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士兵,毫不怜惜的架起苏方,出了金帐。
清凉的风让苏方一颤,他原本就是怕冷的身体,又极易生病,如今还要受这鞭刑,苏方微微笑了笑,命该如此吧?
清瘦单薄的身体被吊起,皮鞭沾了盐水,一下一下的抽着。
娜仑赶来的时候,苏方那白色布衣已经是触目惊心的红色,月光下,更加残艳刺目。即便是这样,苏方硬是咬住下唇,没哼一声。
"王兄--"娜仑惊叫着进了金帐,穴迫那图斜躺在软塌上吸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软塌上的人是何表情。
"来给他求情?"穴迫那图低沉而慵懒的嗓音骤然变声:"王妹是想背叛我吗?"
"我......"纵然想了千般理由要救下苏方,这时的娜仑也哑口无言。
怔怔的站了片刻,娜仑沉重的转身而去。c
施刑的人见苏方晕了过去,便跑到金帐里,向穴迫那图禀明。并且询问是否继续鞭刑。
穴迫那图披了单衣,走出帐,眼神示意,那施刑的人立即给苏方泼了一桶水。
冷水的冲击让苏方转醒,痛......刻骨铭心的痛霎时蔓延全身。他依旧咬紧唇,不发一声,那下唇已经被他咬出血,嘴角处一丝血痕刚刚有些干涸,随即又被血覆盖。
"我听闻苏伯候一家是十九王爷杀的,你有幸逃了为何不报仇?"饶有兴味的看着此刻的苏方,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凌乱的长发,在月光下有一股残艳的美丽。
"我苏家七十九口的性命比起数千万百姓,死不足惜。若我报仇......咳咳......若我报仇而少了大隳的屏障,那......那你们桀羌狼岂不是长驱南下,我......我大隳......将生灵涂炭?"苏方猛咳,咳出的血再次浸湿了前襟。
"哼!如此,你便要忘记你的家仇雪恨了吗?"料想不到苏方如此回答,但穴迫那图依旧不甘心。
"咳咳......我苏家祖训......忠君爱国......以民为天......"说完,便又昏死了过去。
好个忠君爱国!好个以民为天!!!
穴迫那图转身疾走,怒气冲天!手下刚刚要问是否继续行刑,却听穴迫那图说:"放他下来,等他醒来,没我吩咐,不许给他医治!!!"我到要看看你的骨气有多硬。死很容易,我就是要让你不死不活!!
将军帐里,萧繁面无表情,看着那个探子,仿佛透过了他看到此刻苏方的情景一样。许久才幽幽的说了一声:"击鼓,我要亲自挂帅,征讨桀羌!"
"慢着!"师泫踏出一步,抢在萧繁前面,一声呵住欲出帐击鼓的士兵。"叫雷少功和韩谞来将军帐。"
"让开!"多余的废话没有,萧繁平时不怒而威的气势,任谁都不敢多说什么,如今更是加上悲愤,眼睛里闪出嗜血的光。
师泫从未见过萧繁如此模样,心下自然是有些畏惧,但是他不能让开,一步也不能让开。
"我在说一次,你--让--开--!"萧繁的脸阴沉了下来,现在谁阻止他谁就是找死。
"王爷听我说。"师泫还是半点不让。
萧繁断然一掌,打在师泫胸口,原本这一掌师泫只要一偏身就可以躲过的,但他丝毫未动,毫无武功的身体就硬生生的接了这一掌,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军师--"进帐的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了身体盈盈下坠的师泫,雷少功大吼:"王爷!"
韩谞虽然没出声,但脸上的怒气也未比雷少功少一分。
"王爷......你......你听我说。咳咳......王爷若是贸然出击,不仅救不回苏公子,还会连累他更危险......穴迫那图就更不会放人了......如今之计,只能是表面上以静制动......暗中打探消息,找准时机,让......咳咳......让人救出歌乐王,这下就可以牵制住桀羌王......咳咳......我们那时再想法救出苏公子......"深深喘了口气,师泫接着说:"苏公子聪明过人......不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若王爷莽撞,北疆屏障被破......大隳将生灵涂炭,国命危矣。苏......苏公子也不愿看到......王爷才和公子冰释前嫌......师泫誓将公子平安带回王爷身边......王爷......咳咳......王爷切不可莽撞行事......"
