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司南

　　那个黑西装看他不出声，眼光更加挑衅地看着他。

　　「小子怕了吧？酒都不会喝还敢在这里献丑？回家喝牛奶去吧！你爱来这里表演猴戏我们还不爱看呢！」

　　商平冷哼了一声：「我自认无酒量自然不敢出风头丢人现眼，哪里有阁下这种半桶水也敢出来招摇的厚脸皮？」

　　「你！」那个黑西装气得头上冒烟，一甩手砸了手中的酒杯，作势就要扑上来咬人。

　　「不是吗？你们一个个都懂得人多力量大，有哪个敢跟他单挑？他一个人喝的没有一瓶半最少也有一瓶了。你们每个人平均下来喝了多少？有种就一口气喝了剩下的那半瓶酒！」

　　那个黑西装气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怎么样？你们中有人敢喝了那半瓶酒，我们就留下来任你们处置。没种的话你们一起扑上来，我们也莫可奈何。」

　　商平冷笑着，抱着张正阳的腰，在那九个人的注视下，拖着对方大步地打开门走出去。

　　用力地把门甩上，商平的脚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刚才说得那么狠，其实他心里正打着鼓。

　　对付嚣张的人，自己要装得更嚣张更行，多年来在商场中打滚跟别人谈生意，或多或少都学了点应付之术。

　　感到抱着的人还无力地推着他，他急忙安抚对方：「别闹，我们先溜了再说。」说着拖了人就走，也不管对方轻飘飘的脚跟不跟得上，越走越快，怕后来的黑西装追出来，怕前面有服务生挡着，他恨不得把对方扛在肩上冲下去。

　　一进入喧嚣的一楼他就觉得头昏脑胀，却又像松了口气。

　　「喂！你这家伙掉到哪座马桶里了？害我们找好久！」

　　后面突然被人一把抱住，全身紧绷的他毫无形象地像个女人看到小强一样尖叫了起来。还好这里的音乐声够吵，才没有引起人多的关注。

　　后面的人反而被他吓了一跳：「你吃错药了？」

　　商平这才听出是大磊的声音。

　　回头一看，大磊、司美、小三子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有些吓到一样的瞪着他，六只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撤！」因为有了可以帮忙的人，他不由又觉得意气风发，刚才那急着逃命的狼狈样仿佛不存在似的，大手一挥，领军一般地带着他们出去了。

　　「你刚才去哪了？都说好了今天由我们来请，但你还来个尿遁就太可耻了些吧？」小三子不满地说。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们从二楼下来的吧？你什么时候认识可以去订包厢的凯子啦？」司美狐疑地问。

　　「这个是什么东西呀？」相比起来，大磊对他半抱着的人还感兴趣些，不由伸手戳了戳对方染着粉红色酒气的脸颊。不怪他，在这之前唯一一次见到对方时他的脸被商平的后脑勺全挡了。

　　还没等对方出手，他就很不客气地一把拍掉大磊的狼爪。

　　「什么什么东西！这个就是我对门的那个恶邻！」

　　本来还在他怀中软作一团的人一听到这种说法马上直起了身体，瞪着他。

　　他立刻换了张讨好的模样：「是近邻，近邻！远亲不如近邻嘛。近邻大大地好！」

　　「我先去招计程车吧。」司美说着就要去拦车。营业结束的时间还没到，在外面等客的计程车不多。

　　怀中的人拉了一下他的手，商平心中一阵感动。终于要来个感人肺腑的世纪大表白了吗？

　　「我有车……」张正阳低哑着声音在他耳边说，声音却不小。

　　「正好，省了招计程车的钱！」势利的司美马上收回了拦车的手。

　　五人摸到了停车场，找到张正阳那辆轿车，刚把对方放进副驾驶座，那三个家伙就见机行事地挤进了后座。

　　「喂，你们三个！都还没说要载你们呢！」商平不满地说，难得有机会可以跟张正阳过两人世界。

　　「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小三子一脸正色地说着，其他两人跟着点头称是。

　　商平只有钻进驾驶座，发动车子逃命一样地离开。

　　半路到了一个公车站，商平下车把后面的那三个电灯泡踢下车。

　　「喂！大半夜的，叫我们怎么回去？」小三子投诉。

　　「招计程车！」投诉驳回。

　　「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回去还要洗澡睡觉，明天怎么上班啊？」司美抗议。

　　「以前我们集体打线上游戏打到三、四点还不是各回各的家，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地准时上班！」抗议无效。

