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手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他"哎哟"痛叫一声,不自禁地松开了手。他两手空空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哪里还有毛贼的影子?!
正在不甘心地四处张望,只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地打了个寒战。顺著那道目光看过去,便看见身前站著个人──衣襟上有一处尚未恢复原状的皱巴巴的痕迹,看样子应该是刚才被自己死命一抓给抓出来的。
宇扬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手感,好像滑溜溜的很柔软,便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确认一下。刚刚一动,又有了刚才那种寒气袭人的感觉。
宇扬这才抬头仔细端详面前立著的这个人。看不出年纪。面色腊黄,其貌不扬。却偏偏长著双黑如点漆的漂亮眼睛。这双眼睛配在他那张往好了说是"平淡无奇"、往坏了说就是"形容委琐"的脸上,实在是不相衬到了极点。
宇扬正在暗暗点评,听得那人叱了一声:看什麽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这话虽说得狠厉,但因为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便显不出什麽气势。宇扬也反应过来这样盯著一个陌生人很不礼貌,立刻收回了视线。同时在心里想:这人长得不怎麽样,声音倒很好听。
怎麽个好听法?声调低沈而有略微带些沙哑,让人感觉那声音不象是打耳朵里爬进去,倒象是透过毛孔直钻到了心里。
以前叔叔就一直嫌义父的声音好听,要他给人看病的时候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以免让病人分心。
虽然宇扬不明白声音好听和分心有什麽关系,但他此时觉得眼前这人声音的好听程度肯定不会比义父的差,说不定更强一些。
他正在这儿胡思乱想著,猛然又听见那个声音响起来:500两!──这次倒相当响亮。
一直很吵闹的现场刹那间安静下来。然後宇扬就看见台子上那个打扮得桃红柳绿无法判断是大姐还是大嫂还是大婶还是大娘的女人笑容满面地朝著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宇扬被她那笑容惊到,正想退後一步让开路,突然发现自己的姿势好像有些特别。
──我为什麽会举著手?!眼光顺著胳膊爬上去,看见自己不仅举著手,而且手里还有一样东西,手背上还赫然有一道红印。
他赶快把手放下来,看清楚那是一张纸,上面写著"500两"的字样,还有一家某某银号的签章。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银票?!
为什麽它会出现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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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扬直觉这是刚才那个人搞的鬼,可是转头一看,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联想到那人浑身散发的那股寒气,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不会真是大白天见鬼了吧?
於是他手里拿著这张传说中的银票,脑子里转著见鬼的念头,眼睛瞪著扭扭捏捏地走到自己面前的女人。
只见她一只手非常自然地从自己手中接过银票,另一只手更加自然地伸过来挽起了自己的胳膊。喜笑颜开地说:哎呀恭喜你了!没想到这位小哥出手如此阔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宇扬拼命想挣脱她,却又顾忌对方是个女人,不好意思太用力。一时竟挣不开,脚下拖拖拉拉地跟著她走。他情急之下叫道:大,大嫂,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那女人扭头笑道:哦哟,你出500两买了咱们绮罗姑娘一夜,在座的各位都是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再说了,人会骗人,银子可不会骗人!
她把手里那张银票抖得哗哗作响。"正宗乾泰昌的银票呢!"旁边有人探过头来看,明显流露出豔羡的神色。
宇扬不晓得她说的那个"钱太昌"是个什麽东西,不过看样子肯定是个很牛的地方。"500两买了绮罗姑娘一夜"??这又是什麽意思?
此时他已经被女人拉到了房屋面前。他接起头来张望,看到屋前挂著一个牌子,上面写著"偎翠居"三个大字。
"偎翠居"?这个名字倒很文雅。
这时,那个女人转身对周围聚集的人群大声说:各位,这位小哥出了500两,今日绮罗姑娘就服侍他了。下月二十各位请早啊!
