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房门还没完全打开,他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一个黑西装,不由松了口气,但马上身体又紧绷起来。
门完全打开了,那个男人被挤在中间坐着,优雅的气质,淡灰的西装在那群俗不可耐的黑西装中格格不入。
「你是什么人?」看到他没有穿着服务生的制服,一个黑西装冷冷地问他。
「什么人?自己人。」他从容地走过去,把托盘放下来,然后仿佛跟他们混得很熟似的说:「外面的小弟问我们要喝什么?」
「当然是老样子。」 一个黑西装脱口而出。
他点点头,走到门口,冲着还站在远处的服务生大声地喊:「我们要老样子。」他担心那个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是老样子,如果对方反问他,他一定会很大声地喊回去:「什么?你们竟然不知我们以前喝的什么?怎么开门做生意的你们?怎么待客的你们?」可惜那个服务生大概知道什么是老样子,远远地朝他点点头,走掉了,害他想好的话没机会说出来。
他像个主人一样把门关上,然后从容不迫地走到那个男人身边,用屁股把旁边的一个黑西装挤到一边,挨着对方坐下来了。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那个男人的眼睛都没离开过他,眼神中是吃惊、不可思议,他把那当作是惊喜。他是硬挤进来的,位置不够,两个人紧紧贴在一块。那个人有些僵硬地把身体挪开了些,但又不可避免地挨到另一边的黑西装身上去,他又不动声色地挪回来,继续和他贴在一起,这让他喜在心头。
看起来比起那群黑西装,他更愿意亲近自己。他便毫不客气地贴得更紧,甚至偷偷伸手在后面搂着他的腰。对方的身体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挥手把他的狼爪拍掉。
「他是什么人?」被他挤到一边的黑西装阴沉着脸问。
「他是我的助手。」对方镇定地回答,仿佛他真的是他的助手一样的自然。
「张律师,这不太好吧?不是说好你一个人来的吗?这么不守约定叫我们怎么跟你们协商呢?」另一边的黑西装从鼻子里哼了几声说。
「可是你们的林老板也没有守过约定出来见我,都已经一个星期了,你们的契约已经到期,我的当事人随时可以将房子收回。」那个人面对着这么多的黑西装,却一点惧意都没有,让他下意识地觉得骄傲,转过头去看对方的侧脸。今天他戴了一副细细的金丝边眼镜,更显高雅。可是在这里孤军作战,却是危险万分,真不明白他胆子怎么敢这么大。
意识到坐在那个人另一边的黑西装正在不住地贴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把搂在对方腰上的那只手下滑,插在两人已经贴在一起的屁股之间。
那个黑西装瞪了他一下,而对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不过身体却不由地往他这边靠。久违的体温让他手上紧了紧,几乎想把对方整个人抱上自己的大腿,让那些黑西装碰也碰不到。
「收房子?你们敢就收收看!如果你们敢收的话,早就收回去了,还用得着你成天在这里啰哩八嗦的吗?」
「我的当事人是个文明人,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大家曾经合作过一场,不想搞得大家都不舒服,希望能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妈的那个死女人,卖了房子的话多少有些棺材本,死咬着不放!哼,想借机抬价?门儿都没有!」
「我的当事人并不想卖这房子。这是她的祖厝,纪念意义要比价值来得重要。」
「那就继续租给我们啊!我们做为原租户,有那个什么优先租用权吧?」
「优先租用权是在新旧租户房租一致的时候才适用,但现在的情况是新的租户愿意出比现在更高的租金。」
「那是多少?我们也可以出一样多!」
「抱歉,那个是我当事人的财政隐私,我这里不方便透露。」
「妈的!说来说去,就是想赶我们走!这些年来我们哪一次不是按时交房租的?到底为什么不肯再续租给我们?」
因为你们这些包厢啊,因为你们那些黑制服的警卫人员啊,因为你们那些服务生啊,怎么看你们都不像是做正当生意的,怎么敢再租?他在心里替那个老房东回答了。
「没有什么肯不肯,大家都是生意人,应该很清楚价高者得。别人出的价高,我的当事人完全有权利在契约满了之后租给其他客户。」
「你以为你那破房子真值几个钱啊?又老装修又差,还整天管线不良,干嘛搞得自己行情这么好似的?到时别租不出去!」
「这位先生说的对,我当事人的房子确实存在着很多问题,不敢耽误各位的生意,所以大家还是好聚好散吧。」
这下那些黑西装说不出话了。做生意的人都很相信风水,如果这里的生意做得好的话,证明这里的风水是适合自己的,换了个地方不一定就有现在这么旺气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情愿出高价买下来也不愿意换更好的地方。加上他们做的是这种夜店生意,竞争那么大,好不容易场子旺起来,搬走的话顾客找不到地方,大部分都会跑到其他店去的。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死老太婆到底付了多少钱给你啊?这么卖命值得吗?你该不会是忘了那次药的事情了吧?本来我们几个弟兄还想好好疼爱你一番,谁知道你这么不识抬举跑掉了,现在补回来也可以。」一个黑西装露出发黄的牙齿奸笑着,眼睛中绝对不怀好意。
感觉到身边人的身形狠狠地晃了一下,他悄悄看一下对方的脸,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承蒙几位错爱了,张某实在是无福消受,还希望几位尽快请林老板出来,我们把正事办了。」
药……吗?
