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传说————路玛门[上]

作者:路玛门[上]  录入:01-20

聒噪的蝉鸣蛙声里,传出一个少年撕心裂肺的喊声。
"宇墨大爷,你饶了小人罢!!!!"
眼前唰地一晃,又变成了秋天。
秋高气爽,猎物肥美,皇上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去康兰围场围猎。一同去的有皇子大臣,也有大臣家的子孙,我老爹和我大哥都去了。
我和董宇墨都已经十四岁了,可还是都没福气一同跟了去,我俩心里都颇有些怨念。一商量,决定自己出去打猎。反正老爹这一去,少说也要十几天,正好可以好好出去玩。
我俩骑马出城,奔了不知道有多少里路,一直到了齐安城外凤凰山脚底下。把马栓到山下客栈里,徒步上山。
我走在宇墨后面,看着他匀称健康的背影,心里很是不爽。虽是同岁,个子也差不多,他却比我结实得多。我这些年个子也没少长,却不晓得为何一直纤瘦得像姑娘。他常常笑我,我自己也很不满。
山脚边,宇墨英姿勃发,紧了紧剑囊的缚带,跟我说:"咱们比比,看谁打得猎物多,可好?"
我点点头。宇墨功夫虽不及我,箭术却一直比我精准,膂力也比我大,这事他知我知。我赢了,面子就大了去了,输了也不丢人。有赢无亏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我想到一事,便交代道:"宇墨,只打鸟雀兔子,千万不要惹凶猛野兽,可晓得了?"
"啰嗦。天快黑的时候,还在这儿见罢。"
"成,你可别跑太远,日头斜了就赶紧过来......"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
我没走远,就随便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打了个小盹,又顺手打了只野兔子,早早的回到原处坐石头上等着。
日头渐渐落下去,月头缓缓升起来。秋风吹来,有些嗖嗖的凉。宇墨还没回来。
秋天的天,黑起来快得很,林子马上就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块。宇墨还是没回来。
我心里有只野兔子上蹿下跳,终于咬了咬牙,转进林子。
我一直不想进林子找他,是因为我有个很怪很丢人的毛病,就是特别怕黑。
小时候有次去宇墨那里玩,我故意讲鬼故事吓唬他,他没甚反应。倒是我自己,半夜回想起来,吓得睡不着,抱着枕头跑去敲他的房门,很没出息的小声道:"宇墨我跟你睡好不好",这事被他笑了很久。
长大了也还是很怕黑。月光照着幽深的林子,还诡异得很。秋虫不多,四处静静的,干树枝干草叶踩上去咯吱吱、啪喳喳的很响,我吓得心里抽抽。一边大声喊着"宇墨",一边又特别担心招来猛鬼野兽。
走了许久,我才觉得来什么猛鬼野兽也无所谓了,我把宇墨弄丢了。
"宇--墨!宇墨!宇墨你在哪里??宇--墨!"
寻不着他。我慢慢回想起以前看过的猛虎扑人、血肉模糊的画,越发顾不得,疯了似的满山乱跑乱喊。树枝把衣裳挂得一条一条,脸和手也被划伤了,更不晓得被树根绊倒了多少次,磨破了膝盖,磕破了额头。
随便随便,凌迟了我我都愿意,只要把我的宇墨还给我。
可是,我跑到再也跑不动了,都寻不见他。m
我打着哆嗦,坐到地上,抱起膝盖缩成一团,念着"宇墨",大声哭了起来。
"哎呀,半夜三更的,你叫魂啊!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哭什么哭!"
我愕然抬头,月光光底下,宇墨一身脏兮兮的血迹,背后拖拉着一只不大的死野猪,拧着眉头看我。
我委屈得说不上话,哭得更大声更拼命,直哭到声嘶力竭。
宇墨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结巴着解释了半天,我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
宇墨彻底被我吓坏了,只好跪下来小心地把我抱到怀里。他把我抱得很紧,他怀里很暖。我还是不说话,只管一刻不停地哭,哑了嗓子失了声音,眼泪也干了,就一抖一抖的无声抽噎。
后来宇墨把我背在背上,慢慢出了林子下了山。
我趴在宇墨暖暖的背上,还是只晓得哭。一直哭到浑身无力,昏昏沉沉的睡在他肩上。
宇墨,你知道么?我是真的害怕了。我以为,你死了。

第十八章
迷迷糊糊的,觉得一只冰凉的手按上了我的额头。
我缓缓睁眼,那只手飞快的收了回去。刘程云和黄桓熙并肩站在我床前看着我。
那刘程云神色倒还好,看起来只略有些焦急。黄桓熙有伤,一张脸本就没血色,还跟谁生气似的死死板着,整个儿就是一块大冰砖,别提多难看。
我欲起身,黄桓熙冷冷道:"你躺着罢。"
刘程云微笑道:"醒了就好,庄主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
黄桓熙沉默转身,慢慢踱出我的房间。
刘程云端着胳膊,站在床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保卿,宇墨是谁?"
