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的美味仆人——椹野道流

　　（好象......情况很危急也说不定。）
　　后来怎样，当时不是「好象」而是真的陷在很糟的情况中。想不到在攸关生死的时刻，我的思考依然少根筋，所以才会让肇事者逃走......不过，现在才懂得自我反省也于事无补。
　　总之那个时候......我无法亲眼确认自己当时的模样，也不知道正置身于什么样的紧急状况。
　　我只能无力地感觉到自己的精力正在慢慢流逝......后来想想，那个时候我恐怕是受了很严重的创伤，才会使得血液不断大量地从身体流失。
　　（我......会死吗？这样不死才怪！没错，死定了！）
　　我如大字般躺在地上，茫然仰望夜晚的天空。
　　或许是因为仰躺的关系，此刻的天空比平常看起来还遥不可及。被暗夜所陪衬的血红亲月朦胧地散发出微弱的光。可能是头部的血流进眼睛的关系吧？所以月亮才会忽然变得如此腥红。
　　虽然很想抬起手擦擦眼睛，可正失去机能的身体却无法如我所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生命之火即将要消耗殆尽吗？全身轻飘飘、不断发冷......而且好想睡觉。
　　（听说将死之时，慈悲的神会让将死之人安祥地离开这个人世，原来这传闻是真的！）
　　如今我大限将至，理当永远沈眠，于是我轻轻闭上双眼。
　　喀......喀......喀......
　　在快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突然醒了过来。远处所传来的规律声音，正朝这里接近当中。
　　那个声响锐利而且清澄，不知为何，我听起来那就像是天使降临的脚步声。
　　（天使......都是用走路来迎接死者的吗？而且我不是基督徒......这样也行吗？）
　　我真的好困，如今就即将要安祥地升天了。可是那清脆的脚步声相当扰人，让原本即将远离血肉之躯的灵魂又回归到躯壳中。
　　微弱的震动由地面传达至背后，那规律的脚步声走到我面前，然后停了下来。
　　（难不成......刚好有人经过这里，想要救我一命吗？）
　　这个想法才刚点燃了我心中一丝希望，没想到侧腹突然窜起一阵激烈的疼痛。
　　「唔......」
　　当疼痛感稍微缓和后，我才明白那突如其来的疼痛是因为脚步声的主人踢了我侧腹一脚的缘故。无法抚慰疼痛不已的右侧腹，我无力地不断呻吟，接着，有个声音从上方传到我耳中。
　　「哼！还活着吗？没想到你的命还真硬！」
　　是个男人的声音！语气冰冷却活力十足。正确的说应该是嗓音忧郁低沈却宏亮有力。男人说的话极端无礼，可是我对此完全没有反应，只在心里想着「多么悦耳的声音」啊！
　　「你有听到我说话吧？听到了就把眼睛给我睁开，没礼貌的家伙！」
　　再怎么说，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实在不该用这种语气说话。一般不是都应该说「你还好吗？」或是「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振作一点！」的，不是吗？
　　但此刻反驳对方也不是办法，于是我拚命睁开有如铅般沉重的眼皮。
　　模糊不清的不明物体映入残留着此许红色辬驳的视线。人快死的时候，像对准视线焦点这种简单不过的事，似乎也没有办法做到。
　　「......唔......」
　　本想告诉对方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从我口中发出的却像是在鬼屋里才会听到的怪异呻吟。
　　「喂，要死就快点死！不想死的话就看着我的脸，仔细听好！」
　　我面前的陌生人如是说道，那种说法听起来让人很不是滋味。
　　尽管如此，我还是......使不出力来，不过依然积极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细缝，死命地将对方的模样对准自己的焦距。
　　细长的黑色牛仔裤配上套头黑蓝色毛衣，外套则是灰色双排扣大衣，因为他是站着的，所以我看不到他的长相。他有如感应到我的心似地，刚好也单膝跪下来低头看我。
　　虽然他的声音很美，但没想到他的脸也美得让人惊叹，如果讲起话来不要那么恶毒的话，我或许会以为是天使亲自来迎接了。
　　他的外貌看似年轻，大概和我同年龄或者比我大没几岁。
　　微卷的头发几乎快要碰到肩膀，也因此柔和了他因纤瘦而过于棱角分明的脸庞。
　　左右对称的五官有如精细雕凿过般，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对眼睛。眼角细长却大而有神，黑色的瞳孔有如夜空般深沉，此时他正以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瞧。
　　他开启那薄似冷情的双唇，声音清澈响亮地宣告我的噩耗。
　　「你的伤势这么严重，我看也不用叫救护车了。反正不需超过五分钟你就会挂了。」
　　骗人，没这回事！
　　......不，刚刚我好象也认命接受了即将死去的事实。只是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亲口断言自己的死期，实在是很没面子。
　　「哼！你这家伙真有趣。都已经一脚踏进棺材里了，为什么眼神还如此不甘心？我明白了，以你现在的状况没有办法看清楚自己凄惨的模样是吗？那我就好心地一把吧。」
　　「他」话说完后，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其拉高。
　　（呜......呜哇哇哇哇！）
　　当然我发不出声音，不过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尽情宣泄自己的恐惧。疼痛的感制不断传来，我看到自己的手臂已经损害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惨不忍睹呢？我的胳臂已经断成三节，手指的每一个连接处也各自碎成五节，整只手臂到处都被碎裂的骨头刺穿了皮肤表面......
