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下]————无射

作者:无射  录入:03-19

“他对你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金发的男人耸了耸肩,“把一个人作为‘人’的部分——自由、尊严、意志……一块块剥除,毁掉你与外界之间所有生理与情感上的联系,掌控你的每一寸皮肤和思想,直到你有一天照镜子的时候,忽然发现里面那个人根本不是你——如此而已。”
西蒙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开口:“你是杰森吗?”
对面的男人愣了愣,失笑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西蒙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应该是杰森……上帝啊,我在胡说些什么,我准是发烧了导致神志不清!”他蓦地清醒过来似的自嘲地笑,“抱歉,杰森——你肯定又要说这句话毫无新意,但我坚持要说。”
“好吧,我接受。”杰森送给他一个安慰的表情,“我该走了,有事打我手机。”
在他快要关上房门的时候,西蒙叫住了他:“等一下杰森,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杰森转过身,有点疑惑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医生手忙脚乱地找纸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文字后递过来:“照这个地址找,就放在一个小手提箱里。”
“是什么?”
“……科菲临死前给我的东西。我想它可能很重要,可我没法使用。我向沃伦·兰格提供资料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把这个交给他,不过他好像感觉到我有所隐瞒,所以叫人——”西蒙的声音忽然哽住了,像什么东西塞在喉咙口,他急促而痛苦地呼吸了几下,才接着说,“把它拿给韦切斯特先生吧,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杰森把那张小小的纸片放进口袋,温柔地拥抱他的肩膀,“再见,西蒙,我会回来的。”
“再见,杰森,”对方也轻轻抱住了他的身体,“再见。”


兰茜·埃瓦茨脚步匆匆地走出林肯大厦的旋转门时,险些跟一个手上捧着纸盒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噢,抱歉!”
微微沙哑的磁性嗓音让兰茜下意识地多看了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人一眼。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里,她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同时鬼使神差地想着如果跟这个可爱的小伙子再撞一次,会不会触发一段浪漫的恋情?等到她意识过来自己在干嘛的时候,双脚已经自动走进旋转门站在大厅里了。
她顿时觉得窘迫极了,借着整理裙摆的机会对自己说:兰茜,你这个没用的家伙,难道你从没见过帅哥吗!好好想想,用什么方式过去搭讪比较好?
“打扰一下,请问你在这儿工作吗?”有人站在她面前问。
这声音让兰茜忽然心跳加速,拈着裙摆的手指僵住了。她的目光顺着对方干净的球鞋、浅蓝色的牛仔裤往上移动,当看到对方微笑的脸时,她猛地放开裙子站直,“哦,哦是的,我就在这里工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她边说边在心里紧张地挑剔:兰茜,你的声音在发抖,天哪,你的形象肯定毁得差不多了——难道你就不能显得更有魅力一些吗?
“啊,太好了!”那个年轻人快活地说,“你知道8楼C区该怎么上去吗,我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可是没看见电梯。”
“电梯在大厅右边,安全门的后面,你需要刷卡才能通过那里——你有ID卡吗?”
“能不能用这个代替?”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订餐单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要是在这些批萨凉掉之前还没送到客户手上,我就该为它们买单了。”
兰茜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儿可以对面前的这个小伙子说“NO”,特别是当他朝她们露出这种恳求与期待的表情的时候——至少她办不到。她从公文包里取自己的ID卡,在门锁上刷了一下,绿灯嘀的一声亮了。
“好了,你可以上去了。”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需要微波炉吗?”
对方绽开了一个令她眩晕的笑容,“我想应该不用,谢谢,你是个好心人!”
兰茜手里抓着ID卡站在安全门前看他进了电梯,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居然忘了问他的名字!现在再冲上去告诉他自己叫什么,会不会显得特别傻?她沮丧地叹了口气。


