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伦身体猛地一颤,“你叫我什么?”
“哥哥,或者是弟弟?哦,这我就不太清楚了,照片里只能看出你们年龄差不多,长相有点相似而已,不同的是,他拥有和我一样颜色的头发和眼睛。”男人漫不经心地讪笑起来,“还不明白吗,我可以给你点提示:你的手机放在桌角的充电器上,照片藏在最下面那个抽屉的隔层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吧,背后签了名字,那字体很可爱。”
沃伦冷冷地说:“你偷偷翻查了我的卧室,就在那天晚上!”
“我总得知道一下自己在这个游戏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对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噢,这可真感人,情深意重的哥哥为了让弟弟的灵魂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不辞辛苦地打造一个适合的容器!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你怎么能做到跟杰森上床——在你把他当成杰斯之后?你们LUAN伦吗?”
沃伦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压抑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把它藏在最黑暗的屋子里,不允许透进一丝光线,现在却被人在屋顶上撬开了一扇天窗,毫不留情地曝露在空气中!
仿佛分界点上一个无形的开关被骤然触发,淡定优雅的神情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陷入幻觉状态般的迷离和狂乱之色。
“我没有!”他像只受伤的野兽突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我们没有!我们当时什么都不懂!该死的……”针筒掉在地上摔碎了,药液在玻璃碎片中闪着一点点凄迷的冷光。他用双手抱住了头,仿佛已经不能承受它的重量,发出绝望而破碎的呻吟,“该下地狱的是他……”
“谁?”
“……我名义上的祖父,血缘上的父亲。我一直无法理解,上帝为什么会允许像他那样的人出生在世界上……”沃伦用梦呓般毫无感情起伏的语气低语。他并不是在对任何人倾诉,只是想要减轻内心重荷的欲望在此时此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他做了什么?”对方用一种温和诱导的方式问道。
“……他对家族里年轻的女人们施暴……那已经不是用邪恶和残暴可以形容的程度,是根本没有人性!那天夜里他来到我母亲的房间,喝得醉醺醺的,几乎没法分辨出床上的人是谁……”银发男人抬起脸,眼睛没有波动地盯着某个不存在的焦点,看上去与其说是陷入回忆,不如说是被虚幻的影象隔绝了时空。
“你小时侯玩过‘抓鬼’的游戏吗?我和杰斯小时候经常玩……那天晚上也是,他把自己藏在房间的床上,打算等我认输了之后掀开被子跳出来吓我一跳……”他忽然奇怪地笑了一下,“你猜他等到了谁?”
被铐住的男人沉默地听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听见有人在房间里大声地尖叫,一个女人疯狂地冲进来,可我看不清楚,视野里全是晃动破碎的影象……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发现有个女人赤身**地死在床上,脖子上一道乌紫色的勒痕,我茫然地看了很久,才认出原来那是我的母亲。整个过程我都在场,却完全没有印象。我把自己藏在衣柜里,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而杰斯,我母亲最终还是保护不了他,医生说他的精神受到了极大刺激,严重影响到了身体机能,他在不断虚弱的状态下活了三个月,直到死都不肯再接近床边一步。”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喉音,像是透不过气来的喘息,又像是在强迫自己停止说话。但他没有成功,内心徘徊不去的幽灵的阴影迫使他继续说下去。
“那夜之后我一切照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我知道必须做些什么,才能重新拥有没有噩梦的睡眠。机会在两年之后终于来临——西里尔·兰格,那个运输业界的传奇人物、兰格公司的创建者以及以别人的痛苦为食的魔鬼,最后死于一场完美的车祸。”
“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是没有!更加恐怖的噩梦再次缠绕住了我,只要我试图跟什么人上床,男的女的,不论是谁,那个邪恶的声音就开始在我耳边尖叫:‘掐住他的脖子!掐死他!让他痛苦地死去!’我花了很多的时间,试过各种办法想要平息那个尖叫,但是没有用,它在我的脑袋里大笑:‘你是我的儿子!’”
