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喜乐——王小轩

作者:王小轩  录入:02-24

  平安甚至认为,这间书房比顾劲松本身更适合一个教授或者医生的身份。
  顾劲松随後端著茶和咖啡上来,他一边加水一边示意平安在沙发上坐下,然後自己坐到他的对面。7FD3F离弹谁的:)授权转载惘然

  虽然他的表情和语气都还是很温和,但换到这样的环境中,自然而然地就多了一丝权威的意味。平安被他注视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就端过茶杯喝了一口。
  此时他听见顾劲松说:平安,你是聪明人,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
  平安点头:好。

  36
  顾劲松坐下後,开始对平安娓娓道来。
  在同性恋人群中,存在性功能障碍情形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大多是这样两种情况:一种是迫於环境压力与异性结婚组建了家庭的。他们对於自己的配偶并没有性冲动,因此每次过夫妻生活都成为一种折磨。久而久之,自然就表现为性冷淡甚至性功能障碍。
  另一种则是由於种种原因频繁更换性伴侣的人群。说到底,性与爱是不能完全分开的,如果没有情感基础而只是为性而性的话,时间长了反而会越来越难以体会到快感,最终也可能会导致性冷淡。
  显然,你不属於以上任何一种情形。
  事实上,你这种情况在青春期的少男中倒时有出现。──情窦初开的男孩子有时会对同性产生一些朦胧的情愫甚至冲动,通常都是无意识的。可是如果他们意识到这种感觉的话,往往就会感到恐慌,并极力抑制自己的这种冲动。此时由於心理压力也会产生类似的情形。不过通常在没有受到外力影响的前提下,这种恐慌会随著年龄的增长,情感的成熟而自然消失。例如,他们会与异性恋爱,或者接受自己的性向。总之,随著进入恋爱状态,这种情形就会出现根本的好转。
  因此,如果我推测得没错的话,你在这段时间当中应该是受到了某些人或者某些事的影响,最终导致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顾劲松在说这一席话的时候用了很平静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讲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可这些话听在平安耳朵里,却平白地就有了振聋发聩的威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呯呯乱跳著,用近乎於惊骇的目光瞪视著对方,想这个人真的是第一次与自己见面麽?为什麽他能如此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一直隐藏得很好的那些情绪?他还知道些什麽?或者说,自己还有什麽是他所不知道的?
  顾劲松自然能够了解平安此刻惶恐不安的情绪。他用温和的目光安抚著对面这个尽管流露出慌乱的情绪却仍然将身子坐得笔直的年轻人。
  他微笑著说:看来我多少猜对了一些。也许你会奇怪,为什麽我可以猜到?你有没有听说过,心理医生和算命先生其实是差不多的?这种说法固然有些偏颇,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一个好的心理医生和一个好的算命先生都必须要有敏锐的观察能力,看到别人不容易看到的东西,并据此做出精准的判断。举一个小例子:平安你其实是不喜欢喝绿茶的对吗?
  平安听他说起这个,感觉自己早就已经被对方看穿,便有些局促地避开了顾劲松的视线。
  顾劲松继续说:虽然当时你回答的是,可那是因为你习惯了不直接反驳别人,或者说只是出於礼貌。因此我没能在你脸上看到真正的赞同之意,而只看到了一种宽容的表情。所以说,我认为你在小事情上是很愿意迁就别人的。但是,小越告诉我很多你的事情,又说明你大事上很有原则。
  小越还说你没什麽朋友,这让我觉得很奇怪。要知道,待人宽和而又坚持原则的人应该是很容易交到朋友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刻意地与人保持距离。事实上,如果不是小郝努力拉拢你和小越,可能你和他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吧。
  顾劲松看见平安脸上露出一种又似难为情又似生气的复杂神情,就笑起来:你一定怪小郝多事吧。
  平安轻轻地摇摇头。郑郝待人热心,陈越有他这样的朋友真是好福气。
  顾劲松很赞成地点头:这句话,我很久之前也说过。他边说边微眯起眼睛望著窗外,象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平安并不接话,室内陷入了暂时的沈默。
  顾劲松率先打破了沈默。平安,你知道吗?我一直对你很好奇。
  平安不解地望著他,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值得好奇之处。
  我是研究心理的,经常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职业习惯当中,用研究的眼光看待人和物。很早以前就听小郝提到过你。大约是一年多前吧。
  平安回忆,一年多以前,也就是自己刚刚认识郑郝不久的时候。他为什麽对顾劲松提到自己?难道一早就觉得自己有看心理医生的必要麽?
