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险记————凉雾

作者:凉雾  录入:01-15

相比起来霍英治没有他繃得那么紧,只是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三年前,从失魂落魄的何其轩那里听到他走了的消息时他只诧异地哦了一声,随即脑子里就刻薄地想:"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回来吧。"
据说骆云起走的时候没带钱、没带卡、没带身份证。按理说,这样的三无人员,又是从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在外面应是举步维艰,撑不了多久才对。但奇怪的是这一走,无论何其轩如何多方寻查,居然就是石沉大海再无消息了。
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闲睱时偶尔想起来嘴角会忍不住扯一下:原来这个人赖在霍家这么些年事到临头竟也可以这样决绝,该赞扬他的骨气吗?
这次的车祸,根本没想到芸芸众生中这人会又出现。待到发觉了,意外之后便是轻视:又是远走他乡又是改名换姓,一副要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姿态,结果呢?那叫VV的男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风月场所中人,会跟那样的人扯上关系成天被小栋小栋撒娇似的叫着,又能干净得到哪里去?还以为他多有骨气,原来走到另外一个地方也仍然只是堕落和沉沦。
这样鄙视着,慢慢的,却发觉事实跟自己的想法原来还存在着一定的偏差。
何其轩以前曾经那样求过他--"如果你跟他接触过,你就会知道他跟以前是不一样的。"
这种话在以前他绝听不进去。也骄傲得不肯给骆云起一丝丝的机会。可是如今他躺在这里,腿上打了石膏不能动,上帝造人时忘了给耳朵上安个开关也是一大败笔。除非他睡着,否则旁边的动静不管他情不情愿都总能清楚无比地钻进耳来。
听了这么些天,好吧,他承认何其轩说的话有那么些道理。
记得以前的骆云起总是一副新新人类的样子,又酷又拽似的,如今却是普通陈旧的T恤牛仔,同那些花枝招展的少爷小姐比起来明显落后不止一两个档次。而且,他太安静太寡言罕语,旁人嘻笑聊天的时候他只会一边削苹果一边微笑着倾听。虽然并没有刻意地去观察,可也还是感觉得出他并不是那群人中的一员。VV的同伴另有其人,而骆云起在他身边只是类似于一个小弟兼老妈子的角色,通常是VV怎么支使他就怎么答应。
"小栋,我不要吃菜花,象肿瘤。"
"这个青菜有股子苦味......"
"记得把我缎面的枕套拿来喔,那个睡觉脸上才不会有印痕......"
听着骆云起一律好脾气的应着,霍英治几乎有些抽搐了。
以往斜刁着眼睛有事没事向他找碴以至人人厌憎的那个骆云起呢?怎么如今就绵羊似的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他有些茫然,也忍不住暗自掂量:如果以前的骆云起是这个样子的话,那自己容忍的能力应该会好上很多吧。当时......肯定也会换一种方式处理,而何其轩,也不至于......
想着想着,又硬生生地把这念头挽住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做事要深思熟虑,可没有悔不当初这一项!
抬眼看了一下沈国栋,看到他谨慎面对如临大敌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面对其他人时表现出的温顺面貌,不知怎的他有些不痛快,却尽量把声音放得不那么冷硬,"......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沈国栋眼中闪现一丝意外之色。
有些发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他低下头,继续他搬运水果的工程,声音闷闷地:"......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
霍英治难以置信似的挑高眉毛。过得一会儿,气极反笑。
"霍英治......我喜欢你!"当时骆云起站在比他低三级的地方向自己大声告白时的情景,他到现在也还是能清楚的想起来。其实向他告白的人很多,但惟独骆云起的告白却让他最为得意。那是一种彻底折服了一个人、让对方投降认输的优越感,对方彼此敌意越巨大,此时这种优越感越强烈。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骆云起心中是有一个很特殊的地位的。曾经的喜欢也好,怨恨也好,都应该让他牢牢记着自己爱恨难明才对。现在他居然说‘跟他没有什么好说'?!
他本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此刻不知怎么却分外恼怒,顿时冷笑着尖刻起来,"哦!跟那些做鸡和鸭子的才有话好说是吗?"
沈国栋唰一下抬起眼来,死死盯住了他。
霍英治话一出口就知道失于刻薄于自己的身份教养都很是不配。虽有些懊恼,但这种时候自己绝不能落了下风。他倒是有些诧异这几天来一直象只绵羊般温顺的人居然会因一句话红了眼睛,他就这么维护那些人?
"霍英治......"沈国栋恨恨地,咬牙切齿。"你听过‘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这句话么?"
"......"