电梯停在8楼,杰森走进过道,顺手将墙壁上挂着的安全疏散通道示意图摘下来,“C区……工具房在前面左拐到底的倒数第二间,洗手间隔壁,好极了。”
他进了洗手间,打开批萨盒子,里面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清洁员工作服。他穿上它,又从盒底拿出一个胸卡别在衣襟上,在戴上口罩之前朝镜子做了个鬼脸:“这将是有史以来最昂贵的清洁工制服,那个混蛋(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卡,上面写着Black-Mailer)的名字叫‘敲诈者’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杰森转进隔壁的工具房,拿了拖把,又推了辆满是清洁剂、水桶和抹布的清洁车,堂而皇之地占据了电梯里大部分的空间,按下前往25楼的按钮。
这会儿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不少人夹了公文包从杰森身边匆匆走过,警卫在楼道里百无聊赖地转着圈儿,偶尔停下来抽根烟。
杰森开始一间一间地打扫卫生,每当他擦工作台的时候,就会特别留意上面的摆设品和纸头上的笔迹。三个多小时以后,他只剩下最后一间办公室没有打扫了。他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白炽灯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他在各个工作台前转了一圈,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沮丧地瘫坐在椅子上,一股挫败感袭击了杰森的大脑,他无意识地使劲绞着手里的抹布,试图压制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几乎把它整块拧烂了。他以为自己能找到他,就像对方每一次都能找到自己一样——但他失败了,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最后的线索却完全断掉了!
杰森的心里忽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再也找不到他了,会怎样?就让他这样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他没法习惯那样的生活!总觉得缺了什么似的空荡荡的感觉,他没法带着这样的感觉继续笑、继续跑!他已经是他的一部分了,他的镜子,他的分身,他灵魂的另一个端点,就像硬币的正反两面,已经合成了无法割裂的一体!
杰森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安静点!”一个不太清晰的声音忽然响起,似乎隔着厚厚的阻碍从空气中传来,却依然能听出里面不满的怒意,“你吵到我工作了!”
杰森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朝声源处奔去——在房间最深处有一扇紧闭的自动门,被设计得几乎跟墙壁融为一体,只有走近了留心看才会注意到。刚才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他深吸口气,用力敲了敲门:“清洁房间。”
“不用,这里面已经干净到快要物种灭绝了!”里面的人冷硬地回答。
杰森在嘴角慢慢扯开一个抑制不住的弧度,压低了声音说:“那么特殊服务呢?”
房间里骤然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房门被猛地拉开,门内的黑发男人用无法置信的声音叫道:“——杰森?!”
门外的金发男人朝他微笑:“先生,您需要那种特殊服务,拥抱、亲吻还是更进一步的?”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之前总该确认一下前面有没有捕蝇器吧?!”
“好吧,既然你不回答,系统就自动默认为全选。”
“难道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只有装饰作用吗——”后半句的愤然指责像按下了停止键一样嘎然消失——杰森用力抱紧对面的男人,把嘴唇压在他的鼻子下面。
对方瞬间变成了一座硬邦邦的雕塑。
“效果出奇的好,早知道以前就要用这一招。”杰森放开手,笑嘻嘻地说,“好了艾德,不问候一下好久不见的室友吗?”
“杰森,你这个大脑发育不全的混蛋!”艾德里安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怒视着他。
“多谢夸奖。”另一个男人没脸没皮地说。
“你总能刷新我对你思维能力评价的最低值,杰森,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立刻带上你的拖把水桶离开这儿,”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再有十五分钟警卫就过来巡视了,你想在脑袋上开个洞吗?”
“我不会离开的,除非你把我打晕拖走,或者告诉我为什么忽然要搬出去,为什么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知道得太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相信我,杰森,离开这里,马上!”
杰森收敛了笑容,双臂交叉着靠在门框上,“抱歉,我已经决定趟这趟混水了。这一次就算你把整栋房子都打包带走,或是找来基努·里维斯当我的合租者,也别想让我改变主意!”他用一种不容商榷的目光盯着对方,“艾德,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不然我就冲到楼顶的总裁办公室去问。”
艾德里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终于挫败地叹了口气,“杰森,你的任意妄为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好吧,既然你非要知道的话,我来告诉你——这里就是纽博尔特基金会的总部,而我,是他们的超级电子监控系统‘蛛网’的程序设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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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这名字我好像哪儿听过!”杰森用指尖扣击着眉心,努力思考了一下,“蛛网,蛛网……对了!西蒙跟我说起过,他的同伴在入侵纽博尔特总部主机时,就是被这个程序反追踪才暴露了行迹的!”
艾德里安的眼底闪过胜利者般自信的光,“哦,我记得,那个黑客。他很不错,只可惜嫩了点儿。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他。”
