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忽然停止破译信息库的密码,挑起眉:“哦?一个防入侵程序,多重连锁,做得相当完美。这是哪个家伙的杰作,‘数据流’还是‘刀锋’?”
杰森探过脑袋,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喔噢,黑客竞技大赛!你能搞定那个家伙吗?”
“当然,只要给我时间。”
“多久?”
“……还不确定,两个或者三个小时吧。”
“那你可得抓紧时间了,”杰森抬腕看了看表,“如果我之前做的功课没出差错的话,你的同事们上班时间是九点。”
艾德里安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我尽量。”
表面的指针指向8点40分,信息库防御程序的突破依旧处于进行阶段,杰森开始躁动不安地在地板上转来转去。他很想提醒艾德里安时间所剩不多了,可是看见后者对电脑屏幕之外的事物视而不见的专注模样,只好无奈地闭上嘴。
桌面上的一台通讯器忽然发出了蜂鸣声,单调而又尖锐的声音仿佛一把锔子一下一下切割着安静的空间。
杰森皱了皱眉,正准备把那个讨厌的东西关掉,艾德里安却条件反射似的抢先拿起,按下了接听键。
片刻之后,他的脸色沉到了谷底。
杰森试探性地问:“坏消息?”
“不是坏,是糟糕透顶。”他的室友脸色铁青地放下听筒,“Boss来视察我的工作进展了,他们现在正从车库上来,估计最多五分钟就到。”
五分钟!杰森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上帝终于对他们忍无可忍准备资源回收了吗?
怎么办?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试图在对方眼中找到急智闪现的火花。
脑神经的运行速度在短时间内几乎被逼到极限,杰森咬了咬牙:“你接着干,我去拖延时间。”
“什么办法?”
“天知道,见机行事吧!但愿幕后Boss的变态嗜好只有偷窥一项。”
“啊,忘了件事。”在出门的前一刻杰森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型光碟丢给艾德里安:“西蒙的同伴——那个叫科菲的黑客曾经入侵过基金会的信息库,差一点就成功了。这是他的遗物,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用它。”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关上门。他相信艾德里安的能力——那个男人的灵魂与电脑之间似乎有一条脐带相连,并借此将肢体向庞大的数据网络延伸,直至无所不能。
那张小小的光碟仿佛烧红的烙铁灼烫着艾德里安的手掌,他抿紧嘴唇,眼神像剑一般沉默而坚硬。
杰森抬头看看电梯门上的“VIP”字样,心想应该就是这一部了。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清洁服的帽子和口罩,心脏随着红色数字的不断攀升而鼓噪得越来越厉害。
一个清洁员朝他的公司大老板泼脏水或许会是个好主意?如果他能为这种智商低下的行为找到不会被警卫拖出去痛打的借口的话!
杰森在胸口画了十字架,虔诚地祈求上帝对没有买人身伤害保险的人网开一面。
电梯终于“叮”的一声停靠下来。金属门开启的同时,一辆清洁车跌跌撞撞地朝电梯出口冲过来,前端猛地撞上了门框。大量混合了白沫的污水在不可抗力下脱离水桶,划出喷泉般优美的弧线泼洒在电梯内的每个人身上!
电梯里衣冠楚楚的男人们瞬间变成了落汤鸡,污渍斑驳的西装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在看清了突然袭击他们的是什么东西之后,已经掏出了手枪的保镖们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杰森比他们更加错愕。
他清楚地看到,电梯里被保镖护在中间的男人,那个对着身上的衣服嫌憎地皱眉,却依然无损优雅姿态的男人——那是沃伦·兰格!
这是什么世道?!连交通罚单都没收到过的模范公民原来是非法程序的设计者!纽博尔特基金会的死对头原来是它的幕后大Boss!
杰森在心里愤恨地咒骂,好极了,惊喜一个接一个而来!现在就算有人告诉他本**藏在布什总统家的酒柜里他也不会感到半点吃惊了!
