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之鹰————一世芳华

卓鹰道："是的。"
胡云中道："消失的人绝不会是我。"
卓鹰冷笑："哦？"
"因为要动手杀你的人并不是我。"
不是他是谁？其实他不说，丁情也可以猜到是谁。
是第三个人。一个一身黑衣，表情僵硬如高山上万年不动的岩石的中年男人。他的手中有一把浓黑色的古剑。
这把剑丁情不能不认得，当今天下十把最锋利的剑之一的无灵剑。
从这三个人一出现，丁情留意的就是这个人，这把剑。
这个人的本身就是一把利剑。他站在那里，一下也未动过，丁情却觉得他好像随时都在动，一下也未停止过。
其实动的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剑气。
真正的剑客既使不动，不言，身上也会有剑气发出来。这就好像鲜花自会发出幽香一样。
这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盯着卓鹰，只盯着他一个人。
卓鹰也在看着他，问："是你？"
"是我。"
"你是谁？"
"无名。"
这样卓越的剑客为什么会没有名字？怎么可能会没有人知道他？
以丁情现在的经历，并不能真正理解。
后来卓鹰告诉过他："真正的剑客，往往都是无名的人。"
他问为什么。
卓鹰也很难回答。想了想才说；是因为痴迷于剑的人都很孤独而且执着。他们往往会忘了除了剑以外的其它事和其他人。甚至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这样痴心不改的人若是还不能成功，谁还能成功？
无名看着卓鹰道："我欠沙漠之狐一个情，所以我来了。"
卓鹰没有开口。
无名道："我来，只是和你决战一场，其他的事我不会插手。"
卓鹰忽然问："你第一次用剑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无名道："我十三岁的时候。"
"你今年也应该有四十多岁了，这三十多年你从没有败过一次？"
无名道："没有。"
卓鹰闭上了嘴。
风又起了，黄沙飞扬。
战意迫人。这一战并不是撕杀，而是对决。但是输的人也无疑只有死。
所有的人都已后退数十丈，腾出一片广阔的空间给这两个人对峙。
丁情拉着小华退后，却发现唐文龙和手下的勇士也退在他身旁。
"你怎么还不走？"丁情问他。
唐文龙道："如果你没有喊出卓鹰的名字，现在我已经走得很远了。保证你拖都拖不回来。"
"那现在呢？"
"现在，我既然知道他是卓鹰。他在这里，我和我手下的勇士就也在这里，死都不会走。"
丁情并不明白。唐文龙和卓鹰并不认识，他们之间难道还会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关系？
他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就是问了，唐文龙也不会说。
"你呢？"唐文龙在问他，"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的朋友在这里，我怎么能走？"
只说完这句，就听见"呛"的一声龙吟。无名手中的剑已出鞘。
他拔剑的动作快捷而有效。剑出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只一瞬间，剑光已笼罩了天地。
所有的眼睛都被灿烂的剑光吸引住。丁情从未见过如此辉煌迅急的剑法。
卓鹰的剑法已经让人目旋心惊。但是跟这一剑比起来，却变得好像屠夫在杀猪。
丁情忽然又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法。他感觉到失落。
每个人都难免会把自己看得高些，所以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真正的价值时，总是会觉得若有所失。
纷乱的剑光中，只有一道是真正的剑尖。
这道剑尖已经到了卓鹰的心脏位置，卓鹰却还好像呆子一样地站着没动。
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的胸膛，却刺在第一根肋骨和第二根肋骨之间。
人身上的这两根肋骨之间的空隙很小。剑一刺进，立刻就被骨头夹住了。
在这一瞬间，卓鹰身上的每一寸骨肉，都似乎变得可以随意收紧和放松。谁也想不到一个人的身体可以变化到这个地步。
卓鹰可以。而且还让所有人都觉得并不吃惊。因为他是卓鹰，是大漠中鹰的精灵。
就在这一瞬间，天地间仿佛有厉电一闪，连日光都要为之逊色。
只一闪，便消失。
无名一条握剑的右臂，已经从肩膀被斩断。无灵落地，发出空荡的一声："叮--"
名剑不落地。若见落地，则剑客已败，剑客已死。
这一战一人只出了一剑。刚刚开始，就马上结束。但是每一个人的手心都已沁出了冷汗。
卓鹰不是剑客。他的剑法绝不是无名的对手。但是他没有败。
无名的右臂已断，血流如注。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如铁浇铜铸一般。
他忽然道："你没有败。我也没有败。"
卓鹰点头。
"再见。"他说。说完，他用左手拣起地上的无灵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见有很多意思。其中一种就是一定会再相见的意思。再相见时，就不会再是谁也不败的结果了。
血从黄沙上一路滴远。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样的人，你能说他不是铁人？丁情就要以为他是铁人了。
卓鹰的白衣已经染成了血红。他自己的血，正从胸口细泉般涌出来。
但是他没有倒下。卓鹰只要还没死，就不能倒下。
胡云中已经向他走过来，微笑道："我说过，这一战死的人不会是我。现在我要杀你，已经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卓鹰忽然看着他，道："你是什么东西？"
胡云中道："我是猎鹰的银狐。"
"你不是。"卓鹰冷冷道，"你不配。"
胡云中脸色变了。
卓鹰道："胡云中纵横大漠二十多年。没有把握绝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就绝无失手。你这种废物也配是沙漠之狐？"
胡云中怒道："我这个废物也能把你踩死！"
卓鹰冷笑："虎落平阳被狗欺。想不到我也有被野狗咬一口的时候。"
"你想打肿脸充胖子我就成全你！"他的手中忽然就多了对百练精钢打成，形状怪异的铁勾子。
换了平时，卓鹰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但是现在，他却不能不尽全力提防着这对铁勾。