　　到现在我还不敢想得太详细，总之，整只手的骨头没有一处完整，而且还以怪异的角度弯曲，就像是章鱼的手臂一样变形扭曲，瘫软无力地任由他人提起。
　　而对方看到我因恐惧而变形的脸，似乎非常愉快......那笑容仿佛就像猫在玩弄老鼠一般。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是专程来看我快死的模样？那他肯定是个精神异常的变态！）
　　肉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恐惧使得我冷汗直流，只能望着眼前冷酷又绝美的脸庞。
　　他随意将我残缺不全的手臂拋开，并将视线移到自己柔软细致的手上，而我那满是血的手臂，已将他原本洁净的手沾满腥红。
　　「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都什么时候了，还没醒悟到自己大限将至吗？说你天真还真夸奖你了，应该说你愚蠢迟钝比较贴切。不过呢......你的血的气味不赖，竟然能诱惑我到这里来。」
　　（血......气味......？）
　　他露出迷恋不已的表情，接着伸出舌头，在瞠目结舌的我面前，慢慢地舔舐沾有鲜血的手指。
　　不知为何，那个光景有种煽情的感觉。他把鲜红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地舔干净，然后满足的闭上眼睛，薄唇也因此染上了些许鲜红。
　　这行为明明就像嗜血的野兽般，然而他的动作却优雅至极，让人以为他舔的不是人血，而是高级甜腻的蜂蜜。
　　「好吃。这世上很少有人的血会如此美味！虽然我很想把你体内剩下的血吸光，让你早一点得到解脱，但是这样有点太可惜了。」
　　「......啥？」
　　（什么啊？这个人知道自己讲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吗？）
　　没想到人生即将结束的前几分钟，竟然还能让我如此哑然失声，我只能目不转睛地往上斜视那张五官端整的脸庞。
　　他再度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掠过我的脸庞，然后吐出舌尖品尝再度沾满鲜血的手指，接着突然一脸正经地上下扫视我的身体。
　　「嗯哼......」
　　（接下来你又想干嘛......）
　　抱着豁出去的心情，我等待对方开口说话。刚才安祥死去的念头早已被过大的惊吓一扫而光，令人难受的疼痛开始扩散全身。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面，短暂沉思过后开口说道：
　　「你的『气』也不错，而且颜色非常稀有。」
　　「......气？」
　　不住的喘息中，我终于挤出一丝力气说出唯一的关键词。呼吸功能几乎快要停摆了，视线也变得忽明忽暗。
　　「是『气』。你的『气』是像太阳般的金色。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的气和你一样都是金色的......好吧，我给你一个交易的机会。」
　　（......交易？他的意思是要帮我叫救护车吗？不，我的伤势已经等不及救护车来了......）
　　我的意识有如蒙上一层浓雾，无法清楚地思考他所说的话。
　　不知不觉我好象陷入了昏迷。脸颊被毫不留情地拍打了几下，使我又恢复一点意识，勉强打开沉重的眼皮。
　　他正凝视着我，美丽的脸孔比刚刚还靠近。
　　那仿佛会吸人魂魄的黑色瞳孔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然后慢条斯理的说：
　　「老实说，你就快要死了，所以给我仔细听好，你得马上下决定！不然死神就要来接你了！」
　　（决定......？无论如何我都难逃一死不是吗？他在说什么啊？）
　　「我不是人，是妖魔！」
　　「......？」
　　「妖魔，也有人称我们妖怪。以人类的力量，肯定无法救回你这条命，但我的魔力可以延长你的寿命。」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也许他的头脑真的有问题......）
　　他如同在嘲笑我似地把美丽的弓形眉毛往上一挑。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你就静静地等死好了。可惜我是真的能救你这条小命，只不过......你要答应我的条件就是了。」
　　我努力转动迟钝的脑筋开始思考。他所说的话听起来既疯狂又难以置信，只是我的死期将尽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
　　（反正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最后相信他的疯言疯语一次也没什么好损失的......）
　　在心中做好了打算，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而他也以认真的表情问我：
　　「你想活下去吗？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都想继续存活在这个人间吗？」
　　那严肃的语气，使我忽然想起双亲的脸。
　　没错，今天中午父亲才鼓勉我别放弃自己想做的事。双亲远在乡下老家，必定每天辛苦地种田，还得担心我是否过得安好。
　　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大学落榜当天，就遇到肇事逃逸的意外以致于丢了小命，不难猜想这样的打击对他们而言有多么难以承受。
　　（不行！我从来就没对双亲尽过什么孝道，如今怎么可以让他们承受这种打击呢？）
