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他要走的路径,人们自动让开。他直直地向拜堂地走去,看不出任何心情。
“王爷,鄙下不知大驾,有失远迎,望赎罪。”庄主扑通一声跪在王爷面前,有些焦急地道。
可哪知王爷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衣襟拂过庄主的脸侧。他心里微惊,碰到他脸上的地方简直像是冷血动物冰冷滑腻的触感。
人们倒吸一口气,他们平时的老大这么容易就被人忽略了。庄主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望着那幽蓝色的发线,有苦不能言。
王爷直接走到新郎的面前,猛地勾起对方的下巴。冰刃满脸疑惑的神色。
“不对。”他用的是陈述语句。然后毫不留恋,转头就走。额头上的银链闪耀着冷漠的光。
“王爷,不知您说的是……”
“妖子。在哪?”
“他……他在,他在……来人啊,快把妖子给王爷找来!”
这话刚出,不远处就有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是金翎。
“他在这里。”虽然很小,可是在这种严肃的情况下,每个人都能听得很清晰。
王爷毫不犹豫地向金翎的方向走过来,他的侍卫在他之前为他开道,并准备替他找人。
“退下。”
“是。”那碍眼的人听话地退到男人的身后。
他周围的人都规矩地散开,除了刚才说话的男孩,自然还有他膝上熟睡的人。
如果有谁敢在此刻看王爷,就一定会惊讶地发现一件事。
他缓步走上前,如潭水一般深邃的眼眸里只装下了一个人,那就是现在还时时呓语的少年。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有谁能够相信?如此傲慢的七王爷竟然在那两人面前半跪下来,任凭华丽的绸缎披在地上。他一手穿过妖子乌黑的长发,揽过他的背,一手并抬起他的膝盖,一下子将他横抱。
可是,他感觉怀里的人在发抖。
“披风。”
“是。”
很快,一件银白色的狐裘捧在他的面前,他依然半跪在地上,将毛茸茸的披风裹在妖子身上,然后一起抱起来。
这已经让人足够惊讶了。
然而,还有更惊人的。
有谁不知道,他是个冷君子?可是他却笑了,就在抱起妖子的那一刻。连仰视王爷的庄主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一定会问为什么吧,因为他听清了怀里的人的梦话,他在重复同样的字眼:“喜欢……喜欢……”他没兴趣探究喜欢的对象,只要现在人在自己怀里,他就不曾怀疑自己的信心。
“我带你走,好吗?”王爷微微埋头,轻声说。可是只要是看到的人就会认为王爷在亲吻妖子的额头。
妖子似乎有一点清醒了,半眯的眼眸水蒙蒙地望着看自己的人,还完全处于无意识中。
可是,他点头了。
这是命中注定的选择吧,不过,这也许也是他本能的选择。
一个太孤独的人,最先被谁容纳就会最依赖谁。就像刚出生的动物第一眼见到谁就会跟着谁走一样。
妖子已经太累了。
王爷刚要踏上马车,庄主赶忙追上前。
“爷,您这是?”
“带他走。”
“可是……”
王爷连头都不转一下,冷冰冰地说:“我要他。没问题吧。”
“是是,当然没问题。您要他是他的福分啊,哈哈。”庄主笑着圆场,他倒一点也不在乎妖子,毕竟只是表兄的儿。还不是想着随便把人交出去,会有失自己仁义的威望还有在亲生儿子面前的形象。
他脑袋里想着这些无聊的事,帘子被拉下来,马车已经要走了。
“王爷,您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怎么不再玩一些时日,再走好了。”
一个侍卫睥睨地瞥了他一眼,“替王爷多谢。”
“噢,不敢不敢!”
鞭子下来,马嘶鸣几声,然后规律的马蹄声。
隐约可以听到女子抑制的阻挠声,庄主竟看到宝贝儿子要向这边过来,连拦都拦不及。
“喂,等等!”一个红影硬冲过来,挡在马车前面。策马地侍卫急忙调换方向,才没能伤到他。
“找死!你可知道冒犯王爷的罪,是要杀头的!”又是那个尖尖的音调。
“等等……别带他走!”刃弯腰两手撑着腿不停喘气,火光在他起伏的身上跳跃。
“为什么?”声音依旧冰冷。
刃却楞住了。在大家都认为他在无理取闹的时候,他慢慢地平息自己的呼吸,说:“他是我弟弟。”
“那又怎样?”
“所以我不要他离开我。”他的声音发颤。完全看不到他在黑暗里的脸。
那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哈哈,这算是什么跟什么?!”
“放肆。”
马上安静得近乎死寂。刃的全身都在颤抖。
“你只会让他痛苦。所以,滚吧。”
这句话太起作用了,刃竟然只被一个人推一下,就完全失去了力气,晕倒在地上。
就是这种残忍的声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折磨着刃的心。像一个监狱一样,禁锢并鞭策着自己,无处可逃。
在那一段悲伤的时间里,他也真正的理解很多东西。
比如,自己是有多爱那个人,每天,是有多想那个人。他恨自己没有能力,爱上一个人,却连留住他都没有能力。
当然,他还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这些都是后话了。
其实,妖子也是这样想的吧。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就像早已有一条无形的线把他们俩栓住一样,可是,一旦这条线断了,带给两个人的都会是害怕和恐惧。人们都相信时间,他们说时间可以磨平一切。那,他们的感情呢?