出手之际就察觉失态,如今师泫被自己打伤,萧繁自是知道自己错了。遇到苏方的事情,他从来都难以保持冷静。如今,苏方在敌人手里,穴迫那图又是个卑鄙小人,如何对待苏方尚不自知,总之不会善待就对了。他一时着急,才没顾上大局,师泫说的甚是,利害关系如此清晰,若是平时,他一想便可知,哪里会像今天这样?
"军师说的是,本王......本王莽撞了。来人,扶军师下去休息。"
见萧繁恢复了以往常态,师泫才点点头任人扶下去,只是韩谞欲送他回去的时候,他却定睛的看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留下。
苏方昏迷了几日,转醒。见床边的人竟是娜仑公主,眼睛哭的红肿守在床边。
"你怎么来了?"张口,才听得自己的声音如此沙哑。
娜仑赶忙跑去拿了干净的白布沾了水,先殷湿了苏方干裂的唇,几次之后,才端了一杯温水,给苏方送下。
苏方顿时觉得喉咙舒缓了许多,只是觉得浑身疼痛,不敢动。
"你干什么说那些话让王兄打?"这人,明明盈弱单薄的身子什么都经不起,偏偏要虎口拔牙。如此倔强。娜仑也不知自己如何开始对他关心起来,也许从她当他侍女是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时?从桀羌刺客杀了大隳少尉他悲恸失色时?从他乔装打扮和她进入草原时?从她看到满身是血残艳无双时?
"你不懂。"叹了口气,苏方盈盈笑着。苍白的脸因那温和的笑变得更让人怜。
"萧繁不救你来吗?"
"我跟他有仇。"苏方心里绞痛的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可是已经没事了啊。"
"你不懂。"萧繁即使要救他,也断不可以莽撞的抛下十万精兵的,若兴兵救他,不如不救,大隳北防被破,他与他都将是罪人了。
"不懂不懂。"娜仑撇嘴。
"娜仑,你还是赶快救救歌乐王吧。"苏方这一声有气无力的,闭紧了双眼,刚要动上一下,就牵扯了伤口,皮肤被撕裂,一道一道火辣辣的蛇在身体上蔓延......
"救?歌乐王怎么了??"娜仑激动的摇晃着苏方的双肩,怕他睡过去还有话没说完。
"别......咳咳......"
看苏方难受的神情,才发觉自己的动作过大,牵扯了他的伤口了,原本就不让医治,如今她的这一摇晃,苏方原本身上月白的被单又染上了血迹。
"对...对不起。"慌忙之下赶紧松了双手。
"那夜,我被鞭刑的时候,我仰头望天际,歌乐王的星并非暗淡无光,只是有红晕,这表明有血光之灾。你还是去......救他。"苏方说完一番话,急急的喘气。
"真的?"娜仑有些将信将疑,犹豫了好久,才问:"苏...公子,你既然懂得星象命理,怎么不看一下自己的,若你看了自己的也不会跟我来这塔禺木伦了。"
轻笑两声,苏方扬了扬他优雅的嘴角,"我们大隳有句古话,医者不医自身之疾,卦者不卦自身之相。"
半惑半懂,娜仑点了点头,起身要走,走了两步,突然回过身:"你是好人。别总是拿命赌。"然后掀帘而去。
好人?
好人会设计自己国的皇帝和自己国的将军?好人...会让你去救歌乐王?
救下歌乐王,便是让桀羌陷入内斗。即便是歌乐王不想如此,桀羌王也一定会追杀他,那时,就是不得不反。
如此,他即使死在这里,也没有白死。
又咳了许久,苏方才慢慢闭上眼睛,睡去。
再睁眼,看到的是桀羌王正打量他的眼神。
那眼神中是深情...凝视...狂傲...悲伤...恨...掺杂在一起的...
