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否认自己对他的确有些喜爱,但是小马这么明显地为骆云起说话,却让他有了一点点不悦和警惕。眼角的余光往后一瞥,他神情似笑非笑,象是刚巧想起似的闲闲道来:"这个骆云起还挺有魅力的,嗯?听说霍家那边何其轩为了他和自己的老板都杠上了呢......小马,我看你也挺喜欢他的,不会哪天也对着我拍桌子吧?"
第 15 章
在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沈国栋都还能清楚地回想起重返校园的那一天自己那种难以描述的复杂心情。
那天他起了一个大早--在以往沈国栋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并不是没有早起的经验:天色没亮他哆哆嗦嗦地从热被窝里爬出来,披星戴月、顶着寒风,倒两班车到城市的那一头去赶早班。那种因为怕冷而缩着脖颈的姿态,为生活奔波的辛劳,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着淡淡的心酸。
但是那天的早起是不同的。
晴朗夏日的晨曦,阳光还没发挥出它炽热的热度,薄雾、露珠,空气清新。诗人赞美的早上,小鸟和花朵都歌颂的早上,他心情愉悦,深呼吸,感叹生命之美好。
开车送他的仍然是小马,前一晚说要送他的郎杰据说因为应酬时被多灌了几杯,宿醉未醒。
到学校时才九点多钟。因高校开学,附近几条街上的交通明显有些堵塞,再好性能的车子,也只能以蜗牛的速度缓缓前行。
沈国栋侧着头看街景。街上学生打扮的人川流不息,周围店家的生意也一改假期时的冷清,大发学生财。有三两少年嘻嘻哈哈从车旁擦过,互相拍打对方的身体,仿佛很乐的样子。
这样的年轻,这样的朝气蓬勃。沈国栋看得目不转睛,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羡慕。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真的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心态。
有些事经历过一次后,其感受是不同的。他已经被这社会折腾得疲倦了,心态有些苍老了,虽然现在顶着个年轻英俊的皮相、虽然也有重返校园的新鲜和兴奋,但这种兴奋能维持多久?他真的就能象这些学生一样有热情有冲劲,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
花了将近大半个小时,车子终于以蜗行的速度挪到了校门口。
小马要了学生证去查他的宿舍号,沈国栋则守着行李,用一种并不明显的好奇眼光静静地打量着这间将要在此度过三年时光的校园。
这间学校的全称是T城第三高级中学,简称三中。以骆云起的年龄,本应该念高三才对,之所以会成为高一的新生,明面上的原因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休了两年学,暗地里呢,却是因为沈国栋抛开高中课本的时间比骆云起还要长得多,虽然也临时抱佛脚的复习过,但这么短的时间里只怕仍然跟不上进度,所以干脆就决定重新来过。
校园里洋溢着一种欢快的气氛,青春的脸庞、时尚的衣着,语声、笑声......当然,也不是个个学生都神采飞扬,大部分都有资格为姗拉娜做广告,要不就是脸色青青白白,一看就知道昨晚在网吧奋战了通宵。有些老生穿着学校的制服走来走去,深色、立领,这样的款式倒让沈国栋有些眼馋。他记得以前他也穿过校服,那是快要毕业的时候,教委规定学生必须购置一件,那种运动服的式样,俗不可耐的颜色、低劣的绦纶面料,背后印着学校的名称......没洗几次袖口就破了,偏偏就这么一件衣服,还值五十块钱。
正遥想当年,小马从人群中挤过来,"三号楼,407。"
两人提着行李刚走到二楼小马的手机就响起来。电话是他家的邻居打来的,通知他他妈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跌了一跤,现在人在医院。小马一听就慌了,老年人骨头脆,跌一跤事情可大可小。
沈国栋不等他开口便说:"小马哥你去吧,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呃......"到底还是自己的老娘要紧,小马犹豫了一下马上就顺水推舟:"那行!我先过去,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啊。"
沈国栋笑一下,点点头。
他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要给他打电话才能解决的事。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完全可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况且他对小马有种莫名其妙的歉意--这个活生生的小马哥,本应该架着墨镜威风八面跟着郎杰耀武扬威的,可现在,都快要沦为他沈国栋的专职保姆了。