  顾劲松笑著说:你可别想多了,他可尽跟我夸你来著。
  平安有些无奈地想,难道自己在郑郝心目中已经完美到了见一个人就得夸一次的程度?
  最近小越风急火燎地跑来找我,真的令我很吃惊。或许你已经知道,当年他在我这儿呆过一阵。他离开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完全复原,心理状态还是起伏很大。他走的时候我就要求他至少每月回来复诊一次,後来又通过小郝劝过,他都置之不理。我从小郝的叙述中感觉他似乎还是不太稳定,一直挺担心。可是这次看见他,感觉他的状态比我想像的好很多,从医生的角度来说已经完全没有治疗的必要了。
  说到这里,顾劲松注意到平安似乎想说什麽,便停了下来。有什麽问题吗?
  我能不能问一下,陈越为什麽会来你这儿?平安有些费力地发问。他见顾劲松有些沈吟,便急忙说:我唐突了,你应该不方便告诉我。
  顾劲松一听到他说这话,便笑了。你真敏感。我只是有些奇怪你竟然不知道。小越不肯告诉你麽?那我得考虑一下措辞,免得他跑来找我算帐。
  平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问过。刚才,也只是一时好奇。
  顾劲松温和地说:简单地说,他是自杀未遂之後极端厌世。
  虽说今天自从进入这幢屋子之後平安就惊奇不断,但这次平安是彻底地震惊了。──那样一个骄傲到张扬、活泼到佻达的陈越,竟然曾经自杀未遂且极端厌世?!
  某一个瞬间,出现在平安脑海中的是那个夜晚赤裸著上身立於光明与黑暗交界处的陈越。虽然他面对著自己,却完全看不清表情。只是,那个身影,流露著难以言说的寂寞。说起来,自己也是在那一刻被打动的吧。
  在平安心目中,陈越更象个任性的孩子。正如顾劲松所指出的那样,平安是善於宽容的人,对於陈越的张扬,其实他并不喜欢,只是愿意去包容而已。包括陈越曾经向自己倾诉他因为渴望父母的陪伴而故意生病的事情,平安听著也是同情多於理解。在他看来,陈越的父母可能的确对他疏於陪伴,但也是由於生活所迫,并不能因此而否定他们对陈越的爱。
  平安以为,有自杀倾向的人通常都比较内向,性情阴郁,沈默寡言。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些词与陈越联系到一起去。那,为什麽?!
  顾劲松注意到平安的神情,轻声地问:难以置信是吗?别说你,甚至连小郝当年也说根本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但这的确是事实。你没有留意过他左手腕上的伤痕吗?
  平安用力回想,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陈越的左手腕。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怎麽仔细打量过陈越,更不会细致入微到去观察他身体的某一部分。他联想到那个令人难堪的夜晚,那次好像陈越根本没有脱衣服。还有在郑州那次,他无意间看见陈越裸露的上身,但立刻就转过了头,什麽都没看清。
  他下意识地问:为什麽?
  顾劲松回答:他没有亲口告诉过我原因。虽然他在我这儿住了一个月,但那一个月间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有些情形,是小郝不知由什麽途径了解到之後对我转述的。
  说到这儿,他深深地望著平安:如果你关心的话,为什麽不自己去问小越呢?
  平安立刻说:我去问?不太合适吧。你不是说他已经复原了吗?何必再去挖开他的伤疤呢?