但是这对铁钩并没有发出手。因为他刚想发出，就突然发现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人。
他看不见这个人是谁，只能看见地上的影子。修长稳定的影子，只有衣角在风沙的吹拂下飘动。
他向前走一步，影子也向前走一步。他慢慢转过身，影子也转到他的背后。始终和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就好像传说中的幽灵。
他的脊背已开始毛冷汗。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若要杀他，也好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是谁？"他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
卓鹰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头看看？"
他不敢回头。
就在这时，那个拄拐杖的驼子突然跃起，拐杖底端伸出一节尖刀，向卓鹰扑了过来。
其实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卓鹰。卓鹰这个人的性命，就远比商队所有的红货还要贵重得多。
忽听"嗖"的一声，一个人已经挡在卓鹰前面，手中有七点乌黑的寒星暴射而出。
暗器出手时，才看出唐文龙的手上已戴了个鹿皮手套。
驼子虽然还没看出这就是四川唐门名震天下的独门暗器毒蒺藜，却也知道手上戴着鹿皮手套的人，打出的暗器一定剧毒无比。
左腿上中了一枚，他立刻一刀削了那条腿。在地上一滚，正好滚到小华的旁边。
"小华！"丁情心一紧。驼子已经把小华拧了过去。
"你们都别动！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小华竟似已经吓傻了，连叫声都发不出来。
趁这个时机，胡云中就像条兔子一样，一跃而出，跑了。
丁情并没有追他，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在看着驼子，目光冷而愤怒。一步步向前走。
驼子一条腿向后跳着后退。退出十米，突然把小华推过来，跌进丁情的怀里。
他自己就趁机向后倒跃而出，两三个起落后，已经到了几十丈之外。
他的身体轻如飞鸟。可惜，再矫捷的飞鸟，也有被利箭射下来的时候。
他的人刚再次跃上半空，就有一只箭从天外飞来，把他射死了。
第五章，商队的危机。
这只箭由他的后背射入，前胸穿出，直透心脏。
这本是百发百中的神箭，秦晓风的箭。
他的人摔在地上，就像摔了块沙袋，溅起一片飞沙。
看见这只箭，卓鹰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人也似乎要倒下。
丁情就站在他的旁边，没有伸手去扶他。因为他知道对于卓鹰这样的人，有时候热心的帮助，反而是种侮辱。
　　
卓鹰也看出了这一点，兀鹰般的冷眼中居然露出温暖之意。
小华跟在丁情的身后，眼泪汪汪的样子。但是丁情并没有在安慰她。他现在只在担心卓鹰，担心他身上的剑伤。
卓鹰淡淡道："我不想欠别人的情。"
丁情道："你没有欠我的情。"
"你刚才救了我。"
"刚才我只是凑巧走到他的背后，又凑巧跟他转了几个圈。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卓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对你道谢？"
"不。我喜欢。我只是不喜欢听朋友对我说这两个字。"
"我不是你的朋友。"他的声音冷酷。他的心是不是也和他声音同样冷酷？
丁情却在笑："你若真的不想交我这个朋友，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卓鹰沉默。若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客，又何须言名？而且卓鹰这个名字并不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大漠无情。人却有情。世上哪来真正无情的人？若是无情，不如去死。
风沙中有一骑马蹄声传来。马上的男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眼神深沉。手中擎一弯硬弓，背后背着一囊利箭。
"秦晓风？"丁情并没有见过秦晓风。但是他却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神箭秦晓风。
除了秦晓风，还有那个弓箭手能在千米之外，准确无误地射中飞跃中的人的心脏？
秦晓风的眼神就像一快冰，扫视过二十骑勇士的脸，唐文龙的扼来年，丁情的脸，全无反应。
他少年就成名，当然看不起别的人。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就下了马，恭敬地走过去。
"你怎样？"他只说了一句话。
"没事。"卓鹰回答。
他们都不再说话。
二十多年的战友，生死之交，他们之间的默契使他们已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秦晓风是卓鹰最亲信的属下和朋友。只要他还活着，就没有人能杀死卓鹰。
唐文龙在叹息："秦晓风真勇士也！"
丁情道："卓鹰能驱使勇士，他才是人中英杰。"
沙漠的天气变幻莫测，沙漠中发生的事故也同样惊人。
还未回到商队，丁情就听出了变故。
他把耳朵贴在沙地上，道："前面的沙丘后，也就是商队的营地，有至少七百人马在混战。"
他们快马赶回营地的时候，战斗已经打到了尾声。
有他们的加入，商队总算打退了马贼。但是死伤惨重，损失也很大。
更可笑的是，他们在营地上捡到了马贼丢下的旗子。旗上大书了四个字：大漠之鹰。
丁情本来应该走的。这件事已与他毫无关系。他为什么还不走？
"你为什么还不走？"卓鹰站在混乱的营地外，问他，"我记得你说你不会回商队的。"
丁情道："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
"我在为你担心。"
这些话并不肉麻。丁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卓鹰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有很多疑问。卓鹰和这个商队有什么关系？劫杀商队的马贼竟然是大漠之鹰组织的人？卓鹰作何解释？......
