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蒹葭————吹不散眉弯[中]

作者:吹不散眉弯[中]  录入:03-18


(十五)遭遇飓风
这家伙别看不务正业,却是个鬼精灵。我苦笑一声:"大师哥不发话,我不敢去!再说船半个月之后就出海,我也离不开--你也知道我北边有个好朋友叫陈湘的,我有点东西要带给他,你要方便,找个信得过的朋友去看看他--看他,过得怎么样?要是不好过,就接他来这边。"
周若谷道:"他在哪里?"
"他现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离开半年了,就是我要找他,也得到京城找刑部里一位朋友打听。"
周若谷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就不能让我爹知道?"
"也没什么,我怕惹大师哥生气,大师哥对他有点成见,不让我跟他相交。"
周若谷搔搔头皮,道:"好吧,这事交给我,一定给你办到。"b
我给陈湘写了一封信,封了一千两银票给他,又收拾了些南洋特产及小玩意打成一个包裹;再和阿七挑些南洋特产分成几份,给师父、大师哥、我那郡主徒弟一人一份,还有一份给钱茂卿,第二天都交待给周若谷带走。
跟周若谷分手后,我见阿七呆呆的,才想起问他家在哪里,要不要回去看看。他摇摇头,说家里人都被海盗杀了,除了我再没一个亲人。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泪就往下滚。他看了我一眼,我叹道:"难受了就哭会儿,我不怪你。"
阿七索性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我想想他小小年纪,身世凄惨,伸臂揽住了他,柔声劝道:"别伤心,以后你就跟着我,当我是你大哥就是了。"
我去福州城"恒丰"银号把八千两银票存起来,带着阿七在城里城外玩了十来天--我给他零花钱他也不要,喜欢什么就让我给他买,我反正也无事,便随着他的性子四处游玩。
船再次出海,一路无话,直到三个多月后离福州不过十几天水路时却出了事--遇上了飓风!
我记得在三爷船上的航海日志里见过记载:"南海秋夏间,或云物惨然,则其晕如虹,长六七尺。比候,则飓风必发,故为飓母。"
那天是收到三爷船上打的旗号我才注意到天气变化的--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雷声不像从天上来,倒像从脚底下过来。我奔到外头,迎面一股腥臭气扑鼻--我早已习惯了海风的咸腥,可这次还是几乎将我熏得晕倒,海面上咕嘟嘟冒着泡沫,大鱼乱飞乱跳,好像海水煮沸了一般。
三爷命令四条船赶紧下帆抛锚,然后并排一处,用铁索连在一起--这样子就不容易倾覆了。我的船最小,在煮沸的大海上颠簸晃动,阿七跟着我冲出来,立刻一个跟头栽倒在甲板上,骨碌碌滚向一边;要不是我有些功夫在身,脚下有根基,只怕也立不住了。
我喝一声:"你赶紧回舱里。"知道旁人站都站不住,唯有自己冲到桅杆前解缆下帆。风大晃得太厉害,我解两下解不开,拔剑将缆绳斩断,风帆上头没了拴系,立时让海风扯走半边,扫向船尾放铁锚的周五爷。
我叫一声"五爷",眼看着他被扫落下海,冲过去将缆绳向他抛去。周五爷一把抓住,叫道:"快放锚,下二帆。"我答应一声,可是周五爷就在船尾的水里,我怕铁锚一落砸伤了他,只好先把他拉到一边。就这片刻耽搁,就听"咔啦"一声,二帆的桅杆已被大风吹折了。
二帆带着桅杆一起砸下来,船弦给砸烂了半边,船整个一歪。我本来快把五爷拉上来了,这下子连我也差点掉到海里。五爷"扑通"一声,又跌入海,冒出头来骂一句:"妈的,快放锚。"我不敢再耽搁,赶紧把铁锚远远掷下,不一刻船身稳了些。我再把五爷拉上来,才见他半身都是红的,毕竟还是受伤了。
我们的船已被风吹出好远,孙海那边指挥着桨手将船往三条大船那里并;我抱着五爷望舱里跑--可是舱门口却叫跌落的帆布堵得严严实实,诺大的帆布一半搭在船舷上,不时被海风吹得立起来,狰狞如饿鹰垂死的扑翅。
本来船上就站不稳,我抱着五爷好容易进了舱;抬头不见阿七,赶紧再冲出来找他--他却滚到了船头,正死死抓住船舷不敢放手。我奔过去才拉住他一只手,他纵身扑到我怀里,颤抖的身子死死贴住我再不放开。
我见他吓得狠了,拍拍他后背道:"别怕,有我呢。"忽觉脚下一震,我抱着他立脚不稳,两个一齐向船舷外栽去。我看了一眼海中此起彼伏的鲨鱼,一伸手抓住船舷,才奋力翻上一条腿,却听阿七一声惊呼,大声道:"桅杆,桅杆,快躲开!"
