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摞摞的新书让沈国栋终于知道自己下午有事可做,问小马要旧年的日历,小马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是拿来做什么。"嗐!"他哭笑不得地说,"外面有卖包书用的封皮,花花绿绿的什么图案都有,方便多了。"
......是吗?
沈国栋脸上红一下。虽然这个身体还青春,但灵魂实在是落伍了。毕竟他家里也没有小孩子,所以自打毕业后就很多年都没接触过文具用品。
结果还是没有用小马建议的那种封皮,反正他也没事可干,就当打发时间也好,再说一本一本地自己来包,感觉比较神圣,也比较有成就感。
包书这种手工,虽然已有很久没做过,但有些事就象骑自行车,一旦学会总不会忘记。沈国栋找齐工具,坐在桌前,刚包了两本就有人敲门,他还没来得及发话,郎杰已经堂而皇之地推门进来了。
第 13 章
沈国栋怔了一下,赶快站起来打招呼:"郎......郎哥。"
叫出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其实相当别扭。他如果有动不动就和别人称兄道弟拉关系的油滑手段,以前也不至于混得那么差。更何况,虽说不知郎杰具体的年龄,但搞不好还比他小着几个月也不一定。可是他没有办法,在飞机上时郎杰就对他嘴里冒出的郎总和郎先生这两个称呼皱了皱眉,仿佛相当感冒的样子。"太见外了,......换个称呼。"
他说这句话时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也是笑着的模样,但不知怎的,就是有种教人不敢抗拒的独裁。沈国栋虽然觉得自己也并没有和他熟到那种地步,但在被说了那种话后也只得咽了口口水,乖乖听命。
郎杰笑眯眯地,凌空虚按两下示意他坐。
看他拉了对面的椅子坐下了,沈国栋才跟着落了座。郎杰不动声色扫视他数眼,对骆云起慌忙站起来迎接的姿态觉得非常的舒服和满意,没想到这孩子倒也挺懂礼貌,不象有些没大没小的,见着长辈或客人进来翻翻眼皮既不叫人也不让座--说实话,他本以为骆云起就属于这种不知进退的人,现在看到他这么懂事礼貌的样子倒有了一些意外之喜,他一向比较钟意乖巧顺从的孩子,因此此刻对他说话也就格外温情:"我这几天忙,现在才得空来看你。住得还习惯吗?在这里别拘束,差什么尽管说。"
沈国栋很有些受宠若惊,傻乎乎地连连点头:"不、不,很好、很好了......"
确实是很好了。
他的要求本来就不高,这里吃穿用度都不比霍家差,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霍氏的亲戚是过来念书的,因此对他的态度都非常的客气。出去买东西他甚至都没有花钱的机会,小马总是抢在他前头付钱。虽说以他长久的生活习惯来说挑选的商品尽量都偏向于低价位,但总让别人出钱多少还是觉得有点不安。
"嗯。"郎杰看着他微微地笑。
他如果没有足够的野心和贪心那绝对爬不上这么高的位子,但同样的特性他却并不乐见于出现在身边人的身上。因为自己已经是这个样子,所以他更喜欢象骆云起这样没有心机、容易满足的人,不贪婪,一点点好处就觉得可以可以了。不过可惜,也许是因为他太有钱有势的缘故,挨过来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抱着一点‘捞一把'或傍上他的企图,对这些人的目的他心知肚明,因此也就只限于和他们逢场作戏吃喝玩乐了。
"刚才你在做什么?"
沈国栋看看他,难为情地笑笑。
其实郎杰这句话问得有点多余,骆云起在做什么他是一目了然,虽然也很诧异小小年纪的他居然会做这种过了时的手工,但,谁不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呢。注视着沈国栋的动作,这种久违的活动引发了郎杰少有的童心和兴趣,他麻利地脱下西装外套,兴致颇高地搓搓手,"我也来做。"
"啊?"太意外了,沈国栋呆愣了一下。
郎杰一边似模似样地裁着纸,一边冲他得意地笑笑,"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小看我了吧,我也做过学生的。只是小时候家里环境不太好,包书用的纸都是泛黄的旧报纸。"
他这么一说,立刻引起沈国栋的共鸣。"啊,那纸质太软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扯破的。"
"是啊。因为那时候没有这么大的年历嘛--"
"嗯嗯,都是那种挂在墙上小小的每天撕一张的日历对不对?"
