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夔龙玉佩!"弘啸一声轻喊,一扫脸上的阴霾兴奋地对弘远道:"哥,我可真是笨呐,居然忘了一个人!"
"谁啊?"r
"皇阿玛身边的周瑾姑姑!"
然而今天这兄弟俩的运气委实背到了极点,才踏进乾清宫,还没见到想要找的正主儿,居然迎面就遇上了结束册封大典回宫的皇上。
胤顼瞟了跪在地上的两位阿哥,踱步进了西暖阁,随口问道:"你们两个,这会子来乾清宫作什么?"
还是弘啸机伶,应声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眼疾今晨已然全愈,这便让十一哥陪同前来给阿玛请安,谢阿玛的赐药。"
"哦,已经复原了!赶紧先起来说话吧。"胤顼听到这个好消息忍不住面露霁色,瞧着弘啸炯炯有神的双眸温言道:"回头让太医再开一些清神明目的方子多吃几贴,这几日你还在你宫里头歇着先不用急着去学宫,好好儿把身子调理妥当是要紧的。"
弘啸磕了一个头这才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回道:"多谢阿玛关心,儿臣记下了。"
胤顼含笑点了点头,又转向弘远道:"弘啸他眼疾既然已愈,你也该回密云练兵去了,上回的功课本子朕已瞧过了,还算勉强过得去,这回去了密云照旧,课窗本子每隔三日呈上来看。"
"呃......"弘远一愣,他都早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没成想今儿个自投罗网,更没想到弘啸眼睛才好皇上便要他出去练兵,心中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无奈父皇之命不敢违抗,只得叩头低声道:"儿臣遵旨。"
"弘远你跪安吧。"胤顼微一摆手,见弘啸也要跟着出去,便又道:"弘啸你留下,朕还有话要和你说。"
弘啸这便留在乾清宫,父子俩个大到国家政事,小到学业功课,足足谈了有一个多时辰,弘啸年纪虽小却博学多才机敏睿智,面对胤顼的许多刁钻问题都能从容应对,渐渐的胤顼眼中不由得露出嘉许之色。
片刻后,坐在正中央描金盘龙须弥座上的胤顼突兀得站了起来,在殿侧西墙的大清地图前缓缓踱着步,一时沉默不语。
弘啸便也默不作声,凝视着自己的皇阿玛,这时胤顼已是换下了册封大典时穿的朝服,只着了一件酱色实地纱袍,一条金镶五色马尾玉纽带紧紧束在腰间,戴着白罗生丝瓒缨冠,青缎皂靴踩在水磨青砖上发出橐橐的声响。
弘啸的目光目不转睛地跟随着胤顼的身影,心中暗自衬度着,阿玛留下我肯定不仅仅为了问自己功课或谈论那些国家政务,必是还有别的想说的事儿。不由得心中有些紧张郁结,其实自己何尝不是有别的想说的事儿,刚才好几次,看到皇阿玛眼中那难得温和的神色,弘啸都差点儿忍不住要将额娘的事问出口。
"弘啸,"胤顼蓦地转过头来,问道:"如今天下乃儒之大道,但你可知道孔子论语中有一句话对本朝实乃大不敬?!"
弘啸听了略一愣,轻声回道:"儿臣知道,是‘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
胤顼停住了脚步,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不错,‘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我们爱新觉罗氏是满人,便是汉人眼中的夷狄。大凡汉人读书人都是孔子门生,为了收拾汉人的心,朕费了不少工夫,黄宗羲顾炎武写不多少辱骂朝廷的诗文,朕硬着头皮压下了,还要开设博学鸿儒科求着那些个硕儒们来应试,朕为的什么,就为了这江山为了我大清统御天下!"
