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之上————夕风神

苏卿被其他的人的视线扫射，只好硬着头皮又问道，"那总经理对我们这里的印象怎么样啊？"
"唔......"韩丞的模样似乎在认真思考，"说实话，这个第一印象没什么特别好的，我看你们的桌子都很乱的样子，而且纪律似乎也相当散漫......"
"......"
"其实总经理的命令并不是什么都要听的，如果是不合常理的不对的，你们都应该提出来提醒他，没有道理完全都听从的。像那种他一个人整理文件的习惯，如果真的是机密文件，只有总经理能接触那还不要去说它；可是我看了却发现它们很多都是普通文件；这样一来，效率不就大大降低了。"
"......"
"而且我瞥了你们的办公桌一眼，发觉好像绝大多数人的桌面上都堆了很多东西，今天的工作难道不应该今天完成吗？而且那些东西似乎不是一天能堆出来的吧？在我们公司工作，效率是最重要的，我相信能进入公司的你们都是精英，那为什么你们不能有一点精英的表现呢。"
"......"
"你们的桌子上好像还不止这些堆积的文件啊。私人物品尽量少带到公司来，公司的保安并不是全能的，东西一旦丢失，那么到底是你们还是公司负起责任来？况且私人物品一旦和公司的东西混在一起就很难分开，你们的注意力也就不会很集中了吧？"
"......"
"我想，既然我来了就应该整顿一下。首先不去管其他的什么，那些已经堆得很久了的工作应该先弄完吧？我是要去把汪总积下来的东西先整理出来再说......"
"......"
苏卿和其他人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一个漫不经心的问题可以引出来韩丞这么一连串的讲话。结果一顿原本以为可以和韩总弄好关系的午餐，就这样变成了聆听新任老总的悉心教诲。"精英们"埋头坐在那里，装成认真吃饭的模样，实则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天哪，怎么会有这样严肃的老总啊！而且还是个ABC！
***
韩丞粥店里的一番话一传十，十传百，一个下午就在公司里上上下下都穿遍了。原本以为这个总经理长得那么帅又那么年轻，一定是享乐主义的美国小开，最少也不会严格得像传统中国人；可是结果发现他居然比传统中国人还要严格许多。
习惯于偷懒的那群人立刻汗流浃背地开始工作。毕竟谁也不想真的被总经理逮着，然后被冠以"懒散"的罪名。那一天直到六点多才陆陆续续的有人回家，很多人还把工作带回家里去做，简直像世界末日一样。
只有徐璟如稍稍显得空闲了一些。他一向认真做事，也不会堆积工作，所以没必要辛辛苦苦地东赶西赶。作为总经理助理的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定定心心地安排一些韩丞接下来的行程。
韩丞继续在办公室里整理东西，一直到五点半才全数弄完。他伸了个懒腰，捶捶肩，慢慢地走出办公室。放眼望过去全都是埋头苦干的下属，韩丞在心里满意地笑了笑。
一边的徐璟如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要走。见韩丞出来，徐璟如愣了愣，然后向他点点头，说了声，"韩总，走了。"
"哦。"韩丞也向他点点头，然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缓缓地消失在大门外面。
嗯，说起来，现在也应该是下班的时间了。韩丞想了想，又看看周围维持着鸵鸟姿势的高级白领，决定在第一天放自己一个早假。反正工作也做完了，依据在美国养成的习惯，工作做完了就可以回家了嘛。
至于他们嘛......韩丞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工作做完了就早点回去吧。"
......原以为总经理会大发善心让他们先回家再说，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句看似贴心其实残酷无比的吩咐。大家欲哭无泪，只好胡乱地一起应了声，然后在专心于自己的堆积文件中去。
算了，谁叫他们自作自受呢。
4 电话
韩丞到家的时候，徐璟如正在往餐桌上摆放餐盘。见到韩丞回来，徐璟如向他笑笑，说道，"你回来了。"
"嗯。"韩丞应了一声，有点不太习惯被人等的感觉。微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酸涩。
"我正想着你也要回来了。"徐璟如熟练地摆放着两人份的晚餐，韩丞脱去西装，坐到餐桌边上。徐璟如也坐下来，又像想到了什么似地抬头道，"噢对了，今天很谢谢你帮我解为啊。"
"呃？"韩丞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想起是早上的说原先不认识他的事情。"这也没什么。我看你好像不想让别人知道呢。"
"......是啊。"徐璟如露出淡淡的苦笑，"你知道，公司里的人际关系很混乱，如果他们知道我和总经理认识，还住在一起，难保不会想些别的东西......本来简单的事情就会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有那么恐怖吗？"
徐璟如为韩丞的措辞轻声笑出来，"也不是什么恐怖的事情。不过就是公司里女同事比较多，聒聒噪噪的，也指不定会说些什么出来。而且我又是......"