噬血妖子从一开始只想到要一直等待那个男孩转世的灵魂,然后永远和他在一起。他太天真,而尘世怎么会如此简单,他又怎么会料到会发生这么多事?
也许知道如今,他当初就会放弃轮回。那种美丽的悲剧,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好的结局?而如今拉拉扯扯,拖泥带水,爱了,伤害了,痛苦了。何苦呢?
马车颠簸地前行,王爷一直搂着妖子的腰,让他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倨傲的轮廓难得地柔和,他侧身,歪头,轻轻地吻了吻妖子的唇。
“满口酒味。”他皱眉,却又凑过去,伸出舌尖细细舔转,动作轻柔得简直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妖子是幸运的吗?白茗虽然在私生活方面很淫乱,但他从来不会轻易吻对方的嘴唇。就如同他可以与任何人做爱,但决不会浪费时间在做前戏的地方。
可是,他自己也意识到,眼前的人也许会让自己改变呢。
妖子无意识地环住男人的后背,身子不停往他身上靠,禁欲太久了吧。
“好了,睡觉。”
微笑,“我们回去可以慢慢做。”
第四十四章:月光
生活就像是做梦一样,就算醒来,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实。
就像我醒来以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惊讶的兴趣。
我正睡在一张大床上,眼前镶有金丝的绸缎懒懒地被托在床的上方,向四周泻下来。透过柔和的褶皱可以看到房间里的布局。我坐起来,床也跟着晃动,几片羽毛飞起来。
我敢确定这是上次来的地方。心里有些恼怒。
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在哪里去了,扯扯身上的华贵的亵服,无由地反感。赤脚走在毛毯上,从衣架上取下一件不太夸张的外套披在身上。
“公子。”
想必这里的人走路都是用飘的。根本没声音。
我懒懒地整理领口,抬头挑眉看她。紫月。
“主人让我为你准备了一些糕点。”说着就面无表情地捧上来,因为身高关系,她必须举起来。
“我不想吃。”
“主人吩咐奴婢一定要让你喝醒酒汤,您就喝了吧。”
我扫了眼她盘子里的东西。各种形状的点心旁,一小碗暗红色的汤药正冒着热气。空气里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让我停滞的血液兴奋起来。
汤药的味道也很不错,似曾相识的感觉竟让我愉快。
“你主人现在在哪里?”
“银安殿。”
“怎么去?”
她转过身子,小巧的背影,紫发飘飘。
“公子。奴婢带您去。”
王府确实很漂亮。每一个楼阁庭院相连,而每一片地方都仿佛有独特的季节,根本不受外界影响。
我们穿过一个圆门,顺着一个个亭子行走。一转头,就能看见蓝绿的湖水,雪白的墙,墨红的屋顶。翠绿的藤蔓从亭子上面垂落下来,零星地摇晃,班驳的流在我的耳侧。明明已处秋季,却像是走在春天里。
鲜少的奴婢一看到紫月就会两手斜并腰间,弯膝,细声道:“小姐。”
空气里的清香就像时时滑过脸颊的绒毛,带着阳光的味道。就像哥哥的呼吸。
到了银安殿,紫月带着我从一个小门进去,掀开一帘又一帘,越来越接近说话的声音。
我正要大步往大殿走,紫月一把拉住我,一脸‘不可以’的样子。
“王爷,这就是您要的。月光。”
“……”
我想我听错了。怎么可能得到月光呢?
此时,我们和大殿里的人只间隔一面格扇,格心用圆光拼成,蚌类东西镶嵌。
我好奇地从格扇的缝隙向外瞅去,刚好可以看到男子幽蓝色的发和优雅的背脊。他正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两腿交叠。手肘撑在桌上,食指和拇指牵起一小串白葡萄,缓缓旋转,晶莹剔透。
他的面前跪着的是一个绿衣男人,手拿一柄绿扇。他的发全被高高地束起来,只剩鬓角的几缕落在肩上。
我敢肯定见过他,在烟雨镇的一家饰品店,对,像是叫“幽竹斋”。“血梅”就是他卖给我的呢。
宫女将一个精美的盒子承了上来,并恭敬地打开。
上座的男人用指尖将盒子里的东西提了起来,顺着他手指的转动,一条银链时时散发着异常温和的光亮,再仔细看,那不是一条,而是由三条细链组成,细腻如绸缎……那般柔软,皎洁,就像用牛乳洗过的月光。
“‘月光’是从西方皇室贵族传来的,据说它浸满了月光女神的眼泪,是‘永恒’的象征。……恕臣冒昧,不知哪位女子可以得到王爷如此厚爱?”
王爷抬起头,不答,却低声说:“紫月,让他过来。”
本来我就想进去,这下我便理所当然地进去了。我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也不管紫月拉我跪下的弱小力气:“你把我弄来是什么意思?”我是说干嘛无缘无故就在王府,发生了什么?