说罢胤顼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自个儿略有些激动的心绪,转头问道:"弘啸,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弘啸不料皇上竟会问此绝大的题目,沉思片刻才道:"皇阿玛,您做得很对,汉人有一百兆还多,而我们满人只有一百多万,在人数上我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如今我们正应该学习汉人儒孟之道,收拢此庞大的民族之心为我所用,刚柔并施以致天下于盛世,垂勋业于百代。"
胤顼听罢微微点头,又道:"只可惜此事说来容易做来却难,想我大清自建朝至今时有逆党举反清复明大旗,犯上作乱。远的不说,就是本朝,就有势力庞大之K帮,其所作所为常令朕寝食难安。"
兜来绕去这才终于绕到正题了,原来皇上是要和自己说骆开元之事!弘啸的心开始砰砰乱跳,但脸上仍极力维持着平静之色。
胤顼又缓缓踱开了步子,望着弘啸的幽幽目光之中似有深意,沉声道:"此人与他的首脑帮众均是朝廷钦命要犯,但他又是我故人之子,而且他又三番二次相救于你,论公朕不该徇情,论私朕不该忘恩。弘啸,若你处在朕的位置会如果处置?"
弘啸吃惊的抬起头注视着一脸肃穆的胤顼,心中七上八下,这个问题委实难以回答,轻了重了这分寸拿捏不当都或许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于是沉吟了半晌才道:"如果交由儿臣处置,儿臣将责令此人解散帮派,让他本人承诺远走高飞,不再在中原出现。"
胤顼突兀的停住了脚步,望着弘啸的眼神光彩流溢莫测难辨,突然端起龙案上的凉茶一饮而尽,方道:"弘啸,你的计议还漏了一项,要提前抓获其帮中首脑人物,若此人不肯就范时,可以此要挟逼其就范。"
"皇阿玛?!"弘啸轻声惊呼,问道:"难道您已经......"
"没错,"胤顼不动声色的道:"骆开元手下几个有名有号的现在都已关押在内务府慎刑司,这就交由你处置了。"
弘啸脸色有些泛白,喃喃道:"皇阿玛,可是儿臣还该避嫌为是......"
胤顼又目炯炯的望着弘啸,只说了一句:"去吧,朕信得及你。"
弘啸无奈只得抿了抿发干的双唇,跪叩道:"遵旨,儿臣先行告退。"说罢,便缓缓退了出去。
就在退到垂花门边的时候,胤顼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弘啸,今儿个,你和弘远去太庙做什么?"
弘啸脑中轰得一响,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和弘远两人从太庙那儿过来直奔乾清宫,途中未有片刻停留,而皇上居然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惶然之下,弘啸急中生智,解释道:"回皇阿玛,是这样的,早上十一哥说他自个儿身上的一个槟榔荷包丢了,宫里遍寻不着,怕是昨儿个晚上带骆开元去太庙时丢那儿了,便拉着儿臣一块儿去寻,可是被门口的侍卫们给拦下来了。"说罢,不知为何,手中已是密密的渗出一层冷汗。
"唔,原来如此。"胤顼有意无意的瞄了弘啸一眼,便道:"没事了,如果以后你要去那儿,记得来向朕要一道手谕方可入内。"
"是。"弘啸应了一声,匆忙退了出来。到了殿外这才抹了一把冷汗,事情极其明显,那太庙守卫就是为了防备他而设的!弘啸望了望远处笼罩在一片葱翠绿荫下的太庙飞檐,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内务府慎刑司。
内务府慎刑司内的牢房根基全用大条青石砌成,上头的墙是砖立柱夹土坯,靠墙下根浸渍着一团团的土碱花,中间一条狭窄的甬道隔开了南北两侧大小不等的号子。
弘啸才一踏进牢内就有一股子恶臭扑鼻而来,有受过刑的犯人身上的腥臭味,也有秸秆草铺的霉潮味,还有马桶中散发出来的臊臭味,几种味道弥漫着混合到一处,直熏得弘啸一阵恶心。
一路看过来,有一个号子里才受过刑的犯人形容相当之惨,大块的污血把衣服都粘在了身上,上过夹棍的腿肿得碗口来粗,无数绿头苍蝇嗡嗡地在其身边飞来落去,伤口的脓血上已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粒米般细小的蛆,丑陋地扭动着。弘啸看得心惊肉跳,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被捕的那些K帮中人,心里头不由自主的有些焦燥不安。
关押重犯的密牢内一片昏暗,偶有几缕微薄的阳光透过顶窗的铁栏栅落在斑驳潮湿的灰墙上,拉出一丝丝朦胧的细线。就着顶窗幽暗的亮光,弘啸终于瞧见那些熟悉的脸孔,都铐着大镣或坐或靠在牢房的一角,身上无一不是血迹斑斑,却不是受刑留下的痕迹,弘啸这才心头略略一宽。
"十三爷!"狐狸眼尖,头一个便瞧见走进来的居然是弘啸,腾身而起扑到栅木前嘶喊道:"我们帮主在哪儿,快说,你们把我们帮主怎么样了?!"
