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保重。半天,他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忽然发觉自己更不应该死了。如果连自己都不在了,那些寂寞得要死却还要挺直背脊伪装成男子汉的家伙们怎么办?
那些打碎了牙都要装出一副高傲模样的家伙该怎么办?
李银男子汉气概的一拍胸口:我终会调查出原因的!
比如眼前这个拍完胸口还要咳嗽的蹩脚神仙。
醉落嘲笑:我们本也没指望你。
于是那只神仙恼怒的就要离开,朱清邪连忙塞了一块玉石进他的手里。拿上,这是你给我的魂碎玉,若是有事了就捏碎它,我好知道你的安危。
李银不屑:我怎会出事......一边说着一边收好了碎玉。
没事最好。我可不希望为了你再得罪一个妖王。承影继续泼他的冷水。
不被重视的神仙被气得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段府。
剩下四人的院子立刻安静下来。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
你到底要做什么?朱清邪问道。
我要摆阵。九咎依旧如此直接。
什么阵?
阴阳阵。
......人,麒麟,与妖?
不,不是人,是半妖。
朱清邪瞪大了眼。他不知道这种阵法。但是他只知道,一旦阴阳不平衡,任何阵法都会给施法人造成极大的伤害。为何必须是半妖?
因为雁纹谷如今阳气极重。
......你是要封了雁纹谷的地脉?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更加严重。
以绝后患。
......你有把握?摆阵不但伤神,反噬亦非常厉害,一旦失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没有。
两个字,顿时让院子里一阵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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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半妖
安静了半天,麒麟没出声,狐狸睁大了眼。
没有把握的事你敢去做?朱清邪竟能冷静的问出这句话。
有何不敢。
......你是为了什么?谁会无端冒这个险?
因为我是狼王。本族的根源就在雁纹谷。这是责任。当了王以后所要负担的责任。
朱清邪愣了下,又忍不住看了眼醉落。那家伙的神色果然有了变化。显然是想到自己曾经即将担负的,但到最后又被夺去了的责任。
即使死了,也是个王......狐狸自言自语了一句,半天,又勾起嘴角,自嘲。
狼没有表情,麒麟没有兴趣。唯有朱清邪盯着他,轻笑着说道:若不是王,就无需身先士卒了,不对么?
狐狸也笑:对,尤其是对于某些胆小怕死的家伙来说。
朱清邪撇撇嘴,没有反驳。
九咎垂眸,打断两人间默契的交流:跟我来。
那我呢?醉落看向九咎。他只是妖,在这阵法中并无任何作用。
你留在我身边。九咎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院子外走去。留下狐狸微微发怔。朱清邪眨眨眼,刚想说什么,自己也被承影拽这里开了院子。
穿过竹林的时候,麒麟走在前面,冷道:你是非要与那狐狸好下去?
什么?
......你怎么不笨死?
......怕死就不会笨死了。朱清邪笑着回应,话说,你身体如何?
什么如何?
我如今已经彻底的半妖化,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感觉?刚说完这句话,承影就回头死死的瞪着他:你非要我伤害你,你才满意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唉,自己怎么老惹这孩子生气?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谁要你担心。
......我偏要担心。朱清邪嘴角微微抽筋。
承影瞪他。忽然又猛地扭头回去。隐隐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可惜朱清邪完全没注意到。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家伙的脚步又加快了,自己只能快步的跟上去。一改从前自己拉着他行走的模式。
完全没想过这是地位对调的预兆。
走了不知有多久,九咎带着三人出了段府,又往郊外走,三更半夜的,路上别说是人,就连妖都没有一只。
朱清邪忽然觉得累了,可还是死撑着,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刚才肯定耗费了不少精力。能从如此重伤恢复到如今的程度,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一切已经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了。身体里到底有什么改变,他其实非常胆怯的不想知道。
就算听说上辈子自己是个神仙,可这辈子是凡人的话,他也只有凡人的胆量。
走到月亮都已经开始下沉,九咎才指着前方的悬崖道:就是此处。
原来是个依地势而成的天然灵穴。悬崖两边被更高而陡的山壁夹逼着,然而另一面却是万丈悬崖,只有自己所站的地方能行人。从这里向上望去,两道山壁竟将月亮锁在了中央。
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命?承影皱眉。这时的天象,完全适合摆聚灵阵。
