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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6日
30
升降机的门打开了,他是要退场了,不巧却和新角色碰撞起来。
出来的是一个女人,待她瞪大眼睛做了一个惊讶的手势以後,便念出了她仅有的对白:「我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我早忘掉你了。」林先生冲口而出说了一句,马上便想背过身来潇洒离去。
只是他一回头,便见到了顾一城,想往左走,却是回到餐厅里欢聚的位置。林先生一时走投无路,一时人急智生,连忙把升降机里的人一把拉出来再掉到一旁,然後连环按动了「关门」的按钮。外边的声音和光一旦被隔绝,他便安全了,谢天谢地。
还好他走得及时,不然便会中了顾一城「团圆」和「幸褔」的把戏,只得乾坐在一旁陪笑。林先生一个人待在升降机里,慢慢地便变成了投放成粗微粒的影像,那画面彷如一堆被随意倾倒的沙,林先生堆积在升降机的一角,在待待的时间里咀嚼着自己的指甲。
长方形的箱子把他从顶峰送到了谷底,他随着人潮走到大街上,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接而他又走上了一个高耸的箱子,走上了楼梯在上层坐下来时,才注意到四周过早地布置好的节日灯饰。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很好笑,也便笑了。巴士开动了,由於是回到居住区的方向,在这麽早的时分里,是很少人乖搭的。林先生尽情的笑着,待在下方驾驶的司机虽然看到了,不过因为他只有一个人,也只好无何奈何地提供让林先生痛快欢笑的场所。
林先生从一个箱子跳到另一个箱子,所幸他还未至於绊倒在人生的最後一个箱子里,於是也便平安的抵达家门。一如既往的,他粗鲁地敲着门板,里面传来了琐碎的声响,一个机灵的脑袋便探出门来,带有几分讨好的对他笑着。
「今天不是到外面吃吗?怎麽这麽快便回来了?」麦先生的声音轻轻打来,像通过扩音器一样在头顶的上方盘旋。
林先生却没有管他,一手拨开了麦先生腾出了脱鞋的位置,又把另一只手扶在柜门上好保持平衡。他抬头时稍为瞄向厅心的位置,麦先生心爱的一套装置早己被搬到厅心来,电视的画面上闪烁地震动着各种精彩的图案。
一个贱肉横生的大汉正持刀劈向俊俏的角色,这画面不知怎的让林先生感到十分安心。他如常地爬到那个酒红色的位置,舒服地後靠起来。突然想起了甚麽,又向麦先生命令到:「我肚子饿了,煮东西给我吃。」
「不是刚吃过了饭了吗......」背後隐隐传来了麦先生喃喃的声响,可不待林先生稍作提示,麦先生又以另一重爽朗的声音掩盖过来:「只有把昨天剩下来的炒炒了,可以吗?」
林先生待在客厅里,微微抬过了手超过酒红色的梳化。他似乎专心的看着甚麽,以致连嘴巴也懒得动。这或许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没错,他生来便应该这样过日子,而不是过广告里面宣传那种,至高无上的幸褔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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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7日
31
林先生边做着他的春秋大梦,麦先生边在厨房里埋头苦干。他一翻一炒,正拿了一盘好菜上碟,出来,林先生却歪歪的靠在一面墙上,白费了他一片心机。
麦先生把菜往桌上一放,转头要去叫林先生,突然又觉得把饭菜放凉了也不错。他微微一笑,然後伸出的五指都迅速地卷回掌心里来。他正这麽做时,林先生却静静地睁开了半只眼睛打量着他,那副眼皮不上的不下的吊着,倒不像是疲乏所致,而是主人懒得睁开而已。
「嗯?」林先生一声低沉的鼻音刚被收音,麦先生的影像却在瞬间便得摇晃起来。
他後退一步,看到了饭,抬手便指着桌面说:「饭做好了。」
「啊。」林先生这回是开了口,袖口的扣钮反射了点光,他却是把麦先生一把抓来接近自己的位置。麦先生虽然觉得奇怪,可眼前这对象也没少做过怪异的事,一时间也着实惊讶不起来。