我百忙回头,原来大帆的桅杆许是被帆布拽的松动了,竟然被大风吹倒,向这边直砸下来,我纵然能躲开,阿七却非给砸成肉泥不可。
我深吸一口气,左手抓住船舷,运劲于右臂,向桅杆斜推过去--几百斤重的桅杆挟着风势,怕不有几千斤的力道,我不敢直撄其锋,只盼斜着将它推开。右臂和桅杆一碰,我只觉胸口一疼,眼前就是一黑,脑中最后的意识,就是耳边阿七"舵主,舵主"的哭叫声。
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昏了多少天,只记得第一次醒来是漂在水上,四周都白晃晃的,口中干渴难耐,阿七昏在我身边--我两个都被一条衣带系在长长的竹桅杆上。第二次醒来我头疼欲裂,浑身软绵绵的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好半晌才觉出不是漂在水上了,我是躺在床上!
我呻吟一声,立即有人过来道:"醒了!"我听到人声,知道是被人救了,转不动脑袋,昏暗中只见床前有个高高的身影,我道声:"多谢恩人救命!"声音发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嘶哑的嗓音是我吗?
床前那人没吭声,我的嗓子干得快冒烟了,于是叫道:"请给我点水喝!"那人离开片刻,端了一碗水来。我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接碗,才发觉自己的手一抬胸口就撕裂般疼--我哆嗦了半天,才想起是奋力推开桅杆时受了不轻的内伤。
那人并无帮忙之意,手里的碗始终离我一尺来远,我深吸一口气,手臂往前一探,可是久已不动的身子竟是控制不灵,"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下。
我挣扎着支起上半身,终于把那人手里的碗接过来,口中干渴之极,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灌下肚去,灌到最后一口才觉出不对,这碗水又咸又苦,和我前几天灌了一肚子的海水没有任何区别--这人给我喝的,竟是海水!
海水喝下去,嗓子虽更觉干渴,身上毕竟有了些力气!我抬头看着救我这人,道:"敢问恩人高姓大名?"还没等到回答,眼前就是一黑,床上的棉被蒙到了我头上,接着就被一脚踹到地下,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人不知为什么那么恨我,穿着皮靴的脚在我胸前背后又踢又跺,我本来受了内伤胸口就疼,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那人踢打了一会儿,又抬脚在我手上使劲的碾,虽然隔着被子不至于破皮,但十指连心,疼得我终于叫出来--这种碾法,小指骨只怕被碾碎了!
那人踢了我几十脚,终于掀开被子,膝盖压着我后腰,将我两只手腕在背后绑住--我内腑受伤,浑身酸软,只好任他摆布。心中实在狐疑,问道:"老兄,我得罪过你吗?你救了我回来就为了折磨我?"
那人"哼"了一声,看看我吐在地上的血,又翻开被子见里面也沾了不少血,低低骂了一句,又在我手上狠狠一碾,俯身将我两只脚也绑住。转身要出去,又回身捏住我鼻子,我只好张大了口呼吸,却被他将一个圆圆的东西塞进嘴里,凭那香味判断好像是一只苹果。
其实他就不绑我,我现在这身体状况也动弹不得。我趴在地下半天,觉得凉飕飕的,才发觉自己浑身一丝不挂--这人把我从海里捞上来,脱去湿衣服让我躺在床上将养,可是我醒了又这么恶狠狠地折磨我--我实在琢磨不透这位救命恩人什么意思?
顾峋风走得直行得正,我得罪过什么小人吗?就算我得罪过你,你要是恨我,索性让我淹死不就得了?用得着这般麻烦?还有,阿七一直跟我一起在水里漂下来的,他到哪里去了?

