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夏————丁紫兮

(一)红颜
夏天湖边的垂柳轻轻地摇摆着，像少女婀娜多姿的舞蹈，碧水中隐约可见灵活游动的小鱼小虾。
岸边小酒馆的竹壁在粼粼的波光反射之下闪闪发光，清脆的蝉鸣声到处可闻，夹杂在欢乐的人声中更显悦耳。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衣的男子坐在酒馆门口的竹阶上大口喝酒，喘气时不少酒水从嘴角流了出来，淋得衣襟上湿漉漉的，他无神的眼睛像是一点都没有融入背后酒客们花天酒地的快乐气氛中。
柳树下的俊美少年看着他，雪白的手举起一柄利剑。
他就是我国的第一杀手霍琅吗？竟是一个沉醉于酒的人！
随时保持清醒和冷静是成为杀手的必要条件，他连这一点都不具备，少年觉得凭自己的一指之力就可以杀了他！
少年一步步地走过去，霍琅还在不停地喝酒，少年的剑以惊人的速度刺向霍琅，他期待着热血飞溅的眩目感。
"当！"少年的剑飞了出去。
霍琅不知从哪抽出来的剑已搁在少年的颈旁，少年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清秀冷竣，他绝对清醒！
他喝了那么多酒，却没有醉！
少年在柳树旁站了一个多时辰，看着一直霍琅酒到杯干，狂饮滥喝----
"你为什么要杀我？" 霍琅冷冷地问道。
少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他闭上了眼睛，狂傲地笑道："你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人！我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了杀你而出手！" 少年一点也不怕死，他不屑为了生存而苦苦哀求。
酒馆里的人们看到刀光剑影，立刻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过了良久，少年都没等到脖子刺痛，皮肤被割开的感觉，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酒馆早已空无一人。
利刃照着他眼睛的冰凉冷光也消失了。他追了出去，传说霍琅下手非常狠，从不手下留情！
少年有点迷糊了！
"啊！危险！"路人惊叫着。
一辆马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撞向少年，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不会莽莽撞撞地在街上乱跑，可是今天，霍琅令他心神大乱，少年眼看是避不开那辆疾驰马车了！
一只霸道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将他拉到路旁，少年觉得头昏目旋，因为出手相救的竟是霍琅！他惊讶地挥开霍琅的手，却因反推的力道太大令自己跌倒在地，他一跃而起，怒道："你为什么救我？"
霍琅的嘴角挑起一丝微笑，端正的五官不再冷淡，表情变得有几分柔和，"因为你是第一个敢想我举剑的女人！"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男装打扮并没有骗过他，她真是一败涂地得彻底了！
"哼！"她气恼地转过脸。
霍琅拿着酒瓶边走边喝。
从那天起她一直跟在他身后！
她说要报仇雪耻，霍琅很想提醒她，自己和她没仇，反而有救命之恩，可是看着她倔强任性的表情，霍琅把话吞回到肚子里！
不管他说什么这个少女一定不会听......