林先生抽空用另一只手往梳化拍拍,麦先生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尚未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便教人一把拉了下来。麦先生侧躺在梳化上,那颗头颅还是老老实实的落在林先生的大腿上。麦先生眼睛一瞪,前面便是麦先生的裤裆。那片灰蓝色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条件反射之下,教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应不应该去用牙齿把那根拉链拉扯下来,然後干一番情色兼备的事。
可这番「情趣」林先生却似乎不太理解。他一手伸来,徐徐抚摸着麦先生的头发。麦先生躺在那双硬绷绷的大腿上,也想不透这短刺刺的头发有甚麽好摸,被他摸着摸着却不禁困了起来。
林先生似乎也困了,那只手下意识的动作着,从发尾飘开又扫上耳尖,下一次却又偏了位置从脸颊开始。他一直轻轻慢慢的摸着,似乎是天底下最好的一个人,正在摸着他最为珍爱的事物。
电视的蓝光冷冷的把人照白,大概是嫌着吵,林先生把游戏机关掉了,便玩着属於他一个人的游戏。麦先生抬头往上看时,那双眼睛半开不明地,盯着那片成千上百凝聚起来的红蓝绿点。
他大概是想起甚麽了吧?五根手指离魂似的自主活动,而那双眼睛却直直的投射过去,在白晃晃的墙上重现出储存起影像。饭菜冷了,也不再传出香气,麦先生就躺在他的大腿上,却没有制止事情如此发展。
「这样啊......」林先生说了几个字,可还不是让人理解的说话,而他似乎这样就满足了,似乎也不愿意让人理解他的心意。
或许他便这样过活就好了,养些甚麽东西,过一辈子。总之是那种很难会比他早死的,用不着他多照顾的,偶然只要对它笑一笑便足够,却又依赖着自己过活的东西就好。
长得怎样,是些甚麽,那全是次要。林先生一再抚摸着麦先生的头发,是甚麽其实没有关系,反正他一个人也能过活,只是若是真有那种东西存在,那自然是比较好的。
12月29日
32
林先生睡着了,看到了自己的梦。
他透过淡粉红色的滤镜看到了梦里的东西,那全然是幸福,放肆地炫耀着快乐的色彩。梦里面的那个自己总是十分开心的样子,捻着几件小孩玩的玩具,一边笑得像个白痴。
一茗也待在他的身边,穿一件浅蓝色的衣服,脸色苍白地抚摸着她的微微鼓涨的肚子。偶然回头对他笑笑,一边在嘴角里不知含着些甚麽话没说。她是有点不对劲了,可自己呢?还是傻傻的笑得像个白痴一样,想着自己真能有一个家了,有自己孩子了!那时刚结婚没两年,想着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毕竟他也是拥有了小时候喜欢的人,拥有了那种虚妄不实的幸福。
在梦的另一端林先生想要喊叫,想要唤醒过去那个傻呼呼的自己。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他这样诉说着。然而那种不真实却已是无力改变的事实。瞧,看他替一茗绕着耳後的发丝,一边温和地说着话。
『累了吗?』
『也没有。』她这样回答。
说甚麽有的没有的,那时有多幸福,如今就有多羞耻。林先生真想把那张笑不合拢的脸皮给撕下来,再狠狠地在上面踏几脚!可是他不能够,正如他当初傻呼呼地落入局中一样,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对哦,他怎麽能不上这个当呢?一茗有多好,美丽、可爱又有知识,她是个好妻子、好伴侣,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大他三岁。可这又有甚麽的呢?他小时候看见她时,便只觉得她跟天仙一样,天仙长凡人几岁,那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啦!她又老同学的姐姐,大家交情熟了,如今血脉相亲岂不是妙哉妙哉?
『一茗啊......』
『甚麽?』
『我真是幸福啊。』
梦中的一茗笑了,也不知是嘲笑他无知,还是可怜他愚蠢。那个年青的他却是茫然不知,兴高采烈的要跑到厨房要让妻子嚐鲜。
他这头刚走,一茗便在他背後露出了寂寞的神情。那自然是想像出来的,他根本就没看过那张脸。然後一茗坐在梳化里想了想,不知想拿些甚麽,一个人踏到椅子上来,抬手摇摇晃晃的,一下子站不稳,便摔下来了。
『一茗!』
那自然也是他想像出来的。他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那时林先生只是听到了一声巨响,然後出来一看,一茗便按着肚子伏在地上呜咽着,满脸都是眼泪,脚上流的却都是血。
镜头一下子便染红了,四围的气氛也顿时炽热得难受。那个年青的他便抱着一茗,在自责和难过之中赶到了医院。他为甚麽不待在她身边,他为甚麽不这样哪样?
