你......但是不行,现实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不能按下停止键,我们得继续下去。"
"你想把我也变成你那样子?"
"不,我只是想为迷宫找一个出口。我在那里面迷路了,四周一片漆黑,散发出森冷腐臭气味的怪物在后面追我,想把我撕成碎片吞到肚子里去,然后我就会变成它们的一部分--一块腐烂的臭肉或是几根恶心粘稠的骨头!我害怕极了,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我拼了命想逃出去,可我看不见出口的光亮,怎么也转不出去......我必须找到出口,否则就会被它们拖下地狱......我必须这么做!"
"你要是这么做了,才真的会下地狱!到此为止吧,放我走,塞缪尔。"
"恐怕我无能为力......"塞缪尔朝他露出了悲伤难过的眼神,"你是最后一个,你得到下面去,不然地狱之门就会敞开。"
"下面?"
"是的,下面。"他的指尖沿着他身体的边缘在地面划着曲线,"同样的姿势,他们三个,都在下面。你也得下去。"
杰森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就在他身体的正下方,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下面,埋着三具尸体?!他和他们就像千层饼一样上下重叠着,边缘完全对齐!他无法抑制地呕吐起来,虽然空荡荡的胃里什么也没翻出来,但他依旧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清空似的剧烈呕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