杰森抬起眼睛,神情中有种古怪的冷肃:“那是不可能的,艾德。”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被乱枪射杀在一条废弃小巷的阴井盖上。他没能及时逃掉,即使那条巷子因为过于偏僻而没有安装监视器。”
艾德里安的脸色慢慢发白了。他用拳头堵住了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黑褐色的眼睛垂下来紧盯着地面,像是那里有一个深不可测并且不断旋转的黑洞,随时准备将他整个吞噬。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根本没法组织语言,他能说什么?为自己辩白吗,不知者无罪?不管他说什么,事实都无法改变。
“我不清楚那是个什么鬼东西,但很显然,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来弥补的话,下一个就该轮到西蒙了。”杰森握住了室友的肩膀,冻绿色的眼睛里写着忧虑与恳求,“艾德,我希望西蒙活着,拜托你。”
有那么两三秒钟,艾德里安闭上了眼,再一次睁开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犀利。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对杰森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动作迅速地把清洁工具推到角落里用窗帘遮好,然后一把将他拉进自己的房间。
在他关门的一瞬间,外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两个警卫探头进来,扫视了几圈,不爽地嘀咕了声“灯又没关!”然后掐了电源锁上门走了。
杰森松了口气,打量起这个看上去足有一个网球场大的空间——中央是一组体积庞大的超级计算机,与之相连的数十个屏幕在墙面上排成整齐的方阵,艾德里安的工作椅摆在银灰色的金属控制台前,正对着那上面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操纵杆与按钮。整个空间充满一种超越现实、高端科技的震撼力,杰森却觉得它酷似某种诡异非生物的巢穴,散发着纯粹的冰冷与机械式的不近人情。
他难以忍受地撇了撇嘴角,“不考虑一下摆几盆花吗?你的办公桌一点人气都没有。”
“在这种高辐射的环境中它们活不长。”艾德里安不为所动地说,“别扯远,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他指了指中间主屏幕上的网状示意图:“看,这是整个纽约市区的街道电子监控系统,三万六千多个监视器分布在各条大街小巷,街道、车站、地铁、公共服务区……镜头转动的角度能互相弥补可能被忽略的角落,交织成一张几乎没有任何疏漏的超级大网——国土安全部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给它起名叫‘国土安全网’,但我们更喜欢直接叫它‘蛛网’。”
“天哪……”杰森望着巨型屏幕上人们的形容外貌、一举一动,只要是在室外就毫无幸免,绝望地呻吟道,“这太可怕了!政府部门与私人势力相互勾结,监视的眼睛无处不在!上帝啊,我们还有隐私可言吗?!”
“不止如此。”艾德里安淡淡地说。他在控制台的键盘上输入一串指令,随便调出一个家伙的照片后选择了“搜索所在位置”。
计算机恐怖的运算功能开始运转起来,无数画面在屏幕上切换而过,监视系统在以毫秒为单位的时间内比对着人群中每一个个体的脸部特征与骨骼结构,在锁定——分析——排除——重新锁定的程序下不断循环。大约五分钟之后,红色的线条圈画出街道上的某个身影,并在旁边注明所有吻合的数据,成功提示在画面上闪起:“搜索完毕,目标位于曼哈顿区第五大道86街415号附近。”
杰森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幸运中奖者站在一家酒吧门外的霓虹灯下,跟穿紧身皮裙、浓妆艳抹的金发女郎讨价还价,甚至连他塞入对方胸罩里的钞票数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可怜的家伙绝对想不到,自己已经身处无所不在的监视之下,不论走到哪里都贴着已锁定的标签,活像只生活在玻璃箱里的小白鼠!
“看到了吗,这才是设计‘蛛网’的真正意图——全面掌控、操纵一切,成为高高在上、无所不知的支配者。”
“噢,这个嗜好可真变态!艾德,别告诉我这是你的主意!”
“当然不是,我只是遵照要求设计程序而已——对方付的报酬相当丰厚,我没有理由把一笔足可以买下二十辆悍马H1的巨款拒之门外。”
“那么那个有窥隐癖的变态是谁?”
“基金会的最高首脑,一个从没有在公开场合表露过真实身份的人。”
“哈,他肯定是个假面舞会爱好者!但你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对吧?”
艾德里安迟疑了一下,“是的,就在搬出去的前一个晚上,我见到了他,并且接受了对‘蛛网’程序进行再次升级的工作。干这活儿有点冒险——如果国安部知道监视系统被人动手脚设置了双重程序,估计我后半辈子都得蹲在联邦监狱里。所以我认为离开一段时间对大家都有好处,但没想到还是把你牵扯进来……”一丝阴郁的神色从他的眼底掠过,他别过脸去,不愿意让对方看到那一瞬间示弱般的负疚不安。
“算了,管他的,那个家伙叫什么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只要联邦法官足够感兴趣就行了。”杰森用一副不以为意的口吻说,伸手勾住黑发男人的肩膀,用半强迫的亲密姿势把他的脸掰过来,“别沉着脸,快活点伙计!别忘了上周是我的生日,如果我现在向你讨要一份礼物不算过分吧?”
艾德里安努力让两人之间保持点人身距离未遂后,无奈地问:“你想要什么?”
金发男人随意地踢了踢那组价格昂贵到足以媲美人造卫星的超级计算机,“让这个恶心的玩意儿彻底罢工。”
“……你的意思是要我亲手摧毁最得意的作品?你知道我在那个程序上花了多少心血吗?”
杰森把眼睛翻上去看着天花板,“很显然你的品味有问题。”
几秒钟的沉默后,艾德里安微笑起来:“好吧,既然你不喜欢,我们就毁掉它。”
他的室友得寸进尺地说:“还有那个信息库,关于在校大学生的吸收与控制——说不定是叫‘X计划’或者其他什么更恶俗的名字——让它也一并消失了吧。”
“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
“呃,在你干活的时候,我能不能下载一部色情电影来消磨时间?”


当杰森翘着腿欣赏电影女主角曼妙的脱衣舞姿时,艾德里安正在运指如飞地制作一个超级病毒炸弹。
按照他的预计,只要把做好的病毒程序植入“蛛网”中,让它在设定好的那一刻全面爆发,像场海啸般席卷一切,三分钟之内就能让整个系统完全瘫痪,所有程序资料将被彻底销毁——这可以给他们充足的离开时间而不会被其他程序员发觉。至于如何恢复全市的监控系统,那些麻烦得要命的后事就让国土安全部去头疼好了。
屏幕上显示当前的时间是早晨7点50分,一夜未睡的两人却没有丝毫倦色。

推书 20234-03-19 :我能给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