可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干脆无视我,“就是他。”
我愤恨地转头看还跪着的人,瞧他一脸惊讶,不爽。其实我也不大搞懂他们在说什么。
压制自己的忍耐底线,正欲转头再问一遍,一双手将我的肩膀压下来,我重力不稳坐在他的腿上,还没等我挣扎,一条明亮的东西就环在我的额头上,冰凉细酥的触感从耳边滑过,感觉它轻轻交缠在我的发间,月光般流淌。
他转过我的下颌,蓝色的发丝细碎地垂下来,“还不错。”
我这才一下子从他的腿上弹起来,很有种被耍的羞辱感。但又不只这么简单。
他平静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像是刚才做一连串奇怪动作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玉衡,怎么样?”
“太适合他了!不愧是王爷看上的人,很美。”
而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可没有一丝惊讶,那里就像在说:“又见到你了。”
玉衡走后,我再次问他,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淡淡地说:“你不是想忘记吗?”
“……”
我顺手想要扯下银链,被他制止了。他说送给我。
我走出大殿,背靠在阴暗里,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我是想忘记他,忘记对我们大家都好,但我为什么在听到别人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事实,却发现压抑得根本无法接受?
其实我想说,我怎么可能忘记他。但我已经找不到铭记的理由了。
哥,此时此刻,你在干什么呢?发呆,弹琴,舞剑?还是……
我不想害你。我必须离开你。可是,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那天晚上,王爷帮我把头发剪了,是我自己要求的。是谁说过,每个人的头发就是他的记忆,那如果我不要它呢?
他的手艺很好,伴随一缕缕长发随着他锋利的刀刃“刷刷”地在空中滑动,落满一地时,我伸出指尖拨弄额前不再挡眼睛的碎发,呆呆地望着铜镜里崭新的我。好象真的刹那间重新开始。
我无意识地说,“王爷,你看我变了吗?”
背后的人侧头,轻轻吻我的脸。他说,“叫我茗。”
“茗,回答我。”
“你变了,变得更好看了。”
第四十五章:改变
白茗离开以后,我一直呆呆地望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好好观察这张面容一样。除去头发的变化,我的神情变了,褪去了稚嫩和懵懂,无忧的天真,换来的是复杂的伤感。
镜中人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烛光中显得朦胧,没一个动作似乎都可以看到光泽在指间流动。经常被夸赞手指长得漂亮,我总会笑那是因为和哥哥长着一样好看的手。可是哥哥现在的手不好看,略显红肿,恐怕要再等一段时间才可以恢复吧。我笑自己,你以为是谁害的?
深深埋下头,深吸一口气,再一抬头,镜中人咧嘴一笑,满脸的自信。小时候哥哥告诉我,练剑之前一这样做,自信马上就能被提上来,我就能赢!是,我弯着眼睛,微笑,给我半年,只要半年我就能忘掉你!
每天最难受的时候:睡着了,早晨一醒来,一个人。我总是很容易就开始回想以前的事情,不停描绘一个人的样子。所以我一定要避开这些时间,我开始试着主动和别人交谈,尽量平和甚至热情地对待别人。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有朋友,觉得自己不需要。关心我的人会告诉我,妖子,多交些朋友吧。妖子,为什么你就不能和别人好好相处呢?那是因为我的世界太狭窄了,只容得下一个人。我给其他人留下的印象我不清楚,总之庄里的人都不想靠近我。
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学会如何去与人相处。可是现在我学会了。
你看,离开哥哥,我不但不痛苦,而且还会活得很开心。
我真的变了。
没事的时候,就会找王爷府里丫鬟小厮聊天喝酒,大家互相越来越了解,他们对我都很好,我们之间几乎不需要礼节。他们告诉我王爷的习惯,比如他很洁癖,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喜欢戴白色手套,被别人触碰过的地方一定会被他洗好几遍;他打扮讲究,喜欢深蓝色,黑色的丝质衣服,银链每星期换一次,耳钉却从来不取下来;比如他喜欢喝加有冰块的葡萄酒……
我饿了就直接走进御膳房,那些笑呵呵的老头子看到我就戳戳我的额头,怎么,小馋鬼,又饿了?我点点头,他们便贼笑着弄一小盘给我,还一边唠叨着不许拿出去乱说,一边问我是不是人间美味?
府中的小孩子特别喜欢缠着我,一大早就围在我的门前,闹着要听我讲故事,要说什么故事,还不就是小时候零碎听到的鬼故事么,当然,还加上我很不合理的想象~
白茗其实很忙,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传闻会说他不管政事。
他有空就会来看我,给我带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竹哨子,孔雀羽毛做的帽子,辟邪符,手指大小的匕首,像蛇一样会扭动的剑……他和我一起坐在早地上,把好东西罗列起来,一个一个地给我讲它们的来历,关于它们的传说。他的背笔直,动作何时都很优雅,像一只蓝色的天鹅。蓝色的发梢染上了夕阳的碎片,将他的面容显得似真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