沃伦挨着床沿蜷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脸。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那异于常人的性癖好的来源——那是对暴虐与血腥的渴求,它延着血脉传承下来,沉浸在他的大脑深处,仿佛本能般无法遏止——他深深地厌恶与唾弃它,却始终无法摆脱它的阴影。
正如当他想要保护什么重要东西的时候,最终保护住的还是自己。
或许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他的灵魂藏身在衣柜中,再没有出来过。
“糟糕的睡前故事。”床上的男人喃喃地说。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持续响了很久,但它的主人看上去并不想挪动身体。
声音停顿了几秒,再次固执地响起,一副没人接听就叫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你要是不想接的话就打开手铐让我来,我被吵得快要耳鸣了!”金发男人皱起眉叫道。
沃伦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忽然放下双手站了起来,去接那个居然还在响的手机。
“什么事。”他说,声音威严而平静,一种令听的人冷到骨头里去的平静。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手机另一端的人似乎有很长的话要说。
通话结束的时候,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合上手机,转过头对床上的男人说:“你赢了。”
后者抖了抖手铐上的金属链子,“我可没看出来。”
“你如愿以偿地毁掉了我一手创立的组织,我的公司。联邦调查局在十五分钟前收到了一份关于基金会秘密资料的传真,他们正朝这里赶来,准备把我送上司法审判的被告席。”沃伦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漠不关心的厌倦,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如果要报复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你的仇人正手无寸铁,一丝不挂。”金发男人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似乎自己做了个好提议。
沃伦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解下他的一边手铐,固定在自己的手腕上。
对方只来得及胡乱套上一条长裤就被他拉扯着离开房间。
在外面警卫惊讶而又不露声色的目光中,他们乘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一辆银灰色的欧宝以悍然的姿势冲进肯丁路火烈鸟旅馆的小停车场。
从驾驶座跳下来的黑发男人甚至顾不上锁车,就飞奔上了三楼。
急促的敲门声后,西蒙·马汀里斯医生的脸出现在301室门口:“韦切斯特先生?”他惊喜地叫道。
艾德里安喘了口气,“他怎么样?”
“谁?”
“杰森!”
西蒙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见到他,自从他上次跟我说再见之后。”
艾德里安呆住了。空气在他的四周凝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情,他的脸色刷的一片惨白,全无人色的灰垩的白。
他以一种全然不顾一切的速度冲下楼去。
西蒙在他身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黑发男人转身而去前那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眼神冻结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飞驰,周围的车辆越来越少,道路两旁逐渐呈现出郊野荒凉的景色。
“你准备带着一群FBI逃到哪儿?”
沃伦看着远方的地平线,看着那个视线所及、却永远无法到达的神奇地方,“不,我从没想过要逃,我只是想离开。”他轻声说。
身边的男人笑了起来——他的手腕重新铐在一起,放在大腿上,“很多人都想离开,可绕了一大圈后总是发现又回到了原点。这个世界很有趣对吧,像一座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迷宫。”
沃伦没有回答。
车子平滑地向前行驶,时速在毫无阻滞的路况中逐渐增加。
一个大弧度的转弯,车轮与水泥路面之间擦出了火花,在突然发现无法减速的时候,沃伦紧紧抿住了没有血色的嘴唇。
“刹车失灵了。”他用尖锐的声线说。
坐在他旁边的金发男人几乎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刹车失灵,停不下来……”沃伦紧握住方向盘,慢慢露出了一个苍白扭曲的笑容,“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
“你说‘我们’?哦不不,别把我算在里面!”
“你不想跟我一起走?”沃伦奇怪地问,“你没有看到出口的亮光吗?”
“我不认为这就是迷宫的出口,你走错路了伙计!”
沃伦沉静而淡定地看着他,“我走的路,没人有资格判定对错,哪怕上帝也不行。”
“看来我不能带上你,虽然我很想。”他的指尖留恋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嘴唇,猛地打开副驾驶室的车门,呼啸的风顿时从门外灌进,路面在脚下朝后急速飞掠,“你走吧。”
在时速超过40英里的情况下跳车虽然危险至极,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咬牙跳出去的一瞬间,金发的男人在空中把身体蜷成伤害程度最小的球形,准确地落在路旁茂密的草丛中。即使如此,落地时的巨大撞击力依旧带来了强烈的疼痛感,在翻滚的过程中他的脑袋似乎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黑暗刹那间剥夺了他的意识。
杰森醒来的第一眼看见了红色的天空。他虚弱地呻吟了一声,慢慢伸手抹了抹眼睛,发现满脸都是鲜血。
他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才聚集起一些力量,慢慢坐了起来,开始检查伤势。身上布满了不计其数的划伤、擦伤和淤青,额际开了道口子,大脑像被钉锤胡乱敲打似的跳痛着,所幸的是,骨头好像没断,包括刚长好的那根。
问题不大,他鉴定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一辆银灰色的车子从远处飞驰而来,车尾扬起漫天的烟尘。杰森估计它的时速绝对超过80英里,驾驶座上的那个人不是赛车手就是瘾君子,他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转眼间那辆疯狂的欧宝已经冲出了公路线,在坑坑洼洼的荒地里飞出几十米的距离,刹车系统发出一声刺耳的嚣叫后,整个车头打横过来,牢牢钉在杰森面前。
杰森这下才反应过来——因为刚才的撞击他的脑袋还在昏沉沉地钝痛着,拿不准要不要跳开。他朝冲下车的男人惊叹:“艾德,你不论是当黑客还是赛车手都是对另一项才能的严重浪费!”