可笑!林先生看着自己笑了起来。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就像神灵一样远远地看着这个弱智的人,流脸眼泪鼻涕地捉紧了他妻子的手。『对不起...对不起......』白痴只懂说这几个字。他的妻子脸如死灰的躺在病床上,也没把手叠在他的手上,只用着那双水蒙蒙的眼睛看人。
『算了,林川河......你别这样了......』
『如果不是我......孩子......』
『算了,林川河,孩子的事就......』
『呜呜......如果不是我......』
『林川河......』
那时他年青,就没看出她不伤心。那是真是笨啊,那时真是傻啊......但是他怀念过往,过往那种幸福无知的岁月。林先生像被隔絶在一层玻璃後,默然地等着梦中的一茗说出那一句台词,一茗的嘴唇又美又甜,可说出来的话却都像刀锋一样,纵然不是故意的也能伤到人。
一茗要说话了,林先生就在等着。突然一重难以忍受的热度便往他身上吹来,他难过的拨动手脚,然而四周的空气却像被烧掉了一样,只留给他满腔窒息的酷热。一茗!一茗!他的嘴巴动着,快要从梦里挣扎醒来。
而这时镜头前亦着实燃起了火,从门边慢慢的烧到床角来。热气上扬,缕缕的黑燃爬满了满屋子人造之物,林先生该醒来了,他也确实由一个噩梦掉入另一番惊愕之中。
林先生在一片火光中坐了起来,他满脸是汗的,呼吸不顺地移动着身体,嘴里喃喃的只说着几句:「那不是你的孩子......」
12月30日
33
他不知道自己呼喊过没有,抑或只是发出过沉默的叫声。火光熊熊的,慢慢烧近了镜头的位置,林先生错愕地盯着这一片火,逐渐把自己包围在狭小的床铺之上。高热使镜头前升起了一重浓厚的雾,人体、器物以至声音,一一都像水一样扭曲得不成形状。
林先生坐在床上,在死以前,却连逃走的勇气也提不上。对了,他是死定的了。这个念头生成以後,渐渐地竟如同预感一样灵验起来。他觉得呼吸不上空气,便渐渐伏了下去,似乎这也是一场噩梦,睡着了再醒来便好。
那不是你的孩子......
在最後他竟然做了这样一个梦,直逗得林先生想哈哈大笑,无奈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只剩得嘴角还挂着几分笑意。是这样了,他这样死掉便好。或许明天看报纸的时候,尚能搏得顾家几滴同情的眼泪。「若是这样,我们那天便留住他好了......」他想听听这种追悔的话语,即使是死了也想听到。
不知道谁会伤心呢?不知道公司里的同事会怎样想呢?Lily一定马上让人解开他电脑上设的密码,好让别人能接手他的工作了吧?不知道他们看到「我的最爱」上那些网页时会有甚麽反应?林先生眼里填满了跃动的火光,脑子里却满满的全是问号。不知道是烧着甚麽了呢?不知道自己甚麽时候会死掉呢?
他对这个世界尚是充满好奇,可他却是马上便要死了。林先生躺在床上,拚足了劲儿却看不到别人所说的走马灯、长回廊、故人又或是充满白光的隧道等等,诸如此类关於死亡的景象。看来他们都是在胡说了,若真是死了,又怎会知道这些?