我原没想到用这个方法,但后来那个神仙自己送上门,才想起阴阳阵。可我找了许久,都未曾遇见过半妖。九咎盯着地上早已画好的阵形,低声道。如今妖与人的联姻并不少见,可阴阳阵要的却是后天形成的半妖。
因为人与妖结合生下的,只能是被侵蚀得只剩妖性的人。而如今,肯为人类换血的妖实在太少了。
同时出现的半妖和麒麟,自己送上门的神仙,突然变天的雁纹谷,恰到适宜的天象。巧合得实在太过诡异。就连醉落都隐隐感到奇怪。
......朱清邪你终究不是普通人。承影一句话道出了实质。朱清邪一愣。
到底是曾经的神仙,就算被贬下凡间,也不可能脱离得了一切。冥冥之中,总会受到前世的影响。
就算老天不去排,所有的一切都会发生。这就是因,那就是果。
比如麒麟,比如含靥,比如李银。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片清明。
哈,看来我这辈子,只会是朱清邪了。他笑开。
这句话,让麒麟与狐狸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就算与上辈子纠缠不休,可到最后,我终究还是无法成为神仙,你们看到的,终究还是我,不是么?朱清邪扬眉,那表情一如从前那个爱闯祸的朱墨祈。只是那个朱墨祈没有这样贪生怕死,没有这样小气贪财,没有凡人这么多的缺点。
承影盯着眼前的人。半天,才道:你欠我的,终归要还。
那人的眉毛立刻耷拉了下来。
可心底积郁了许久的东西如今全都被扫开,变得干干净净。什么是该保住的,什么是该放开的,如今他已经非常清楚。
何必再纠缠于是人是神是妖的问题?到最后,他朱清邪也不会变成朱墨祈,这一生再怎么荆棘坎坷,也都是他朱清邪自己走出来的路。
就算累,那也是自己。
欠你多少,我都会还,如今,先让我们来解救一下苍生如何?笑容一如从前。
醉落看着他大方的笑容,又想起承影曾经用来威胁自己的笑容,忽然心生担忧。
这么大方,真的没问题么?
31
承影皱眉。不再理会这个并不怎么诚心还债的吝啬鬼,他抬头看天象,又看了眼九咎,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今日的确适合摆阵。
干脆就速战速决好了,免得夜长梦多。
要如何设阵?麒麟走过去,看了看地上早已画好的复杂的阴阳阵图,这狼王确实颇有本事,连这些阵法都学来了。
半妖处巳时,麒麟位子时,我于亥时。
地上早已用血写好了各个时辰,朱清邪虽不懂,还是乖乖的走了过去。麒麟也站在了自己的位子上。等站好后,才发现三人站成了一条线。而朱清邪则是位于中间的那个。
朱清邪干脆坐下。
他其实已经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九咎至今没告诉他自己要做些什么。
如果只需这么坐着,也许就能撑过一段时间。
朱清邪只需坐着就好。对方这句话,更加让他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自己左右两边的人似乎开始念咒。朱清邪已经不想去知道为何承影会懂得这些咒语。
尽管闭上了眼,眼前还是一片血红。他忽然明白自己有什么改变了。那双眼睛,如今肯定已经不再是凡人能有的颜色。
过了一会,眼前的血红竟越来越亮。甚至让眼眶发疼。
朱清邪忍不住去揉眼,可手竟碰到温热的液体。他一愣。不敢睁开眼。
就怕睁开眼后,看到的依旧是没有任何景色的血红。
今日真是血光之灾不断啊......他很想苦笑。但目前,他连嘴角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本就疲倦不已的身子,瞬间像是被人抽掉了全部的筋骨,连支撑自己坐直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是软绵绵的泥团,往后瘫了下去。
他只能睁开眼,看着依旧血红的一切。只是,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那样糟糕,似乎还能看到什么。比如衬着一轮圆月的天幕,虽然是红的。比如惊慌失色的两人。虽然也是红的。
糟糕,还是没能撑下去。
承影不敢相信,这是今日第二次见到他倒下。情况比上次似乎更为糟糕。双目流血,整个人不省人事。冲上去扶起他的同时,死死的瞪着那个显然也有些吃惊的狼王。为何我们安然无恙,这家伙却变成这副模样?
也许因为他是阴阳协调的关键。九咎从未做过这种阵法,自然也不能得知后果。
我不管什么关键不关键!这家伙要是出了问题,就算毁了整个扶方城我也不会放过你!承影咬牙道。
也发现情况不对的醉落连忙过去,刚想扶起朱清邪,却被麒麟挡下:不需要你!
也许我的灵元......不需要!麒麟冷冷的拒绝道,他的妖气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醉落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能看着他将朱清邪抱起--尽管是以一个少年的身材--然后快步的离开了悬崖。
这副担忧的神色,决非是一般人能流露出来的。
醉落忽然不再担忧朱清邪的伤势,而是担忧起他的处境。
啧,朱清邪,你这辈子到底会被这家伙怎么个扰乱法?
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承影就抱着朱清邪回到了客栈。此时天边已经微微泛出亮光,刚刚起来的掌柜一听到敲门声便立刻打开了门。一看到少年怀里抱着一个比他大上一圈的青年,青年眼里还流出殷红的血,当即就慌了:这位客官......
快给我找来热水,再去找最好的大夫!少年打断他。
可我们这里很少大夫......城里的人都信方术道法,还有多少人愿去找大夫?
只要有,就给我找来!承影瞪他。这些该死的愚民!