於是有人笑,有人骂,有人感慨,有人叹息。人群就此三三两两地散了。
宇扬面对人群的时候又特意找寻了一下,的确没有看见刚才那人的身影。他好像穿的是件黑色的衣服?又或者是藏青?一时没分辨清。总之是深色。
那张银票一定是他塞在自己手里的。为什麽要这样做?500两啊,即使是对於宇扬这样一个不当家的孩子来说,也明白那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为什麽要拿这笔巨款来买那个什麽姑娘的一夜?
无数个问题在宇扬的脑子里盘旋。
一会儿是"那人是谁?",一会儿是"为什麽?",一会儿又是"绮罗姑娘是什麽人?"──它们象几只早起的鸟儿一样在宇扬的脑子里叽叽又喳喳,吵得他头昏脑胀。
宇扬却不晓得,自己琢磨别人的时候,别人也正在琢磨自己。
老鸨拉著这个战利品,一双利眼不住地偷偷打量。感觉这孩子无论是穿著还是气度,怎麽看也不象是能挥金如土的人。可是自己从他手里接过来的这张银票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硬通货。
说不定是真人不露相呢?又可能是家底丰厚,却没什麽见识。这样的人才真正是上等的肥羊。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让绮罗好好"伺候"这位客人。
这时她听到宇扬好像在问"绮罗姑娘是谁?"。声音很轻,但自己的耳朵可不是吃素的,听得真切。她不由得一乐:还真是个雏儿呢!
老鸨立刻殷勤地回答:绮罗姑娘可是我这偎翠居最红的姑娘之一──相貌美,身段美就不用说了,才情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有一幅好嗓子,唱起小曲儿来......啧啧啧,听过的大爷们没有一个不夸声"好"的!......嘻嘻,小哥你过会儿自己领受了就明白了。
宇扬就在这天花乱坠的一顿鼓吹中云里雾里地走进了偎翠居,然後被一个看上去是小二的人热情地引到了後院里的一所屋子跟前。
门虚掩著,宇扬隐约闻到一缕幽香。他的鼻子平素闻惯了各种药草的味道,此刻很容易地分辨出这股香味与药香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很好闻,他使劲地吸了吸鼻子。
小二上前敲敲门:"绮罗姑娘!绮罗姑娘!客人来了!"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来,一个看模样只有15、6岁的小丫头出现在眼前。她微笑著打量了宇扬一眼,"客人请跟我进来。"
宇扬也很客气地向她回礼。"谢谢小妹妹。"
那小丫头本已在前面领路,听他这麽一说,便回过头笑了笑。"不用客气。"
宇扬总感觉她的笑容有些奇怪的意味,疑惑著跟随前行。
走过一段狭窄的通道後,宇扬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屋子里。这里有桌有椅,有案有几,还有雕花的圆柱和低垂的纱帘。
小丫头将他引至桌旁坐下,说"请稍等一下,我们姑娘马上就出来"。
宇扬机械地坐下。自打他发现自己手中莫名其妙地握了一张银票开始,接下来就象落入了云里雾里。自己为什麽要进到这个什麽"偎翠居"里,为什麽要来见这个叫什麽"绮罗"的姑娘,为什麽她没出来自己还得在此"稍等"?
正在这儿百思不解的当口,只听得一个声音响起:今天的客人便是这位公子麽?
宇扬不由得打了个机灵。原来这世上还真有配得上"婉转莺啼"这四个字的声音。──娇而不嗲,媚而不妖。别说是黄莺,就是百灵鸟也比不上她一半的清亮动听。
他再次想到,叔叔居然说义父的声音好听。看来只不过因为他没有见识。这短短的半个时辰,自己都听到两个好听得多的声音了。
宇扬赶快向那姑娘行了个礼。本来想抱拳的,觉得不太合适,想想还是点了个头了事。
那姑娘仿佛看出宇扬的不知所措,也向他微笑著颔首後向窗下飘过去,轻启朱唇问道:公子平素喜欢听什麽曲子呢?