下了两步楼梯小马又匆匆折回来,"对了,这钱你拿着。"从钱包里掏了一叠粉红的钞票塞给他。
"咦?不用了......"沈国栋手忙脚乱地想推辞。"你去医院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拿着!这钱不是我给你的,是杰哥的意思。想买什么就自己买,请同学吃顿饭也好。"
"哦......"这么周到,真让沈国栋无话可说。他握着那钱送了他两步,"小马哥,那今天麻烦你了啊。"
小马回头摆了摆手,转过头就轻轻叹了口气。
骆云起那种真诚的眼神让他有点不好受。
他不好告诉他,郎杰之所以没有出现的真实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宿醉,而是为昨晚通宵达旦地和某个男孩进行了某项运动。
老实说,他确实有点喜欢这个骆云起,所以也希望郎杰对他是出于真心的喜欢,哪怕这真心只有一点点,那多多少少也会对他产生一点珍惜的感觉。但从今天这种失约的情况看来,骆云起在郎杰心中的地位似乎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重要。虽然已经预见了这少年以后会遭遇到什么也对他抱着一定的同情心理,但小马已经不敢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了--昨天郎杰虽然在说了那句话后便打了个哈哈仿佛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当事者心中却非常清楚地知道那句话还是包含着一定的警告成分。
所以有些事,底下的人还是保持缄默为好。至于那个并不清楚内幕的孩子......唉,自求多福吧。
在这个时候,被他同情着的沈国栋并不清楚小马的内心活动,送走他之后他开始提着行李往四楼爬。
宿舍走廊上到处都是扫出来的垃圾灰尘废纸和方便袋,开学的时候是这样的,无论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都是兵荒马乱一片狼籍。
沈国栋绕过一堆垃圾小山,终于站在了407门前。抬手正想敲门,里面的人就开门出来了,两人打一照面都愣了那么一下。
那男生看到他的行李,先笑起来,"骆云起吧?"
沈国栋连忙堆起笑脸。"对,我是。......你怎么知道?"
那男生笑道:"我们寝室就你没来了。来,快进来。"侧过身子帮他提行李。
"谢谢啊。"
"别客气。我叫熊飞,以后大家就是室友了。互相关照。"
沈国栋笑一下,与他握下手以示友好,"你好。"他对这个室友第一印象不错。这个才好算是新一代的高中生,英伟、热诚、谈吐有致,笑起来也格外爽朗。
"其他人都出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有的话待会我们一起,顺便给你介绍一下环境。"
"好啊。那麻烦你。"沈国栋笑着,抬头打量这间宿舍。
房间已经收拾过,二十平方大小,除了一张公用的书桌,就是四张上下床了,不过其他床位花花绿绿的床单都表示已经有了主人,只有靠门的上铺还空着。
"你习惯睡上铺吗?"熊飞问他,"不然咱俩换。"
"哦,不用不用。我可以的。"沈国栋受宠若惊,婉谢他的好意。他来得最晚,当然失去选择的权利,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他个性随和,上铺下铺对他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熊飞对着他笑笑,"那我帮你铺床。"
不管是住校还是参军,原本素不相识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都会有个观察和评估的过程。如果确定对方性情爱好都很对路,那自然而然就会走到一块儿。
沈国栋觉得熊飞很乐意助人,熊飞对骆云起的印象也不错。
因为这栋楼住的都是精力过剩的年轻男生,所以男生宿舍最不缺的就是臭袜子、大嗓门、咚咚咚跑来跑去的脚步声,但是骆云起明显不属此类。
他说话斯文,脸上总是带一种谦和的微笑,举止神情都有一种同龄男生不常见的稳重,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虽然刚才交谈不多,但看得出他绝不是那种爱斤斤计较的人,相反,他秉承‘吃亏是福'的理念,凡事不会太较真。
--这样的人,会很容易相处。
两人刚把床铺好,其他几个室友就回来了,大家又轮流自我介绍了一遍。
矮矮黑黑的叫蒲荣,高高瘦瘦的是李海川,还有王进一、丁俊坤、江俊杰......沈国栋逐一和他们微笑点头打招呼。
"骆云起,你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不太象。"
"嗯......"沈国栋有些庆幸这问题不是由霍家的人提出来。
他觉得那些编剧在写到借尸还魂的时候总是忽略了口音这个问题。中国各地的方言品种很多,除非象他这种情况--川渝两地相距不远,口音上并无多大区别,也多亏霍家的人对他爱理不理,才没有出现这么明显的破绽。
"你是哪儿人啊?"