说了一半，徐璟如却忽然止住了口，低下头吃起了晚饭。韩丞坐在他的对面，半晌也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他是......？什么啊。
两个人默默地用餐。隔了半晌徐璟如又慢慢地开口道，"......我以前想找房客的时候，怎么样也不会想到我的房客竟然会是我的顶头上司。这样一来，似乎就不能简单得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了呢......"
"那就多一层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啊。"韩丞迅速地接口，向徐璟如展颜一笑。
徐璟如怔了怔，心底蓦地暖洋洋起来，也还韩丞一个清朗的笑容。
***
两个人很快吃完饭，韩丞在客厅稍作停留，就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去。徐璟如则静静地呆在厨房里洗碗。
韩丞坐在房间里，透过门板听见楼下传过来的微弱的水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徐璟如；以前在美国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找过房客，但因为韩丞自己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大都是见面互相点点头，打个招呼而已。但是现在，他却有一种想要更深得去了解徐璟如的冲动。想要和他交个朋友。
真奇怪。
自己来到这里之前，本来已经打定了不和房东多多交流，两个人都不用触及对方任何的私人领域。就像在美国的时候一样。
可是到了现在，无论是那个男人徐徐的声音，还是他的瘦弱的背影和总是略显苦涩的微笑，都让韩丞想要一探究竟。那双眼睛呈现出来一种不合人心的仿佛看破这个世界的疼痛......和冷淡。好像他再也不对其他的任何东西抱上希望，只要维持现状，就一切都好。
简直是如果不是有某种信念支撑，就马上会倒下去一样。
那么他的信念，又到底是维持在什么身上呢。韩丞很想知道。
突兀地、不自然地、没有耐心地，想要知道。
韩丞在房间里又坐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电脑没有任何想要整理的想法，搔搔头，只好任着自己的性子走下楼去。徐璟如已经洗好了碗，刚才好像进了浴室里面。韩丞看着紧闭的浴室房门，又搔搔头，转身到厨房里拿水喝。
突然大厅的一边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韩丞端着水杯，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去接电话。接吧，这也许是徐璟如的朋友打过来找他的，自己听了可能不太好；不接吧，这个电话铃声实在太急了，催得人心烦。
正烦恼间，徐璟如忽然从浴室里冲出来，身上套了一件宽大的罩衫，头发湿淋淋的，显然才刚刚洗过。徐璟如冲韩丞点点头，说了声"我来接"就向电话冲过去。
满脸的焦急和掩藏不住的期待。
韩丞看着徐璟如拿起电话，温柔地说了一声"喂"。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徐璟如顿时露出果然是你的欣喜表情，轻轻地叫了声，"学长！"
韩丞一愣。
"嗯，嗯。"徐璟如不住地应着什么，又说道，"学长你才是。午饭有好好吃吗？"
那边又说了不知道什么话，徐璟如原本偏向兴高采烈的神色却逐渐地黯淡下来，"......是啊，闻铃很会照顾人，她坐的菜也一流呢。"
"嗯，嗯。"徐璟如缓慢地点着头，眼底的光线似乎再也懒得亮起来一样沉重，"嗯。学长，再见。"
徐璟如拿着话筒，良久才很不舍得似的把电话放回原位。一转头，看见韩丞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不知所措起来。
"是......学长。"徐璟如说，"我和你说过的。"
"......是啊。"韩丞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我很......崇拜他，一直都很崇拜他......"
"哦。"
"他有一个女朋友，叫闻铃......他们现在一起在英国。闻铃以前不怎么会做菜的，她总是跑过来这里磨着我教她做菜，后来手艺还真的越来越好了呢。现在学长在国外，都是闻铃帮他做中餐给他吃......"
"好了。"韩丞打断徐璟如的话。实际上看上去徐璟如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两眼毫无焦距，茫茫然的可怜样子。居然，让韩丞有了一种叫做，心疼的感觉。
如果和他做了朋友，就可以帮他分担这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了吧？韩丞这样想着，虽然心里也不知道徐璟如到底在难过些什么。是因为他的学长和他在一起太久了，所以一旦离开，就很难以习惯吗？
可是不管怎么样，发现在徐璟如的心里还有这样一个让他深深挂念的人，韩丞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太高兴。
真是的......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韩丞回到楼上，听着楼下没有什么声音的响动。徐璟如好像是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心事。这个学长，对徐璟如来说，份量真的这样大吗？现在回想起来，自从认识徐璟如，他的十句话里几乎七八句都离不开他的学长。这种执着和难以放弃，简直就像是......徐璟如爱着他一样啊......
韩丞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喜欢？怎么可能？那两个人应该都是男人吧？他该不会那么巧，第一次回到中国的房东竟然是个同性恋......