容城。
梅花镇。
一个二十多岁的美丽女子坐在窗前望着远方。
又过一年了----
她一直默默地等待着，霍琅一直没有回来，也许对他来说这里是个伤心地，他永远都不愿意再回来了，但她还是会无怨无悔地等下去。
风轻轻地吹着她簪着玉钗的鬓边，几根散下来的乌黑的发丝抚着她秀气的脸庞----
她看到远处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人......竟是霍琅！她激动地站了起来。霍琅身边的人是谁？两人相携而归的的情景真像四年前霍琅和阿蕊一起回来的样子----
记忆中温婉纤细的阿蕊看着霍琅时，目光里总满是崇敬----
阿蕊是霍琅喜欢的人，她却不恨阿蕊，认识霍琅很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身为杀手的霍琅关心别人。
他和阿蕊对视的眼神，连她都会感到温暖！
她这段感情已经注定没有结果了！
后来阿蕊染上风寒去逝，她又有了一丝希望，霍琅却远走异乡。
现在她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霍琅却带了另一个少年回来！
那阿蕊怎么办？
霍琅和那个少年慢慢地走近，她看着少年的容貌，他五官的标致不输给阿蕊，但这个少年看着霍琅的目光明显有不满和藐视。
她心里一寒。
霍琅看到了她，淡淡的打招呼："紫织，好久不见了----"
紫织仰起头，漂亮的五官带着一抹忧郁，"是的，好久不见了，霍琅----"
霍琅身边的少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但霍琅还是为他做了介绍，"‘他'是颖----"
那个叫颖的少年突然道："我累了----"
"是吗？"霍琅带颖向他和阿蕊的房间走去。
紫织咬住下唇。
霍琅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那个少年任性又冷淡，霍琅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只有阿蕊才配得上霍琅，别的人都不配和霍琅在一起！没有比阿蕊更完美的人！

(二)往事如梦
一开始，霍琅也不想理这个穿着男装的美丽少女，他把她从马车下救出来以后，拎着酒坛子就走了。女孩子瞪着眼睛，愤愤不平地追了上去。霍琅看起来好像是在醉酒漫步，可她拼尽全力，把真气提到了极限，疾行如风，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
少女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追上去。
霍琅高大飘逸的背影在街角转弯就消失了，她惊呼了一声，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
夜暮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披天盖地的降临到这座小城镇，这里的人们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霍琅刻意走到这条偏僻的街道里，街道上没有人了，只剩下安静的屋瓦飞檐。她知道自己跟丢了，越想越不甘心，索性蹲下身子，双手抱住膝盖，放声大哭----
反正街上没有人，谁也不会看到她此时的脆弱----
"你为什么哭？"
突如其来的低沉沙哑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在幻听，可她清楚地看到眼前多了一双黑色的掐牙靴，她的目光顺着那双靴子上移，霍琅冷冰冰的表情缓缓映入眼帘----
霍琅背光站着，修长的浓眉斜挑，眼神空洞，薄唇抿成一线，男子气概十足的五官显得很无情，他的站姿明明很随意，像个半醉的酒肉之徒，可少女偏偏觉得他身上的气势像在黑夜里发着光，一股朦胧的白色的气在他身体四周如暗涌潮动----
"我要报仇----" 少女边啜泣边道。
霍琅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过了一会才道："你......快回家去吧！"
"不要！"少女声音坚决。霍琅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她果然性格很倔强，他不再劝说她，继续大口喝酒，仰着头往前走。
少女发现霍琅的脚步依然像一个醉汉样的摇摆不定，但他走路的速度她竟可以跟得上了。
白色的月光把他们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拉得老长。
蒲公英上的飘絮在夏日的和风中环绕他们身体周围飞舞，原本这个少女也和它们一样萍踪不定，落地无声，现在她找到了人生目标！
不管霍琅愿不愿意，她把他当成了自己最想打败的对手----少女认为他们是对立的！
她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后----
那天。
她迷迷糊糊被扒手偷走钱包，霍琅帮她追了回来。