"你醒了?"语气中带着慵懒,探过身,便能闻到他身上那烟草的味道。
苏方没说话,只是略微的点了点头。
"你跟他真像。"仿佛透过苏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穴迫那图伸手把滑在苏方脸上的一缕发挽到他的耳后。"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感觉却那么像。"
苏方定睛的看着穴迫那图的眼,那眼中明明带着杀意,嗜血,但那眼中却也充满了疲惫和厌倦......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苏方看着他,想着鞭刑那日,在天空中看到的星象。
"我要打入大隳,带他回来!"突然,穴迫那图眼神坚定而绚丽的宣布这苏方根本听不懂的话。
"谁?"苏方只问了这一个字,见穴迫那图忽然温柔的看着他,欺近,双唇就这样的被他覆上,吻的激烈而粗暴,仿佛要把他吃了一般,苏方拼命的侧脸,但躲不开,挣扎的他全身疼痛,那渐渐愈合的伤口又被撕开,血......慢慢的浸湿了他的衬衣,他的被单......
"哼!"终于起身看清苏方的脸的时候,穴迫那图对着苏方便是一个耳光,"你哪里配和他比?"转身欲走,猛然回头,对上苏方的双眸,"大隳的人,都该死!!!"
咬着牙的那种恨意,让苏方浑身冰冷,那是怎样的一种恨?想要生吞活剥他,想把他搓骨扬灰,大隳的人,是因为口中的"他"是大隳的人吗?那,这便是桀羌与大隳打仗的理由?
为了一个人?
苏方闭着眼睛,感觉身上的血正不断的往外流着,热热的,粘粘的腥味......咳咳......
过了几天,苏方的帐里都没人来,只是每天一些侍卫和下人送上吃的,苏方都是自己支撑着身体,忍痛,挣扎的爬起,晃晃悠悠的爬到桌旁,喝些羊奶肉粥,然后再爬回,经常爬不到床上,便痛晕过去。醒来时,桌上的东西已被人端走。侍卫和下人来过,却没人把他抬到床上去。
讽刺的嘲笑自己两声,又禁不住的咳了起来。
今日,直到晌午,苏方才醒,最近睡的越发沉了,也许,即将有醒不来的一天。苏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萧繁......萧繁......居然到了快死的时候,念起这个名字却没用一丝的恨意。快到夏日了,这北边的草原,干烈的风让他觉得如此的寒。
他被抓到这里几天了?他记不清。
挣扎的爬起,身上的伤早已痛得他麻木,双手撑着床,急喘了许久,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头上豆大的汗珠却滴在月白的床单上,殷湿了一片。桌上的饭菜还是老样子,却不能不吃。他本体弱,又身上带伤,得不到医治,若停上一两餐,伤口恢复的更慢,也许,就真的死在这塔禺木伦了......
才挣扎的站起,身体摇晃了两下,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身上的痛楚让苏方微微蹙眉,嘴角却扬了起来,苏方啊苏方,真是想不到,你居然会死在这种地方。
正感叹,帐帘却呼的被掀开,"苏方--"娜仑也没顾避讳,直接叫了他名字,跑了过来,搀起他把他放回了床上。
"还没吃饭?"疑惑的望着苏方。见苏方点头,便端起桌上的羊奶肉粥过来喂他。
"歌乐王果然是有血光之灾,苏方你说的对,只是现在他伤着,救不得,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们不敢冒险。"娜仑一边喂一边轻声说给苏方听。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老样子。"
又说了会儿话,娜仑见苏方累了,便起身出了营帐。
晚上,苏方听到了很大的声响,睁开眼,却见穴迫那图正盯着他,"醒了?"
看不出穴迫那图的喜怒哀乐,苏方一动不动。
啪的一声,穴迫那图扬手一掌,扇在苏方脸上。"下贱的东西,居然敢唆使本王的妹妹背叛!"说完,反手又是一掌。打的苏方嘴角流血。
咳了两声,苏方调匀气息,才字正腔圆道:"桀羌王,你说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也从不顺你的意?是不是他从不愿留在你身边,所以才去了大隳?是不是永远也不想回来?"