艾德里安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忽然收住了脚步,用全部的思维与精力看着面前的男人,仿佛只要一眨眼他就会消失。“哦,杰森……”他从舌尖吐出一声模糊地叹息,试探地伸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抚摸对方身上的伤痕。
他很想用力抱住他,却又不敢触碰他。
他站在他面前,悲喜交集,进退两难。
倒是对方先跨出了一步。
杰森用铐在一起的手腕圈住了他的脖子,拉近两人的身体,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他一边怀念地嗅着对方身上清爽的洗发水的味道,一边用柔软的鼻音嘟囔道:“亲爱的,我好像又一次死里逃生了。这可真是诡异,我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脑袋好像磕到了石头上,天哪,该不会哪个零件摔出问题了吧!”
“你失忆了?记得我吗?”
“废话,难道我随便见到一个男人就会抱上去吗?”
“实际上差不多……那你还记得沃伦·兰格、记得纽博尔特基金会吗?”
“当然,为此我可吃了不少苦头。他还试图给我注射一种变态的药,然后——”杰森努力思考片刻,做了个放弃的手势,“截止到目前,中间是空白期。”
艾德里安忽然把他拉开一点儿距离,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幽光。
他脱下外衣披在杰森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西蒙医生看到你会哭的。”
“因为我没钱付他诊疗费吗。”杰森笑了起来。他钻进车内,以一种彻底放松、毫无戒备的姿势摊在坐垫上,“艾德,我们回家吧。”
“我是否可以把这句话的意思理解成,你邀请我重新担任你的室友?”
“为了对你的理解力表示敬意,我决定把收到的催款通知分一半给你。”
“在你付清欠我的医药费和赔偿金之后,我很乐意接收它们。”
“亲爱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又失业了?”
“……”
银灰色的欧宝朝来时的方向行驶而去。笔直宽阔的州际公路上,几辆灯光摇曳的警车与救护车厉声呼啸着从他们身边驰过。
“后面发生车祸了吗?”杰森随口问道。
艾德里安微笑起来,“谁知道呢。”
第七章 SPIDER(蜘蛛)
31
肯尼思·麦克莱恩探员正要往一份档案上敲下“已注销”的印记,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砰”地放在他的鼻子底下,里面的液体抗议式地晃荡着,险些溅了出去。
他无奈地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里奥,放弃吧,你不能向一个死人要求司法公正。”
他的同事——里奥·劳伦斯,一个带有四分之一亚裔血统的黑发小伙子,朝他挑起浓密的眉毛,墨蓝的眼睛里满是不甘与恼火。
“他死的可真是时候!就在我们接到举报后的半小时,难道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
“这个世界平均每天有三千人死于车祸,沃伦·兰格不过是其中之一。为了躲避FBI的调查,驾车出逃的半途中发生了意外,如果这也算不对劲的话,我们的工作量至少要再翻三倍。”
“看看鉴定科的报告吧,刹车系统完全失灵,制动盘磨损得像泼了硫酸——那可不是你那辆79年款的雪佛兰,是今年刚出产的劳斯莱斯幻影元首!你觉得这样的意外发生概率是多少?”年轻探员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么你觉得一个伊拉克农民用一把老式来复枪击落阿帕奇直升机的概率是多少?我建议你去问问那个倒霉的飞行员,什么叫意外。”肯尼思习惯性地撇了撇嘴角,拿起咖啡杯子喝了一口,“好了里奥,别在无谓的事情上瞎折腾了,要是你对姑娘们的回应能有这一半的热情,也不至于渡周末时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停、停——别像我妈妈一样,三句话就提到那种事!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各自保留意见吧。”里奥从他手中拿回杯子,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转身就走。
“等一下,还有件事。”肯尼思从背后叫住他,“米莉——就是档案处的那个金发美人儿——叫我问问你,今天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去吃个午饭?”
“代我向她说抱歉,今天中午我要加班。” 黑发探员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
肯尼思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右手:“这家伙拿咖啡进来就为了让我只喝一口?”他苦笑着摇摇头,拎起手边的话筒,准备打电话给米莉问她愿不愿意把共进午餐的机会留给他。
“伊芙,你今天穿得真漂亮。”
被称赞的褐发女孩儿不悦地扬了扬眉毛:“噢,如果是24小时前听到这句话我会高兴的——昨天我就穿这套来着。”
里奥尴尬地笑了一下。印象中他对女孩儿们的恭维从来就没收到过正面效果,还不如开门见山地说。
“呃,我是想说,依你的能力,修复一段录影带绝对不成问题吧,昨天林肯大厦内部监控网拍摄的,只要兰格离开前的几个小时就好。”
“一秒种也不可能,帅哥。”伊芙耸了耸肩,“林肯大厦内部监控网整个崩溃了,所有录象资料都被毁得连一个像素都不剩——顺道说一句,昨天可真邪门,全市的街道监控系统也崩了,国土安全部忙得焦头烂额。”
里奥皱起眉,思索起来。
伊芙从侧面看他专注的样子,有点出了神。
她面前的这位探员符合姑娘们对FBI的全部幻想:英俊、正直、果敢、疾恶如仇,外加身手了得。如果评选联邦特工形象代言人的话,她准会毫不犹豫地投他一票。
可令人费解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他有固定的女朋友——当然,男朋友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