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如同缓缓凝结成带着不知名情绪的分子,有些凝滞的流动着,很压抑。
"居然还把我强带进他家里,这根本是愚蠢至极的举动。我绝不会认他这个薄情寡义。自我为中心的人。"
又过了一会,陆易庭才接着说:"在他那里的时候,我逃过很多次,每次都被抓了回去。说起来--有一次出逃居然在树林里撞见了一个迷路的小孩,结果把他领出去后自己又被抓了回去。很倒霉的记忆,那个死小孩那么小的地方都会迷路,是未进化完全么?"
"诶?!"司乐祺顿时有种被人身攻击的感觉,实在没胆子说那个死小孩就是本人......记忆中美好的幻想就这样被现实摧残了--什么森林精灵啊,根本是毒舌大王!
陆易庭的话一句一句,断断续续的,语调平稳,略带锋利。司乐祺霎时间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陆易庭总是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质,而乔寞臣会有"温暖缺乏症"。奇怪的是,明明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司乐祺却还是觉得他们很像。就好似都是对方不能忽视的特殊村,即使很久很久以后,也一样。
缝好纽扣后,陆易庭轻拍了一下司乐祺的制服袖子:"可以了,手工费就跟洗照片的费用合起来算吧。嗯?这这表情是表示对我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绝对没有!我是觉得很感激。"司乐祺忙摇头,赶紧站起身。
"对了,乔寞臣他母亲没事了吧?"陆易庭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诶?大概吧,我不清楚。"司乐祺有些茫然的答道。
"其实有一段时间我看乔寞臣很不顺眼。"陆易庭站了起来,微低下头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司乐祺愣愣的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有种很不想知道的感觉......
"恨屋及乌吧。"陆易庭收回视线,"我妈是被他母亲推进机动车道后,被车撞伤才使失明的。这样说你懂了吧。"
心里顿时塌方了一片,看不清陆易庭眼里有什么样的情感藏匿在那。
"发生这种事,谁都会想要报复吧。"听到陆易庭用很轻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让司乐祺的心头掠过一丝似乎是恐惧的情绪,不由得就想到了乔寞臣。
"就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午后逆光里,陆易庭一如往常,表情波澜不惊。
16
过了两天后乔寞臣才回来上课,而且来得有点迟了。结果朗朗的读书声有些低了下来,好奇的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扫去。
忽然教室门"哐啷"一声又被拉开,刚在座位旁站定的乔寞臣抬眼一看,司乐祺正气喘吁吁的抓着书包冲进来,于是嘴角忍不住弯起了些。
"累死了累死了!很久没赶过早晨的公车了,错过了第一趟,居然等了快半个小时才来第二趟。害我从校门口一路跑了过来!"司乐祺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趴在桌上直抱怨。
乔寞臣静静的看着他,伸手把他散乱的头发拨好:"你平常不是骑车来的么?"
司乐祺叹了口气看向他,拉开了左手袖子,露出半截白纱:"昨天练习空手道的时候被对手扭伤了。真是的,就算是最后一次练习,也不用这么兴奋吧。"忽地他停住了话头,视线定在乔寞臣的另一侧脸颊上,伸手想扳过来看清楚,岂料乔寞臣飞快地闪开,低下头整理课本。
司乐祺愣住了,半晌才反应道:"喂,转过头来。"
读书声显得异常喧闹,没有人注意到这最后边的角落里气氛诡异,乔寞臣咬了咬下唇,假装没听到司乐祺的话。
司乐祺忍不住急躁起来,伸出双手就想强硬扳过乔寞臣的脸,但是用力太过突然,受伤的韧带被牵扯得一阵抽痛,连忙收回手捂住了左手的手腕。
乔寞臣一听到他痛得哼出来的声音反射性地转过头,司乐祺见状也顾不得痛了立即按住了他的右脸颊,果然没看错,眼底下贴着一道创可贴。
心情顿时黯淡下来,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么?但不可能会这样吧,没有理由会这样啊。司乐祺放下手,不确定的问:"是......陆易庭吗?"
乔寞臣狐疑的看着他:"为什么会说是他?我和他,从来没有正面交谈过。"
一听这话,心里顿觉踏实了许多,因为陆易庭那句意思不明的话,害他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定。想当然陆易庭也不会做这样幼稚的报复行为吧。只不过,他的"报复"又会是什么呢?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那是谁做的?"司乐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凶巴巴的。
乔寞臣看了他许久,终是"扑哧"笑出了声:"被你这样质问觉得很幸福呢。"即使受再多伤害,也觉得无所谓了。
司乐祺被他这么一说,脖子都红了,瞪人的眼神也完全没有了攻击力。他心里当然是明白的,乔寞臣现在什么都不想说。自己再急也只能等了。
学生餐厅里闹哄哄的,迟蔚靠在椅背上连打了十几个呵欠,眼眶都泛红了。
"乔寞臣呢,他平常不都在这解决午餐的吗?"
"老师叫去了。"司乐祺端起汤喝了几口,"你怎么知道他中午都在这?"