郎杰有些惊喜,"哎?你怎么知道?现在市面上都很少见了。"
沈国栋笑笑,看样子郎杰也是苦出身,这倒让他少了些许畏惧感。"我家以前也用过。其实也不是很少见啊。有些小摊子上过年的时候还是有卖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上肯定有这样东西,只是郎总如今高高在上,不会往那些地方去就是了。
"啊......"郎杰点点头,觉得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
霍家查过他,他自然也查过霍家。他知道这位骆少爷其实和霍氏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说难听点,也就是个拖油瓶罢了。小时候可能跟着他父亲吃过些苦吧?
他趁他不注意,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看他。
对面的骆云起正低着头用力压紧书棱,睫毛垂着,密密地排成两扇,因手掌使力的缘故,他咬着牙关,那种格外认真的表情居然看得他莫名心中一荡。
他对他的兴趣原本只来源于他和霍家的关系以及他自不量力纠缠霍英治的传闻,那晚坐在书房里听到何其轩叫的那声云起,他知道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骆少爷了,却故意装傻地问一句‘云起是--?'成功地让霍英治把他叫了进来。
霍家这两个少年,若单论五官,霍英治其实更俊美些。可惜太冷太严肃了,那种威严感日渐深重,很难让人生出遐想之心。而骆云起,穿着皱巴巴的纯棉背心睡裤,那白生生的肌肤,小小巧巧的锁骨,尤其是那种在他的注视下因为赤足而表现出的窘迫和紧张,那种不住微微退缩恨不得把脚蜷起来藏到裤下的样子--
规规矩矩,干干净净。当时他几乎要遗憾地叹息了:唉,这么招人的男孩子,怎么偏偏就有个霍氏的后台呢?
虽说霍家也没人把他当回事,但多少还是让他有些忌惮的。
等到齐国豪向他打听他担任校董的那间学校状况,不经意地透露说要送骆云起过去念书时他其实非常非常的意外。那晚他并没有极力掩饰自己对骆云起的兴趣,甚至很有几次是故意逗他说话的,齐国豪那老狐狸商场上打滚几十年,眼神如针,不可能没看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还肯送他过来‘念书'?
......
虽然大家自始至终都没有摊开来明说,但他确信自己并没有误解对方的意思。霍家对送走骆云起后他会发生些什么事是不闻不问,甚至可以说是持默许态度的,简直就好象是把他送给他任他处理一样。
那他就却之不恭了。
郎杰喜欢年轻男孩子漂亮的身体,对骆云起也有相当的欲望。之所以没有急着把他压倒,起初,是因为一种知道自己随时都可以把他怎么怎么的笃定,但慢慢地,听小马汇报得越多,他对骆云起这个人的兴趣就越是超过对他的身体。
小马说:"骆少爷挺安静的,不大爱出门。我看他做人也很自觉,多是在自己房里待着看书,很少见他在宅子里走来走去。"
小马又说:"人也很有礼貌,见谁都笑笑,对百货公司的售货小姐都很客气。......家教不错。"
"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花钱也不是那种大手大脚,好象比我妈还节省似的。"
最后他总结了一句,"倒是和以前那些不一样。"
小马跟了他七年,当然知道他在某方面的癖好。骆云起说是过来念书的大家子弟,但郎杰的几个亲信都晓得其中是大有内情的,所以小马才会把他和以前那些郎杰的床伴相提并论。
确实是不一样。郎杰眯了眼睛想。
以前他玩的那些男孩子都是些漂亮的时尚少年,紧身衣、皮裤,扎着耳洞,会哄人也会撒娇,就算不上床那轻佻的模样也跟小妖精似的,可是这个骆云起--明明以前也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叛逆少年,明明风评就是那么差,明明耳朵上耳洞都还没长合......但不知怎么的,那眼神里居然就是透出一种君子般端正温和的神情来。
他从来都不信那种一经失忆立刻性情大变的洒狗血剧情,但这么矛盾的骆云起,却让他觉得非常、非常的有意思。
"郎哥......"少年轻轻地开口,带着两分试探的口气。"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郎杰的思绪被他打断,微微一凝,眼皮一抬看住他:"哦?"