沈国栋想了想,决定说实话。"我是重庆的。"
"哇,好地方啊!"王进一一听便露出两只星星眼,"我听说那里遍地美女,解放碑每两根电线杆之间美女数量平均高达五个,而且质量还不低!这是真的吗?"
这种话题最能引起男生兴趣,此话一出,立刻一片哗然。"我靠,真的假的哦?"
"那岂不是男人的天堂?"
"瞧你那色狼样!把口水吸吸。"
沈国栋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这种男生间打打闹闹的气氛很容易就感染了他,对嘛,还是和普通人在一起比较放得开,果然住校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也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来,"是吧......我们那里春夏之交的时候有样东西特别好卖......"
"什么什么?"
"望远镜啊......"
男生们愣了一下,立刻就回过味来。望远镜拿来干什么?当然是看美女啊!王进一一拍桌子,发下宏伟誓言:"MMD,我决定了!以后大学志愿非重庆不填!"
第 16 章
就这样,沈国栋以一个良好的开端拉开了他高中生活的序幕。
至此,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新世界展现在他眼前。
高中生们的嘴里总是不经意间就冒出许许多多闻所未闻的崭新词汇,舌头更象是鹦鹉似的被修剪过。他们不兴说‘我'而是说‘偶',称‘嗯'为‘额',‘酱紫'并不真的是一种紫,把故作纯洁的男女称为‘甲醇'--甲醇者,假纯也。这种种新奇的词语和发音都让沈国栋觉得异常的新鲜和有趣。
华丽丽滴甩一个白眼。
华丽丽滴飞了过去。
......
虽然他自始至终也没弄明白甩白眼怎么会和这种一般用来形容衣饰和房间的词语扯上关系并且颇有创意地多了一种小女生般娇憨的延伸,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对此种词汇的迅速学习和吸收。
高中生们眼睛特别闪亮,笑容特别明朗,他们不是没有烦恼,但青春飞扬锋锐,即使有什么不快也会被很快甩开,快乐对他们来说非常的容易,几句没营养的对白、无厘头的搞笑,甚至有时只是因为某人不合时宜地放了一个屁,大家都能笑得前仰后合拍桌捶凳。
也许以成年人的眼光看来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有点无聊和幼稚,可谁也不能打包票说认为他们幼稚的那些人心里一点也没有隐隐的羡慕与渴望。在成年人的社会里金钱不是不能买到欢娱,可是那种少年时无所顾忌简单明快的心态,却是无论如何也买不到的。
完全没有面对霍英治和郎杰时那种巨大的压迫感,相反,在这些高中生面前,沈国栋觉得很轻松,很自在,如鱼得水。
在这里,他的人缘儿是公认的好。
长得帅,女孩子喜欢; 有背景,师长也关心。而除了这些外在条件外,连内在的性格也很完美,居然全无骄矜之气,一点儿不嚣张、不讨嫌。
八十年后出生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点儿以自我为中心,自小爹妈疼着宠着,受不得半分委屈,事事都讲求率性自我。年轻,不知天高地厚,迫不及待要让世界听到自己的声音,所以有什么说什么,极力表达自己的主张。非得要等到以后出社会撞了墙、碰了壁、吃过亏,周身的棱角慢慢被磨平,渐渐地才会变得圆滑成熟懂得什么叫做沉默是金。
沈国栋比他们幸运,因为他已经过了摸索人际关系这一关,虽然他也实在算不上是八面玲珑的交际人才,但若和这些高中生们比起来,到底那十来年社会经验没有白混,就凭这一点,他就已经领先在起跑线上。
--他知道什么叫忍让,也知道什么叫收敛,晓得倾听比说话重要,对每一个人都态度谦和。就算是开玩笑也很有分寸,绝不会做过火让人下不来台的事,该掏钱的时候大方掏钱,能吃亏的时候默默吃亏。
你看,这简直就是内外双修秀外慧中,这样的人凭什么人缘不好呢?