他想起了那个晚上,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肌肤盖着肌肤,唇印着唇,身体连着身体,是那么的美妙,那么的销魂。他那时以为对方喝醉了,没想到却是被人下药了。
原来如此。
不管醉得怎么样,人多少还是有些理智的,怎么说也不会醉到要去找一个男人寻欢,何况是像对方那种一脸禁欲色彩的人。害他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自恋,以为对方只不过是借着醉意来找他而已。原来一切都是春药在作祟,对方只不过是想找个人来解药而已。
心有那么一刻跌入谷底,茫茫然地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患得患失,之前的烦恼紧张痛苦伤心都只不过是一包春药的后遗症,实在是蠢到家了。
现在还惹得自己不知蹚了什么奇怪的浑水,招惹了一些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太平日子过太久没事找事做还是神经搭错线了?
商平啊商平,你他妈的丢脸还丢不够吗!
一开始高昂着义无反顾地要保护身边人的动力突然消失了一般,他的斗志、他的勇气,一瞬间就蒸发在空气中了。
几乎是自暴自弃地,他把手抽回来,身体往后一靠,贴在一起的身体攸然分开,整个人仿佛要躲起来似的大大降低了存在感,连他们的谈话也全都听不入耳了。
他这种明显要放弃做出头鸟的行为让身边人身体一僵,不由的转过头去看他,他却事不关己似的看着电视上MTV中的泳装美女。
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一瞬间挺得比他进来之前还要直,语气更加的冰冷客气。
「我知道林老板就在这里,麻烦各位通报一下好吗?这样拖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姓张的你别以为我们好声好气就是低声下气!你以为我们林老板说见就可以见的吗?你谁啊你?也不惦惦自己有多少斤两!」一个黑西装拍桌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开骂。
「我张正阳谁也不是,林老板该不会是连见我这个小律师的胆量都没有吧?」他冷笑着,腰继续挺得直直的。
「你!?」
坐在边边上看起来很年轻的几个黑西装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如果下一秒那群黑西装拔出两把枪对着他们两个的脑袋,他都不会觉得奇怪,连本想置身事外的商平都不由坐直了身体,冷汗直冒。
就在这种谁也不敢乱动的时候,突然的敲门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坐在商平旁边再旁边的一个黑西装最先回过神来,沉着声音应了一声:「进来!」
是那个服务生,他拿酒来了。
商平松了一口气,有第三者在的时候对方不敢妄动吧。但看着那杯酒,他不由暗暗地叫苦不迭。
他酒量不好,连酒精度低的啤酒都喝不了几杯,没想到这群人点的竟是浓度比啤酒高了几倍都不止的威士忌,而且服务生是直接倒在杯子里的,没有渗任何的饮料。
现在,就算是他要抢着帮忙也帮不上了,只怕到时是越帮越忙。
服务生满满地倒了十一杯酒,一瓶酒已经不见了一大半,而旁边还放着两瓶新的。照这样看,就算是在场每人都喝一杯的话,一个人最起码也要喝六杯。而他来之前就已经喝啤酒喝到肚子装下下了,现在不要说一杯,他怕到时杯子一拿起来闻到那个味道他就已经晕过去了。
服务生倒完酒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各位慢用,酒不够的话请再通知我。」
太够了!还有多,麻烦你一起带走吧!