我闭上眼装睡。
接下来几天我都没见着黄桓熙。后来我忍不住了,就去找刘程云。
"我要见黄桓熙。"
"黄......哦,你找庄主有什么事?"
"就是小八的事啊,小八还活着罢?断胳膊断腿没?还有口气不?"
刘程云哭笑不得,摇头道:"保卿,你还真是爱操闲心,自己身体不在意,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为何如此担心八公子?"
我摇头叹息道:"能不担心么,落到那种人手里。"
刘程云不解,问道:"那种人?哪种人啊?"
我低声道:"你不晓得么?就是三公子被他送给一个白胡子老头做小,十公子顶撞他,被他卖去做小倌,大公子和十一公子偷情,被他剥皮挖骨,剁碎了肉喂狗的事啊。"
刘程云笑得直咳嗽,弯着眼问我道:"原来,下人们是这么流传的么?"
其实不是,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猜到的。但我还是严肃的点了点头。
刘程云继续笑:"呵呵,这个果然有趣,人言可畏,人言可畏。我若告诉桓熙,他一定很开心。"
桓熙?刘程云第一次这样叫他。他叫他......桓熙?
我怔了一怔,道:"难道不是真的?"
刘程云道:"自然不是。三公子本来就是外地郑家的儿子,因为嗜赌如命,被郑老爷打出家门,逃到山庄来,庄主原本不晓得。后来郑老爷不远千里来寻子,庄主就放人走了。"
我整个儿结巴:"这这这这也差太多了罢?那,那十公子呢?"
刘程云道:"十公子去年决定进京求学考功名,就出了山庄。庄主还交待我给了盘缠的。倒真不晓得十公子过得如何,功名可曾到手。"
我没空跟他感叹,接着问:"那大公子和十一公子呢?"
刘程云叹了口气道:"这个倒是委实可叹。"
我来精神了。"怎么说?是不是很惨。"
"算是挺惨的。庄主那天心情不悦,随口就说一人打二十板子。我记得打完之后半夜扔出山庄,后来就全无下落。"
我无言语了。二十板子。我厨房偷吃个素包子,老爹打我的都不止这个数。
我道:"他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大公子和十一公子的事?"
刘程云摇摇头,道:"当真是不在意。你听到那些,全都是下人乱说的,庄主是个有胸怀的人,心里从不放这些琐事。"
我翻了个白眼,又问:"他若真这么宽厚,当初为何会灭了神冥教,男女老少一个活口都不留?这不是假的罢?"
刘程云眼神骤冷,哼了一声,答道:"神冥教本该有此报应。"
"这话什么意思?"
"此事不便多说,你真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庄主罢。"
我长吐了一口气,道:"那看来小八还挺安全。"
刘程云摇头道:"我看却未必,八公子刀捅的是要命的地方,下手又狠,分明是想至庄主于死地,你且说,庄主有何理由不杀他?"
也有道理。我抬头看刘程云道:"程云,你带我去碧华阁罢。"
碧华阁。
刘程云站在院子里,对我笑道:"你去罢,我在这儿等你。"
我敲门。
"谁?"
"泯儿。"
"进来罢。"
我推门进去,他披衣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碗茶。
"什么事?"
"看看你。"
"看到了,走罢。"
"别别别,有事。是小八......是八公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你说晚了,我已经放他走了。"
我惊。
"为为为为为什么?他想杀你,你还放他走?"
黄桓熙不看我,端起茶喝了一口,淡淡道:"想杀我的人多了,不差这一个。"
我咳了一声道:"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讲。"
"你当初为什么要灭了神冥教?"
他不语,眼神瞬间凉的像千年寒冰。
我看着那眼神,忽然后悔问了这个傻问题,因为我已然明白了。
我走过去,半蹲半跪在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是因为他,是不是?"
他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罢。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我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那么明显,我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我猛然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黄桓熙!你这样做,就不觉得问心有愧么?你既这么喜欢他,那我算什么?其他的十二个公子又算什么?黄桓熙!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么无耻的人!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干脆把他召在身边,长相厮守?天天就这么住在一个庄子里,看得到,吃不到的日子,不、好、过、罢?哼,是他不愿意,是么?说来也是,像你这种下流无耻、卑鄙小人,人家哪能看得上你!所以你才拿我们这些傻人来气他?像你这种人就应该一辈子没有人要,被丢到破庙里看着一堆烂泥,孤苦终老!!"
黄桓熙的表情,从没有,到愤怒,再到迷惑,瞬息万变。
"你,你先停。你说什么?"
"我说你应该被丢到破庙里......"
"你说我喜欢谁?"
我气得浑身发抖。
"还能有谁!不就是仙子一般的刘程云刘公子么,就因为他不喜欢神冥教,你就灭了人家满门?黄庄主倒是好生痴情,小人佩服!哼!"
"刘......刘程云?"黄桓熙手捂着腹部,头上冒起了豆大的汗滴,忍得脸色很难看,"你,你,你出去!"
