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被热水这麽泡著,头发被华渊不轻不重地揉著,一时便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华渊两手都不得空,便唤他:趴到桶沿上。伤口泡久了不好。仲秋听著,依言趴过去,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华渊见他背就这麽裸露在空气中,又怕他冷,想想还是冲了手拧了个毛巾搭到背上。
"阿清......"突然听到仲秋这麽唤自己,华渊手一抖,扯到仲秋的头发,弄得他一声痛叫。"干嘛!"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样叫我。"华渊语带责备地说。
"反正宇扬又不在。我喜欢这样叫你。"仲秋不以为然。
华渊朝天翻个白眼。又是宇扬不在。仿佛宇扬不在他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似的。这人怎麽这个样子。忍不住说了声:你是不是早就盼著宇扬离家啊?
仲秋很直白地回答:我早就跟你说过该让他出去走走,你老是不放心。结果还不是有这麽一天。
华渊听他又把自己形容得象只护雏的母鸡,便忍不住为自己辩白。"照那孩子的身体,你说我能放心得了麽?现在终於见好了些,却仍是没能除了根。"说到後来,又开始担心。
仲秋突然想起来,急急地说:对了,这次我打听到一点有关寒玉床的消息了。
华渊一听便说:是麽?怎麽样?
"不过不算个好消息。你知道吗?其实寒玉床早就不在钱家了。"
"不会吧?"华渊听到这消息又是惊又是疑。
"的确如此。说是若干年以前便被人不知用什麽办法夺走了。详细内情不知,但如此贵重的东西居然没能保住,自然是非常没有面子的事情,所以一直对此事讳莫如深。"
"那是很奇怪啊。又不是什麽小东西,那样大一张床。什麽样的人有本事把它偷走呢?那你怎麽会知道?"华渊也表示好奇。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知道我一直在打听寒玉床,指望著能不能用它帮宇扬把毒给彻底拔了。这次接的这个事情也是冲著委托人是钱家的亲戚。果然就打听到这样的消息。"
"那寒玉床现在的下落呢?"
"就不知道了。你想钱家要是知道了,还能不想尽办法去追回来麽。那寒玉床就象蒸发了一样,再没人听说过。"
华渊叹了口气。"照你这样说,想借来给宇扬拔毒的事就更没希望了。"边说边重新拧了块热毛巾再给仲秋搭上。
"我已经托人打听了。"仲秋安慰地说。"宇扬现在怎麽样?我走了之後有没有发过?"
"倒没有大发作。一直喝药酒。有一次说不太舒服,给他泡了个药水澡,後来也没再说不好。"
"哦。我这次走了三个月。那已经很好了。他去洛阳,你把药酒给他带上没?"
"药酒带著太费事。以前我替他制了些丸药,这次全给他带去了。叫他每七日服一粒,然後运一次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记得。对了,天山雪莲你带回来没有?"
"当然带了。在包袱里。你要的东西,我怎麽也不会忘的。"
"怎麽是我要的东西?这是给宇扬配药的。他可是你的亲外甥。"
"是,他是我亲外甥,可他打小跟你更亲些。人家打小就愿意叫你‘爹',是你自己不肯,非要让他叫‘义父'。"
"我可不要他叫我‘爹'。他又不是没爹。叫‘义父'不是很好。"
"他那个爹,哼!我早告诉宇扬他爹死了!"
"他们现在还在京城吧?"
"谁知道?我从来没想著要去打听。自从你劝我不要去找他们麻烦之後,我就无视他们的存在了。"
"对了,那天我还听说了一个人的消息。"
"谁?"
"小玉。"
"小玉?你弟弟?你听谁说起的?"
"何错。就是洛阳那个人。他说他本来是去杭州请一位姓叶的名医的,但那位大夫到京城去了。应该是小玉吧。"
"杭州,又姓叶?那一定是他了。你弟弟现在名头很响啊,大家都称他一声‘无瑕公子'。"
"是麽?当年他就生得唇红齿白,很是逗人喜爱。"v
"还逗人喜爱呢。你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拖著鼻涕成天缠著你的小P孩啊?今年也快30了吧。"仲秋很不屑地回答。
"啊,真的,他比我小整整12岁。可我只记得起他当年的那个样子。小小年纪,每天要背很多页书。如今功成名就,也不枉小时候吃的那些苦头。"华渊说著,情不自禁地露出个恍惚的笑容。
"其实,他哪里比得上你?若不是,若不是......总之,他背再多的书也比不上你。"
"仲秋,话不能这样说。他是我弟弟,越是比我强,我心里就越是欢喜。再说了,要没有他,我也未必能安心在这里呆下去。叶家数代的名声不能葬送在我手里。"
"阿清,其实,我是替你惋惜。"仲秋转过身,看著眼前的华渊,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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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渊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有什麽好可惜的?难道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好?
仲秋急急地转身:当然不是。他看到华渊的一缕头发掉下来,被水汽蒸湿了,贴在前额上,便伸手替他拢上去。
华渊怕他的动作牵扯到伤口,不禁出声提醒:当心!