弘啸摒退了身边跟着的随从,这才缓步来到栅栏前,沉声道:"何堂主、狐狸、阿莫,对不住,让你们受苦了,我也是才知道皇阿玛派人拿了你们几个,但你们帮主昨儿晚上和我阿玛谈过了,只要他应允我阿玛的条件,你们立马就会被放出去。我可以担保,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们。"
说罢,顿了顿又问道:"如今你们帮主在哪儿我也不知晓,你们在京城还有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麻烦告诉我好让我去找他,有些事我还想当面和骆兄谈一次。"
"弘啸,你这聪明人居然会用这么笨的法子来套我们的消息?未免太可笑!"何亦霏听得帮主还未落入朝廷手中,心中大石落地,充满敌意的眼睛扫了弘啸一下,冷冷的讥讽道:"我们帮主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结识了十三爷你!如今他和你还有什么好谈的,趁早收起你那假惺惺的一套,要问什么口供你尽管将你们牢里头的刑具统统搬上来,我若会说一个字给你我也不用再做K帮三堂主!"
弘啸不动声色的听完何亦霏这番话,突然微微一笑道:"何堂主,我能理解此时你的心境,但你真的看错了人,我,爱新觉罗.弘啸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你们帮主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恐怕就是结识了我。总有一日,我会叫你们认可这一点。"说罢,便扬长而去。
待弘啸走远,狐狸悄声问道:"堂主,你这用的是激将法么?"
何亦霏默默看着弘啸远去的背影,没有作声。
密云。
天渐渐暗了下来,林中的空气又冷又湿,仿佛连带着骨头里都沁着阴寒,让人极不舒服,弘远斜躺在一株马尾松旁,随手拨了一根野草放在口中嚼着,远远望着暮色下的紫禁城,心中在想着那个才分开几个时辰却让他觉得好似已分开了好几个月的人。
用力的嚼了几下,弘远嘟着嘴将口中那无辜的青草咬得粉身碎骨,这该死的难捱的练兵的苦日子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
一阵微风掠过,吹得林子一片簌簌作响,几片嫩绿的叶儿顺风一荡,悠扬而下,似带着不舍依依般,轻轻柔柔地飘落到地上。
"什么人?"弘远警惕的腾身而起,眼前一花,已是多了一张冷峻的面孔。弘远定睛一瞧,却是K帮的帮主骆开元,不由得又懒懒的躺了下来,淡淡的招呼了一句:"哦,是帮主呀,你怎么也到密云来了。"
"难得十一爷不再龟缩在皇宫里头,我自然要抓住机会在宫外头跟着十一爷您哪。"骆开元望向弘远的眼神冰寒彻骨,让弘远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弘远乜斜着眼道:"帮主,这是怎么一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昨个晚上我们不是才见过面么,怎么今天就翻脸不认人啦。"
骆开元浑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眼神更为冷残,暗哑着嗓子道:"那是因为昨天我还不知道你这么不是东西!"
"你说什么?"弘远将一口碎草吐在草地上,跳了起来,虽然骆开元手下救了他和十三好几回,但他向来看骆开元就是不顺眼,这会儿骆开元莫名其妙来找碴,更是激得弘远心头无名火腾得窜了起来,吼道:"姓骆的,别以为你们K帮对我施了点恩,你就可以这么在我面前没有规矩,你存心来打架的是吧?!"
"我并不是施恩于你,也从不图你回报,但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抓了我手下的兄弟!"骆开元怒火更炽,踏上一步逼视着弘远道:"你把他们关在哪里?"