电梯里的银发男人抬起头,视线越过重重身影落在走廊角落的杰森身上。
那是一种仿佛能穿透表象、刀刃般锋利的眼神,杰森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全身套着清洁服,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沃伦不可能认出他来。被盯住的男人自我安慰地想,同时慢慢向后挪动着脚步,准备下一秒钟就撒开腿逃跑。
银发的男人目不交睫地望着他,将头微微向后仰起,一抹阴郁而兴奋的笑容出现他苍白俊美的脸颊上。
“抓住那个清洁员,要活的。”他下令道。
杰森利用纵横交错的走廊与房间奋力奔逃,试图甩掉紧追其后的警卫——他们像一群被血腥味吸引的猎犬从四面八方朝他包围过来,令人无隙可藏。
在打晕了四五个追捕者后,杰森气喘吁吁地靠在门后的墙壁上,边观察地形边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地形不熟、力量悬殊,能逃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幸运女神的青睐了。杰森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艾德要是再不快点搞定那个信息库的话,他就要被半个楼的警卫搞定了!
杰森缓过一口气,正准备从另一道门冲出去,身旁桌面上的电话突然发出一声微弱而短促的蜂鸣声。短暂的停顿后,又响了一声。
这样的音量是不足以传出房间去的,仿佛是特意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鸣叫。杰森犹豫了一下,过去拿起听筒。
他听见了一个非常耳熟的、清晰冷静的声音。
“不要说话,认真听。数十秒,从进来的门出去,弯腰穿过走廊,进入左手第一个房间。”
艾德里安。
杰森在嘴角勾起明亮的笑意,潜藏在心底的慌乱无措顿时被这声音驱散。这感觉让他想起他们曾经一起窝在床边玩CS的情景——在他抱着AK-47在复杂的通道中瞎摸乱撞的时候,身旁总有个声音及时提醒:前方有敌人。
在他按提示躲进房门的后一秒,之前藏身的房间传来了门被人用力踹开的响声。杰森感激地看了一眼天花板角落里的探头,直接冲到桌子边抓起了听筒。
“打开左边第三个抽屉,把手机带上,用钥匙开右后方的门,然后沿着楼梯下去。”
有了艾德里安的帮助,一路上的遇敌几率降到了最低值,实在避不开的也被杰森拳脚相加暂时解决——虽然毫无招式可言,动作看上去也不怎么正规,但显然这个金发小伙子很懂得打架,并且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
就在他快要接近大楼一层的时候,手机另一端突然沉默了。
杰森下意识地抬头看监视探头,发现上面的绿色灯光消失了——它们全部停止了工作。
见鬼……他就快要逃出去了,只要再给他十分钟!
手机里传出了艾德里安异常沉闷的声音:“病毒发作的时间到了,那是预先设置好的,我没有时间阻止和推迟……”声音停顿了一下,终于抑制不住焦灼不安的情绪波动:“杰森,你在哪里?我下去找你!”