只是一个单音节而已,但已经成功地让沈国栋心脏一缩。
他其实并不擅长向别人提出自己的要求,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处于被领导和被指挥的位置,早就习惯了服从别人作出的安排,但是看郎杰今天好象心情很好的样子,甚至还跟他聊起了小时候的事,也许这个老大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所以他想大着胆子跟他表达一下他想住读的心愿。
"嗯,想住校?为什么?"从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有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虽然是笑眯眯的样子,但沈国栋反而更觉得心头没底: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不识抬举?可是,他真的挺想体验一下住宿生活的。少年时代就有这种憧憬了,那时有一部电视剧叫《十六岁的花季》,几个年纪相仿的同学住一间宿舍,同食同寝,晚上开卧谈会高谈阔论......当然,他不会这么明说,只能选一个比较中听的理由:"我想锻炼一下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
第 14 章
"哦,这样。"
他不愠不喜的反应让沈国栋摸不着头脑。是不是所有当领导的都喜欢用这种模棱两可、不置可否的调调以示深沉难测?郎杰这个样子让他完全猜不出他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听他下文。
沈国栋不会知道,此刻他那种‘等他发话'的眼神让郎杰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一种异样的满足。
高高在上的他其实早就习惯了别人的生活因他的一个决定而改变。小到决定拉拢某个官员,大到决定拆迁某片民居,他谈笑间作出的决策会影响到许多家庭许多的人--以往,他会满足于这种影响。可是现在,他却从骆云起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更权威更至尊无上的权力。
眼前这个少年,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象握在手心里的麻雀,那是一种绝对的掌控。骆云起的前途、未来、命运、喜怒哀乐,全都在他一念之间。
看他的眼神是多么纯净!郎杰几乎有些怜悯他了。无知的人是幸福的,可是这种幸福却象罩着一层薄薄的玻璃,一旦施压,便会破碎。
一定很想做一个努力上进的好学生吧?一定很憧憬即将到来的校园生活吧?可是他知不知道,只要自己高兴,就完全可以在这一秒把他的梦想撕得粉碎?如果就这样把他压在身下看他乍然惊惶的神情,如果让他知道他已被霍家卖了,那他还会不会保持着如今这种温驯忠厚的眼神?
一念即是天堂。
一念即是地狱。
这种‘一切取决于我'的权威让郎杰热血澎湃。
但尽管如此,他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一丝内心的情绪。相反,他微微凝眉,眼神深邃,仿佛只是在很郑重的考虑对方提出的要求。这样的姿态让沈国栋不敢流露出任何催促他的意思,低下头默默等待他的答案。
郎杰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头顶,无声无息中他过足了上帝的瘾,所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格外温和。
"......这样的想法,倒也没错。"他迎上沈国栋抬起的欣喜眼睛,轻描淡写地笑笑:"那就去锻炼锻炼好了。"
"......噢!"沈国栋的应答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喜悦。看着他猛然就生动起来的眉眼,郎杰也觉得很舒心,宽容地展眉一笑。
让他住校就象纵容小猫小狗多吃一块牛肉干,在不挑战到他权威的前提下,他乐意对骆云起施予宠爱。是的,他很乐意。
跟骆云起在一起感觉自己也变得比较简单,谈的话题不会太市侩。他不会扭在他身上撒娇地问他要张金卡,也不会别有用心地提到某某名牌又出了某某新款,他身上有种当今社会难得的纯朴特质,跟他待着就象劳累一天后泡澡似的一种放松--已经习惯了喝酒唱K夜夜笙歌的他,在进来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竟然还会坐下来包!课!本!