  顾劲松说:你有没有看见过不清除腐肉就能完全长好的伤口?如果始终不能触碰,只能说明那些伤口并没有愈合,也许会就此一生一世地痛下去。
  停了一下,他又说:其实,类似的伤口也同样地存在於你的心上吧。你也愿意这样一直痛一辈子?平安,我说了这麽多,其实只想让你知道一点:只有勇於面对过去的伤痛,才有开始崭新生活的可能。
  也许,你其实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直闭著眼睛,不肯面对而已。你的病,其实是一种心病。而心病,自然是需要心药来医。谁是你的心药呢?我希望自己有这个荣幸,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是。
  平安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表情。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顾劲松专注地看著他:你真的明白了?
  你是希望我和陈越能彼此坦诚相待吧。平安用的是陈述句。
  你果然善解人意。其实你一直知道应该做什麽吧。只是愿不愿意去行动而已。顾劲松话锋一转,不过你能做到吗?
  既然是来治病的,我当然要听从医生的建议。平安用一种你怎麽明知故问的眼神看著顾劲松。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打算怎麽做?总不会冲到小越面前说,我想对你痛说一下革命家史;吧?顾劲松为自己的幽默哈哈大笑起来。
  平安控制著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真的有那麽可笑吗?
  顾劲松好不容易不笑了,我是怕小越被你吓到。不如我给你一个建议吧。
  平安挑著眉毛,意思是洗耳恭听。
  还是先坦承一下你对他的感情吧。
  平安的表情一僵。想说什麽,又没说出来。
  你不会想否认吧。顾劲松的表情象只老狐狸。
  也没什麽可承认的。平安故作不经意地说。
  是麽?那你为什麽怕他接触你的身体?──不要那样看我,我说了,心理医生首先要有敏锐的观察力。刚才他拉你手的时候,你脸色都发白了。
  平安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我向来不愿意与外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并不单单是他。
  是麽?可是我拉你手的时候你还是比较坦然的啊。呵呵,呵呵。可怜的小越,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你讨厌他,跟我说起的时候那叫一个伤心。所以啊,心理医生就是比一般的人明察秋毫一些。过会儿我就告诉他,其实正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才会不愿意他碰到你。
  怎麽会这样?这次平安疑惑的表情很真诚。
  可以称为是一种过激反应吧。一般人与自己喜欢的人有肢体或者肌肤接触时,通常会有心跳加速,呼吸加快,甚至略略晕眩等等反应。而你由於曾经极力压抑自己的这种正常反应,导致了心理过分紧张,从而出现反胃、恶心等等类似晕车的表现。也就是说,即使你还没有在思想中理清自己的感情,你的身体早就已经替你做出反应了。
  平安突然不无恶意地想:如果谁喜欢上这个顾医生,一定是一件很倒霉的事情。
  平安从楼下下来时,刚刚走到拐角处,陈越就冲过来,趴在栏杆上热切地望著他。霎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眼眶一热。为了掩饰,他故意偏了一下头,又摆出个笑脸给陈越看。
  陈越也冲他笑,劲松跟你说什麽了?
