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数我的皱纹吗?那需要花很长时间,我是说真的。"
"......恭喜你迈入中老年阶段。"
听见他自嘲的低喃,林衡愣了一下,跟着又凉凉地调侃他。
严正容只淡淡地笑了笑。
--是啊,想想自己都四十多了,在对方眼里,当然是大伯级的"老人"。
看着男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林衡的心口有些说不上来的闷。
用力深呼吸几下,略微调整一番,他装作不经意地问,"圣诞节就快到了,假期有什么计划?......回美国?"
"假期?我是打算加班来着。"
严正容坐直起来,看他一眼,"可能挤一天时间去趟巴黎,好好逛一圈。每次都是出差路经,机场直达酒店,连卢浮宫也是一扫而过。"
"噢,去巴黎,勉强也算浪漫,......如果两个人的话。"
林衡扬了扬眉,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机械似地绞了一下。
严正容摇摇头,接着若有所思,低沉地说道,"间接打听上司的私生活,这样很不礼貌。"
林衡一呆,没想到他会挑明。
"......对不起。"
叹口气,严正容头痛地皱皱眉,"好吧,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巴不得以公司为家,像是有空谈情说爱吗?......就算有时间,拿来谈股票、谈汇率还差不多。"
--是谁......当初那样坚决,铁了心地要和旧情人天长地久?
最后呢,最后又怎样?还不是一拍两散,惨淡收场?!
林衡在心中冷冷地笑。
过后,却又隐隐地痛。
"你呢,你的计划?"
不想继续令人尴尬的对话,严正容转回到度假的主题。
"我?随便啊,大概会去巴塞罗那。"
像是敷衍地应付了一句,林衡懒洋洋地站起来,"结帐走吧,已经很晚了。"
招呼服务生付了钱,严正容快走几步追出门。
"喂,Antonio!......你怎么回去?"
"时间太晚了,喝过酒又不能开车,我就在公司对付一夜吧。"
林衡瞟他一眼,双手插进裤袋,故作潇洒地勾起唇角。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吩咐?......找我加班,谈股票、谈汇率?"
黝黑的巷子,只有他的眼眸亮若星辰。
严正容凝视着他,思索片刻后,低声问了一句,"要不要去我那里?"
林衡怔住。
那一刻,危险的,堕落的,颓废的......却又是不安的,那种种复杂的情绪,从他的眼中闪过。
"不行的话就算了。"
似乎感觉到了难堪,严正容低头,耸耸肩,退后一步。
猛地,一只手伸来,摁住他的颈脖。
严正容吓一跳,下意识地挣扎一下。
于是林衡更用劲,倾身,硬将他压在冰冷的砖墙上,又恶狠狠地覆住了他的唇。
恍惚中,好像有一连串低哑的、咒骂似的德文,从严正容的耳边掠过。
坐在出租车宽敞的后排,彼此的手交叠着,视线却又各自投向窗外。
054
下了车,两个人默默走向公寓的大门。
严正容低头,注视着脚下阴暗的影子,想到过往的种种,他的胃绷紧,......他的心也抽紧。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
停在门外,林衡靠住墙壁,看他掏出钥匙,开门。
--深呼吸一下,明显感到胸腔的窒闷。
"吧嗒"一声,铁门开了。
转入室内,打开灯,晕黄的光亮了彼此的脸。
寂静的冬夜,被酒精占据的大脑,如幻觉一般,只听得见对方飞驰的心跳。
于是他们盲目了,看不见那些难以逾越的界线。
林衡伸手,一把扯住男人的领带,将他拽近过来。
严正容有些用力,像是和他对峙般地往后仰。
林衡暗了眸色,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我不是到你这里来睡觉的。......你想躲什么?!"
严正容终于挣脱开他,自己解开领带,咳嗽了两声,又低头、摘掉了眼镜。
"温柔一点好吗?太激烈的,我奉陪不了。"
林衡怔了怔,然后咽了一下口水。
他屏住呼吸,突然感觉到饥饿。
严正容眯起眼眸盯着他,手轻轻贴上了他的背。
"现在换作你紧张了吗?"