他也没有问。知道的事越多，活得就越短。这是江湖千年不变的准则。但是他也知道，卓鹰一定会给他解答。
他本以为会等一段时间，但是卓鹰并没有让他等多久。
他和小华又回到了商队。
听说他是卓鹰的朋友后，商队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和气了很多。有的已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丁情终于知道了一些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原来这个商队所有的战士都是"大漠之鹰"的人！卓鹰就是他们的首领。
难怪唐文龙知道卓鹰后，会死都不肯离开了。大漠之鹰的勇士，个个都肯为卓鹰去拼命。
卧龙楼主也是卓鹰的手下，而且他现在也已经到了。
这几天，商队寸步难行。因为马贼已经把他们团团围困住。那么卧龙楼主又是怎么通过包围，来到商队的呢？
卓鹰一直在忙着和手下议事，商队里每一个人的面色都很紧张，终日如临大敌。
丁情却很闲。他没有事可做。
闲并不是件好事。闲会让人觉得空虚。空虚和寂寞不同。如果说世上能忍受寂寞的人还有，能忍受空虚的人却没有，杀头都没有。
空虚是一种让你感觉从内部被挖空，从灵魂被腐蚀的感情。让你觉得可恨，恨自己，觉得虚度光阴，活着没有意思，活着不如去死！
谁能忍受这种感觉？
还好丁情虽然寂寞，却还不空虚。而且，还有小华陪着他。
又是一夜天黑。丁情早早地回帐蓬睡觉。
外面刮着呼呼的寒风，屋里的养毛毯就显得特别温暖。
他和衣躺在铺上，就有人轻轻靠过来，从背后抱住他。
丁情没有睁开眼，只一把拉住那只手，把她拉进了怀里。
小华的轻丝散开，遮住了脸，却遮不住他口中逸出的呻吟。她的呻吟简直比歌声更动听。
她的身体比缎子更光滑，比面团更柔软。她的胸丰腴而坚挺。她的腿修长而有力。
丁情已醉了，醉在她的温柔乡中。连日来的不快和忧虑也全部抛到了九宵云外。
"有个女人真是一件幸福的事。"他这样想。
这就是女人在男人身上造出的奇迹。
小华睡着了。丁情却睡不着。他从床铺上爬起来，想出去走走，却不想一出来就看见了唐文龙。
"你来多久了？"丁情问。
"我来的时候，你正在忙。我不好打扰，只好在外头等你。"唐文龙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次我没有偷看。"
丁情道："你只不过是在外头听？"
唐文龙道："..这个...我不想听也不行的。"
"你找我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是卓鹰找你。他们在他的帐蓬里等你。"
丁情指着地面，道："你是要爬着走，还是要挨揍？"
唐文龙看了看周围那几个弟兄，有看着丁情，苦着脸道："你下手能不能轻一点？"
"能！"能字一出口，他的拳头也同时打在唐文龙的眼睛上。
丁情走进帐蓬的时候，里面只有四个人：卓鹰，秦晓风，王老大和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
丁情没见过他，却也猜到他一定就是卧龙楼主。
只有卓鹰一个人是坐着的。其他人都只能站着。
秦晓风正泡好一杯茶，放到卓鹰的面前。这心高气傲的神箭手，竟甘心做卓鹰的侍从！
丁情进来，他仿佛没看见。唐文龙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他也没有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