杰森从栏杆缝隙中看见两个警卫堵住了通往地下车库的消防门——更多的人正朝那里跑去,那是他现在唯一能够使用的逃生之路。
他已经无路可逃。
他忽然微笑起来,用一种松了口气的庆幸语气说道:“我出来了!亲爱的,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上帝的外甥!我先走一步,你开车来北郊肯丁路的火烈鸟旅馆,西蒙和我在301号房等你。”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用最快的速度,我们不敢停留太久。”随后挂断了电话。
现在他只要把自己藏住五分钟,等艾德里安的车开走后再出来投降就可以了。
“希望那些家伙抓着我的时候动作不要太粗暴。”杰森叹了口气,对自己说。
30
杰森双手铐在背后,被几个警卫押着前往大楼顶层。一路上至少有四五次莫名其妙地狠撞在障碍物上,他一边疼得直抽气,一边怀疑身后的男人要么严重近视看不见前方的墙壁,要么就是因为刚才被他揍晕而怀恨在心。
他们把他带进顶楼的一间豪华套房,杰森还没来得及对里面各种价值不菲的奢侈品表示一下感叹,就被粗暴地推到浴室门外。不知道是谁在临走时用力一搡,他被迫撞开虚掩的门,半边身体摔在坚硬的瓷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Shit!”肩膀疼得像脱臼了一样,他恼火地骂出声来。
一大盆冰水猝然从天而降,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杰森毫无防备地惊叫了一声。这太冷了!夹杂着大量冰屑的水流就像尖刀割过皮肤,瞬间带走了全部温暖,只留下令人战栗的刺骨寒冷,他的牙齿仿佛不受肌肉控制般上下敲击起来,感觉无数根钢针在痛觉神经上跳着踢踏舞。
“刚才那桶污水的回礼。”
一个男人从水雾朦胧的玻璃门后面走出来,站在他面前。
从他躺着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裸露的脚踝,像一截白色大理石雕琢成的艺术品,线条优美,却毫无生气。
杰森很不喜欢在这样的高度差下对话,他努力坐起湿冷颤抖的身体,目光从小腿一路向上,直到对上男人烟灰色的眼睛——它们在这水气弥漫的空间里越发显得颜色淡薄,仿佛镶嵌着花纹的高度透明晶体——那是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和美丽。
在决定把沃伦列入交往黑名单之后,杰森曾经想象过与他再次见面时的情景。那肯定是个针锋相对的场面,彼此手上拿着枪或利刃,为捍卫自己的意志而战——沃伦把控制身边的一切当作本能,而杰森不能容忍被任何人掌控,或许他们的灵魂之间曾有过温暖悸动的火花,却有更大的部分水火不容。
可眼下的情景却有些诡异和失真地朝另一个方向发展过去。
对方正不着片缕地站在他面前,浅色短发服贴地朝下滴着水珠,被热水冲刷过的皮肤苍白中泛出微微的粉色,散发着水汽迷蒙的热意。
景象暧昧得像在拍一部三级片——如果主角之一没有被铐着双手在地板上冻得瑟瑟发抖的话。
银发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任性,杰森。激怒我没有任何好处,抵触和反抗只会让你吃尽苦头。”
杰森毫不闪避地直视那双淡漠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真正冷得发抖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对面的那个男人——沃伦·兰格。
那种寒冷蛰伏在他的内心深处,冻结成一片荒芜坚硬的沼泽,那是灵魂的温度,与躯体无关,哪怕沐浴再多的热水也无法融化。
或许他想找一些风景来装点那片沼泽,杰森想,可惜我绝对不会是个好对象,他干嘛就不能明白这一点呢?
他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他“接触”过的男人们。
说不定我真像艾德所说的那样,具有吸引变态的体质,他们总想从我身上得到某种东西——比如道格拉斯医生所说的,某种时刻燃烧的、无论怎样的伤口和空洞都可以填满的东西——虽然我对此根本就不清楚,也给不了。杰森烦恼地总结到,为曾经和接下来要吃的苦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沃伦把这声叹息当成了走投无路的无奈与折服。他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用倨傲的宽恕姿势拉起地板上快要冻成冰块的男人,帮他脱掉冰冷的外衣。
湿透了的衣服很难脱,何况当事人还被反铐着双手。沃伦皱了皱眉,干脆改用撕的——他的双手异常有力,哪怕是牛仔布料也从接缝处被一下子撕开——那种撕裂声粗砺难听,却又令人兴奋。
然后他把对方几乎冻僵的身体直接丢进注满热水的浴池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强烈的温差让杰森挣扎着想要跳起来,“水太烫了!”他大叫,毫无缓冲的回暖像受刑一样痛苦。但身边的男人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呆在温度过高的水里。
“水不算烫。好了别动,不然你会感冒的。”沃伦柔声说,对他的抗议恍若未闻。
哦,当然不烫——以他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杰森咬紧牙在心里破口大骂,发誓一旦双手恢复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朝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狠狠揍几拳,不论将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当他被擦干净身体、裹上大浴巾带出浴室时,感觉像脱了一层皮似的疲惫不堪。
腕上的手铐被暂时解开,很快又绕过床头的金属栏杆重新锁上。杰森并没有在那短暂的几秒种内伺机反抗逃脱,一方面是因为沃伦的手始终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随时可以将它折断,另外一个方面——外头的警卫多到足可以组成一个排的正规军,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的身手可以媲美约翰·蓝波。
因为对方有钱有势,他就得双手被绑在头顶摆出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他妈的活像蛮荒时期拿去祭神的处女!