沈国栋恼怒着,激动之下几乎有些口齿不清。"VV他们干的职业也许的确不如你高贵,可是象你这种--你这种--"
不是不想狠狠地斥责他,但说到此处,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形容霍英治的可恶之处,舌头打结地,不晓得该怎样接下去了。
他活了这么些年,即使是在最不懂事的年龄也从来没有和谁当面翻过脸或是指着人家的鼻子恶言相向过。许是家庭环境的关系、父母的耳濡目染,他一向都是隐忍的,待周围的人尽可能地保持着一种谦卑友善的态度,即使对某人有着再大的不满,其表现方式也只不过是在背着人的时候生闷气、骂个几句罢了。
有些家庭,特别的团结。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大家牢牢抱成一团,亲情比什么都重要。二十几年的时光他已经相当习惯这种氛围,所以直接地把这种对家人的信心代入了霍家,虽然明知霍英治不喜欢骆云起,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能绝到那种地步。
所以何其轩默认的时候对他的打击才觉得格外巨大。
不是没有强烈的怨恨过。可是,怨恨又有什么用呢?人家才不会在乎,倒是白白伤了自己的身。等到时间长了,伤口结痂,回想往事,便也能慢慢沉淀下来,带一点悻悻的自责。
--谁叫你莫名其妙地要代入?
--谁叫你莫名其妙地对不熟的人保持信心?
--别人让你失望?
好笑,谁叫你先要对别人抱有希望?
都说无欲则刚。如果一开始自己真的就能做到这一点,而没有贪心地想要借着霍家的实力去念书考大学想着要过一种出人头地的新生活的话,怎么也不会遭遇到这种事吧?
他一向是脚踏实地的人,可是乍然还魂到年轻俊美又有背景的骆云起身上还是感觉象中了彩票,于是他小船不可重载似的轻狂了、贪心了,志得意满......这样的人老天会看不过眼吧,于是给他一个教训......所以到了后来,与其说他憎恨那些曾伤害过他的人,倒不如说对自己的懊恼更加多一点。
可虽然是这样的想法,面对霍英治的时候却还是会觉得不甘心。想斥责他,直斥其非,可是,就算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又有什么意义?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跟他再说下去也只不过是浪费口水而已,不理他、不来往,这样大概就是最好的了吧。
嘴唇蠕动了几下,沈国栋终于还是闭紧了嘴巴。恨恨地哼了一声,便再也不去看他,一弯腰把背篓背上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霍英治有些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在他面前吃鳖的骆云起有朝一日竟连骂都不屑再骂他。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嘴唇微微颤抖着瞪着门口看了半天,心头象是窝了一团火偏又无处发泄。突然间他象被侮辱了似的狂怒起来,一伸手,抓起旁边的书就劈空砸了出去。
精装的硬壳书颇有质感,掉在地上啪地一声响。可是这样的发泄并没让他好过一点,因为砸书时身体肌肉牵动触动了腿伤,反倒痛得他嘴角猛然一抽。
VV他们还没回来,他聘请的护工也打饭未归。冷冷清清的病房里只得他一个人,隔壁病房里虽有隐约的人声笑语,却更显得他这边格外孤清。
身体微微颤抖地呆了一阵,等到恼羞成怒的心情渐渐沉淀,霍英治俊美的脸上终于慢慢露出一丝黯然的神色来。
他才二十三,年纪轻轻已是霍氏的掌权者。外人看他,只觉得他集老天眷宠于一身:无论是长相、学历、能力、身家,都是那么无可挑剔。
可是,谁也不知道人前光鲜仿佛天之骄子的他内心深处有多么的寂寞。
他不是一个容易接纳别人的人。这么多年,能被他视为亲人的也只有齐国豪和何其轩。可是,这两个人,却都已经离开了他。
齐国豪是在三年前心脏病发去世的。
这位世上最疼他最维护他的老人,跟他的情份早已超过真正的父子,他的辞世对他是很大很大的打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办完齐国豪丧事之后,第二个打击接踵而来:何其轩竟然无比郑重地,向他提出了辞呈。
那一刹那他简直不能相信何其轩居然选在这个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离他而去。他甚至生气地怀疑他是故意的,要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报复性地给予他一击。
"你是不是还为了那件事在怪我?"他忍着气佯装冷静,声音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颤音。
"不完全是。"何其轩神情淡淡,"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我自己。"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无言以对了。
如果是为了骆云起,那他还可以解释或者安抚。可是,是为了他自己的话--那他实在是找不理由来说服他。
知道什么叫心茧吗?何其轩问。
是有一个人点醒了我。
自出大学以来我觉得自己好象并没有变过,还是一个很善良很热情的人。可是现在我回头去看,才发现原来不是的。
原来不知不觉,我看了那么多,感动越来越少,心却越来越硬。
现在我的心都快要麻木了。
虽然已经不能再回到无保留地去相信别人的阶段,可是至少,我还可以阻止这颗心继续硬下去。
你明白吗?英治?