她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得像只落汤鸡，霍琅在池塘里摘一个很大的荷叶丢给她。
她爬山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掉入万丈深渊，霍琅及时地伸手拉住她，等她站稳后他又像丢开一个烫手的山芋似的放手。
一开始女孩子很倔强，不想欠他的情，她把霍琅追回来的钱袋丢到地上，然后看着他在酒馆里大吃大喝自己吞口水。饿了三天之后，她觉得眼冒金星手脚无力，闻什么食物都香，看什么都能想到吃的！
她头脑不清地时候，肚子的难受却突然缓解了，原来她还是忍不住吃了霍琅递过来的包子。
她觉得霍琅说"忍得那么难受干嘛"时的嘴脸很可恶，可她精力充沛的时候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是饿得四肢乏力的时候！
当时，霍琅旋转着像突然站不稳似的，轻松地避开了她盛怒中刺出的一剑----
她也曾把他采来的荷叶放到脚下乱踩，弄得泥水四溅，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可惜霍琅没有看她的那些举动，早去得远了----
她也曾暗骂霍琅不该走悬崖峭壁，不然她也不会差点失足----当少女还死鸭子嘴巴硬的时候，她心里却觉得欠他的情已经太多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她索性摆出了无赖的嘴脸，吃他的住他的，跟着他东游西荡----
霍琅好像很喜欢爬山。
有一天，他在一个山崖上背对着阳光远眺群山，少女坐在他身后的一块石头上，他的身体四周带着金色的光，悬崖也被斜阳妆点格外美丽。
她突然道："我叫宁颖蝶，你以后不许叫我‘喂'----" 霍琅回头看了她一眼，刺眼的光让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隐约看到他好像笑了----
五月的暖阳照着梅花镇。
宁颖蝶和霍琅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了。
"为什么又喝酒？" 宁颖蝶皱着眉，按住霍琅拿着酒坛的手，"你有什么心事？"
霍琅看着她："是！"f
"你终于肯说话了----" 宁颖蝶兴奋地看着他。
"带你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霍琅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了！快讲吧！" 宁颖蝶急道。她知道霍琅就是这种不紧不慢地个性，不逼他一下，他就什么也不肯说......
"记得我初入江湖的时候，干过几件骇人听闻的事！比如说去挑战少林寺的方丈什么的......那时我年轻气盛，什么也不怕！位高权重的子博侯突然请我去他的府里一叙，虽然我不知道他找我这样一个初露锋芒的杀手干什么，但我一点不惧。" 霍琅低声道。
闻言，宁颖蝶瞪大眼睛，娇艳的唇失去了血色。
"到侯府后，子博侯的用意我终于心知肚明，他想要我去杀了一直和他作对的兵部侍郎王忠国！我的规矩他也知道，我绝不杀没有武功的人！我准备拒绝子博侯，可他用项上人头作保，邀我去他府上晚上的盛会，他说我不去绝对会后悔！"
"他的胆子很大！我以前杀人绝不手下留情！如果我真的去了那个盛会又感到后悔的话，一定会手起刀落，砍下他的头颅！愚弄我的人，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一切！"霍琅面无表情地道。
宁颖蝶不安咬着指甲，如果后来霍琅还是那个脾气，她早死一百遍了！
"所以我去参加了晚上的那个盛会，我讨厌那个子博侯,我想给自己一个理由杀他!去那个盛会的人不多,而且都是朝庭中人。我随意地找了个角落,一个人冷眼旁观,想看看子博侯想耍什么把戏!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舞者，他拉着白色的绳子从天而降,容貌绝美,舞姿曼妙。我这个一向对歌舞升平不感兴趣的人都被他吸引了,参加盛会的人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舞者,我也盯着他。直到曲终舞停，他行礼退出厅堂----"
"我觉得自己需要吹一下冷风才能保持清醒，我去了楼梯，没想到那个舞者也在那儿，我明明看到他是从厅前走的，却不知道他怎么绕到那里去了----"
"他笑着说‘我听说过你，燕国最有名的杀手----霍琅！今日得以一见，真是深感荣幸！我这儿有一份见面礼，请你收下！'说着他递给我一个极品玉佩，" 霍琅从怀中拿出那个翠绿色的玉佩轻轻把玩，宁颖蝶想拿出来仔细地看看，霍琅却一刻也不肯松手。
她不满地撅起小嘴。
霍琅接着道："我把挂在胸前的一串链子递给他，说：‘这是我的回礼！'那个舞者不肯收，他说那是云王给我的赏赐吧！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他不能就这样收下，还要回赠我一件东西才行！'"
"‘不用了！'我望着他道。这样回赠来，回赠去，哪有个了局？"