沃伦单膝跪在床沿,伸手抚摸他胸口的皮肤,“真美。”他轻声说,脸上的神情就像小孩子终于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
尽管充满了少见的喜悦和迷恋,但这样的眼神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杰森很清楚地知道,这代表着他又要在床上挨一次高强度的身体打击,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足够的运气和勇气承受对方在掐着他的喉咙时高潮。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要么被他掐死,要么不顾一切地把他干掉。
所幸的是,沃伦忽然放开了他。他起身去打开桌面上的一个小金属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支装着不明液体的针筒。
杰森瞪大眼睛,心脏漏跳了好几拍——那东西是什么?春药?毒品?上帝啊,要是后者的话,就算被绑成木乃伊他也绝对要把对方的喉管咬断掉!
沃伦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愣了一下,笑起来:“哦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别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他弹了弹针筒里的气泡,“不是毒品,我不会对你那么做,那东西会把你从肉体到灵魂彻底毁了。”
“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种神经类药物,直接作用于大脑海马区,抑制那里神经细胞的生长——放心,它已经经过临床实验,副作用非常小。”
“……你他妈的说清楚点,到底想干嘛?!”杰森几乎用上了咆哮的音量。
“简单的说,就是让你忘掉一些不必要的东西……然后你会以新的名字、新的身份重生,我保证你会喜欢后半辈子的生活。”沃伦用另一只手温柔地触摸着枕头上的金发,把它们一圈圈缠绕在指间,“本来我不想用这么没有品味的方式,但你就像一只没法家养的豹子,指不准什么时候又亮出锋利的爪牙来——我不得不承认那相当具有攻击力,所以有必要把它们彻底拔除。你不需要用这些武器来自保,我说过了,我会保护你。”
杰森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绝望的阴霾笼罩了他的大脑——他想把他的记忆强制性消除?!他将永远忘记自己是谁,从而接受对方的恩赐变成另一个跟过去毫不相干的人!他会继续活着,但“杰森”却已经被杀死!不!不不!这太恶心了!他居然想得出这种事,他简直是疯了!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的耳朵里高声嘶叫,杰森觉得大脑像被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狠狠向中间挤压、拉扯,他甚至没办法思考任何一个微小的念头,身体里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要将他的意识推进灵魂的黑洞里去!
他的头疼得要爆掉了!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沃伦以为杰森不堪重负地昏厥了。
这个打击对他有那么大吗?沃伦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他的胳膊拉过来,找到肘部内侧的静脉血管。
床上的男人忽然呻吟了一声,睁开冻绿色的眼睛,像是刚刚适应周围的环境般地慢慢眨了几下,接着把目光转向他。
那是一种沃伦全然陌生的眼神。强势而灼烈,如同淬炼过的刀锋般闪动着无坚不摧的杀意!被摆出弱势姿势的身体仿佛无法承载这样的眼神而纹丝不动,又好像在等待一种弱肉强食的杀戮本能为它重新注入力量。
沃伦怔忡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脸,突然生出了个怪异至极的念头:他把什么猛兽唤醒了!或许它本就存在于这个男人体内,时不时地闪现出利齿的寒光——他记起曾经见过那道寒光,在监视器的屏幕上,同时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和断裂的生命!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个名叫杰森的男人,不仅仅只是“杰森”而已……
床上的男人朝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新的名字,你指的是‘杰斯·兰格’吗?亲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