宇扬"啊"了一声,不知如何接口。
平素喜欢听什麽曲子?好像没听过什麽曲子啊。听得最多的就是平常村里红白喜事时吹的唢呐。听得多了,自己倒也会跟著哼哼,可是那叫什麽名字,一概不知。还有,那样的曲子,想来和面前这张看上去非常高雅,非常精致的琴也不太配吧?
他正在这儿张口结舌,只见方才那个小二模样的人端著一个托盘走进来,凑到姑娘耳朵旁边说了两句什麽。
那姑娘一边回答"知道了",一边站起身走到宇扬的面前。"竟然忘了给公子奉茶,请恕绮罗失礼了。"说著将手里的茶杯递到了宇扬的面前。
宇扬赶快接过。不见水则已,此时见了茶水,他才感觉到渴得厉害,大口大口地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之後才看见姑娘有些诧异地瞪著自己,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够斯文,便不好意思地朝姑娘笑笑。绮罗大约是被他惊到,睁大眼睛看著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宇扬感觉很不自在。伸手想去拿茶壶,绮罗如梦初醒地快手抢过茶壶,又替他倒了一杯。
再次一口气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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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三杯茶水爽快下肚时,宇扬很惭愧地听到肚子发出"咕咕"的抗议声。他面色尴尬地朝眼前仙女一般的姑娘看了一眼,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姑娘,那个,有没有茶点?
绮罗面色古怪地看著他,大约因为平素没太见过像宇扬这样的客人──明明这里是青楼,他却有本事完全摆出一幅进了茶楼酒肆的的样子。先是拼命喝茶,接下来又要茶点。
宇扬见绮罗皱眉不语,感觉自己有些唐突。正想摆手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只见绮罗轻移莲步走到门前,打开门轻轻拍了两下手。
立刻就有人出现在房间门口,恭敬地问:姑娘有何吩咐?
绮罗答道:客人饿了,叫厨房送些饭菜送过来。r
来人应了声"是",准备离开。绮罗又叫住他:送壶酒上来。那人应了,迅速转身走了。
绮罗回身过来朝宇扬道:可能要稍等一会儿了。公子且用些茶水。接著又重新到古琴前坐下,"让绮罗随便弹些小曲给公子解闷吧。"
宇扬连声道"好",自己拖了张凳子坐下来。
绮罗轻轻地抚了下弦,琴声便如水一般地在屋子里流淌开来。宇扬虽不解音律,只听出那曲调简单,并无太多波折,就这样高高低低,潺潺溶溶地响著,听著很是舒心。相同的曲调间歇之後又再次响起,反反复复,无穷无尽,却并不使人厌烦。
其间有人送了酒菜进来。宇扬请绮罗过来一起吃,绮罗但笑摇头。稍後绮罗过来为他布菜。宇扬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便说自己来就可以了。
绮罗也不强求,又拿酒杯过来给他斟酒。宇扬连忙摆手。
虽然他从小到大一直喝一种华渊专门为他炮制的药酒,酒量应该还是不错的。但义父素来不许他在外面饮酒。他跟著华渊出诊时,病人家里时常留饭,有时也会有酒,但华渊都说不用。
但此时绮罗端著满满一杯酒,表情殷殷地望著他,宇扬便只好接过来勉为其难地饮了一口。喝下去才发现这酒比自己平时喝的药酒好喝了许多──不仅少了那股浓重的药味,而且多出一股近似於水果的醇香。咂咂嘴巴,真是唇齿留香啊。
在绮罗的殷勤相劝下,宇扬一仰脖便干掉了杯中剩下的酒。如此连续三杯。
待他酒足饭饱之後,绮罗款款地走至床边坐下,回身向宇扬招手:公子,过来歇会儿吧。
宇扬目瞪口呆地看著笑意盈盈的绮罗。"不用,不用,我就坐在这儿好了。"
绮罗目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莫非公子嫌弃绮罗庸脂俗粉?"