掌柜一愣,还想说什么,承影就从朱清邪的怀里掏出那块金砖:三天之内,不许他人进屋,再给我找来这里最好的补药,不许废话,不许传到外面去!
金钱是最好的动力。
掌柜立马冲进屋里,把伙计给摇醒,然后自己连外套都忘了披,直接冲到屋外去找大夫。
只是不知当朱清邪这吝啬鬼醒来后,得知金砖不见,会不会又立刻晕过去。
将朱清邪抱回房间,放到床上,承影这才发现连自己的外衣上都沾染了他的血。红得像是为了证明他并非真正的妖。
承影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怔怔地盯着床上的人。
他知道他一定会醒来的,就像刚才那样。只是,这回他要睡多久?
房门被人敲了几下,承影才回过神来,开门,接过伙计递过来的热水。把热水都放在门口,我自己来。
伙计连连答应。
将盛了热水的面盆放在床边,又拿了块干净的手巾,沾了些热水,承影小心翼翼的给他擦去脸上快要凝固的血迹。
昏睡过去的人至今没有睁开眼的迹象,连呼吸都微弱得很。可热水还是颇有作用,本来苍白的脸,因为温热而稍微恢复了一丝血色。
承影换了盆水,这回,他直接解开朱清邪的衣衫,给他擦拭身子。
这家伙爱干净,就连睡梦里都想着要沐浴......承影有些羞恼的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了解这个爱惹是生非的家伙。
其实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家伙裸身的模样,之前装乖巧的时候,朱清邪更衣沐浴时从来没刻意避开自己。然而轮到自己的时候,那家伙居然懂得害羞,每次都躲得远远的。
只是,他第一次发现这家伙是如此的单薄。虽然知道他不可能是健壮的人,但如今靠近了,才发现他竟瘦弱得连血管都隐隐能看见。半妖化的时候,到底要承受什么样的痛苦?他不知道,现在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不想去知道。
承影仔细擦遍了他的全身,甚至,连那家伙每次被看到都要激动害羞个半天的地方都给擦洗得干干净净--要做就做个彻底,承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刚给朱清邪换好衣服,房门又被人敲了几下。
承影推开门后,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老头。老头晃晃悠悠的模样,看来并不怎么可靠。承影狐疑的看了眼站在后面的掌柜,掌柜连忙摆手:这,这的确是我们这里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了!
老头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打了个呵欠,白花花的头发颇为凌乱。显然是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的。
承影只能让他进来,把掌柜扔在了外面。
老头没问病人在哪,就径直朝床的方向走了过去。也没等承影说话,就抓起朱清邪的手开始把脉,动作迅速得反倒让人觉得在敷衍。
脉象微火,急火攻心,身体却大虚。这孩子明显是累极,又死撑着不肯倒下,才变得如此虚弱阿......老头摇头晃脑的模样,分明就是想打瞌睡。
承影压下不满,问道:大夫可有解决的方法?
睡,让他好好的睡上三天三夜。饿了他自然会醒,不必给他开任何药方。老头说完,就把他的手放了回去,似乎已经结束了看诊。
只是睡?承影皱眉,他甚至双目出血......
我自然知道,眼角那些血迹并没被擦掉。老头打断他的话,这年轻人身子虽然虚,可底子并不糟糕。他非凡人吧......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皮微微抬了起来,瞄了承影一眼。
承影一愣。似乎知道了什么。
你若真的不放心,就每日让他喝下三碗参汤。他终归是人,参汤也算是让他补补身子。
你是......
我在此处住了三百年,什么都见过,你就不必多问了。老头打着呵欠,断绝了他的猜疑。老头刚起身,承影就连忙过去,帮他拿起地上的药箱。
若是看病,就来找我,别的事,我一概不管。老头扔下这句话,便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房间。
神仙并非都远离世俗,你看不到的,兴许就在人群的哪个角落里看着你。
然后,一起与凡人共同感受着这个世间的光怪陆离。
32
这到底是不是梦。
朱清邪自己也不知道。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但是他似乎一再的被人提醒着自己的与众不同,于是,他就做了这么一个梦。
梦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他没见过天庭,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那里肯定云雾缭绕。云是白的,那自然一切都是白的。
自己是一个被叫做朱墨祈的神仙,坐在一把长满金叶子的藤椅上--他好歹也是财神爷的徒弟。杯子是墨玉做的,茶是九天之水泡的。总之,他在享受着凡人所不能享受的一切。
朱清邪觉得很滋润。可是又觉得有些无聊。
过了一会,外面跳进来一只麒麟。朱清邪认得它,只是比自己看到的样子要小,那也许是麒麟刚出世的样子。单纯的麒麟摇头晃脑的凑过来,这里蹭蹭那里蹭蹭。
又过了一会,走进来一人。朱清邪也认得,那家伙轻佻的神情无论何时都该是这样子。那人,不,那神仙走过来,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壶酒--道不出来处的琼浆玉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