韩丞尴尬地咳嗽一声，打断自己的思路。他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不会真的是那样吧。

5 了解
其后的日子像以前那样。韩丞为自己怀疑徐璟如是个gay而暗自有些羞愧，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看着徐璟如做着他的学长喜欢吃的早餐，提醒韩丞吃他的学长一直遗忘的午饭，甚至像是不自觉地沿着他的学长的踪迹走下去；韩丞的感觉要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却怎么也无法把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公司里的下属工作一天比一天认真。大概是有点惧怕于韩丞工作时过分严肃的表情，也不太敢比老板早下班--而这位老板一般都要在五六点才会走--所以每个人做事时都勤勤恳恳，百年难得一见的模样。
韩丞从办公室里出来，环顾四周的努力氛围，暗中点了点头。他眼光又绕了一圈，没有发现徐璟如的影子，想着他大概去复印什么东西了；一边又听到有女生讲话的叽喳声音。韩丞慢悠悠地负手走到那边，却看到是苏卿她们在讲徐璟如的事情。
一个新来的漂亮女孩子说她昨天和徐璟如告白，却被徐璟如说了抱歉。一脸泫然欲泣，好像隔了一整晚仍然伤心欲绝似的。韩丞隐蔽在拐角处，听得不尴不尬。
苏卿就说："这你就不知道了，璟如有喜欢的人了啊。"旁边的女生也一起"对啊""对啊"地附和。
"......他有和我说。"女孩子依旧满眼的不依不饶，"但是她有我漂亮吗？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我还是校花来着......"
王郁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当然没有你漂亮，只不过比你帅就是了。"
"啊？"
韩丞听到这里，身体不由僵住。
"他喜欢的人啊，是他大学里的学长，可惜璟如一直不敢说出来，只好处于单恋状态。我和苏卿都是他大学里的好朋友，我们都知道的。"
"璟如他啊，是个gay。"
韩丞在心底一阵哀号。天哪，怎么真的就被他猜中了。但是除了哀号，韩丞却觉得心脏一阵扭曲，残破感不合时宜的零零落落。
肩头忽然被手拍了拍。韩丞表情僵硬地转身，正对上徐璟如迷惑着微笑的脸。"总经理，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啊，没什么......"韩丞傻笑着摸摸鼻子，连忙闪身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去。
***
韩丞坐下来喘口气，脑袋里回放出刚才的片断。原来徐璟如真的喜欢男人啊......韩丞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大多数人看到同性恋不都是会很厌恶鄙视么；可是他却生不出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对徐璟如那样清冷无助的神情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总觉得他很可怜，想要抓住他愈走愈远的身子，然后帮他点什么。
想要和他走得再近一些。
韩丞再一次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而还没有回转过心情，门却被忽地旋开，然后徐璟如缓步走进来。"总经理，这是明天的安排。"
"啊。"韩丞心不在焉地接过日程表，有点不太敢去看此时的徐璟如的脸。
"明天晚上七点有一个鸡尾酒会，是公司和其他的联合企业每年春季都会举办的晚宴。"
"咦？"韩丞暂时被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酒会吸引过去，"这个酒会是什么性质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徐璟如回答道，"不过就是些高层碰碰面，讨论一下今年的发展趋势之类的。不过因为可以带家属过去，往年都有一些青年才俊和高层千金被刻意安排会面......从某种方面将，就像相亲宴会一样。"
"噢。"韩丞看着日程安排，想能不能有什么脱身的办法。
韩丞并不是没有参加过这种酒会；相反，他去的宴会数不胜数。而像他这种长相英俊又年纪轻轻的管理阶层一向很受欢迎，总是被故作矜持的一堆女人围在中间，弄得韩丞对于这种宴会的认知只是层层叠叠的脂粉香。
"我一定要去吗？"
徐璟如顿了顿，说道，"是的。尤其是韩总你新上任，一定要过去露个面。就算想走也要在那里呆上一会儿才行。"
韩丞点点头。想来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了下来。希望中国的女生能够再内敛一点，让他好歹有一些清新空气活命。
徐璟如说完后准备转身出去，韩丞坐在那里心理剧烈斗争，最终还是脱口叫了一声，"徐璟如！"
"嗯？"徐璟如转回头来。
"......那个，没有别人的时候，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听见房东叫自己‘总经理'，总觉得不太好......"
徐璟如好像很开心地笑笑，"好啊。韩丞。"
"......呃......那个......"韩丞紧张地绞着手指，徐璟如看着他小孩子似的动作，心下一阵有趣。这个年轻有为的上司总是会有这种幼稚的行为吗？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出去了。"
"啊不是！"韩丞立时叫了一声，话一出口，看着徐璟如停下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恨不得拿出把榔头敲自己几下，直接晕过去最划算。
但是没有榔头。连根木棍都没有。而韩丞该死的清醒得不得了。
对上徐璟如疑惑的眼神，韩丞吞口唾沫，硬着头皮问道，"我听说......你是同性恋啊。"
徐璟如的脸色顿时苍白下来。韩丞看着他颤抖的睫毛，还有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心底又酸又苦，想要出声安慰，却又想起这时候的安慰似乎什么意义也没有，只好紧闭着嘴巴，看徐璟如摇摇晃晃仿佛就要倒下去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