那个服务生没有读心术这种特异功能,自然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呐喊,行个礼就带上门退出去。
包厢中又回复了安静。
一个从头到尾没出过声,年纪较大的黑西装突然开口了:「张律师,实在是对不起,林老板真的很忙。我们都说了等林老板有空我们会通知你过来的,可张律师总是怀疑我们的诚信,非要过来等不可。这样等也是白等。」
张正阳放柔了语气,毕竟现在撕破脸对他没什么好处:「但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林老板一直都没跟我的当事人联系解决问题。我只是想既然林老板这么忙,那我干脆过来坐着,林老板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谈谈,毕竟这不是很难解决的问题,不是吗?」
「张律师的苦心我们很理解,可今天林老板实在是没时间见你。你之前也说了,这件事拖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我们当然也希望尽快解决。张律师不会一点时间也不肯通融吧?」
张正阳点点头:「如果林老板今天真的没空的话,那我先回去跟我的当事人商量一下吧。明天我再过来。」
这招以退为进虽然高明,但有死缠烂打之嫌,黑西装之中又有人忍不住要说什么,但被那个年纪大的黑西装及时制止了。
「也好,我会将你的意思转告林老板,请他尽量安排时间跟你见个面。」
什么尽量安排时间跟你见个面,大概是尽量找地方躲去吧。商平在心里想着,心里为张正阳打抱不平。
「不过,张律师既然来了一趟,不如先喝几杯再走吧。」
商平心中警铃大作,不要说这酒喝下去会不会醉,醉了会不会被那么多人分尸,都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再在酒里下什么奇奇怪怪的药。他以为张正阳不会答应,谁知对方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一下子就把他卖了。
我可不会喝酒,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在心中叹气。
坐在他身边的那个黑西装好像就在等着张正阳点头似的,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从桌上捞过一杯酒对着他说:「这个兄弟赏个脸喝杯酒吧?」
果然做人要低调些,太嚣张都没有好下场。他本来想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半路夭折了不说,还得罪了一票人。
众目睽睽地盯着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从桌上抓了一杯……茶,仰首全灌下喉咙,「啪」地一声把空杯子拍在桌面上。
全场静默。
半晌。「小子你耍我吗?」那个黑西装怒火攻心,一张黑脸硬是憋成了红脸,拿着酒杯的手不住地发抖,微微泄了出来。
反正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干脆死个清醒明白,好过死得稀里糊涂,到时到了下面,见到阎王告状的时候也可以重述一下案发过程。
「他只是个小助手何必为难他?这杯酒我喝了。」张正阳从容地拿过一杯酒,用刚才他倒茶的速度把那杯酒倒入口中。
「好!」那个黑西装本来就看他顺眼,为此还死都要在他身边抢了个位置,不想竟给商平一屁股挤走了,才想要修理一下商平。现在看他这么干脆大方,心下更喜欢,早把商平自动忽略掉,也豪爽地把那杯酒灌下去,不再为难。
坐在张正阳另一边的黑西装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张律师我也敬你一杯吧。先干为敬!」说着不容拒绝,自己先喝了一杯。
张正阳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又喝干了一杯。
不会吧,用车轮战这么卑鄙的招式?商平在心中尖叫,却无可奈何。
喝酒的话他真的是一点也帮不上忙,只能心急地看着黑西装一个跟着一个地来敬酒,张正阳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很快一瓶酒就见底了,又开了一瓶。
张正阳好像喝开水一样,脸色不变,但喝的速度越来越慢,手已经开始发抖了,而商平看着更是急上心头。
一般人以为喝酒脸都不红一定是很能喝酒的人,其实恰恰相反。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一杯酒下肚马上就脸红脖子赤的人是酒气行于表面,脸越红就越能喝,而喝酒不易脸红的人是酒气行于内,反而喝不了多少。大概的原理说白了,就是容易脸红的人是因为肝脏分解酒精的速度快,不易脸红的人肝脏分解酒精的速度慢,酒精在身体中积累得快,所以也醉得快。
那群黑西装都是喝酒老手,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现在正一个个两眼发精光地盯着张正阳昂起头灌酒时露出的优美脖子。
商平倒抽了一口气。
如果他今天不神差鬼使地跟过来,这个男人恐怕接下来就要给一群狼拆解果腹了。这下他更不能碰那些酒,他必须清醒着才能带着对方从这九只狼的爪下逃生。
已经是第三瓶酒了。
「张律师你要醉了哦。」坐在张正阳另一边的黑西装不怀好意地说,商平发誓他绝对看到了对方的眼中闪着绿幽幽的淫光。
「这次我就好心些,就敬你半杯吧。」黑西装说着把手中的酒喝了半杯,然后突然一把拉过张正阳,已经有醉意的张正阳就直直地跌入对方的怀中。黑西装搂着他,笑得好不得意,把那半杯酒按在张正阳的嘴唇上,抬起他的头,那半杯酒就倒了进去。
黑西装爆出下流的笑声。
商平只觉得有一口气卡在胸口咽不下去,伸手把张正阳从黑西装的怀中拉出来,紧紧地搂在怀里,沉着声音说:「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各位接下来各自的欢乐时光了,后会有期!」
搂着软绵绵的张正阳站了起来,商平表明了要走。
「喂!」那个给张正阳灌酒的黑西装正爽在心头,一看到好不容易到手的人转眼就进了别人的怀里,不由勃然大怒:「小子你不敢喝就别扫大爷的兴!人家张律师还没说要走呢。把人还过来!」
还过来?还当人就是你的了?商平也动了怒,但他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冲上去揍对方一顿,只是奇怪地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