弘远一怔,随即用力打掉骆开元攥着他衣领的手,骂道:"骆开元你什么毛病,失心疯了么?!你把我弘远瞧成什么人了,我干什么要下手拿你骆开元的兄弟?"
脸色铁青的骆开元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冷冷的道:"你怎么解释昨晚在我和进你进宫后被突袭的分舵?何亦霏告诉过我,这个地址除了帮中之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弘远瞧着骆开元活似审犯的模样咬着牙冷哼一声,原想解释的念头被骨子里高贵的血统和天生的傲气冲得一干二净,冷冷道:"与不与我有关,凭什么要让你知道,你要发疯恕小爷我没空奉陪。"说罢,转身便要回营。
闻得此言,一脸阴鸷骆开元脸色更是青得发黑,深褐色的眼眸中倏地迸出冰寒犀利的光芒,足尖一点跃在弘远身前,朝他前胸劈空便是一掌,闷声道:"小子,给我留下!"
弘远早有防备,侧身一闪躲过这一掌,一边朝他右肩飞起一脚一边怒道:"要想留下我,还得瞧你的本事!"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瞧我的本事?"骆开元口中讥讽着,手中却不放松,瞬间已是攻出连环五招,顿时将弘远逼得连退了三步。
弘远此时已知今日遇上劲敌,局势极为凶险,此时若返身回营还有一线逃脱的希望,但他天生傲骨,岂肯做这逃跑之事,更何况对手是骆开元,弘远更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就算打不过,硬着头皮也是要上的。当下抖擞精神,缓缓从靴中取出随身匕首,道一声:"得罪。"便持着匕首揉身而上。
两人这便交上了手,骆开元功夫其实比弘远要高上一大截,但他心中有几分顾念他是弘啸的哥哥,又想将他活捉生擒,就也不便使那些致命绝招,再加上忌禅弘远手中匕首极为锋利,斗了一时半刻却也难分高下。
时候一长,骆开元渐占上风,弘远胸前背后已是硬生生吃了好几掌,胸中一片血气翻涌,苦苦支撑着已是招架多,还手少,当下持着匕首只能拼尽全力只守不攻,但已是漏洞百出,一时险象环生。
骆开元招招逼进,弘远一步步的退,终于退无可退倚到一棵树边,只觉胸口的掌伤隐隐作痛,不禁咬牙道:"骆开元,你疯够了没有,今日你究竟想怎样?!"
骆元冷笑道:"骆某今日便要请十一爷你到寒舍暂住几日,皇上什么时候放我手下的兄弟,我便什么时候放他的儿子。"
"你想用我要挟我皇阿玛,休想!"弘远左足在树干上一点,飞身凌空刺向骆开元面门,骆开元一个凤点头堪堪避过这拼命似的一招,单手成爪抓向弘远腰眼重要部位,弘远翻身连环侧踢,骆开元便改爪为擒,使出小擒拿手扣住了弘远的右足,将他甩了出去。
弘远"咚"的一声被重重的摔在了树干上又重重的跌了下来,骆开元冷笑一声:"小子,跟我斗,你还太嫩!"说罢,取出随身带着的绳索便要上前。
弘远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鲜血,勉强站了起来,倚着树干从怀中掏出一物,指向骆开元喝道:"你给我站住!"
骆开元凝神一瞧,原来弘远手中持的是一把玲珑精致的火枪,不由得微一蹙眉,脚下却没有停步,冷然道:"够胆你便朝着我开火试试看!"
"你以为我不敢?!"弘远略一犹豫还是举起手臂,手指扣上板机。
"哥!住手!"远处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卷起一阵尘烟。
"十三!弘啸!"弘远和骆开元两人瞧见来的是弘啸都有些个尴尬。
弘啸下了马便冲到弘远身边,劈手将他手中的火枪夺了下来收在自己怀中,又随手帮他拭去了嘴角的血迹,这才回过头来皱着眉瞧了骆开元一眼,不用问,他也能猜到这两人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弘啸轻轻叹了口气,道:"骆兄,何堂主她们的事和我哥真的没有关系,如果你相信我,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