仲秋却没有把手移开,反将整只手掌都覆了上来。他慢慢地把华渊脸庞四周的散碎头发全部抿到头顶上,细细地端详著说:阿清,你还是那样好看。
华渊抬手想去拨开仲秋的手。抬到一半时看见手上沾了些皂角粉,就俯身去水里清洗。不曾想自己这一弯腰,脸庞便与仲秋离得更近了几分。
仲秋略略仰起头,痴痴地望著眼前这个男子。
只见他白皙的脸颊被热水熏蒸之後变成绯红色,水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了细细的晶莹水珠,正随著他的动作摇摇欲坠。眉毛越发地黑亮,鸦翅一般飞入鬓角。淡粉色的嘴唇益发地显得饱满温润。
仲秋心头一动,便顺手将华渊的头揽过来,双唇随即贴了上去。
华渊被他冷不防地这麽一来,身体失了平衡,双手便条件反射地拥上了仲秋的身体,一不留神就碰到了仲秋的伤口。
仲秋只觉得嘴唇印到了某处柔滑的所在,想来是华渊的脸颊。接下来伤口被触碰,他吃痛发出的一声惊呼没能发出来,化作一股热气扑到了华渊的脸上。
华渊立时想到可能碰到了仲秋的伤处,赶快放手。可叹他腿脚本不灵便,手上又失了支撑,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栽倒。
就在他觉得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时,却猛然停住了。他都不必抬头就知道定是仲秋抓住了自己。他一只手被仲秋握著,另一只手扶住桶沿慢慢地站起来。
仲秋急切间伸手时带出来的水溅了华渊一头一脸,正滑过他的面颊缓慢地往下滴落著。而仲秋就这样赤裸著身体站在桶里,眼里满是柔情和笑意。
华渊慌乱地转过头去。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到手指上的血迹。他心头一惊,迅速地抬起眼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仲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想让仲秋转过去让自己看看伤势,却又怕刚才那一幕再次上演,一双手便犹豫不定,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伸出去。
仲秋一把将华渊拉过来,俯身就堵上了他将言未言,欲张未张的双唇。
华渊身上那股特有的淡淡药香立即在他的唇齿间弥漫开来。仲秋的吻看似来势汹汹,待落到唇上时已经变得温情款款。
他将舌头伸进对方温热的口中,轻轻一探便碰到了华渊的舌尖。那小东西立即受惊地缩了回去。仲秋轻轻一笑,也不理会它,先用舌尖细细地将对方的牙齿和齿龈全部描摹了一遍,然後再用力一吸,便捉住了那条滑软的小东西,再不肯放开。
华渊先是极力抗拒著,慢慢地被仲秋的热情所融化,也开始有了回应。
仲秋敏锐地捕捉到华渊的变化,隔著木桶拥紧了他的身体。待得两人胸腔中的空气几乎耗尽,呼吸都变得越来越急促时,仲秋方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
华渊一张脸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似的,张著嘴用力地呼吸著空气,胸口也随之明显地起伏。
仲秋已是情热,正打算再更进一步时,却见华渊连连地退了几步,立刻到了自己手不能及的地方。仲秋大急,正待呼喊,只听华渊道:我去换衣服,你自己擦干身子出来吧。说完匆匆忙忙地转身就往外跑。
仲秋这才看清华渊前面的衣襟已经全部湿了,肯定是刚才从自己的身体上蹭过去的。
随著华渊出去时厚重的棉布门帘一开一合,一股寒风嗖地钻进来,立时让仲秋打了个寒颤。
他被这冷风一吹,神智恢复了几分清明。低头看看赤身裸体的自己,即使家里只有自己与华渊两人,总也不能就这样跑了出去。他只得泄气地抓起毛巾替自己擦起来。
随手将毛巾甩到背後,火辣辣的痛让他想起自己的伤口。把毛巾拿近来一看,上面赫然有一道新鲜的血迹。他骂了一声,匆匆地擦干身体,将衣裳往身上胡乱一套就冲了出去。
跑到卧室,只见药箱已经打开放在桌子上,华渊正在往外拿药。再一瞅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衣服。
仲秋记得华渊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几年前自己扯了布料,请村上的裁缝替他做的。布料崭新的时候是很纯的深蓝色,当时连宇扬都直夸"义父好神气!"。华渊自己也喜欢,时常穿著。洗的次数多了,颜色便越来越浅。到如今,经常搓洗的袖口等处已经变成了灰蓝。
他不禁想起初见华渊的情景。b
──当那个身影从那道角门内出现的那一刹那,自己的眼光便无法抑制地被吸引住,紧紧地跟随著他走过了长长的回廊,直到他走到自己的面前。
看得出来他走得很快,但步履却并不显得匆忙,开口时语气也丝毫不见急迫。"请问,是您找我吗?"那声音清朗醇厚,听到耳里叫人说不出的妥帖安心。
即使在那样紧迫的情况下,仲秋仍然情不自禁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心想:原来这就是姐姐一直念叨的叶神医啊。还以为至少是个中年人了。没想到也不过跟自己差不多年纪。
那天的华渊──当时的名字是"叶清"──穿著簇新的宝蓝色丝绸长袍,腰间系著的大红色丝绦上挂著一只环形的玉玦。他见自称有急事的来人不开口说正事,反而不太礼貌地瞪著自己,也不生气,只轻声又问一遍:请问您有什麽事?