他愣愣地望着他。好象懂,又好象不懂。
何其轩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只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那时他才象突然醒悟过来,猛然感觉一阵恐慌。
"其轩!"情急之下他竟象个孩子般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齐叔走了,你也要离我而去吗?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对谁服过软的......"声音里不知不觉就带了一点委屈的哭腔。
何其轩回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微微苦笑起来。
"英治,你不能怪我中途撤退。"他声音轻轻地,温柔得几近凄凉。"曾经有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是你自己......先把他丢弃了的。"

第 28 章

卫朝宣和VV回来的时候,霍英治正在默默地吃饭。早前发脾气时丢在地板上的书已经被不明所以的护工捡回来好端端地放在枕边。乍看过去,房间里的气氛和平时差不多,完全不象有过什么争执的样子。
两人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刚才在花园里遇到沈国栋时叫住说了几句,虽然并没表现得特别的明显,但沈国栋脸上那种微微着了恼的气色却还是很轻易地就能辨别出来,说了一阵话之后才显得渐渐有些气平。这现象让两人暗地里都觉得有些稀奇,在他们的印象中,小栋的脾气一向好得不象话,很少有动气的时候。刚才他们离开病房的时候还好好的呢,谁惹到他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两人立刻就很直观地认定元凶非那个冷淡俊美的霍先生莫属。实在很好奇这两人到底曾有过怎样的心结,更好奇那个面瘫的家伙做了什么能让沈国栋这样的人也动气,VV被这份好奇心折腾得连散步的兴致都没了,沈国栋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一个劲儿地抓着卫朝宣的手‘回房回房'。
相比起来卫朝宣倒是没那么强的好奇心,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只不过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是要去接班的时候了,安顿VV上了床,又交待了几句注意休息按时吃药之类的话,"哎,我要走了啊。"
"嗯嗯,去吧去吧。"一向黏他黏得紧的VV今天一反常态地好说话。
知道自己的情人此刻一门心思只想着打听八卦,卫朝宣瞪他一眼,报复性的在他头顶上大力揉了几下。
甜蜜蜜地笑着目送卫朝宣出了门,八卦男收回目光,立刻以趴着的姿势扭动身子往霍英治那边凑了过去,"哎,病友,你和小栋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英治眼睫毛轻轻闪动一下,默了一秒,自顾自地继续吃饭,不吭声。
VV怪可爱地张开双手扶住下巴,目光炯炯地瞪着他。"别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过哦,我绝对、绝对,不会相信的。"
就算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既然有缘住进了同一个病房--以沈国栋那样的性情,无论如何也会在护工离开的时候顺手帮个忙叫护士换瓶或是削个水果之类的照应一下,但这几天据他的观察,沈国栋连话都没和这病友说过一句,帮他捡了一次书后神情居然颇为懊恼象在后悔自己一时好心似的......反常!太反常了!
想到此处,VV不由得眯了眼睛细细打量霍英治。
眼前这个小子,明明拿的是廉价的塑料勺子,吃的也只不过是三元钱的红烧豆腐,但那种一口一口从容进食,优雅的姿态,却硬是有种让他象是在坐在豪华的西餐厅里品尝最高级的鱼子酱一样的做派。
看来男孩子真的是要长期生活在一个比较好的环境才能由骨子里泛出这种高贵的气质。不过,跟他的高贵如影随行的是他周身上下那种格外冷淡的气息,这种气息让VV大为皱眉。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他作出断言:"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不过我可以肯定,错得比较多的那个一定是你!"
霍英治手中的勺子停了一下,冷冰冰地斜睨他一眼。
终于逼出了他的反应,VV大为得意。"你别不服气,小栋那种软绵绵的性子,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不过我告诉你哦,他现在是我罩的人,你要还想象以前那样欺负他,可没那么容易!"
食堂的饭菜本来就不合胃口,VV这几句话更让霍英治彻底没了食欲。
他象是无语地叹了口气,回头把饭盒搁到床头柜上,然后手伸出去--
"啊,按吧按吧,我就知道你又要叫护士,你要真不想听我啰嗦的话--呃!"
噼哩叭啦地放了通炮才发现霍英治原来并不是要按铃,而是只想取纸巾。看着他冷冷一瞥后扯了纸巾动作优雅地轻轻拭着,VV住了嘴,有些丢脸的尴尬。
护工进来把饭盒捡了出去,霍英治靠回到枕上,不动声色地又翻开了他那本书。
VV干巴巴地等了一会儿,确定这人没有搭话的意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完全是四季豆油盐不进嘛,看样子是没法再沟通了。
正想换个姿势躺下来不理他了,忽然听到那边传来轻飘飘地一句:"我说,你怎么就对他的事那么感兴趣?"
VV先眨了下眼睛确定不是幻听,转眼看过去,只见那人捧书垂眼,状若闲适,象是只是随口一问,也并不在乎听到答案似的。VV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就咧嘴笑起来。
臭小子,装得似模似样的,有本事你就面瘫到底一句都不问啊。
霍英治等了半晌没听到他吱声,眼角微微一瞥,瞥到一张奸诈的笑脸。
看到他脸色一沉,VV就知道吊胃口要适可而止了,连忙道:"为什么感兴趣啊......嗯,因为他这个人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
霍英治皱下眉。他怎么不觉得?
"是啊。明明是没经过什么事的小毛头,可是有时候说些话出来却好象挺有深度的......"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那年几个人一起去南普陀玩的时候。为了抄近路,一行人翻过栏杆往下跳。那天沈国栋刚熬过一个通宵就被他们拖出来玩,脸色白得有点发青,精神不济。所以卫朝宣很照顾他,接完了VV也叫他抓着他的手往下跳。
沈国栋当时应了一声,看得出他本来是准备把两只手都交出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临了却变成一只手抓紧栏杆,另一只扶了卫朝宣的手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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