(十六)天道好还
不一刻那人就回来了,我趴在地下也看不见他在地上放了什么东西,就觉出他在我膝盖底下塞进一块板子,然后将我绑住的小腿往上一扳,先把左脚脚踝和大腿根绑在一起,再解开方才系住我两只脚踝的绳子,把我右脚脚踝也和大腿根绑在了一处。
他绑的并不是很紧,而且这种绑法,明显是很没有自信--我给他从海里捞上来,难道看不出我脱水无力毫无反抗之能?他竟不敢先解开我两脚的绳子再绑!而且手上力气明显不足,难道是个女人?可是女人竟敢毫无愧色的一个人对着精赤条条的大男人又踢又打,这女人也太彪悍了吧?
还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两只胳膊给往上一扯,饶是我嘴里塞着苹果,还是"呜"的一声惨呼,疼得冷汗涔涔--两只胳膊齐腕绑在背后,往上抬得太高肩膀是反着劲儿的,我虽然浑身无力,还是不得不拼命抬起上身以免肩膀会扭脱了臼--身子就这样被缓缓拉了起来。
两只膀子快齐根扭断了,我疼得拼命甩头,可是缓了左肩右肩疼,背着抱着一边沉!我额上的冷汗顺着头发往下滴,我也终于抬起头看清了折磨我的人--看清没看清都一样,这人蒙着脸!看那高壮的身形却不是女人。
绳子是穿过房顶一个钩子将我反吊起的,手腕高过我的头,为了缓解肩膀的扭痛我只能斜着身子吊着,着地的便只有两只膝盖--刚才他塞时不觉什么,现在却疼得我骂了这人的祖宗无数遍--我膝盖底下给他塞了一块搓衣板!
我一个身高丈二的汉子,全身近一百多斤的重量都压在两只膝盖上,现在膝盖底下还一楞一楞的就那么两条着力点--我疼得冷汗一身接着一身,要不是嘴里塞着苹果,我几乎要出口哀求他了--用这样的酷刑折磨我?你是要逼供还是想干什么?我究竟怎么得罪了你?
那人冷冷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极深的仇恨。绳子的另一端拴在床腿上--我低头喘息时才看清,另一端不是拴着,而是像井口打水的辘轳一般缠在一个曲柄上,他的脚蹬了一圈又一圈,将我吊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隔一会儿再把垫在我膝盖下的搓衣板踢得不停变换角度--肩膀的酸痛让我不得不随着他调整平衡,给自己两只膝盖的不同地方施加酷刑。
这人观察着我的表情,最后将绳子固定在一个我最痛苦的高度,便躺在我床上睡了。我疼得昏昏沉沉,受了内伤内息阻滞不通,又不能像在璐王府被罚跪时运气抵抗痛楚--问候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又一遍,心底实在骂得没了新意,我只好闭上眼集中精神,将散乱的内息一点一点集中、理顺,早日恢复内功,好早一点逃脱这种折磨。
我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累极睡着的,可我却是被疼醒的--醒来时我虽然仍跪在地上,头顶上的绳子却已不见,我上半身已被放在了床上。酸疼从背后传来,却不是肩膀,肩膀吊了一夜已经疼得麻木了--这回疼得是手腕!
这人真是个折磨人的高手,最擅长的是反着扭曲人的关节--昨晚绑我手腕是手背对手背,手腕是顺劲儿,今天早上却是手心对手心--有没有人试过双手在背后手心相对向上合十?我师父习练瑜伽时有这个招式,可我练得是硬功,上臂和小臂都筋肉发达,这么反腕合十给绑住,疼得我眼泪差点出来。
绑我那人也累得气喘吁吁--我虽然看不见,但背心热乎乎的鼻息和身侧他一条腿压住的绳子可以断定,他要用腿和牙齿帮忙才能系紧绳结--看这人的身形比我矮不了多少,他的双手怎么会如此无力?想想从昨晚他折磨我一直是用脚不用手,我心中如电光石火闪过--我知道他是谁了!