  平安觉得喉头哽咽,不敢说话,便只笑著摇头。陈越向上跑了两步,说我去跟他说几句,用征求意见的眼神望著平安。平安又笑笑,点点头。
  陈越表现得很高兴,急步跑上楼。平安继续往下走,听见背後传来陈越的声音:平安!。他扭头往上看。陈越趴在上方的栏杆上往下望著他:等我下来啊。
  平安还是笑著点点头,然後迅速回头下楼。在他背转身子的那一刹那,一滴泪水倏地落下来。
  平安把椅子端到靠近落地窗的地方,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身上,明亮又温暖。他发现自己将茶杯忘在了书房里,转头看见陈越那杯花果茶摆在茶几上,於是把它端到手上,对著阳光仔细打量。茶水是红亮的液体,散发著浓烈的甘橘香气。质感有些接近於他在夏天常喝的菊花茶,都是那种透明澄净的颜色。那些不知名的花或者果实碎粒安静地沈在杯底,让人想起《海的女儿》中海的巫女居住的海藻森林。平安轻轻摇晃杯子,一缕缕更浓的汁液便从花果丛中轻轻升起,又不著痕迹地消散了。
  平安的思绪也随著这些液体缓缓发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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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喜乐》37-ENDBY:王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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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陈越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见平安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著外面。他单薄的身影、风中轻扬的窗帘和身後那盆茂盛的绿色植物一起,构成了一幅动静相宜的画面。陈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等了一会儿,屋里仍然是悄然无声。在某一个刹那,陈越感觉平安会渐渐如水汽般渗到空气里,然後消失不见。他被自己的这种想象惊到,急步走了过去。走得近了,却又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怕自己的脚步声踏碎了这一片宁静。
  当他走到平安身後时,听见悠悠的声音传来:花都开好了。他楞了一下,方明白是平安在对自己说话,便也看著窗外说,是啊。外面花圃里种著好几丛杜鹃,一大蓬一大蓬红色的花朵,开得象要烧起来。
  陈越眼尖,注意到其中已经夹杂著些枯萎的花瓣,看来已是过了盛极之时,接下来就该是次第凋落了。但他当然不会说出来。阳光很强烈,他只能在玻璃上看见很淡的影子──自己与平安的身影微微错开前後交叠地立著,看上去竟是前所未有的亲近。
  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再说话,只任由阳光肆意地倾洒到他们身上。在这片静谧与温暖中,陈越只感觉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人轻飘飘似要化开。他看著那淡淡的影子,仿佛两人从一开始就这样亲密地站在一起,而且可以天荒地老地一直站下去。
  平安轻微地动了一下,把陈越从幻觉中惊醒,轻轻啊了一声。平安回头,面上有种彻悟後的淡定。他说走吧,陈越就迷迷糊糊地跟著他往门口走去。
  到了玄关处,平安对陈越说:你去把车倒好,我去向顾老师打个招呼。陈越答好,出去了。过了片刻,平安也出现在屋外。只见他轻轻关上房门後打开後面的车门,坐到後座上。
  陈越问,跟劲松打过招呼了?平安嗯了一下。──其实他并没有与顾劲松道别。他上楼走到书房门口时看见顾劲松陷在沙发里,手中捻著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於是他收回了已经迈出的脚步,轻轻退了出来。
  陈越又问,先回你那儿吗?平安还是嗯。路过某条大街时,他们吃了一个很长的红灯。陈越指著前面不远处对平安说,第一次我送你时,你就是在那里下的车。平安在座位里略一探头,哦,是吧。不记得了。陈越有些自嘲地一笑,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记得。然後他看见平安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目光望了自己一眼,没有说话。不知为何,陈越心里就有点忐忑。
  到了平安家,平安问陈越喝茶还是咖啡,陈越想想说茶,待平安拿出袋泡茶来,他又说想喝咖啡。这时平安已经把茶包放进了水里,听见之後便重新拿个杯子又泡了杯速溶咖啡。
  他先把咖啡端给陈越,微笑著说,我还是只有速溶的啊。陈越就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平安也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这里有个典故在里面。──有一次陈越替一家咖啡馆做了个广告,大力渲染店里用进口咖啡豆手磨而成的咖啡是如何如何的香浓与醇正,速溶咖啡实难及其万一云云。赵薇在吃饭时取笑他,於是陈越为了维护颜面便极力鼓吹手磨咖啡的种种好处,还说现代人就是丧失了对美食的追求与耐心之类。後来他再到平安这边来,平安就说自己家里只有速溶咖啡和袋泡红茶,都是单位里发的,不好意思拿来招待陈越。陈越就有些尴尬,讪讪地说其实自己上班时也只不过喝速溶咖啡。说是这样说,他到底觉得再喝就显得有些出尔反尔,便只能喝红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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