"‘嘻----其实我觉得把自己的一切都回赠给你都不够----'他笑得像一个单纯无心的小孩子，我却觉得很感动！"

(三)悲伤年华
"一个侍女走了过来，道：‘霍公子，阿蕊，侯爷请你们入席！'"
"我看了那个舞者一眼，阿蕊----是他的名字----我若有所思地回到大厅，子博侯带着他一如既往却令我厌恶万分的笑容低声说：‘霍，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将阿蕊送给你如何？'"
"阿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变得通红，我却欣喜万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为了别人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同时我也产生想过宁静，没有颠沛流离没有流血杀戮的日子的想法----那天深夜，我潜入王侍郎的府中，手起刀落，取了他的生命。我不了解这个人，不知道他是善是恶，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杀了他！我带去他人的项上人头，换来了阿蕊和我一起离开侯府的机会，和阿蕊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我们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带着他回了我的故乡。我一直在外流浪，祖屋多亏有紫织照顾----"
"阿蕊和我在一起说话时总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可我一转身，他就开始闷闷不乐。我发现了，想带他到大城镇去逛逛，可他总说在这儿很好。我一直觉得他有什么事郁积于心，可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肯说出来，可能是觉得我帮不了他吧！我觉得自己很可悲！我只是一个放下屠刀的杀手，无权无势----"
"阿蕊常常要我陪他喝酒，他酒量很好，可以说是千杯不醉！他对我说他以前很喜欢唱歌，可因为狂饮滥喝，他的嗓子毁了，我不懂怎么区分嗓音的好坏，可我觉得阿蕊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我说我喜欢他的歌声----"
"他说那么，从此以后，他会每天唱歌给我一个人听----他的歌声忧郁婉转，充满着哀伤无奈，我越听越难过，不懂他到底有什么事不肯告诉我？"
"阿蕊常常做恶梦，总是哭着醒过来，我想保护他，却无能为力......那天他突然说想要绮兰薰香，我立刻去镇上找。那种香料是达官贵人用的，我们这种小镇很难买到，后来我出了一百两黄金的高价才在一个纨绔子弟那买了一点。"
"知道一百两黄金的价值吗？至少是二十条人命----为了阿蕊，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兴冲冲地赶回家后却发现阿蕊不见了，他只给我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不在了，你不要难过！"
"我像发疯了一样奔向子博侯府，除了那里，我不知道阿蕊会去哪儿！如果他打算去云游四海，我就找不到他了！我这才察觉我是这么不了解阿蕊，我和他的牵绊除了我的家乡，就只有那个令人厌恶的侯府了！"
"现在，我倒真的宁愿他是云游四海去了！我赶到侯府时，消息已传得沸沸洋洋了，子博侯离奇地被手下的伶人刺死，凶手也畏罪自杀了！那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肝胆尽烈！我闯进侯府，在混乱中带走了阿蕊的遗体，回到家乡，然后把他埋葬在屋后的山林中----"
"我不知道阿蕊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的话，我会马上放开他！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走这条句绝路？"
"没有阿蕊，我想过平静生活的那种想法不复存在，我又做回杀手，谁都可以找我买另一个人的命！我不再问他们为什么结怨，也不问那个人是否有可杀之处----"
"阿蕊生前最喜欢喝酒，可我始终无法了解痛饮这种劣酒有什么好？也许正像我不了解他美丽容颜下的虚无一样吧！但现在我也中了酒的毒，喝上了瘾----"
宁颖蝶侧过头去，不忍心看霍琅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字，他那张有男子气概的脸，不断被透明的眼泪冲刷着......
空气里好像也充满了伤感，宁颖蝶瘦弱的身体不停抖动，她也想哭，可是却拼命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四)忘记过去
霍琅带宁颖蝶去看阿蕊的墓碑，他发现他离开的时候种下的小树苗已经长到两三米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