　　而且如果我死了，家乡的朋友们想必会口耳相传的笑说「他是个在当上第二年重考生的夜晚，就被车子撞死的可怜家伙」，这样我死也不会瞑目。若命中注定会被车撞死的话，至少也得等我考上大学以后再说。
　　没错，我要活下去，还不能死！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老家的双亲，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努力完成。
　　将求生意志化为仅存的力量集中在眼皮上，我用力一闭一阖代替点头给他肯定的回答。
　　他好象了解我的意思似的嘴角第一次露出柔和的微笑，不像刚刚那有如恶魔般的冷笑，笑容中有了点人味。
　　「如果你答应了，现在就立刻发誓成为我的仆人！」
　　（仆......仆人？）
　　即使快死了，依然对他说的话有惊吓反应，反倒是他一稀松平常地点头说：
　　「你没听错，我要你当我的仆人，成为妖魔的忠心属下，把你的身心毫不保留地奉献给我，作为我专属的食物。」
　　「......你的食......」
　　我想开口问他「食物」指的是什么，但却依旧无法出声。
　　他有如骑士向公主行礼打招呼般握住我的手，然后把满是鲜血的手背贴在自己的嘴唇上，接着伸出柔软的舌头，像在品尝美食一样再次舔食。濡湿的舌尖不断地发出啧啧的声音。
　　「我不是告诉你我是妖魔吗？对妖魔而言，人类的鲜血是至高无上的美味......别担心，我不会杀你的。尽管放心地让我救你，然后由我来豢养你吧！」
　　这要教我怎能不担心。他的条件任谁也不会轻易点头答应。不过考虑到目前的状况，说不定一个不小心灵魂就会马上出窍，实在让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想活下去！还不想死啊！
　　事到如今只能依他所言赶快下定决心，就算他的话疯狂得令人难以相信，但除了倚赖他的魔力，我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就这样，我再次用力眨了下眼睛。他眯起细长锐利的双眼，如同老鹰寻获到猎物一样。
　　「你会发誓成为我的仆人吗？如果你违背了誓言，我会立刻将你碎尸万段，所以千万别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要杀要剐随你便。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情，用尽残余的力气眨了最后一次眼，然后认命地闭上眼睛。
　　只要你能救我一命，就算把我血吸干了，我也没意见。
　　如果要表达我这时的心情写照，应该就是如此吧。而日后，他想怎么处置我，说真的，我还没心思想那么多。
　　「......很好，我们之间的契约成立了。」
　　沉默了数十秒之后，他严肃地宣告我们未来的关系。
　　仿佛被他的话引诱似地我稍微睁开了眼，却只能看见他模糊不清的背影。
　　「依照我们的约定，我会救你一命，刚才所吸食的鲜血已经给了我充足的魔力。」
　　「......」
　　「救我」我蠕动嘴唇想传达出声，但是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说出来。尽管如此，他还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首先，让我来料理你的脑袋吧！你的头骨碎裂、脑髓溢出，得先设法修复才行。」
　　说得好象要开始做菜一样，他用手罩住了我的额头。
　　此时，大半意识早已陷入暗之中，我只能呆滞地望着他的手掌。
　　过没多久，我的额头感到一阵温热，那种热不会让人觉得烫，就像是被蒸热过的毛巾覆盖般，舒畅而温暖。同时，我发觉到额头的痛楚渐渐消失，心里更是惊讶不已。
　　好不容易把视线对上他的脸，便见到那极为专注的表情。他双唇紧闭以锐利的眼神深深地凝望着我。
　　接下来，他把手依序从我的脸慢慢滑到脖子，然后再从肩膀滑到手腕，随着他的手所到之处，温热感也随之而来。
　　那温热似乎是从他的手掌散发出来的。他的手，完全没有接触到我的肌肤却能让源源不绝的热能传达到我身上，并确实渗进骨髓之中。
　　我感觉全身上下的疼痛被温热一一消除，一股新生的力量被注入到体内。
　　「感觉如何？」
　　我在不经意中闭上了眼睛，直到听到他的询问才缓慢地睁开，这时候呼吸已经比刚才顺畅，一点痛苦也没有。
　　「你......做了......什么？」
　　虽然声音很小，但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听到我的询问，他把美丽的眉毛往上扬，然后生气地说道：
　　「你竟敢问我做了什才对？你这个白痴！是你自己说想活下去，我才特别用力救你的！」
　　「再用力......我会死......」
　　「笨蛋！我是说用魔力把你的伤治好......连我都被你的愚蠢搞得脑筋打结。别再啰哩啰唆的，躺好别乱动！总之，我正在为你疗伤就是了。」
　　他微微地咋舌，一脸不满地开始滑动他的手。
　　「为我......治疗吗？」
　　横躺在地面上，我稍微抬起头，视线跟着他的手移动。我发觉，之前明明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的，现在虽然还有点痛，不过我的头和手腕已经能够随意转动了，而且模糊不清的视线也变得清晰许多。
　　（我的伤......真的好多了！）
　　再仔细看个清楚，他的手掌正发出青白色的光芒。
　　我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现在终于可以毫无困难的把他从头到脚好好看清楚了。
　　（我果然没猜错......他真是俊帅。）
　　他的身材虽属削瘦，却不似我这样体瘦单薄，是属精壮有力的体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