更奇的是他竟然不觉得这种活动幼稚无聊,反而有种温柔的怀旧,感觉,就象是又回到了单纯的小学时代。
就冲着这个他也要把骆云起牢牢掌握在手心。也许他确实发现了自己有着或黑或灰的某些背景因此想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谨慎以求自保的态度他是赞许的,不过,却绝不会允许他真的逃离开,象风筝,飞得再高,也有一条绳子系着,他要他回来,他就得回来。这种知道自己操纵着他人命运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太让人陶醉,他决定要慢慢享受这种感觉,尽量推迟把谜底掀开的时间。
这时候的沈国栋也很高兴,嘴角微微上翘,有种如愿以偿乐滋滋的满足。
就因为郎杰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就觉得郎杰比那个冷冰冰的霍英治要有人情味得多。他固持地相信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坏人,即使是冷血的杀人犯,身上也一定会有人性的闪光点,因此他决定要用一种崭新的眼光来看待眼前这个有黑社会背景的男人。
接下来的气氛相当的融洽,于是小马敲门进来的时候便错愕地看到这一幕:郎杰正一边包书,一边诙谐地对骆云起讲他小时候在暑假的最后一天突击做暑假作业的糗事:"......一晚上赶十二篇作文!你都不信!要求每篇写两页纸,你知道我怎么偷懒?"
对面的少年忍着笑摇摇头。
"多分段落。一句话提一段,绝不多写一个字。交上去老师一看就恨铁不成钢地说,‘郎杰,你小聪明怎么不用在正道上?!'"
沈国栋再也忍不住,嗤地一下就笑出来。
郎杰的经历真的让他很有共鸣。他小学时何尝不是这样,一放假,象开了笼的猴子,每天玩玩玩,玩得昏天黑地,两月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哎呀,明天就要开学!于是匆匆忙忙,通宵赶工,只求完成不求质量。写作文的时候凑字数,滑头的偷懒,形容词一律叠加,‘一浪一浪又一浪',被老师又气又笑地念出来,全班哄堂大笑......
童年的糗事让两个人都笑得无比欢畅,小马回过神抓紧机会适时咳嗽一声,"杰哥。"郎杰笑着,扭头望来,"......什么事?"
小马和沈国栋匆匆点个头打过招呼,上前提醒,"......杰哥,时间到了。"
"哦?"郎杰这才隐约想起晚间是有安排的,抬腕看了下时间,确实应该出发了。微一蹙眉,再看向沈国栋时脸上便现出遗憾的神色来。"云起,我晚上有个应酬,得先走了。"边说边站起来,捞起西装,示意小马跟他出去。
沈国栋见状连忙跟着站起,规规矩矩道:"郎哥慢走。小马哥慢走。"
这句话小马听了还不觉什么,只是笑着点下头。但郎杰,本来都走开几步了,听到这句话,却忽然脚步一滞,回了头奇异地看住他。
看到他这个样子沈国栋就愣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站在桌前,双手轻轻按着桌沿,眼神有点无辜的困惑。
几秒之后郎杰脸上重新现出一丝笑意,象是在赞许他的礼貌似的,嗯一声,"早点睡,明天我送你过去。"掉头出去了。
小马跟在后头暗暗咂一下舌。以往郎杰对那些男孩的事是不会亲力亲为的,而且他不能忘记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他们一向叱咤风云的杰哥,竟然陪着骆云起坐在桌前包课本......也许真的会喜欢上他吧?那么纯厚的性子。下楼的时候他忍不住说了一句,带着点试探的意思,"杰哥,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
郎杰嗯一声,似有赞同之意。
这讨人喜欢呢,其实也分两种。第一种他是见得太多了,眼睛特别会看事,嘴巴特别会说话,象抹了蜜似的甜,而骆云起这样的,不见得有多么会为人,只是总是很安静,安分守己,礼数周到。和那种哄起人来花言巧语的人精比起来,他更喜欢他这一种。平平常常的一句‘慢走',就给人一种仿佛是送家人出门时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