林衡立即挑眉瞪他,浅色的瞳孔似有火苗窜升,就像是被惹恼的猫一样竖起了毛。
"严正容,你自找的!"
--MD,他何苦还要按捺欲望?
林衡后退一步,脱去自己的上衣,解开皮带,"唰"地扔至地上。
严正容看着他,揉揉眉心,忍不住笑了。
形势继续往情色方向发展。
林衡抱住男人倒在身后的沙发上,他已浑身赤裸,在透窗的月光下,眼眸中闪烁著诱惑的光芒。
彼此间,从热切的亲吻演变为激烈的啃噬。他近乎霸道地,开始撕扯对方的衣物。
严正容稳当地,伸手用力隔开他。
"喂,我不是女人,也不是BABY,请让我自己来,OK?"
林衡没吭声,直起身,让开了一点,又挑衅地睨他。
褪去了衣服遮蔽的男人,脊背挺直,四肢修长,月光在他褐色的肤上攀延。
因为亢奋而躁热,林衡再一次俯身压倒他。
彼此紧贴的躯体灼热发烫。
像是迷恋于男人温暖的体温,林衡的吻一路下滑,嘴唇在他的皮肤上亲昵厮磨。
窗外,月亮在黯黑的夜空绽放妖艳的光,彼此视线相对,察觉对方的眼色,比冬夜愈加阴郁深沉。
按住男人的肩膀,林衡看着对方,奋力挺入他。
这一次,似乎异常地深入。他很满意,听见男人重重喘息的声音。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痛,但是他停不下来。
噬血般地,他用一种接近野蛮的力量,一次比一次更凶猛地贯穿。
严正容没有任何的闪躲,只是咬牙承受他的力道。
渐渐地,彼此都迷失了,分不出是快乐或苦楚。
他们紧密地融合一体,每一次的撞击,深刻而疼痛,仿佛在坚硬的心坎上划了一刀,隐约有血淌在心上。
可是很快,就被漩涡般的快感覆盖,极致的喜悦在达到高潮的霎那,几乎要令人崩溃。
055
清晨,隐约有寒风呼啸。严正容醒过来,因为宿醉,头部还昏沉沉地痛。
--深呼吸,像是有一只手臂横在他的胸前。
顺手取过床柜上的眼镜,端正地架在鼻梁上,随后他轻轻地,小心翼翼挪开那只手,可这一动弹,便是浑身酸疼不已。
又略微调整一下,记得昨晚匆匆洗过了澡,他坐起来,准备下床穿衣洗漱。
突然地,他的手腕被拽住。
他一惊,侧转脸,看见那个瘦削的青年也跟着他,撑起上身坐直。
由于身体赤裸着,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因而明显感觉到冷,林衡弓起背脊,微微蜷缩起来。
室外正在下雨,不算太明亮的屋内,人的心绪也似有些压抑。
严正容的目光,忽而被那白皙嶙峋的背上,一大片的刺青所定住。
昨夜灯光昏暗,根本发现不了,现在他瞧得清楚,那片深墨色的刺青中有图腾,也有字母,深浅不一,并非像是同一时间的所为。
背脊好像被盯得发烫,林衡抬头,冷面以对。
"你在看什么?"
他皱起眉头,冷冰冰地问。
"......没什么。"
严正容平静地收回视线,俯身抓起地板上凌乱的衣裤。
林衡的心却陡然一沉。
被男人看到了刺青,他禁不住僵住身体,晦暗的记忆如蛇出洞,慢慢地,越来越紧地锢住他的心,他眨眨眼,有点喘不过气。
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时间,林衡竟像置身那个雨夜,......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是多么地凄凉。
霎时,他的心又再度潮湿,已经结痂的伤口也迸裂开来,不停地开始流血。
他的目光瞬间冰冷,他的声音冷漠,他的语气生疏,甚至尖锐。
"你很好奇吗?那些刺在背上的图样和文字,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对不起,我爱你。......每年的同一天,我都会将这句话多刺一次,深深地刻在身上,要留下一辈子的印记,永世不忘。"
严正容背对着他,沉默了一阵,才叹息一声。
"每一次刺青的时候,你疼不疼?"