　　「小平就让我们再去你那睡一晚好不好？就一晚！」大磊哀求。

　　「不行！阿玉和小宝宝现在住在我那里，吵了他们我就扒了你们的皮！」哀求没用。

　　商平一脸大义灭亲，不顾众人唾骂哭号，义无反顾地开着车子跑了。

　　「这样留下你朋友他们好吗？」留在车子里的人摘下了眼镜，歪在座位上，湿润的眼睛有些迷离地看着他，打开车窗吹了些风，他已经清醒了一些。

　　「放心，他们无财无色，要抢劫他们的人活该倒楣。如果一气之下解决了他们，也算是为节省国家资源做出贡献了。」

　　一时间车子里又静了下来，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谢谢你。」

　　「对不起！」

　　两人同时出声打破了寂静，但又同时停了下来。

　　「今天白天实在是对不起，我只是气到不知所措有些口不择言，其实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应该明白的！」商平抢先说道。

　　「我有些睏了想先睡一下！」张正阳慌慌张张地闭上眼睛，摆明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看着张正阳轻轻颤动的眼皮，他只有噤言，把心思放在开车上。

　　这是商平第一次进所住大厦的停车场，上电梯的时候张正阳不想让他扶着，但他不由分说地把对方搂在怀里。

　　开玩笑，张正阳平时那么强悍。无意中碰到都要打他一顿，像现在这样可以明正言顺地上下其手的机会要上哪找？

　　虽然张正阳的神智还算清醒，奈何脚却像踩着棉花一样不稳，想挣也挣不开。

　　两人就这样推推搡搡地上了楼。

　　「行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商平就像膏药一样贴在张正阳身上，让他拿钥匙的手不住地发抖。

　　这么热的天贴得这么紧不热吗？

　　「你看你走路都走不好，我扶你进去。」商平喜孜孜地半搂着怀中的人，伸手帮对方开了门，一副友爱邻居的好市民嘴脸，身后色狼的尾巴正摇得欢。

　　「不用了……」张正阳挡在半开的门边上，一点拒绝的气势都没有。

　　「乖，先进去再说。」商平耐心地哄着，进了门就好办事了。

　　「大半夜的，你打算让我告你擅闯民宅吗？」见推不动商平，挣扎中两人反而越贴越紧，张正阳有些恼怒了，又不由得放大了声音。

　　「看在我今天算是救了你的份上，就让我在你那过一夜吧。你看我那里又是女人又是小孩的，半夜吵着都不好。」商平干脆涎着脸提出可耻的要求。

　　听到他的话张正阳身体一滞，手中握着的钥匙顿时陷入掌心的肉中。

　　「救我？是谁救谁啊？今晚那么多酒是谁挡掉的？你不想帮忙的话一开始就不要进来搅局！明知道家里有女人有小孩就不要半夜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

　　商平皱起了眉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间语气变得这么冰冷。他不喝酒是因为他已经喝不下，是因为他们两人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清醒着把对方带出去，但现在对方好像误会他不想帮忙了。看来有必要好好地解释一下，包括白天吵架的事也一样。

　　「我……」

　　「别说了！不想我更讨厌你的话就什么也不要再说了！」张正阳狠狠地一拳擂在门框上，让商平不由错愕起来。

　　一分钟之前，他们还相处得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小亲亲，你们在吵架吗？」

　　听到声音，商平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到小美女从他家的门边上露出半个脑袋。

　　「没事。」

　　商平含糊地答着，身后却传来了门被甩上去的巨响。

　　心底下只有苦笑，一种涩涩的酸楚慢慢地蔓延。

　　又躺在沙发上了，但他的心已经不像下午那样漫不着边的七上八下，呆呆地胡思乱想了一通，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眼睛才肯闭上。

　　他渐渐地睡下去，怀中却紧紧地抱着包装了一条裤子和一条内裤的购物袋。

　　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商平听到对门出门的声音才跟着出门。

　　对面正在关门的人只是抬起苍白的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招呼也不打，比看到陌生人还要见外。

　　他走过去，在张正阳耳边轻轻地说：「今天我们在酒吧那里见面吧。」说完便心情愉快地跑去赶电梯了，剩下对方愕然地留在走廊的通道上。

　　「喂！」张正阳没想到，昨天之前还对那个男人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却变成要去追赶对方了。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挤在进电梯的人群里，想了想问：「那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去那里有正事做！」对方气得苍白的脸隐隐透出了些粉红，比早上第一眼见到的时候生动多了。

　　挤电梯的人很多，又没有排队，都生怕要迟到，个个撕开了白领粉领金领的嘴脸，不顾形象地一窝蜂涌上去。对方慢了一步，半个身子还卡在电梯门口，挤不进来，手里却生怕他飞掉似的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他反手一握，拉着对方的手硬是将对方扯了进来，扑到他怀中。