"只有我们这种懒人才会随便买面包解决的。他一看就是那种教养很好的人,肯定会乖乖排队啦!"说着,迟蔚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司乐祺把餐盘挪到一旁,看了迟蔚老半天才开口:"你今天是怎么了?昨晚去偷鸡摸狗啦?"
迟蔚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知不知道你问出这个问题后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那当我没问。"司乐祺假装起身走人。
结果迟蔚一把拉住他的衣摆:"你这人真是一点求知欲望都没有,不知死活的再问一下会死喔!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关心我这个跟你情比金坚多年的好兄弟?"
"那你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司乐祺对迟蔚这种小性子知道得是一清二楚,于是便坐回来问道。
"姓陆的那家伙昨晚住在我家,害得我没有好觉睡!"
"啊?为什么?他怎么会跑去你家?"
"我哪知道!他说什么租的地方有外星人入侵--鬼才相信咧!分明就是想谋害我!我本想摆脱他的,可他竟说我欠他的人情还未偿完!我怎么可能容忍欠别人的人情债,就知道勉为其难让他住一晚了。谁知[杨贵妃]和[小六]一见到他立马就抛弃了我这个正主!还有啊,你也知道我一家人只有我才常年在家,屋子里是很安静的,我也非常讨厌聒噪的气氛。但陆易庭居然好死不死在我隔壁玩小提琴!管家也真是的,干吗把他安排在我隔壁!"
说起那小提琴,其实迟蔚他爸的收藏品,刚好就收在安排给陆易庭休息的那个房间。陆易庭没有学过乐器,拉出来的声音可想而知足以媲美公鸡啼日。所以,即使有隔音,但还是从窗户那传进了迟蔚耳中。于是他怒气冲冲的敲开了陆易庭的房门:"你搞什么飞机啊!大半夜的拉什么锯子!你不睡我可要睡!"
"拉锯子?这么难听么?那你教我好了。"陆易庭把小提琴递了过去,表情似乎很认真。
迟蔚先是一愣,尔后没好气的说:"我神经病啊,干吗要教你!"真是的,为什么大哥的睡衣穿在他身上会这么合适?!跟大哥一样的模特身材?......幸好妈妈姐姐都不在家,不然铁定要他帮忙把陆易庭请进模特事务所......
陆易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原来大富人家的东西都只是装饰品。"
"你少狗眼看人低!教就教!"
......
"所以就这样严重睡眠不足了!"迟蔚忿忿的说道,看了眼司乐祺受伤的左手腕,"对了,道馆确定要关门了吗?"
"嗯,馆长要回国了。"司乐祺心不在焉的应道,忽然脸色一变"腾"地站起身,"差点忘了要给乔寞臣送午餐了!完了完了,我先走了!"那家伙一定又会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果不其然,司乐祺拎着午餐到医务1室的时候,乔寞臣一脸被主人抛弃的表情:"我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忘得了全世界也忘不了你。"司乐祺没好气的说,明明自己有大把时间去解决午餐,干吗要他这样特地送过来。
"你说的这句话我记住了喔。"乔寞臣接过午餐微微一笑。
司乐祺瞄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怎么了?"乔寞臣察觉到有点不妥。
"没事。"怕你被报复伤害啊,笨!司乐祺郁结了好一会,才抬眼看向他:"喂,你也应该告诉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吧?伤口那么长,创可贴哪遮得全?"说着往橱窗里找来了棉纱。
"不用。我来就好,你的手不也受伤了吗?"乔寞臣按住他的手,被他瞪看了许久,只好又松开,小声的说,"只是被我妈不小心割伤而已,没什么关系的。"
司乐祺的手顿时僵住:"你妈?她不是一向不管你的吗?怎么回事?"
乔寞臣抬起头仰看着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腰上:"乐祺......我真的很混乱,我妈她越来越歇斯底里了,昨晚因为我爸迟迟不回来,她突然又抓起刀子闹自杀,我去阻止,结果就被割伤了。我该怎么办呢?她是我妈,我不可能像我爸那样放下她不管。如果这些事能够跟解奥数题一样简单就好了。"
"......你是男子汉啊,就算他们都不认同你的存在,但你的到来一定是有意义的,所以,去跟你爸正面抗衡吧。我觉得,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你爸身上。"司乐祺想了很久才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陆易庭到迟蔚家借住一定是因为乔寞臣他爸的缘故,归根到底,陆易庭还是采取了报复,虽然不是针对乔寞臣,却不可避免会伤害到他。
"你认真的样子真可爱。"乔寞臣忽然捏住司乐祺的脸颊,笑道。
"什么话,我在关心你耶!"
"啊,别生气,我只是在开一个日式玩笑而已。"
日式玩笑?什么玩意!
17
老实说,假日的清晨出去跑步回来看到乔寞臣站在家门口,司乐祺的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倒不是因为晨光中的乔寞臣看上去有多秀挺,而是脑子里自动发出了"这家伙难不成又发生什么事了"的警讯。
但当事人却是一脸微笑的扬起手道了声:"早啊!"