"不是不是,怎麽会?姑娘很美。真的很美。"宇扬赶快反驳。"而且,琴弹得也很好听。"
绮罗风情万千地莞尔一笑。"这样就美了?我还有更美的地方呢,你不想看看?"
宇扬心里隐隐有些觉得不妥,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好低下头。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陡然听见绮罗发出一声惊呼:啊~~
宇扬条件反射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冲到床边。"怎麽了?!"
只见绮罗满脸惊惶地指著床顶某处,"那里,那里......"
宇扬顺著她的手指将头探过去:哪里?有什麽?没看见什麽啊?!
"从这儿看,那边......"绮罗惊喘著往床角缩去,声音中充满了惊恐的神情。
宇扬情急之下爬到了床上,一边努力地伸长了脖子,"哪儿啊?有什麽?......"
突然之间,他听见"嘎吱"一声,接著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自己重重地摔到了不知什麽地方。然後又是"嘎吱"一声,一大片阴影从半空中罩下来,"砰"一声之後,自己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终於把这个呆头呆脑的孩子给解决掉之後,绮罗缓缓地从床角里移动到床边,再慢慢地下了地,走到房间一侧敲了敲墙面。原来这墙是中空的,轻轻一敲就发出"孔孔"的声音。
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
绮罗正侧著头整理自己的妆容和衣服,头也不回地说了声"进来",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来。
她很不屑地说:你们准备的是什麽迷药啊?那小子把茶壶都喝空了,酒也喝了不少,走路时连晃都没晃一下。还浪费我大半天功夫。这会儿总算把他弄到床底下去了。你们自己去搜搜吧。这儿没我的事儿了,我走了。
来人轻轻地"嗯"了一声。绮罗听著这声音好像不太对劲,转过头来,惊骇地看见一个陌生人面无表情地立在自己面前。
她立刻"啊"地叫起来,但刚发出了短促的一个音节就把剩下的声音全部吞到了肚子里。──自己头上的钗不知何时到了陌生人手中,此时正戳在自己的颈项上。
她感到了金钗冰凉锋利的触感,又不敢摇头,只好望向身前的人,试图用眼神求饶。没想到刚刚接触到对方的视线,她就感觉到比金钗更刺骨的寒意,连忙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对方往前走了一步,她也只好被迫地退後一步。连续退了几步後,两人站到了桌旁。
那人左手一伸,便把酒壶拿到了手上。稍微晃一下,里面大约还有半壶酒。他转头看著绮罗说:你也辛苦大半天了,我来犒劳犒劳你吧。接著他就扔掉了金钗,捏住绮罗的下颌,左手一倾把酒倒进了她嘴里,然後右手再往上一推,强迫她吞下了那一大口酒水。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迅速,绮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连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软软地瘫到了地上。
来人目光中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放开手,揭开酒壶盖子迎著光看看,又闻了闻。"药效如此强烈却又能做到无色无味,看来这老婆子还真舍得花本钱呢。那小子居然会没事?!奇怪......"
他快步来到床前,探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又在靠近床里的边框上摸了一下,找到一个小小的突起。他轻轻一扳,外侧的半扇床板便"嘎吱"竖立起来。
然後就听见下面传来"喂喂"的叫声──明显是宇扬的声音。来人冷笑了一下,凑过去"嘘"了一声。
他一露头,宇扬就看清这就是刚才把银票塞到自己手里的那个人。他脱口问道"你怎麽会在这儿?"。来人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招手示意宇扬走近前来。
宇扬走到来人的正下方,又依他的示意举起手来。上面的人也伸出手去,两人的手掌在半空中交错。看来这个地下室不算太深。来人做出这个判断後,迅速地缩回手,让宇扬高举著想抓住他的手扑了个空。
"喂!喂!"宇扬著急地叫,却又不敢太大声。
"不要吵。你先在这儿呆一会儿,我先去办点事再来救你出来。"来人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