　　电梯超载发出刺耳的声音，还没进电梯的人气极败坏，电梯里的人却没公德心地大大松了口气。

　　半搂着对方，商平非常满意现在的姿势，不顾张正阳一边瞪着他一边死命地挣扎，直到周围的人发出抗议的声音，他才不甘心地停下来，乖乖地待在他怀中。

　　「不要去那里！」

　　还在纠缠不放啊，商平叹口气：「我去那里也有正事要做。」

　　「什么正事？」

　　「你的正事就是我的正事。」

　　「你！」对方一副气到极点不知骂什么好的样子，半晌才说：「那种地方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进出的。」

　　「我之前就经常进出那里喝酒。」

　　「那就乖乖在一楼喝你的酒，别给我惹事！」

　　电梯已经停下来了，看着对方专心教训他没有注意到要走出去而挡了后面人的道，他只有好心地牵着对方的手出了电梯。

　　「我已经是成年人，很清楚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站在大堂里，他宠溺般地对张正阳说完以上的那番话，便放开他的手，随着身边匆匆的人潮走出大厦。

　　张正阳只是愣了一下，下一秒马上又跟上来了。

　　听到后面熟悉的脚步声，商平还没等对方开口就问：「你上班也是走这条路吗？」

　　对方一时没有意识到他问了什么问题，过了一会才点点头。

　　「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约着去上班。」他心情愉快地说。

　　给他这么一打岔，两人这么急急忙忙赶了一会路，对方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他说：「别抱着要探究什么的好奇心态，也不要有英雄式的逞能，他们是你招惹不起的。」

　　「你还不明白吗？」他停下来，握着对方的手：「我已经招惹了他们了。不管我以后还会不会去招惹他们，他们都已经将我名列在案。所以，只有把事情解决了，我才能够真正解脱。昨晚他们已经接受了我的出现，今天再一起去应该不会再为难我的。而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办事吧？」

　　张正阳低下了头，似乎正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不管他考虑得怎么样，商平都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去面对昨天晚上那种情况了。

　　「对了，你要来我公司参观一下吗？」商平很认真地问。

　　张正阳愣了一下，越来越发觉自己常常跟不上他突如其来的话题。

　　「我公司就在这里，你这么舍不得我的话，干脆跟着我去上班算了。」

　　张正阳有些发愣地看了一下旁边的办公大楼，再低头看了看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过了一会才想起什么似的像抓了烫手的山芋一样把他的手甩掉，脸上发烫。

　　「你是要我像昨晚那样独自去酒吧找你呢，还是回家等着和你一起去？或者，」他顿了顿，才把真正的打算说出来：「你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们随时联系？」

　　张正阳一语不发地想了想，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摸了张名片，塞到他手中，转身走掉了。

　　商平手里握着那张名片，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一样。

　　整个早上商平的心情都大好，不，应该是说兴奋到极点，常常会莫名其妙地笑出来，而且是笑得很奸诈，令人毛骨悚然的那一种，他周围的同事还以为他鬼上身了，个个对他退避三舍，情愿绕个大圈也不从他那里经过。

　　他不停地从西装内口袋掏出那张名片看上那么几眼。名片上的内容他已经倒背如流了。

　　不如先打个电话联系联系？不过现在是上班期间，还是偷偷发个简讯打个招呼吧。

　　可是要发什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还是「亲爱的你会想我吗」？

　　或者是「你猜你猜你猜猜猜我是谁」？

　　摇摇头，他还是打了最简单明了的「我是你对门的商平」然后发送过去。在按发送键的时候，他激动得跟竞标交标书一样，手指都在微微地发着抖，然后不住地猜想着对方会发回什么样的讯息。

　　可是，一秒钟、两秒种……一分钟、两分钟……整整过了十分钟，对方连个屁都没送过来。他的手机倒是有收到已经成功发送到对方手机的通知。

　　想想不死心，他又打了「我们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休息，你们中午可以休息多久时间呢？」发送过去。

　　如果对方是发「我们也一样」回来的话，那他就可以趁机跟他讨论一下休息时间到哪里吃饭，讨论着讨论着，到时就可以讨论到一块吃饭了。

　　他越想越美好，两眼紧紧盯着手机萤幕，生怕一个不注意就错过了对方发过来的简讯。

　　可是又过了十分钟，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通信网路出问题了？他不死心又把刚才的简讯重新发了一次。

　　这次很快就有回应了：「我们中午没得休！」

　　单单是看着后面那激动的感叹号他就不由得全身一阵舒坦，连毛孔都舒服得张开了。想起以前对方就算从他身边经过也要对他破口大骂一声，难怪最近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原来是已经很久没被对方这样凶过了。

　　没想到习惯是这么可怕的事情，连挨骂也变得如聆听天籁般动人，让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