所以沈国栋对目前这种状况很满意。
现在他的生活变得比较有朝气,感觉日子也较以前有意义:上课,课余和同学打球,痛快淋漓地出一身汗后洗个澡,晚间躺在床上窃笑着听室友们天南地北吹牛聊天--现在的学生比起他们那一代视野要开阔得多,话题也更丰富,但不变的是一颗万年发春的心,说到东瀛AV女优,一个比一个滔滔不绝见识广博。
听着听着他来了灵感,第二天很得意的写一小纸条与众传阅:
由欧姆定律V=IR 两边乘上常量A
得出AV=AIR
......
......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
后来这句话在校内流传深远,班上至少有大半男生用此作了自己QQ上的个性签名。而王进一等人更是大呼走了眼:想不到啊想不到,在他们身边竟隐藏着如此一位闷骚......
快乐的时光似乎总是特别易过,一晃眼,已到了国庆前夕--老传统的运动会要开始了。
鉴于本班阴盛阳衰且女生体力明显劣于男生的事实,班主任不得不提前两天全班动员,大声疾呼希望男生们众志成城,大力发挥其主观能动性,积极主动地选报参赛项目为本班荣誉争光。
别人听到这段话作何感想沈国栋不知道,反正他是从听到‘校运会'三个字开始就心潮澎湃了。
青春啊......热血啊......汗水啊......
也难怪,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参加过体育赛事了,所以热情高涨也是可以理解的。
班上二十九个男生全员参战,骆云起身高腿长占了优势,加上每天早上坚持慢跑,因此毫无悬念地被钦点为重点参赛对象,不但是篮球队的队员,更被光荣地委以一千五和五千米长跑项目的重任。
于是一连数日沈国栋的日程骤然紧凑起来,不但要如常上课,还要作赛前准备练习,练完跑步练篮球,腰酸腿软,饭量大增,晚间洗完脚往床上一倒几乎连一点过渡都没有就可以马上进入梦乡。
人,知道自己处在一个重要位置上的时候比较能感受到其生存的意义,沈国栋虽然也清楚地知道少了他地球也不会停止转动,但这种忙忙碌碌的生活却仍然让他非常留恋,每天扑来扑去,乐在其中。
一周之后,喧天鼓乐声中,校运会开幕了。
播音员用高音喇叭激情广播:"金秋送爽,万谷飘香,在这丰收的季节里,我们第三中学全体师生,满怀喜悦的心情,以精神饱满的姿态,欢聚一堂,隆重举办200*年秋季运动会......"
"高一(1)班,超出一般!"这两句打油诗似的入场口号在班上提出来的时候沈国栋差点笑绝,不过别说,临到头了几十个服装整齐的年轻学生排着方队象打了鸡血针似的齐声吼出来还确实有种凛凛的气势。当然,后来残酷的事实也证明了,口号的响亮程度与实力无关,就好象球迷们在主场叫‘雄起雄起'叫得再起劲中国足球也照样阳痿一样。
三天的赛事进行下来,沈国栋所在的高一(1)班其战果并没有象他们叫喊的那样‘超出一般'。事实是上是很一般,非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