林衡双手攥紧床单,指关节非常地用力。
"一点也不痛。......因为曾经太痛了,身心早就麻木,所以这样的疼痛,我已感觉不到。"
他说完,男人没有回应,室内一片寂寥。
夜晚曾有过的热情和欢愉,此时此刻,已荡然无存。
严正容穿好衣裤,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那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身后的世界,似乎是比北极还要寒冷的地方。
056
看见男人离去,林衡望着那扇关了的门,他的心好似也被用力地打了一下。
呆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眸,忧郁的视线俯望自己空虚的掌心。
他已经彻底清醒,在发泄过欲望后,在发泄过怒火后,现在的感觉,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空虚。
......那是为什么?
他不敢想,他害怕。
--不!他不需要温情、不需要爱、更不需要幸福。他只要一个人,生活自己封闭的世界里。
从六年前的那一个雨夜起,他生存的意义,除了赎罪,再别无其他。
做好早餐,严正容又回到卧室,找出干净的衣服,递给仍缩在床上发呆的人。
"你比我瘦,裤子可能大了一点,如果穿得不舒服,你也将就一下。"
林衡没有抬眼,胡乱地,一把抓过男人手中的东西。
严正容暗自叹气,已数不清是第几次。
他突然觉得无力,用手背推推镜架,干脆坐到了床沿上,而搁在腿上的手掌,握紧、放松,再握紧、又放松......,这样反反复复好一阵,才像是下了决心伸出去,温柔地覆上那浅褐色的短发。
林衡震住,猛然抬起头,撞上男人平淡又不失温情的目光。
他顿时僵住脸。
──外面阴雨绵绵的冬日很冷,他却感觉温暖,冰封已久的心也似要融化。
可是他不要这样,他不需要谁对他好,尤其是觉得他可怜,而给他一点点施舍的、无聊的同情心。
於是他狠狠推开男人,掀被下床,套上衣裤,阴郁地丢了句话,"我先走了。要是我们一起出现在公司,影响不好",随后转身就往外冲。
被对方冷冷甩脱的手有些颤抖,严正容又叹息。
明白对方刻意地生疏冷漠,他心里有数,不至於跳起来追出去,自作多情地纠缠。
为了平复心情,他动手做事,把杂乱丢弃的衣服折叠整齐。
瞥一眼挂锺,看时间尚早,他又走去厨房,一个人站著,默默地开始吃早餐。
喝一口已变凉的咖啡,严正容皱了皱眉。
──与往日相同的味道,今日却扰乱他的胃,酸涩而隐隐作痛。
结果,他很努力,还是解决不掉两人份的早餐,只好将剩余的三明治塞进冰箱。
其实一直以来,他只有个很平凡的心愿,就是期望哪一天,能有人陪伴,一起吃饭喝茶,可惜现在看来,这明明很简单的愿望,却像是一辈子都实现不了。
057
和平常一样,严正容准时抵达公司,进办公室之前,也照例巡视一番。
林衡正盯着大屏幕,等待欧洲三大股市开盘。
当男人经过时,他侧转身,礼貌地鞠躬,脸部却依然是冷漠的表情。
那天上午,受美联储再度降息影响,担心美国经济已处在衰退的边缘,欧洲股指不升反跌,BNK一片风声鹤唳。
数据处理公司更是忙死,追要实时股指、期指、汇率以及硬通货牌价的请求没完没了,好不容易捱到午市休盘,几乎人人一头汗,林衡索性衣领大开,还翻出夏日备用的迷你风扇,一个劲地对着自己吹。
另一边,法国小个子摊手抱怨"今天又没时间吃饭",众人正要附和,楼上的老板却突然来了电话,林衡接通,简单对话两句,挂断,然后耸耸肩,神情有些怪异地说道,"午饭有着落了,总监请客,算作慰劳大家。"
于是众人改口,挥臂欢呼,一致决定去隔壁街的法国餐厅,要让老板大大出血。