仲秋陡然回过神来,脸色变得紧张。"我姐姐突然觉得不舒服,说是孩子在肚子里动得很厉害。哦,就是找你求诊後有了身孕那个。"
叶清从这颠三倒四的话中听明白了主要意思,脸色也凝重起来。"是麽?会不会是要生了?"
仲秋慌乱地回答:不知道啊,我们都不知道。好像不是要生那种痛。
叶清略扶一扶面前这个少年的肩:不要急。我这就随你去看看。你家住哪儿?怎麽来的?
"钱塘。我骑马来的。"
"哦。那请稍等。忠叔,请帮我牵匹马来。还有我的外套和药箱。"後面这半句是向门房说的。
然後他披上一件灰色貂毛马夹,将药箱挂到马背上,接过马缰绳,回头对仲秋说:咱们走吧。
两人疾驰而去,终於在午後赶到了家。
可是,最後只救下了孩子。姐姐还是走了。
而那个孩子,那个刚刚出世的孩子,浑身青紫,只剩下了一口气,连哭都哭不出来。
17
华渊早就看见仲秋进了屋,却过了半晌也不见他走过来,便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仲秋怔忡著站在那里,面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麽。华渊扬声招呼他:"还不快过来让我给你上药。"
仲秋这才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走到了桌前。
华渊指指身旁的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後慢慢地解开了仲秋的上衣。当他看到开裂流血的伤口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是说这次的事没什麽风险麽?怎麽弄成这样?"
"纯属误伤,跟这次的差事没什麽关系。回来的路上见到有人打劫,我便赶过去帮了下忙。没想到那些盗贼不象我想像的那麽容易解决,一不留神被一个家夥刺了一剑。不过他也没落到好,被我废了胳膊。最没劲的是救的那些人看样子是当官的家眷。一个劲儿地对我道谢,我懒得理,把他们扔雪地里,走了。"
华渊听著仲秋那愤愤不平又有几分懊丧的语气,不禁笑起来。"哪有你这样的人,救了人还生气。"
"早知道是当官的我才不去救呢。"仲秋不服气地一梗脖子。
"那照你的说法,下次我要见著当官的也要见死不救罗?"华渊笑道。
"你若是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倒也好了。"仲秋语气突然没来由地变得低沈。
华渊心里一紧,不再搭话,拿过桌上的纱布,细细地替仲秋把伤口包起来。
仲秋一动不动地任华渊摆布,偶尔顺著他的动作调整一下姿势。他突然道:阿清,你後悔麽?
华渊手上停顿了一下,遂又熟练地继续包扎。"你今天是怎麽了?老是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仲秋伸出後,轻轻抱住眼前人的身体。他的声音略有些哽咽。"可是我每次看见你时都会忍不住想:你真的不应该过这种日子。"
华渊此时已经包扎完毕。他用手试了试松紧程度,满意地替仲秋重新把衣裳扣起。"那我该过哪种日子?锦衣玉食?花天酒地?"他含笑看著仲秋问道。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小恒,那麽多年了,你怎麽还是想不明白?"
仲秋在听到"小恒"一词时怔了一怔。
华渊轻轻抚著仲秋的发。"我损失的,不过是虚幻的名头罢了。富贵从来如浮云。你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
"还有你的腿。"仲秋出声道。
"嗯。唯一有点可惜的就是这只腿了。不过这麽多年下来,也习惯了。只是走得慢点。我时常想,幸好伤的不是你的腿。习武的人,如果伤到腿就麻烦了。"
"阿清......"仲秋说不出话来。
"傻孩子。可咱们救回来宇扬一条命呢。怎麽算也是赚到了,对不对?"
"你一直不让我去找乔均算帐,否则我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仲秋的声音陡然间狠厉起来。
华渊不赞成地摇头。"我还是认为不会是乔均下的毒。"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姐一直都好好的,就他那天早上来了一下,後来就觉得不舒服。哪里有这麽巧的事?而且,你也确认我姐是中了毒,不是吗?"
"中毒是一定的。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到底是什麽毒。"
"那不就行了。这毒是哪儿来的?难道还真象乔均所说是你的药出了问题?"
"我的药不会有问题。你姐姐她已经吃了几个月,如果真的有问题早就表现出来了。不会,肯定不会......"华渊沈吟著,缓缓摇头。
"对啊。那就一定是乔均下的毒手。"
"可是小恒,那天我到你家的时候,你姐夫那种焦急的神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且他还借了马给你到我家去。如果真是他下的毒,何必表现得如此热心呢?"
"不要说他是我姐夫!他早就休了我姐。"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即使不是他亲自下的手,说不定是他後来那个老婆呢?她肯定视我姐为眼中钉。还有,就算他没有害我姐和宇扬,总是害了你吧。"
"好了,小恒,别说了。"华渊见仲秋越说越激动,打断了他。"我去把上午手头那些方子整理好,你休息一会儿吧。"说完他便收拾起药箱,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