司乐祺真是一头栽进阴沟去的想法都有了:"你大老远过来就为了说早安啊!这样一脸神圣的笑容站在我面前,你绝对又有什么阴谋!"早安拥抱这种服务他可打死也不在自家门口提供。
"我很想你嘛。所以就过来了。"乔寞臣跟着他走进屋内,"伯父他们也起床了么?"
"怎么可能!今天放假诶!不对,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诶!"司乐祺斜睨了他一眼,在他跟前站定,"快说,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乔寞臣顿了顿,眼眸中恢复了以往沉静的英气:"你之前说的话,我都想过了。我从以前开始就很不擅长处理亲情上的问题,当然,那种事从我一出生就注定了我对它无能为力。不过现在,我想解决它。所以,我想你陪我去找一个人,我需要他的帮助。"
"......对嘛,这样才像你啊!"司乐祺看着他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你要找的是谁?很厉害的大人物吗?"
乔寞臣笑了笑:"你以为是在拍黑道电影么。"尔后又正色道,"是我舅舅,我妈的大哥。"
坐了一个半钟头的车到了邻市,司乐祺跟着乔寞臣七拐八拐的,心里免不了有些心惊胆战:"喂,你知道怎么去的吗?到时迷路了要去找警察我可不干。"
这里不比他们住惯的大城市,乡下的味道很浓,到处可见独立式的民舍,街道狭小整洁,绿荫遮天蔽日。自然看不到提示性的路牌,初初到这里的人十有八九会迷路。
乔寞臣微微一笑:"放心,地图都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你果然是那种IQ过人,EQ零蛋的家伙。"司乐祺嘀咕道。
"怎么会。"乔寞臣说着转头看向另一侧,"喏,过了那边的阶梯再往前走就到了。"
司乐祺顺着视线望过去,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哈?怎么会有这么长的阶梯?"
出现在眼前的长长阶梯又陡又高,一看就让人丧失了上去的勇气。
乔寞臣看了他一眼,支着下巴说道:"估计是通向天国的阶梯吧。"
"这又是哪国的冷笑话。"司乐祺直感觉背后凉风飕飕。
乔寞臣率先踏上了石阶,跨开步伐:"说点有趣的事就不会觉得路太长了。比如说,迈出第一步,是你遇见了我。"
司乐祺跟在他身后嚷道:"是你遇见我啦!明明是你撞过来的诶!"
乔寞臣回头笑了笑继续往上走:"第二步,是我们互相拥抱。"
"......是你强抱我!"
"嗯嗯,‘强暴'之后就结婚赎罪。"
"啊?"司乐祺抬眼望去,大叫,"乔寞臣,你别想跑!"
谁知道是谁先遇见谁,而那些拥抱也说不定是仁慈的上帝给的一个暗号。但是谁又会去想那么多呢,遇见了就是一个开端。
跑上中间的时候,两个人都汗津津的停了下来,各自靠在一边的栏杆上直喘气。
"喂,往下看还真的很恐怖诶。"司乐祺擦了擦额头,瞄了眼陡直的下方,"呆会下去的时候怎么办?"
乔寞臣笑盈盈的答道:"怕的话就拉着我的手好啦。"
"你真的很欠揍诶!这么快就嚣张起来了,我才没你那么弱。"司乐祺不甘的反驳道,可不是,他可学过空手道的。
"哦--"乔寞臣若有所思的应道,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果然不消一会,司乐祺的拳头就迎了上来,他轻巧的张开手掌包住了那拳头:"好了,不跟你玩了。我们继续走吧。"
"哼。"司乐祺没好气的收回自己的拳头。往上走时反复转头瞄他,眼见阶梯快到尽头,自己都紧张起来了,他怎么反倒一脸平静?于是开口问道:"喂,为什么你舅舅不主动出面,反而要你去找他?"
乔寞臣看了看他:"因为他是最反对我妈生下我的人,他对我妈红杏出墙的行为深恶痛绝,当然也就不愿出面了。而且他本人也脱离家族很久了,住在这里的事我家那位老管家告诉我的。老管家时常跟他联系,说到底他还是疼惜妹妹的吧。既然老管家都提议我去找他,那么他应该愿意帮忙。"
"原来是这样啊,感觉你舅舅挺神秘的,不会就是因为反抗家族的政策联姻才脱离出走的吧?"司乐祺说道。
乔寞臣摇摇头:"倒不是这个原因,不过也差不多是吧。听说他的爱人是同性。"
"嗯?再说一次,我没听清楚。"正气喘吁吁往上爬的司乐祺说,看来边爬阶梯边说话还真是件费劲的事。
"啊,看到他的房子了。"乔寞臣忽然指向前方。
偏向复古的双层小洋楼赫然出现在眼前,两人对望一会后像见到救命稻草般直奔了过去。只见暖色的木门前有一条窄窄的鹅卵石小径,两侧是小小的花圃,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草,煞是好看。
两个人站在门前盯着门侧的吊铃,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拉。就在他们犹豫的空当,木门忽然被推开了,司乐祺躲闪不及撞个正着,吃痛的低呼一声死捂着鼻子。
乔寞臣失笑的拉过他,掰开他的手揉了揉那发红的鼻尖:"谁叫你不小心,很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