后来还真是去了那家昂贵的餐厅,长条的餐桌旁,林衡上洗手间晚到,一班同事很有默契,留下老板身边的座位给他。
套餐的前菜是海鲜拼盆,大家埋头与生蚝、蟹脚奋斗,林衡喝了一小口红酒,忽然歪着头,用手肘撞一下隔壁的男人,低声却口齿清楚地说了句中文,"你要请我吃饭,用不着拖这么一大串电灯泡。"
严正容也转过头望他,"很抱歉,Antonio,是你多想了。"
他的眼神平和,语气平静。
林衡禁不住脸一红,赌气似地哼一声,旋即又嘲讽般地撇撇嘴角,"是嘛......,原本我还打算今晚再去你那儿过夜,现在......算了。"
严正容却笑了笑,"玩一夜情的话,只要一夜也就够了。"
脑中一阵轰隆,林衡呆了。
深呼吸,手指紧紧捏住酒杯,他如兜头被浇了一身冰,强烈的情绪开始扣动心头高筑的围墙。
──是啊,就算回到六年前,两个人又何曾谈过感情?那个时候,彼此也只是一拍而合,当对方是床伴罢了,充其量不过一夜情的加强版,所以,现在、此刻,严正容说的有何错?低头,默默放下杯子,他的心像是入煎锅里翻炒,各种调味料都加了下去,到最后连自己也尝不出最真的味道。
神情恍惚地吃完这顿午饭,走出店门的时候,连同事都发现了他面色不好。
"嘿,怎麽了,海鲜过敏?"
"不是,......嗯,稍微有点头晕,上午忙昏了。"
他打起精神,笑著摆摆手。
"哦,......是呀、是呀!"
这勉强的借口却引起了共鸣,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感。
那天之後,虽然没有正式地挑明言别,但他和他,事实上,却是渐行渐远,甚至後来彼此碰面,已习惯平淡地招呼,......用的是公司通行的英语。
生活似乎又回复常态,然而心境却已回不到从前。
故意的冷淡和漠视并未带来遗忘,相反,林衡常常不自觉,陷入对往昔的回忆和自责中,不能自拔。
於是,他又刻意将自己封闭起来,但是他却没有成功,"严正容"那个大难题,始终牢牢附著在他身上,无法用任何方法解决,也无法以任何手段排除。
情绪不佳的日子里,偏偏遇上更添堵的事。
某一日,当他去新兴市场部递送文件,竟迎面碰见曾交恶的壮士同学,看来对方是被录取为实习生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彼此擦身而过时,壮男还挑衅般地,重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嘴巴里不干不净吐著脏话,顿时,林衡的心情以指数急挫的速度跌至谷底。
──他妈的,真想上去好好干一架!
努力半天克制住冲动,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区,攥紧拳头,狠狠砸向了玻璃桌面。
058
临近圣诞假期,林衡却无好心情。
--寒冷的天气,疲软的股市,繁忙的工作,再加上令人厌恶的壮男,和冷淡无比的古板上司......,唉,乱七八糟的事都搅在了一起。
午间休息时,他端着茶杯站在窗前,叹息,对着起雾的玻璃窗呵气,灰蒙蒙的窗景,让他看不清楚天空的颜色,而郁闷的心境,也似这天色不开朗。
下午复盘,因为传出亚洲签下空客最大订单,欧洲股市如打了一支强心针,迅速拉高上扬。
急于在这波行情中有所作为,BNK全员行动。
在数据处理公司,那应接不暇的电话,如索命咒一般,使人吼得喉咙嘎哑,甚至有人失控爆出粗话。
林衡也抛开沮丧、振奋精神,投入"战斗"。
偏偏在这紧要关头,传送数据的电脑网络突现故障,全面瘫痪,大楼上下顿时惊呼声一片。不得已,在紧急抢修的时刻,只能启用人工传输,实习生当然担负起这一职责。