半年前我夺取那艘海盗船时,因师父不准我随便杀人,凡是有武功的海盗我只是斩断他们的琵琶骨废掉武功--即使以后肩头骨骼长好了,因为筋脉全断双臂也会没什么力气。这十来个废人除了几个被杀的,还有不少被胡三爷赏给了船上的水手尽情玩弄,侥幸不死的便在吴哥被打发下船任其自生自灭--这个人双臂不灵,又如此恨我,只怕多半是被我废掉的一个海盗!
江湖上有句话"杀人杀死,救人救彻"--可是师父慈悲,不许我杀人;我废掉他们武功时并没想到会令他们遭受那些不堪的凌辱--可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所以他们恨我是应该的!天道好还,如今让我落在这人手里,他也不杀我,只是尽情折磨我--这也是我的报应吧!
这一节想通了,昨夜那些愤恨和怨毒也没了,既然落于人手,又无力反抗,我也只好坦然而受--这人将我在背后合十绑好,我以为他还要打我,可他只是将我整个搬到床上,把大腿和小腿松开,又伸直双腿在脚踝处绑好,给我盖好被子,自己匆匆出去。
我昨夜出汗太多,脱水更加厉害,很快便又昏昏睡去。再一次醒来是被他向上拉我背后双手的绳子疼醒的--他喜欢这样叫醒我,我也只能苦笑。他扶我坐起来,又把碗递到我嘴边,这回不是海水的滋味,微苦回甘,好像是参汤。我哑着嗓子说了一声"谢谢!"
他吃惊地看着我,好像听到鬼叫一般!我又说一声"对不起。"他终于按耐不住,惊道:"你说什么?"
我道:"我废掉你的武功,是因为你们先来抢劫我们的船!我不废了你们,死的就是我们!你后来受到的那些凌辱,不是我本意,"
我才说到这里,那人一声怒吼,一拳挥到我脸上,将我打翻在地,一边对我拳打脚踢,一边骂道:"浑蛋!不是你本意?有你们这么作践人的吗?我苦练十年的武功被你废掉,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受够了,今天拼着给他们打死,我也要先打死你!"
他发疯似的"乒乒乓乓"打我终于引来了旁人,有人冲了进来,"呜哩哇啦"的大叫,说的话我虽然听不懂,却也听出是大声喝止和斥责。接着有人过来把他拉了出去。然后是两个中年女人进来,扶我起来到另一间房洗浴。
这些人衣服装饰与中土大异其趣,说话我也听不懂,显然不是中国人--看那两个中年女人对我的恭敬,我恍然明白过来--那折磨我的海盗只怕也是这船上的仆人,他虽然恨极了我,却只能绑我吊我,踢我要隔着被子,也不敢用鞭子棍子打我--却是怕我身上留下伤痕不好对主人交待!
那么这船主人却是谁?阿七又到了哪里?我沐浴完了换上他们给我准备的浴袍,那两个女人仍在外面恭谨伺候,已准备了一些吃食给我--我肚子空了多日,闻见香味已然食指大动,但那吃食虽精致好看,分量却少,我吃了一小碗肉粥、几根青菜便没了。
我肚子饿得狠了,还想再要点吃的,我说话他们却不明白;两个女人指手画脚地给我解释,我也搞不明白--鸡同鸭讲,只好作罢。于是我问起阿七,好半天她们才明白我要见我的同伴,让我等等,他们去通报主人。
不一刻她们将我带到一个大舱房,阿七斜倚在床上,苍白瘦弱之极。看我进来,他向我一笑,伸手拉住了我,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伸手按住他,在他床边坐下。他看见我半边脸上的青肿,惊道:"这是怎么搞得?"
我摇摇头,不想再说,问他:"你怎么样?"他道:"还好,就是身上没力气。"我抬头看看四周,他这间舱房可比我那间宽大明亮得多,他脸上的气色也安然舒适,全不似我的迷茫,于是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知道这船的主人是谁么?"
阿七微微愣了片刻,道:"我今天早上才醒,这艘船的主人是我一位同乡,他说他三天前在海上救了我们。"我屈指算算,"今天十八,离风暴那天九天了--咱们俩在海上足足漂了六天!"
我看他瘦得几乎脱了形,料来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看他的样子倒不象受过折磨,而且人家对他也很不错,于是问他:"是你的同乡?你是哪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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