"哼,出去就出去!你就应该被丢到破庙里......"
"出--去!!"
我一脚把一个矮凳踢飞,拉开门走出去,却看见刘程云一手抱着门口的朱红柱子,蹲在地上。
刚才声音那么大,他定然是听见了,分外伤心罢?
"程云哪,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说那些的,你还好罢?"
我弯腰伸手去扶刘程云。
却看见刘程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就差要打滚了。
"保......保......十三公子,庄主......的,的......心上......人不,不,是......我......"
"你说什么?"没听见,是真没听见。
刘程云慢慢地不笑了,却一手按着肚子,另一只手拼命的摇。
他怎么了?什么个意思?这是?

第十九章
我正在跟刘程云拉拉扯扯,忽然听到背后黄桓熙的声音。
"你过来。"
我和刘程云一起转头看他。
"你过来。"他倚在门边,又淡淡道。
我指指我自己:"我么?"
他点头,转身进门。
连名字都懒得叫?这名儿还是他亲自取的,都还懒得叫?什么人。
我撇着嘴,迈脚进去,转身关门。
刘程云站在门外看着我,一张绝美的脸上,哀伤水一样荡着。
我也着实替他觉得难受,被这种人盯上,是挺忧愁的。
我冲他点点头,缓缓的关了门。
黄桓熙坐回刚才的椅子上,端起茶盏嘬了一口,下巴一扬,"坐。"
我斜着眼望房梁,溜到他对面椅子前,坐下瞧着他。
他看了我一眼,手背撑了下巴,眼珠转了去盯我的椅子腿。
一盏茶工夫过去了,他没说话。
我自然也不说话。
两盏茶工夫过去了,他还是没说话。
我自然也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我真以为他已然睡着了。就走过去,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做什么?"
"啊哈,没事没事。我还当你睡着了。"
"没。"
又是沉默。
我实在受不住了,就咳了一声道:"你伤口怎样了?"
"山庄有上好的金疮药。"
答非所问。算了,我就从来没指望过他跟我好好说话。
我打了个呵欠:"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
他没吭声。我视为默许。
我站起来,走到门边。
还没拉开门,一双胳膊从背后圈住了我。我抖。这感觉,太熟悉。
他把下巴放在我肩膀上,脸贴着我的脖子。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又响又快。
我记得我还在生他的气,就很想把他推开,想想他是个病人,算了,爷忍。
闭了闭眼,轻声道:"小心你的伤口。"
他没理我。
又过了很久。
他凑到我耳边,低声道:"跟刘程云没关系。"
"啊?"
"你不要乱想,我和刘程云没关系。"
我的心!不要跳得这么快!
我心慌气促,根本说不出话。
他掰着我的肩膀,把我身子转过去对着他。我垂了头,只管细细端详他的鞋子。
他又轻声道:"晓得了么?我和刘程云没有关系。"
我匀了匀气息,挑着眉尖对他脚尖说道:"有没有关系,关我什么事。"
他冰凉的手从我的肩膀滑到脖子,滑到下巴,掰起来,逼我抬眼看他。
我一瞬间以为他又发烧了。m
他微微蹙着眉头,一双水亮的眼睛,蒙着雾,带着怒,带着疼。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慢慢的压了下来。
滚烫的气息,逐渐和我的混在一起,带着他的味道,我很熟悉的他身上的味道,让我的呼吸和心跳一样,变得缭乱不堪,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双柔软的唇,贴上我的脸颊,眼角,额头,眉心,鼻尖,嘴角,最后,覆在唇上。
微微启开,含住我的唇,温和细致地吮着。用牙齿轻轻的噬,用舌尖慢慢的撩拨,柔柔暖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丝绸抚过,清水滑过,简单干净,不带一丝情欲。
我根本忘了呼吸,更别提要去回应。
他未深入,浅浅吻了一会儿,便放开了我。
我只觉得欢喜得想哭,睁开眼睛去看他,他却猛地一颤,后退了一步,眼神瞬间变得清亮无比。
他放掉我的下巴,抬手遮住我的眼睛,轻叹一声,沉声道:"泯儿,不要看我。"
闷头一棍,再照着心头狠狠一刀。人再迟钝,也有被天雷震醒的时候。
我胸口剧痛,又是那天昏倒之前感觉到的那种痛,痛得撕心裂肺。
我终于懂了,我不是笨,而是可笑可悲。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在他手心合上眼睛,一手压住胸口,一手抬起来按住他的手,慢慢拉到唇边,缓缓吻着他冰凉的手心。
他抖了一抖,但没有也拒绝。
我把他的手挪到我的脸上轻轻贴住,依旧闭着眼,挑起嘴角,微笑道:"还是因为他。"
他淡淡道:"都说了不是。"
我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晓得。不是刘程云,是泯儿。"
他忽然变得无比慌乱,手慢慢从我脸上滑下去,微张着嘴,看着我。
我忍不住笑得更深。是泯儿。自然是泯儿。不是我,也不是其他十二个公子,是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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