废话,人死了便死了,甚麽都不剩下来,甚麽都没有......即使是如此不济的结局,林先生还是尽量平躺身体,打算安静地渡过生命中最後的几秒。
「喂!喂!」
然而这时一个雄亮的声响却悄然响声,吵吵闹闹的迫得他睁开眼来。便在一片火光中,麦先生的身影在门口处晃晃的,林先生正想要叫,那影儿一闪却没了影踪。
就在脑子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声音沙哑地,不知在叫喊些甚麽,两手亦摇摇晃晃的,在往门口处抓去。「哈哈......」林先生眼前黑压压的,只有一斛烟薰出的眼泪在流。他在做些甚麽呢?反正都是要死的了。
就因为他叫了他一下,然後他便是这种不得好死的下场。
若是有根柱子,林先生情愿一头冲去撞死;若是能有杯毒酒,林先生亦会痛快地一饮而尽。然而现在他身处火海,只要安安静静地待下去便会死了,无需要如此悲壮。同时这番失态和怨恨,亦只有他自己会知道。
到最後他便是这种下场,希望在他面前晃晃,留下了笑声又掉下了他。
好想再说些甚麽,好想再做些甚麽事啊......想到这个地步,自己应该真的要死了。镜头前的林先生像根软掉的面线,笔直的身体突然一下子陷了下去,便掉落在深不见底的被褥里头。
燃烧产生的浓烟和毒气渐渐包围了他,镜头怜悯地拍着他这最後一刻,突然外间传来一声巨响,砰!好大的声响。镜头一转过去,只见麦先生举起椅子把烧起的物品撞开,燃起的火星在空气中飞舞着,他却不顾炎热冲到房间里头。
麦先生赤着腿,额角冒汗的前进着,镜头的特写亦只能到此为止,然後它也顺着抛物线一把跃起,冲过了窗花的阻隔一直往下移动。麦先生的影像亦渐渐远去,他把甚麽事物抱在怀内,定格,倒带,他放下了又重新抱起来。最後残留的影像即使反覆观看,亦只有这些,麦先生把他抱在怀内,然後消失在镜头之外。
12月31日
34
前面是一堵白色的墙,有许多的人声隔絶在里面。细心看的话,便会发现白色的墙上还黏着一对茶色的玻璃门,门後面仍旧有许多淡淡的身影在来来往往。推开门走进去吧?拐左边是一条分成三义的走廊,拐右边的话,先是看到一排排鲜橙色的胶椅子,然後便有许多淡粉色的、淡绿色的布帘在轻轻飘动。
林先生呢?
林先生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脚上盖了张浅红的毛毯。他周围的布帘都没有拉起,只是隔絶了左右两旁的视线。此刻你站在大堂中心便可看到,一个老男人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而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的苦样子。
他把一只手搭在毛毯上,抹得毛毯上都是一片乌腻腻的斑点。他大概还没醒,只是眼睛乾燥得合不上来,要睁不睁的微微开着。再看一下,他身边的确一个人都没有。不然定不会让他顶着满鼻子的灰睡在这里,连脸都不给他擦一下。
再看林先生的脸上,贴着几块临危受命的膏药,为了保他面子周全,此刻只能屈委林先生掩着半边鼻子呼吸。他胸前放着一条半湿的毛巾,手臂上亦缠上几圈纱布,静脉上被插了一根针,几条胶布横向的黏着,便把点滴的针口给栏了下来。
他大概是病得不重,途中有个护士匆匆来看他一眼,也只是一眼,她低头便拿起了阁在床头的板子,专注地在上面打了个圈便走了。林先生还是一个人躺在那里,没有甚麽特别的灯光照射着,於是也越加黯淡下来。
渐渐有厚重的声音靠近了,有甚麽人过来了,黑黑的影子带着又沉又硬的脚步起走了过来。林先生眨眨眼,便在裂开的一道鏠中看到了光。他拚了命要把眼睛全力睁大,那度光便慢慢阔了,他一瞧,里面却是一顶漆黑的制服帽子。
「林川河先生?醒了吗?」叫他的人是个好青年,一脸硬朗又冷冰冰的站在床前,时而把他那根原子笔敲出咯咯的声音,拿着记事本子就等着林先生开口。
林先生却不说话,直盯着他的脸看。c
後来好青年大概是不耐烦了,皱皱眉便说:「你是林川河先生吗?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吗?」
林先生的眼睛溜溜,又上下滑过了那一身警察制服。他模样看着镇静,未几竟失声问道:「你是谁?」
「林先生,我是警察,编号PC1988。现在是来问你关於一宗火警的详情,你能回答我吗?」好青年从警帽下质疑地看了林先生一眼,似乎有点担心那颗不中用的大脑还会有甚麽差池。「现在我来问你一些个人资料。你叫甚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