苏方连续问了三个是不是,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响亮,仿佛他就是那个人。
"放肆!"又扇了他一个耳光,穴迫那图猛的站起身,"不是,不是!!"摇着头,大声的反驳,激动的呼吸令他的胸急促的起伏,许久,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苏方明亮的眼神此刻正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盯出个洞来,苏方那优雅的嘴角微微的上扬,表情尽是讥讽。
穴迫那图猛的扑过来,压在苏方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的说:"你去死,你去死,你们大隳的人都要死,都该死!!!"
那原本拉弓射箭的手力气大的很,紧紧的掐着苏方白皙的脖子,苏方的脸憋得通红,胸口起伏,却挣扎不出,窒息的令他眼前昏暗,突然,穴迫那图手一松,苏方急促的喘了起来,还有急促的咳声,双手紧紧的抓着胸前的衣襟,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穴迫那图怔怔的盯着自己的双手,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踱步出了大帐。
翌日,有名自称是医生的人进帐,给苏方伤口处涂了伤药。
又过了七八天,苏方的伤口才转好,也可以下地走动了。虽然还疼痛,但毕竟可以自己动手吃饭。只是一直咳,有时会吐血,但比之前好了许多。
晚上,正吃饭的苏方听见了大阵的喧哗,然后是兵器交接的声音,马鸣,喊杀,渐渐大了起来,打破了原本寂静的夜,而且,那声音仿佛在靠近,靠近苏方的帐。
苏方微微歪着头,疑惑的看着帘子的晃动,忽然,那帘子被一只手臂掀起,猛的钻进一个人,那人浑身血渍在黑色的劲装上只是显出一片一片的殷湿,手握榘炼长剑,双眸中带着惊喜的色彩,不是萧繁是谁?
"苏方!"大喊了一声,两步并作一步跨过来紧紧的抱住了苏方。
被紧紧的抱住,快感到窒息的时候,苏方才恍过神来,"萧繁......"声音那么的不真实......轻轻的怕被碰触了般。
"是我是我。"放开了苏方,萧繁才看清那原本盈弱的身子更显清瘦。"你受伤了?"虽然隔着衣物,但萧繁却明显的感到苏方身体的不对,唇白的毫无血色,双肩也在微微发颤,小臂处居然渗出血来。
"没事,没有大碍。"按住萧繁欲撩开袖子的手,苏方轻轻一笑。
那笑,居然那样的灿烂,仿若烈阳。
"主人,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帐外传来了师泫的声音。
萧繁一听,赶忙拉了苏方,出了帐外,抱着苏方上了一匹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那骏马飞驰的冲过了人群。骏马后另有两人也跟着冲了出来,正是师泫和韩谞。其余的人,还在与桀羌人厮杀,拖延着时间,让萧繁等人快速撤走。
第八章
"传令,若有人敢投靠歌乐王,杀无赦。"金帐内,穴迫那图眼中迸发嗜人的目光,"至于救走苏方的人,前面埋伏后面追堵,给我活捉回来。"
"是!"
胆敢在他的地盘,把歌乐王放走,还把苏方救走,就要有死的觉悟。
随着萧繁冲出的人只有二三十人,萧繁绕到而行,走了小路。前面定以埋伏了追兵,硬拼是不行的,绕路才是上策。跟他出来的百名死士,都是个中高手,却也只剩二三十人。
"王爷,还是歇歇。让我看看苏公子的伤势。"师泫策马到萧繁身边。
萧繁点头,见怀里的人迷迷糊糊的似乎睡了过去,用手一摸,才察觉额头烫的厉害,小臂也需要包扎。停了马,萧繁抱下了苏方,安置在树下让师泫看伤。
师泫把了一会儿脉,又撩起苏方袖子看了会儿,神色凝重。许久,才打开准备好的包袱,拿出了四瓶药,每个都打开,每瓶取出了两枚,送水喂到苏方嘴里。然后又拿出银针,刺了苏方几个穴道,才起身,对萧繁说:"王爷,苏公子原本体弱,如此重的的鞭伤又拖延了医治,刚刚的策马狂奔过于疲乏,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